马梦丽 (上海大学 电影学院,上海 200072)
2009年好莱坞灾难片《2012》在中国上映,以其震撼的视觉奇观、玛雅预言等商业噱头俘获了大批观众。2010年国产灾难片《唐山大地震》(以下简称《唐》)一经上映也引起不小的轰动。和好莱坞相比,国产灾难片在某些方面确有差距,但近年来取得的成绩也是显而易见的。本文以中国和好莱坞灾难片的代表《唐》和《2012》为例,对比分析中国和好莱坞灾难片在叙事策略上的差异。
关于灾难片的概念,目前学术界没有确切的界定,有学者定义为“以自然或者人为灾难为主要题材的故事”[1];郝建认为“灾难片以自然界、人类或者幻想的外星生物给人类社会造成的大规模灾难为题材”[2];余纪则认为虚拟数字影像生成技术的运用是灾难片的首要条件[3]。从以上界定中我们看到灾难片基本符合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从本质上看,“灾难”是直接表现对象;二是人类怎样面对灾难;三是灾难片的意义构建,即灾难片能给观众带来什么,是警示、启迪,还是反思?
在灾难片中呈现的是灾难,是痛苦,是生离死别,那为什么观众还乐此不疲地观看呢?究其原因除了其深刻的反思意义外,还要归功于导演的叙事策略,本文主要从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空间、叙事母题这四个方面对比探析中国和好莱坞灾难片叙事策略的不同。
电影中的叙述者既承担着传播故事信息的角色又承担着故事行为组织者的角色。关于叙述者涉及的是“谁说”的问题,而作为叙述人称下具体切入角度的视点则涉及“谁看”的问题,即叙述者通过什么视点来引导故事的问题。在影片《2012》中导演采用的是全知视点和限制视点交替、聚焦主体多元化的叙事方法。首先是未聚焦叙事。“大影像师”隐匿在故事背后,以一种客观陈述的方式讲述故事。既可以交代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也可以突破时空的界限,即“‘全知’叙事者熟悉人物内心的思想、情感活动,了解过去、现在和将来,可以亲临本应是人物独自停留的地方,还能同时了解发生在不同地的几件事”[4]。《2012》中,浩劫是巨大的,以印度、美国、法国、日本、中国等几个国家为代表,波及全球。也只有在全知视角的统摄之下,才有可能把每个国家遇到的灾难情况以及措施应对展现清楚。其次是视点的多元性。影片的聚焦主体主要是杰克逊和艾德里安,穿插其中的是政府机要人员的视点、科学家的视点、商人的视点、各行各业平常百姓的视点等,通过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年龄层次的人物视点的呈现,观众看到了灾难来临时的人性呈现。
和《2012》相比,《唐》的视角相对比较单一。影片开始,作为第一叙述人的“大影像师”,着重叙述的不是震中的特效景观而是震后的人物故事。为了更好地刻画人物,导演常采用的是内聚焦的叙事策略,如在地震刚刚发生之后,聚焦主体是妈妈李元妮,跟随李元妮的视点观众看到的是压在石板下的弟弟和另一头敲击石板的姐姐,再到死人堆里爸爸的尸体,随着视觉聚焦的移动,画面也在不断切换。内视觉聚焦可以创造一种不受任何中介的阻碍而直接接近李元妮的错觉,李元妮看到的似乎就是观众自己在经历的,把观众缝合到人物的主观世界中去。在这种叙述机制的控制之下,观众在心理上会产生移情,即认同。观众能深切地感受到在灾难面前一个母亲的绝望。
伯特·阿波特认为叙述活动属于人类独有,叙述时间和钟表时间有本质的不同。“钟表时间是一种非叙述性时间的组织方式,人类只能置事件于其中,因而缺乏意义或思想。而叙述则相反,允许事件本身构建一种时序”[5],这里涉及两个时间概念:故事实际发生的时间和叙事故事所需要的时间,在二者的对立统一中才能实现时间的能指意义,而意义的来源则是人类的叙述行为。
在影片中,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相等是不常见的,故事时间在叙事中可以被延长、压缩,可以被重复强调、概略舍弃。中国和好莱坞灾难片基本采用的都是压缩化的叙事时间,但各有特色。《2012》中故事时间是从2009年到2012年冬至,叙事时间只有11分钟,从灾难发生到逃亡的故事发生时间是两天,影片中的叙事时间是两个多小时,这些都是压缩化的时间表达;此外,片中叙事时间的最大特色是限制时间中的危机呈现,即好莱坞经典的“最后一分钟营救”。如,在影片叙事的高潮部分,由于舱门出故障,方舟无法启动,镜头画面显示距离撞上冰山只有4分钟,4分钟的故事时间,导演用20多分钟的延长时间的方法来展现,在这20多分钟的时段中导演让舱口和显示倒计时的控制室交替切换,营造一种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
和《2012》将时间重点放在震中逃亡的命悬一线不同,国产灾难片的侧重点是震后发生的故事。影片中表现震中的时间不足5分钟,两个小时的长时段,表现的是人物心里的“余震”。用概略的叙事模式展示32年的时间跨度,结合跳跃式的镜头,巧妙运用带有明显时间代表性的歌曲《英雄儿女》《小城故事多》《走进新时代》,将整个时间跨度切分为三个主要时期,形成影片的叙事结构。导演的叙述机制非常明确,即为关键节点做铺陈,导演采用的是长时间大跨度之间的细节渲染。在影片结尾,导演特意设置了一个细节——一位母亲无奈之下要锯女儿的腿。这是叙事的情节点,方登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似乎理解了当年母亲在震中的决定,由此才有了母女相见的重头戏。
有研究者把“空间叙事”和“叙事空间”这两个概念混为一谈,没有进行明确的区分。但这两个概念确有实质性的不同。顾名思义,“叙事空间”的重心落脚点在“空间”,而“空间叙事”的重心落脚点在“叙事”,“大部分叙事预先要求一个空间环境,以此接纳叙事特征的时空转变过程”[6]。这指的是“叙事空间”;“但有某些符号的传播将空间局限于仅仅起一种‘支撑’作用”[6],这指的是“空间叙事”。
好莱坞灾难片中的空间基本属于“空间叙事”的范畴,而国产灾难片的空间基本属于“叙事空间”的范畴。首先,在好莱坞灾难片《2012》中,构建了许多奇观空间,和以往灾难片中奇观空间相比只是作为一种陪衬,仅仅提供一个电影叙事场景不同,它已然成为推动叙事的必不可少的情节性空间,超越了形式变为内容本身,形成了一种以空间为叙事核心的电影叙事模式。观看《2012》之所以会惊心动魄,是因为导演对紧张冲突的情节设置,悉德·菲尔德认为“你可以为电影中人物的需求设置障碍,这样就产生了冲突”[7],艾默里奇导演就把空间障碍插入到情节之中。片中只有4分钟方舟就要撞上冰山,杰克逊能否在漆黑、晃动的空间中排除障碍?这是每一位观影者心中的疑问。像这样的空间既增加了情节矛盾冲突,又有效地推动了叙事。其次,影片讲述的是世界末日,全人类的灭亡,导演需要把不同国家地区、种族背景的场面呈现出来。导演一方面通过人物串联起不同的空间,杰克逊所在的美国,逃亡拉斯维加斯途中看到的夏威夷等;另一方面利用广播、卫星电话等工具来进行不同空间的切换,使空间过渡得自然流畅,在白宫里看到巴西基督像的坍塌,通过托尼的电话转换到儿子所在的日本等,这些空间除了有自身的能指意义外,也在告诉观众全世界都在遭遇浩劫。而国产灾难片《唐》中,除了震后双胞胎被压在石板下的空间属于“空间叙事”,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其他的基本都是“叙事空间”。例如李元妮和方达生活的空间及方登与养父母生活的空间,观众虽然看到了不同年代、地点的空间,但它们只是作为接纳产生行动的空间环境,并没有参与叙事。
在好莱坞灾难片中,表现的内容基本都是人类为了获得生存机会而与自然力量进行抗争,这种形式带有一定的神话色彩。首先是“诺亚方舟”的故事,“诺亚方舟”的故事在西方的灾难片中多次被采用,《2012》就是以“诺亚方舟”为神话原型;其次是神话中的英雄人物,神话中的英雄人物则是救世主式的角色,他们身上承载的是集体崇尚的价值观。在好莱坞灾难片中的危急时刻,导演总会设置一个英雄人物,让他来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家人。《2012》中的杰克逊就属于“单亲老爸拯救家人”的英雄人物;最后是寓言,《2012》中的寓言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影片借助玛雅预言的噱头吸引观众,二是现代寓言,寄寓着人类虽生活在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但自身不满足,不自信,是一种饱含忧患的社会寓言。想象、夸张等是好莱坞灾难片的惯用手法,借助神话寓言的叙事母题,虽然具有震撼的视觉效果和一定的警示,但是给观众的感受还是虚无缥缈、脱离现实的。
西方有“原罪论”,他们向往的是彼岸的幸福,此岸的人类注定是多灾多难的,此外,在美国本土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他们很少把电影和现实关联起来,喜欢在电影中游戏人生,如美国标志性的建筑在灾难片中基本都被摧毁过,中国观众无法接受这样的情节,因为会触发其内心深处的集体创伤。《唐》虽然根据小说改编,是虚构的,但是导演更着重对历史灾难的纪实,是现实主义的叙事风格。首先影片历史背景是真实的,影片的素材来源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再串联起32年后的汶川地震;其次人物的生存状态、心理感情是真实的;最能体现现实主义叙事风格的是导演直接把镜头拉回现实,类似于纪录片式的呈现,导演在叙述灾难的同时,关注个体、注重伦理亲情,使灾难具有历史意义。
在中国电影亟待走出国门,传播本民族文化特色的现实背景下,中国灾难片面临着两种选择。一种是中国灾难片应该始终坚守本民族的文化底色,以一种超越姿态,突破美国灾难片的类型模式;另一种是用“好莱坞化”来迎合其灾难片的类型模式,进而角逐类型电影的国际市场。从以上的叙事策略的对比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灾难片做出的选择,国产灾难片并没有一味效仿好莱坞灾难片的类型模式,而是在积极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灾难片叙事美学模式;并不是一味醉心于奇观建构的宏大叙事模式,而是转向关注灾难后个体平民化的小叙事,立足现实,用东方文化来传达天、地、人和谐共存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