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玮的诗

向老牛致敬

向一头老牛致敬，相当于

向土地、向草致敬，这爱恨交织的礼仪

在出口和入口处，均安装着

割草设备

草命贱，虽然被砍掉了头

草根却从未欺骗过，路过它身体的

牲畜，在老牛留下的脚窝里

积水喂养着来年的草甸

天空的镜子里，总归是一物降一物

这新陈代谢的法则，相当于

子夜的胡碴上

站立着黎明的剃刀

草和羊，老在筋骨

而老牛却老在气力上

世上没有任何良药，能够治愈

垮塌，和衰老的心

蝴蝶绝句

1

没去过周庄，相当于

没下过江南

影子开花。蝴蝶流连忘返于

浪花与浪花间，周庄的水域远大于

蝴蝶的世界，一种比喻，陶醉于

万种赞美，赋比兴于

旖旎幻象中

2

蝴蝶之美，是越洋飞翔之美

是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

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

是东方破晓的汉赋澎湃

是不可复述的唐诗浩荡

是百鸟千鸣所呈现的宋词缭绕

周庄之美，是世纪穿越之美

是白居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

还是“春来江水绿如蓝”

是马致远的“小桥流水人家”

还是“断肠人在天涯”

是明代《西游记》，是清朝《红楼梦》

是余光中的“你在这头，我在那头”

3

流水不争宠。1000 岁的全福寺

临青砖黛瓦而秀目，临周庄水

而宽怀，度日不必劳心

渡人何用请香

一只蝴蝶落在周庄头上，距离清澈的

天空和水，都仅有一翼之旅

风吹动了身边的风，除了

远道而来的乡音，此刻天空

空无一物

4

背井离开了水的人，相当于

蝴蝶离开了天空

风吹动了少年事，接连不断于

一滳一滴的雨，仿佛珍珠倒挂于

周庄，这种仪式本不该入典，无奈于

乡愁，最终将寻根于

坚实的大地，蝴蝶的翅膀最终将庄重于

仪式中的周庄

5

与周庄谈知名度，相当于

与华人谈龙脉

酒养乡愁水养酒。水有九条命

对应九重天，一只黄皮肤的蝴蝶

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思乡

只要它扇动象形方块体的翅膀

周庄就会荡漾

蚂蚁搬家

蚂蚁们头尾相衔，蚁队从黎明

一直延伸到黄昏，从巢穴的边缘

向四面八方扩散

沿途，蚂蚁们克服一切障碍

遇山翻山，遇河渡河

蚁队一直延伸到天际线附近

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每天都会重复发生

枯叶、草根、昆虫的尸体

以星火相接之势

在队伍中传递

蚂蚁们以卑贱微小的体积

对待大自然的慷慨

和生活的馈赠，感恩之情

难以言表

阳光明媚时，蚂蚁们欢心鼓舞

风雨欲来时，蚂蚁们的步伐

会加快，争分夺秒地奔跑

把幸福举过头顶，把幸福

搬运回家，生活的场景变化无常

但我从未见过筋疲力尽的蚂蚁

稻草人

由于我的外形

具有某种人为的欺骗性

由于我昼夜颠倒

忠于职守

由于我的出现

惊扰了麻雀的飞行路线

和正常的食欲

由于除了我

所有的人都知道

我是离人间烟火

最远的人

飘浮之物

哪怕被踩在脚下，只要给它们

抬头的机会，悬崖峭壁，岩石的

缝隙。哪怕它们盘根错节的

身世之谜，被深埋进土壤深处

站在草叶上的，绝非飘浮之物

哪怕一滴最小的晨露，最弱的蛙鸣

我曾目睹:野草身上站着日出

和铺天盖地的沙暴

必经之路

山间小溪，从岩石的缝隙中钻出来

鸟鸣从晨雾中，炊烟从农舍中

一缕紫烟从天空中，钻出来

——生活的必经之路，离山涧不远

离鸟巢、灶台、天地良心都不远

也许一尺，也许咫尺

光阴的碎银，撒向山坡

阳面的野花上是牛羊

阴面的雪花上也是

云天

翱翔。一群白鹭组建了新的云团

无限的高远，开启了

前所未知的航程。你侧耳倾听

叫声仁慈的是鸟，安然如故的

是云，即使它们在欢爱中

至少有一朵云，目睹了天的新颜

至少有一只鸟，参与了云层的变迁

它们和我们，谁更有理由存在

有所保留的神秘，或者说其神圣

也不为过。它只出现过一次

秋色

长桥矮亭，占尽风光

昆虫，分门别类地绕桥过亭

晨桥恋爱，晚亭分娩

该如何哺育:这五颜六色的秋实

秋霜清除了过早扬尘的世事

阳光清除了秋霜。凛冽的寒风

却无法清除自然现象:秋色有情

落叶无根

经过

泥土和石头，都在河水膝下

玩耍过。秋天的皮肤

经过水洗后，呈现童稚的金黄色

天上天下都有秋风经过

地上地下都有河水经过

风水轮流转

天空留出通道，让雨水经过

雨留出间隙，让滴答声经过

深秋，敞开胸怀

让我经过，大地在空闲时

才会让白日做梦的人

经过

乡音

我所见的秋天，有可靠的相似度

金黄色的果实，粉红色的裙子

相似的人

夜晚有蝉鸣，叶子向枝头摇曳

村庄的灯火不及夜空璀璨

人烟稠密，火焰稀薄

多年前的某夜，我遇到过一只狼

它是第一个对我说起乡音的

猛兽

蓝

一道蓝光从地面升起，薰衣草

衬托出的月色，夜莺的眼神

赛里木湖上空的风

蓝色之光像秋风

吹拂之处，能蓝的都蓝了

我体内沉淀了太多的盐

世界多么蓝

早晨的蓝，傍晚的蓝

形同姐妹

在音符之间

从一个房间飞到另一个房间去

音符之间的拜访，相当于

意念的神往，想象一下歌声里的

高音区、低音区

谁分解了它们的属性和性别

哪个部分是沙哑的，还有哪个部分

需要回味，而不是分辨

唱出来的部分都是浅薄的

那么什么深藏?在两个音符之间

你还能找到:什么会飞

隐居

山谷只亏欠回声，而炊烟

如果不曾被早亡者

三番五次地提起，被忽略的正是

炊烟。并非人人皆知

惊艳于山谷的曲径幽深

它舒缓的铺张，与晨雾相关

自然随意的肢体语言

从一户釆药人家的东窗升起

散发着食物的诱惑

此地宜隐居，与鸟共饮一泉

与天地共养万物

伊犁河

伊犁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

逆流而上的我已经习惯了

与所有的河流

背道而驰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

所坚守的方位，我听到的伊犁河水

是赤裸的身体拽断脐带

是枝繁叶茂的幸福

离开根的声音

下游将长出新的波涛和血肉

伊犁河，从未让土壤贫瘠和焦虑

每一滴水都有自己的灵魂

它们诞生之初，就最先检验了

我的前程

太行山

在一块巨石的上方

云雨来去无踪，这些没有名分的

来客，被什么吸引而至

又被什么驱散

山顶，仿佛无情无意的人间

接纳的越多，越寡众

而我此时此刻的想法是

绕过它，还是翻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