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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范大学
现代汉语动补结构中,有一种很重要的“动结式”结构,王力先生称之为“使成式”,意为某种行为对施事者或者受试者产生某种影响或造成某种结果。“动结式”中有一类的宾语由“人体器官名词”来充当,使得它们所在的动结式结构有特殊性。本文在构式语法理论的框架之下,把“V+C+了+0”当作是一个构式进行研究。
首先需要对本文所用的语料做一些说明:(1)语料范围:①像“血”、“眼泪”和“头发”这样的词虽然不是人体器官,但也是人体的组成部分或者附着物,因此也应该把它们所在的“V+C+了+0”结构考虑在讨论范围内;②本文研究的“V+C”结构是简单的动结式结构,有些短语已经词汇化就不再探讨,如“抹黑了脸”中“抹黑”一词,词条中专门列出。(2)语料来源:本文使用的语料主要来自北大语料库、国家语委语料库以及老舍、刘震云等现当代著名作家的文学作品。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简称CxG)是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逐渐兴起的一种语法理论和适应几乎整个语言门类的研究方法和流派。构式语法脱胎于认知语法,是对形式语法的悖逆,在本质上属于认知语言学的范畴。构式的范围可以是小到语素大到句子的所有结构。关于“构式”的最新定义,Goldberg 说“任何格式,只要其形式或功能的某一方面不能通过其构成成分或其他已确认存在的构式预知,就被确认为一个构式。”
本文探讨的“V+C+了+0”结构,意义上表示动词指代的动作引起某些实体产生状态或者结果的改变,形式与意义间存在某种内在规律的匹配。而且更重要的是,本文之所以将“V+C+了+0”结构看作是一个构式,是因为整个构式的意义并不等同于单个动词和补语组合的意义。例如:
(1)他心里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擦亮了眼睛看着他。
(2)大家已经撕破了脸,中间的道路是没有的。将事情这么拖下去,任其发展,也不是贾主任这个老男人的性格。
(1)句中的“擦亮了眼睛”并不是指拿东西把眼睛擦亮,而是指“保持高度的警觉,不被蒙骗”;(2)句中的“撕破了脸”也不是指把脸给撕破,而是形容不给人好脸色看的态度,互相翻脸。
由此可见,这类“V+C+了+0”结构符合构式的特征,可以被当作是一个构式来研究。
动结式的动补结构本表示动词引起的动作引起相关人或物的状态或结果的变化。如:
(3)二十个月后,我获得了两星期的假期。我首先洗了个澡,洗净了衣服。
“洗净了衣服”,“衣服”现在的结果是“净”。
但是人体器官名词参与的“V+C+了+0”结构,在很多情况下并非如此。当人体器官名词在宾语的位置上,它并不具有补语所指的状态或结果,这个状态或结果也不是动词指代的动作引起的,如:
(4)这些书商的发家史,刺激着梦想发财的人削尖了脑袋往这条道上挤。
(5)中国再次出招!40000亿令美国“吓破了胆”!
(4)中的“削尖了脑袋”,人们再怎么在发财路上挤,也不会把脑袋削尖。这是一个夸张的说法,来表明极力想做某事。(5)中“吓破了胆”,现代医学认为,胆不是情志器官,它不会被吓,更不会因吓而死。那些因“吓破胆”而致死的,不过是心脏骤然停跳的结果,与胆毫无关系。在语言运用中,我们说“吓破了胆”,意在表明某件事情对受体影响程度之深可见我们十分清楚,在日常交际过程中使用的并非它们表面的意思。
由此可以看出,在人体器官名词所在的“V+C+了+O”构式中,“V+C”和“O”再加上表示结果的结构助词“了”,往往是夸大了动作对于宾语状态或结果的影响,以此来表明某事对于相关受体的影响之大。
人体器官名词本身具有[+身体部位][+不易改变]的语义特征。一旦人体器官名词进入“V+C+了+O”构式,再进入一定的语境,它们的语义特征被“改变”,与“V+C”之间结合表示的就不是简单的意义。
1、V与O的关系
在一般动结式结构中,O就是V的宾语,如:踢跑了球,省去中间部分是“踢球”,成立。
但是在本文所讨论的“V+C+了+O”构式中,如果把“C+了”省去,“V+O”是否成立,有两种情况:
第一,O仍是V的宾语。如:吸干了血,挺直了腰,打破了头。“吸血”、“挺腰”、“打头”是成立的。但是,这种情况本文暂时还列举不出更多。
第二,O不是V的宾语。如:气歪了鼻子。我们不能认为“鼻子”就是“气”的宾语。“气”的宾语由一个不出现的受体来担任,可能是某个人或某件事情,但不是后面所跟的宾语。还有的“V+C+了+O”构式,如:挤破了头,我们似乎说不出“挤”的真正宾语到底是指什么。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O都不能被看做是V的直接宾语,只是在句法角度把O分析成句子的宾语。
2、C与O的关系
在二(一)中曾提到,在“V+C+了+O”构式中,人体器官名词处于宾语的位置上,却不具有补语所指的状态或结果,这个状态或结果也不是动词指代的动作引起的。这是我们对于整个构式在进行分析而得出的结论。单从句法层面来看,C确实指向O,只是由于语境和语义的参与,这个指向就存在实指和虚指的问题。
根据以上分析,可以初步认为“V+C+了+O”构式的表达缺乏现实可能性,与现实世界不一致。即使科学上认定有发生的可能性,在语言运用时也不尽然,例如:
(6)现在,就是恨得咬碎了牙,她也心甘情愿地往肚子里咽。
(7)客场对沙特阿拉伯队也出现了类似悔青了肠子的情况。
(8)他气炸了肺。他忘记了自己谨小慎微的处世哲学。
(9)这些变化使一些原本不愿动窝的人看红了眼,可是月牙湖地少人多,不够安置。
(10)又有哪个母亲不是穷其一生为她的孩子榨干了最后一滴血?
这些句子中的“V+C+了+O”构式都具有相同特点,即表示的情况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使用的目的就在于把事实夸大到极限。例如:咬碎牙,气炸肺,榨干血,从而来表达事件对于受体的巨大影响。
例(9)“看红了眼”,眼睛可以呈现出红色,但是在该语境下的构式义并不能从表面理解。它同样也运用了夸张的手法,看到别人得到好处自己的眼睛也发红了,形容一种嫉妒心理,当然也符合上面的特点。
但是,现代汉语中仍然存在一些与现实可能性相符的“V+C+了+O”构式。如:
(11)有位日本友人今井先生,其正处青春妙龄的女儿患了红斑狼疮,父亲为她愁白了头发,母亲为她流干了眼泪。
(12)他指出,事实上徐永泽因要求追随他的人连续数日大声哭喊,导致许多人放弃工作,生活无着落,一些人哭瞎了眼睛,有的人甚至自杀身亡。
“愁白了头发”、“流干了眼泪”、“哭瞎了眼睛”在当前语境都是与现实世界是一致的。因为头发愁白、眼泪流干或哭瞎在语义上有真实性。
“了”是吕叔湘先生说的“了1”。去掉“了”,“V+C+O”这个动结式短语也是可以成立的。因为人体器官名词所在的“V+C+了+O”的构式义是夸大了动作对于宾语状态或结果的影响,以此来表明某事对于相关受体的影响之大。我们在这里强调是一种影响的结果,所以加上“了”。
汉语中各种各样构式的出现完全是出于语言表达的需要,具有强烈的主观性。本文讨论的“V+C+了+O”构式,夸大某事影响的程度到“最大量”,听话人必须在语境中结合已有认知,体会说话人提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