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的口述表达与集体记忆的受众认同

2019-11-20 09:13陈文育张晓婷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江苏南京211100
电影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纪录片集体建构

陈文育 张晓婷 (河海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

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这一概念最早由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Halbwachs)在其著作《论集体记忆》中提出。哈布瓦赫指出:“集体记忆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其本质是立足于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集体记忆隶属于不同的群体,并且从中汲取力量得以维系。在历史记忆中,作为记忆的载体,个体只有在集体中通过某个纪念性的活动和节日,或者是凭借群体中他人的讲述,其记忆才能够被间接地唤醒。集体记忆的这一特点,使其成为某一群体认同的前提和群体情感凝聚的纽带。

集体记忆具有选择性,不同群体依据其不同的自身需求,对于重大事件进行阐述,从而造成了各群体间成员的互异行为模式。人们在选择记忆之后,这种选择也会塑造选择者的观念和行为。集体记忆是人们立足于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建构,但是在现实中我们可以发现,不同时代的人们对于过去具有相同的记忆。这种现象并不是对定义的否定,反而恰恰证明了集体记忆具有历史的连续性,即集体记忆是一种人们对过去的累积性建构。集体记忆的这一特点使不同时代之间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聚合力。此外,哈布瓦赫在其著作中提到,集体记忆的建构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当下社会主导思想的影响,它并不是群体自发形成和规定的,而是在处理现在与过去的关系中确立的,可以说,它隐含了政治、经济和社会的需求,受社会统治阶级的支配。对于重大事件的回忆,往往不是仪式所能完成的,而集体记忆恰恰充当了弥补集体欢腾时期(Collective Effervescence)和日常生活时期之间空白的一个中介变量,使事件的影响持续存在和强化。

集体记忆是无形的,因此,它的呈现和保存必须依赖各种文化媒介,如电影、雕像、书籍等,这些文化媒介共同维持和塑造着人们对于过去的记忆和感受。其中,纪录片是集体记忆的系统化、符号化呈现。在人类发展的漫漫长路中,纪录片以影像的方式记录和保存着人类的历史记忆,在传承传统文化、解读历史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笔者试图以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为理论支撑,从纪录片本身的创作角度出发,以纪录片《战争存亡录》为例,探析纪录片创作是如何来建构集体记忆的。

一、口述是纪录片建构集体记忆的关键方式

在当下的历史类纪录片中,有相当一部分采用口述的形式来记录历史。口述历史纪录片并不是简单地拍摄讲述者的音容笑貌、记录他们的回答,而是通过创作者有意识地选择口述者,并将相关内容处理加工完成的。口述史纪录片能够使历史平民化,能够使普通人的声音得到倾听,打破了官方对历史的话语霸权。《战争存亡录》以劳瑞·卡恩等幸存犹太儿童的口述为主干,其本身就是一部口述历史纪录片。以口述历史的方式来表现客观的群体记忆,愈加彰显出该纪录片的客观性。

作为一种相当古老的言说方式,口述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当下口述历史与纪录片的结合,可以看作是口述史的复兴。如今,现代科技不断发展,促使口述者的话语得以真实、完整地保存和传播。口述内容的真实性是基于口述者与倾听者内心共同默认的事实和真实,而正是集体记忆使得同一群体当中的不同个体达成了心理的默契。个体记忆在丰富集体记忆的同时,也在集体记忆的规范下进行修正。口述者个体的叙述成为进一步探索历史可能性的一个重要补充。

(一)口述是对历史的可视化转变

对于众多历史题材的纪录片来说,其创作难度大多包含资料的缺失。创作者再现一段历史,其目的是使这一段历史能够得到人们的肯定和认同;达到这一目的,则需要大量的资料证据去证明历史的真实性。然而,由于历史时期科技发展程度的限制、历史事件的突发性以及时代变迁对文献资料的影响,许多重要的影像和图片资料并未保留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创作者将历史可视化,只能依靠活着的人的回忆,来诉说不可恢复的一切。

在《战争存亡录》中,劳瑞·卡恩等幸存的犹太儿童讲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战争之前,他们和所有的家庭一样幸福安逸,向父母撒娇要蜡笔,和同龄伙伴在草坪上踢球……但是,在1938年3月德国纳粹将奥地利并入版图后,他们的幸福童年就随之结束了。当他们意识到这一切的变化所带来的危险的时候,出逃已经来不及了。半年之后,英国政府开始施行“儿童转运计划”,接收犹太儿童。劳瑞·卡恩等人不得不在幼年时期与父母分开,这种分离的苦痛,通过亲身口述,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通过亲历者的口述,观众可以真切地了解到战争前后,劳瑞·卡恩等犹太家庭生活的变化,确保了资料的真实性,增强了这段历史的可信度。同时,劳瑞·卡恩等人在叙述的过程中,如实地还原了当时的感受,并以一种感性的形式将这种情感直接地传递给观众,在片中为观众提供了“面孔阅读”的形式,使得观众一方面能够依靠阅读口述者的表情来获得视觉信息,另一方面可以依靠口述者的声音,来体会他们情绪的起伏变化。

在历史佐证资料缺乏时,相比单一的告知,口述者声情并茂的讲述,会更加亲近观众,观众也更加接近历史事件本身,这在告诉人们需要记忆什么,以及对现有的记忆进行强化方面显得尤为重要。

(二)纪录片中口述者的身份认同

在《战争存亡录》这部纪录片中,马克·乔纳森·哈里斯试图通过几位口述者的讲述来让人们了解相关历史。口述者的身份是口述史纪录片中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它直接关系到纪录片的成败以及纪录片所呈现的历史的真实性。《战争存亡录》对于口述者的选择并不是随意的,而是精心选择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参与英国“儿童转运计划”的幸存犹太儿童。在该片中,幸存者伯萨·莱沃顿讲述了自己在德国入侵奥地利之前,与家人的幸福生活。父亲为自己订制成人衣服,与母亲意见不合这一典型事件的陈述,拉近了口述者与观众的距离,使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随后,她又讲述了奥地利沦陷以后,父亲被杀的事情,并对幼年的她与母亲去领回父亲骨灰的过程和对话进行了详细的表述。通过这一段诉说,观众可以通过各种细节,切实体会到口述者失去亲人的痛苦。而凭借其他口述者的回忆,观众可以进一步了解当时的历史。六七岁的孩子在异国他乡拯救自己父母的过程以及他们经受的歧视和不公平待遇,都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亲身经历者的口述,赋予了纪录片巨大的力量,每个人都不是在夸夸其谈,而是怀着对历史的尊重,表达自己心中的悲伤与沉痛,从而引发了观众的情感共鸣。

历史越细节,也就越真实。幸存者的个体记忆构成了关于二战中犹太儿童遭遇的集体记忆。对于历史,记忆倘若没有被记录,就会遗失。当亲身经历的幸存者逝去,记忆也随之掩埋,逐渐被集体遗忘。因此,我们可以说,亲身经历者激起了观众对他们的身份认同,进而相信他们讲述事实的真实性。伴随着人们对于历史真相的渴求,这段关于二战中犹太儿童的记忆才得以保存,在成为群体记忆的同时,这段记忆也成为毋庸置疑的真实历史。

二、口述促成了集体记忆的受众认同

普遍的一种观点认为,纪录片是“真实”的艺术,倡导真实,并且力求展现真实。然而影像是经过筛选的,这也就意味着观众看到的现实,并非真的现实,而是创作者为了表达特定的主题所建构的现实。

那么,如何使观众相信纪录片中展现的就是真实的现实?这就对纪录片,尤其是历史题材的纪录片提出了挑战。如何在仅有少量的资料和口述的情况下,得到受众的信任和认同?这时,口述者在使纪录片得到受众认同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一)纪录片传播效果取决于观众对其建构的集体记忆的认同程度

集体记忆不仅是吸引受众注意力的关键,也是获得集体认同的前提。柯南认为,人类的每一个共同体都需要相应的精神原则作为支撑。而精神原则包含了过去的部分,即一个集体所有成员共同拥有的由记忆构成的丰富遗产,人们依托它来解释现状,并获得关于未来的启示。共同体当中的人们会形成一种集体认同,进而产生一种特别的心理倾向。这种心理倾向直接影响到群体成员对待外界事物的态度和方式。符合集体记忆,才会得到集体认同,与群体成员心理倾向一致。

例如《战争存亡录》不仅试图帮助人们建构和强化关于二战的集体记忆,其本身的内容和观点也符合了受众心中早已存在的态度、价值体系,进而吸引了受众的兴趣,并获得受众的集体认同。倘若其表达的是与受众的集体记忆相违背的观点,比如认为德国纳粹屠杀犹太民族具有合理性,那么该纪录片不仅不会被人们接纳,甚至还会招来抵制。因此,纪录片的主题内容符合了受众的集体记忆,也就等于获得了受众的认同,取得了价值立场上的成功。

(二)口述者的个人记忆更易触发形成受众的集体记忆

作为纪录片惯常使用的方式之一,口述不仅可以通过镜头中历史亲历者或者事件分析者亲口的讲述,“还原”纪录片着力指向的历史真相,为纪录片的历史描述增加可信度,同时,这种以口述者的个人记忆为鲜活呈现的方式,也更利于促成集体记忆的受众认同。

表面看来,呈现个人记忆的创作方式与获得集体记忆认可的传播效果,这两者是颇具悖论的。但是作为“这一个”的典型可信性往往可以促成“总体性”,诸多艺术作品或者文化商品均是将共同性情感与认知建立在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或者一个独立的戏剧故事上的。在《战争存亡录》当中,作为参与英国“儿童转运计划”的幸存犹太儿童,这些口述者与他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反映二战和建构这段记忆的最佳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

而视觉本身的自我认同机理也促使了个人记忆向集体记忆的转化。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孩童通过照镜子形成了自我认知,进而在这个理论的指引之下,有研究者认为,对银幕的迷恋、观影经验在人们心中唤起的巨大快感其实是重复了镜像阶段。作为“镜子”,人们所看的影像,尤其是人物的视觉之像,会对观看者的自我认知产生塑形作用,人们会将其作为自我的可视化,将自我暂时建立在这个对面之“形象”上。当然,由于一部影片人物众多,人们在选择自我寄居体的时候,会优先选择那些满足本身欲望、契合个人心性或者与自我价值观念一致的视觉形象。在《战争存亡录》中,幸存者是人们在观看这部纪录片时,投注于情感的对象,当这些视觉人物形象出现在受众眼前时,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受众自我的视觉代言人,而一旦建立起这样的联系,他们口述的内容、他们的记忆就顺应而成为受众认可的记忆,最终形成受众共同的集体记忆。

对于纪录片来说,集体记忆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切实地存在于纪录片之中,并且对于纪录片的创作和传播具有重要的意义。纪录片的集体记忆是创作者以集体的名义对历史进行解读,它不仅表现了创作者的价值观念,也表达了当下社会的态度。纪录片创作中口述形式的采用,赋予了个人新的地位,打破了官方的话语霸权,使历史鲜活地呈现。纪录片建构了集体记忆,也享受到了集体记忆带来的果实。借助集体记忆实现的社会认同,使得纪录片真正走进了受众内心,记忆的丰富遗产得以延续。而纪录片中集体记忆的传播也增进了受众的集体认同,进而增强了民族向心力和民族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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