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电影讽刺精神的当代中国处境

周建永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唐山学院，河北 唐山 063000)

喜剧电影是一个重要的电影类型，在当代中国电影市场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曾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票房奇迹。娱乐性、商业性是当代喜剧电影的重要属性，多数喜剧电影都在娱乐化中追求着商业利润的最大化；但同时不应该忘记，讽刺精神一直都是喜剧的传统，如果丢失了这一传统，喜剧电影就有丧失深度和沦为纯娱乐精神产品的危险。当下中国喜剧电影的实际情况并不尽如人意，多数喜剧电影已退化成纯粹的“精神快餐”，讽刺精神在其中难觅踪迹。

一、讽刺精神在笑声中迷失

喜剧是笑的艺术。笑是喜剧的灵魂，是喜剧的最主要特征。通过讽刺，在笑声中展现丑，展现荒谬悖理的东西，展现人自身的矛盾之处，是喜剧的真正艺术魅力之所在；在笑声中摧毁丑陋与邪恶，折射人们对真、善、美的渴望与追求，是喜剧的深刻之所在。就多数当代中国喜剧电影而言，搞笑技艺可谓高超，但由于在创作上缺乏现实根基，在目标上票房至上，在艺术表现上不求精湛，直接导致了讽刺精神的不足或缺失。

(一)公路喜剧电影中讽刺精神的不足

公路电影(Road Movie)主要通过讲述主人公的路途经历，来刻画人物形象和表现特定主题，一般认为美国人丹尼斯·霍普导演的《逍遥骑士》是第一部公路电影。当代中国电影人结合中国电影市场的特点和需要，对公路电影进行了本土化改造，为公路电影注入了更多的喜剧元素，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公路喜剧，其代表作包括《人在囧途》《泰囧》《心花路放》等。这三部电影通过拼贴、戏仿等手法，制造了诸多笑料，也取得了不错的票房，但在讽刺性这一点上存在着明显的不足。《人在囧途》讲述的是商人李成功和农民工牛耿回家过年的旅途经历，途中他们乘坐的交通工具事故频发，二人丑态百出，令人捧腹。最终两个人在大年初一赶到了长沙，李成功回到了温暖的家中，而牛耿在不久后也收到了李成功冒充借债人还给他的工钱。影片涉及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春运”、婚外情、农民工工资等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当下中国的热点问题，应该去全面、深刻地揭示，以达到艺术表现的深度。但影片把制造笑点当成了重点，对现实的反映流于浮光掠影，从而削弱了影片本可以具有的深度。当最后李成功选择回归家庭伦理之时，他妻子的那一句“回家就好”，使影片具有的诸多现实感都瞬间消散。总之，影片虽然能让观众开怀大笑，但唯独缺少些了讽刺精神。《心花路放》讲述了知名制片人郝义为了帮好基友耿浩摆脱感情阴影，带着耿浩一路猎艳的故事。路上他们遇到了阿凡达女郎、发廊妹、同性恋美女等不同类型的女性，通过发生在这些人物之间的故事，影片传达了现代人的性观念和爱情观。片中的主要人物都有着鲜明的个性，情节设置也很巧妙，这都是影片的成功之处。但影片对性问题、婚恋问题的表现流于肤浅，在制造笑点的同时，缺少了对这两个问题的深刻反思，更谈不上对现实中错误性观念和婚恋观的讽刺与批判，而且片中还流露出了对性开放和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的认同倾向。正是由于讽刺精神的不足，才造成了影片深度的缺失。

(二)黑色幽默电影中讽刺精神的弱化

黑色幽默是一种重要的喜剧电影类型，《疯狂的石头》与《疯狂的赛车》是当代中国电影中这种类型的代表。《疯狂的石头》是有一定讽刺性的，只不过这种讽刺性被情节上的巧合和荒诞极大地弱化了。片中的谢小盟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整天想着“泡妞”，“要浪漫，先浪费”是他的“泡妞”哲学。道哥作为三人偷盗团伙的老大，竟然对女友称自己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偷盗团伙的成员之一小军，时不时地把“专业”挂在嘴边；黑皮言行滑稽，本身干着偷盗的勾当，竟然还指责道哥的女友有道德问题；工艺品厂的保安三宝一心想着中彩票，结果上了当。这些人言行上的滑稽、矛盾，暴露了人性中虚伪、丑陋的一面，这也正是影片的讽刺性之所在。通过多线索叙事，设置一系列的巧合事件，展现人物滑稽的言行，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笑料，是影片的最成功之处。但正是在复杂的叙事与一次又一次的笑料展示中，上述人物身上的弱点、缺陷很容易被忽视，影片整体的讽刺性也因此被弱化。另外，影片讽刺性的弱化还表现为对企业改制中管理人员牟取私利的行为缺少谴责，以及缺少对正确价值观的提倡。比如片中那价值不菲的翡翠项链最后没被归还给厂里，而是戴在了包世宏妻子的身上，就是对正确价值观的背离。《疯狂的赛车》是另一部典型的黑色幽默电影，影片涉及了运动员服用禁药、贩毒、绑架等重大社会焦点问题，但影片并没有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刻的反映与反思，而是通过多视角的叙事、巧合的情节、漫画式的人物形象、与人物身份不符的语言等手段，讲述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整个故事能让人忍俊不禁，但少了些对反面人物和相关问题的讽刺和批判。

(三)无厘头喜剧与侦探喜剧中对讽刺精神的放弃

《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是典型的无厘头喜剧，其风格源头可以上溯到20世纪90年代的《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和《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这两部电影中故事的原型主要来自文学名著《西游记》，但片中的爱情故事完全是主创人员的杜撰。文学名著《西游记》虽然是神魔小说，但其中也影射了一些当时的社会现象，比如天庭对美猴王的收买、打压，象征的就是封建统治者对反抗者的态度、政策。正是从这一角度讲，小说《西游记》暗含着对封建社会的批判，只不过手法隐晦，普通读者不易见出。《西游·降魔篇》与《西游·伏妖篇》中的悟空、八戒、沙僧都相貌丑陋，言行滑稽，就连玄奘也因动了凡心而少了几分虔诚。形象的变形与扭曲、故事的离奇，都极大地增强了影片的喜剧效果，但唯独缺少了讽刺精神。这恐怕是影片高票房、低口碑的主要原因。《唐探1》与《唐探2》是当代中国电影中侦探喜剧的代表作。这两部电影在叙事上善于借助复杂的推理展开离奇的故事情节；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善于运用夸张、变形等手法，表现人物的滑稽可笑与自以为是。从商业和口碑的角度看，影片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从社会担当方面看，这两部电影却存在着较大的问题。首先，影片把故事发生的地点设置在了泰国唐人街和纽约，严重脱离了中国现实；其次，从内容看，影片过于注重案件的离奇，而且缺少明确的主题。可以说，这两部电影就是为了商业上的成功，而选择了疏离现实和模糊价值导向，并因此导致了讽刺、批判精神的缺失。

总之，上述几种类型的喜剧电影，都过分注重通过娱乐效果的实现，达到商业上的目的，而弱化或者放弃了喜剧电影本应具有的讽刺与批评精神。这些电影无疑能推动中国电影市场的发展，但没有很好地传播正确的价值观，实现电影的文化担当。长此下去，中国喜剧电影的艺术质量必将下降，同时也会伤害到中国喜剧电影自身。

二、讽刺精神的孤独坚守

讽刺精神在当代中国喜剧电影中日渐稀缺，但仍有少数影片在坚守着这一传统，影片《驴得水》和《李茶的姑妈》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驴得水》中既有对人性中丑陋一面的讽刺，也有对官场中黑暗一面的揭露。影片中小学校长孙恒海本来是农村教育的守望者，为了得到教育经费，编造出“吕得水”这样一位本不存在的英语教师，后来他不得不编造一百个谎言来掩盖最初的谎言。在他身上体现的是目的与手段的矛盾。他的目的是好的，但手段是错的，所有的荒唐事和悲剧结局都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他“做大事不拘小节”的原则毁了学校的宁静、和谐与欢乐。铜匠本来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但后来因感情受挫变得内心充满了仇恨，他疯狂地报复张一曼，直至最后把张一曼逼疯。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人性中极为丑恶的一面。教育部特派员韩彦博本不学无术，却还装腔作势，故作高深，但实际上他连最基本的英语都不懂。他真正关心的不是吕得水是否存在，而是他能从这事中捞到多少好处。他是以权谋私，利欲熏心的官员的典型。张一曼热情、开朗，追求女性解放与自由，但后来还是为了学校的利益选择“睡服”铜匠，并由此导致了杀身之祸。他在本质上与校长是同一类人，做事存在着目的和手段之间的矛盾。周铁男本有几分男子气，但在子弹面前，也变成了特派员的走狗。他身上体现的是人性的懦弱。总之，片中的一些人既善良又丑陋；既自私又无私；既遭人唾弃，又让人同情。影片正是通过这些人在矛盾冲突中的表现，对人性中的丑陋和民国时期社会的黑暗进行了深刻的讽刺与批判。

与《驴得水》对人性的多角度讽刺和对社会阴暗面的揭露不同，《李茶的姑妈》讽刺与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当今社会的拜金主义。影片的主人公黄沧海为了能够加薪升职，不惜男扮女装，周旋于两个即将破产的老男人之间，结果丑态百出，令人哭笑不得。片中两个即将破产的老男人梁友德和王安迪，为了能够娶到女富豪莫妮卡夫人，使尽心机，耍尽手段，行径令人作呕，且始终不知悔改。他们身上既折射出了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拜金主义，更反映了金钱对人美好天性的戕害。影片最后众人追逐黄沧海假扮的莫妮卡夫人的场面，一方面荒诞滑稽，令人捧腹；另一方面也是对金钱至上者的辛辣讽刺。黄沧海女扮男装按常理很容易被识破，但众人偏偏都被“骗”了，这表面上很不合理，也有人认为这是影片的败笔。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隐喻，其象征的是当今商业社会中，一些人在金钱面前理性的丧失，人性的扭曲。这也正是影片的最深刻之处。影片临近结尾处，黄沧海那一段激情的演说振聋发聩：“其实你们想要的是两百、两千、两万、两亿”，“因为你们眼里只有钱。在你们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有钱就算是成功。你们根本看不到这二十美元的价值，就好像你们看不到你们身边的普通人，他们所拥有的价值以及给予他们应该得到的尊重”，“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因为这样就可以给家人带来快乐，让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为了赚钱，我也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一次次地降低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到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我失去的却是我自己”。这段话揭露了人贪婪的本性以及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是影片讽刺精神的集中体现。这种讽刺精神在当代中国喜剧电影中弥足珍贵。

三、讽刺精神的未来

笑是喜剧电影的主要特征，但除此之外，喜剧电影还应该担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提倡真、善、美，揭露假、恶、丑，并通过它们的对比、冲突，启发观众去思考人生、思考社会，做出正确的价值选择。如果一味地追求滑稽、荒诞、狂欢，喜剧电影最终必将脱离现实，滑入价值虚无主义的泥潭，进而降低喜剧电影的艺术价值，而且随着观众审美疲劳的出现，喜剧电影也有可能会陷入低谷。喜剧电影要实现艺术价值与商业价值的双赢，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首先，生活是艺术的源泉，所以喜剧电影应该从生活中寻找灵感，通过对人性弱点、社会不合理之处的揭露、讽刺和批判，使喜剧电影具有现实感和深刻性。其次，通过寓教于乐、寓庄于谐等方式，无声地向观众传递正能量，以提升电影的艺术品格。最后，通过塑造诙谐幽默的正面形象，把美好的事物和正确的观念呈现给观众，实现喜剧电影的教化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