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荣胜
我似乎看见,您体内篝火,从没熄灭
把温暖灌满清晨和黄昏山谷
一条条乡愁小径
抹去西部黑夜寂寞
我在马头琴上走得如此忧伤
您在星夜牵着月光
我说不出口的爱
山河替我爱了
剪羊毛的阿妈拉
她把雪挂在栅栏上晾晒
劳作是诗意的,其实是繁重的
汗水淌红双颊
时光剪短身影
她无暇顾及身边美景
更多关心羊毛价格
她是藏族还是裕固族
叫不叫卓玛已并不重要
从她熟稔动作中
我感觉她就是祁连深处草原的女儿
石屏挂雪,白云横跨甘青两省
天祝草场 、永登松林
界限远离人间 ,被一挂炊烟缝在一起
世界上许多事,不是非白即黑
清晨绿、祖母绿埋住鸟鸣
水磨河上,有几只想要泅渡到生活深处之野鸡
正在梳理自己
一只山羊,青稞地边,身披露水
把暮色啃到天明
豌豆花、土豆花、油菜花……都谢了
唯有野菊花和金银露梅还在少少地开
该换地方了
他说还有松林,还有草原藏着的野花,还有山顶雪,还有露水
还有媳妇,还有一儿一女,还有青稞
秋天了
该收拾去南方
寻找更多花儿和甜蜜
只是这个故乡他总是背不动
牢牢拴着自己
古琴、瑶琴、玉琴、天鹅琴
瑶琴上的七条月光之路
长安万户捣衣
陇西千骑出行
凉州七里十万人家
守关人最后没能守住一批批涌入时光
士兵攻击了自己生命软处
留下边塞《凉州词》之孤旅
在狼烟里越来越远
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
一叠渭城春雨
二叠丝绸叮当
三叠梨花带雪
寺院、石窟、壁画
让柔软人生更加宽阔
夕阳篝火下
几只鹰
一声喊出了二胡一般的孤单
在人世,余生我只希望活得越来越小
除却人间山水和植物
通往内心只设一条小径
柴扉四季不开
可以让阳光和湿润空气偷偷混进来
其余全部是边疆和外省
诗意和远方
我所有生活
都是背负灵魂度过余生
不更世事时,我不相信命运
临近天命之年依然如此
我只承认
内心草原空阔和平静
山水林田湖中
存在一切生命
雪山银子
草原露珠
指尖阳关
芬芳蜜蜂
浸入身体山河
动植物为我遮挡了所有苦和痛
我若爱怜万物
便是人间无病
天地总是留下对万物的恩赐
总是让雨水扶起睡醒的青草
绿叶篱笆,围起树上寺院
住着喜鹊菩萨
它第一个拉开春天的帷幕
亮出星辰、河流、田野、雪峰
在村庄里,更多时候和父老乡亲交换沉默
清晨诵经,黄昏修行
祭祀时
一碗凉水中,三根筷子矗立
这是我雪山之下春天唯一听不懂的方言
一只羊,一朵云朵,在祁连山坡飘荡
明亮之白,暗色之松
我经过,羊的眼角的冰碴
挂着太阳的一粒眼屎
住在3000米的雪峰上
人们笑容紫红,短暂易逝的雪莲
隐藏在生活背面
没有人能察觉和看见
泪水根子里的中草药和五味杂陈的日子
鹰无所谓高,甲壳虫无所谓低
空阔远了,雪峰就近了
对就是错、黑即是白
山顶就是谷底
祁连山河子沟草甸,圈窝前
我问扎西,小孩在哪上学
他说坐班车去华藏寺
扎西说这五十多头牦牛和一百多只羊
都是自家孩子
的确,羊圈干干净净的
牛圈干干净净的
扎西的牛羊和他的牙齿一样白
和他的笑一样清
他把青燕麦早早割下来,储存绿
为孩子们准备过冬
扎西说,这么好的草,这么好的水,这么好的空气
黄兰州烟,他猛猛吸了一口
他的河子村也吐出一口弯弯炊烟
每次在河西大地上行走,我是多么不安。我怕踩痛凉州词的肋骨和灵魂,星空下,仰望祁连山,那照彻千年的雪莲之灯,让我感觉人生和诗歌没有纯净的支撑,那人生的行走,如没有方向的河流。
凉州词,在心的天幕上,让诗歌的光焰如流星般闪烁,引领我走向她神圣宫殿之门,诗歌打开了我的生活。
隐秘和痛苦是私有的,先贤们一直盯着您,在悄无声息中,我紧紧跟着他们——王维、高适、李益……
黄昏,我从旷大无边的西部大地散步归来,我打开一部诗歌,就像打开了无数扇闪烁着的窗棂。打开了胡天之下走来的羌人、吐蕃人、吐谷浑人、匈奴人、月氏、乌孙、蒙、回、土……
在西部这块艰难的地域中,人们只能求助于各种信奉着的神灵和神秘的经幡宗教了,我曾秉承了先祖们的这种血性,我曾和他们一起跪着祈祷上苍、虔诚地祈求神灵、默默地静坐念叨心灵里的愿望。他们的那些神谕、心灵独言、呓语颂歌、咒词充满着诗歌的暗示精神和光亮,这些原始宗教般诱人的诗歌。
河西走廊,大大小小无数的寺院和钟声,宗教虚幻而迷离的魅力给了我空旷宏大的心境,给我的灵魂注入了新鲜的精气。在文字构筑的天穹下作为一个散步的孩子,怀着多少人类的梦想和快乐无比的幸福穿越其间。哪怕我是诗的泱泱大野里的一束野花,也要吐露一点点芳香。在时代的身后慢下来,停驻脚步,和雪峰,和松林,和云朵细声慢气交流。用一支毛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