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 今夜不提月光末了临阵脱逃
而旧年的雪 将在新岁继续流泪
不提煤火扑腾几下 旋即深陷灰烬
多年生死成兄弟 老弟 走一个
不提众兄弟已老 像圈老倔的橘皮
有人手指僵硬 握不紧一只酒杯
不提彻夜大风中满坡翻滚的茅草
并不如一头花白苍茫 来 敬老哥
不提百八十米脚手架 人就是蚂蚁
蚂蚁们吭哧吭哧 把人间抬往天堂
每一块钢铁 其实都比脊骨坚硬
其实黄金远比头颅昂贵 你们不提
其实一只蚂蚁翻落 轻过一粒阳光
酒杯相碰 渐成今夜唯一回音
不提 不提火车更像一把孤独的刀
终点不过是碗大个疤 统统不提
要说 就来说春晚光鲜年赛一年
说桃符换新说春联烫金说灯笼大红
说窗外的烟花 繁花再生繁花
若天空里 众亡灵锻造黄金的面具
夜色初凉 已有人群接连赶来
于身体睡眠之际 和我相逢
他们三三两两 手提月光
——月光是盏心疼尘世的马灯
白昼之后 彻夜流淌的皎洁
一遍一遍 反复浣洗人间阴晴
被稀释的亲疏 不再那么有别
我们交谈 扎堆 相拥取暖
有人端出酒杯 勾兑流年
许多生活的坚硬 我们一碰而尽
同生前一样 他们依旧酒量窄浅
三杯下肚 尥开一辈子输赢
竟也输赢相当 出进两讫
依旧怀揣吝啬 新瓶倒出旧酒
无酒可倒 我们也会频频举杯
举起多年来的自斟自饮
举起阴阳两隔 生死殊途
举起彼世今生 唯一一盏马灯
人群之中 我也曾遇见自己
满一杯酒 我们就是至亲的亲人
北风一夜紧 捎带紧了紧王家庄
巷里巷外 一扇扇铸铁大门
不约而同板起脸来 一本正经
你也不再想望 邂逅乌有的爱情
你却邂逅所有爱情 你邂逅过
紧抱夜晚 把所有来世借给今生
所有感情 逐一考据为爱情
你把所有姐妹 暗地里唤作恋人
你定和妹妹中的她 结为夫妇
清晨小贩手里 她接过新鲜蔬菜
黄昏大风临门 你烧红炉火
你们生有可爱宝贝 一定是女儿
你会给她们说千里万里的路和云
但将省略此刻 此刻灯火闪灭
夜色如锋刃 一寸寸逼退星辰
你瞪大双眼 听见黑暗一剑封喉
还在一个人挥竿 一钩一钩挥出
江涛拍岸 一掌一掌拍向他的脚底
静极 如迟疑的往事扇动翅膀
而对岸 江水是挣脱缰索的烈马
永不回头 头头撞命崖壁 千堆雪
之上群峰莽莽 是兀立天空的铁
秋风里 锈出漫山红叶 锈出创口
他身后 有浪头搁浅 却自成河流
水望着水 像望着过去 像窥视
大雨漫过季节 终归留住些什么
譬如裸石 譬如一个人的泥沙俱下
愿者上钩 或许真会有谁孤注一生
似一尾鱼 纵身吻向冰冷的钓钩
他频频起钩 频频钓起草屑 苇根
弧线再次凌空之际 一头黄昏跃出
像放下屠刀 有人终于挥竿而出
用尽毕生气力 钓起一串嘟嘟忙音
寒露一过 月光似乎变得熙攘
似有新的人群 人群之中左右奔走
你识得他们 你枝枝蔓蔓的亲人
然又砍枝斫蔓 深藏自己的亲人们
你们碰面 还会匆忙塞你把月光
多么像那些年 女人们塞你把葵花
而男人们 则讷讷然不多言语
烟锅一暗一明 是风把星辰擦亮
他们说 须得在大雪封山前赶回
须得再次深藏 方可躲得冰冻三尺
话音未落 已有雪花大片飘落
一群群白衣小人 赤脚天地间奔跑
你看着亲人们 转身 倏尔上路
看他们浅一脚深一脚 看他们跌撞
大雪覆压枝蔓 白茫茫得发黑
你得承认 他们实际自你体内出走
能饮一杯无 你急忙立身大喝
雪们陡然消失 你也剥不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