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民族叙事诗的新收获
——评杨秀武长篇叙事诗《东方战神陈连升》

2019-11-12 11:21◆杨
长江文艺评论 2019年3期

◆杨 彬

“东方战神”陈连升,是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鹤峰县邬阳乡的土家族人。他在1840年的鸦片战争中,向英国侵略者射出了第一发炮弹,在虎门炮台英勇战斗中为国捐躯。家乡恩施州为了歌颂民族英雄陈连升,为其树碑立传,此次共有三部大作问世,分别是田开林、田方的历史传记《民族英雄陈连升》、谭琼辉的长篇小说《大将军陈连升》、杨秀武的长篇叙事诗《东方战神陈连升》。三部作品运用不同的文学体裁,从不同的角度塑造了陈连升的民族英雄形象。

这里,我主要谈论杨秀武的《东方战神陈连升》。杨秀武是著名的苗族诗人,他的诗集《巴国骊歌》曾获得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如今创作完成的长篇叙事诗《东方战神陈连升》,是叙事诗在新时代的重要收获。

一、叙事诗寂寥时代的新收获

叙事诗曾在新中国文学的十七年取得较高成就,贺敬之的《王贵与李香香》开启了新中国叙事诗的先河,新中国以后叙事诗进入创作热潮,出现了李季的《杨高传》《石油之歌》、阮章竞的《漳河水》、闻捷的《复仇的火焰》、郭小川的《将军三部曲》、田间的《赶车传》等优秀的长篇叙事诗。其中,少数民族的长篇叙事诗和少数民族题材的长篇叙事诗取得了突出成就,当然也有汉族诗人撰写的少数民族题材的长篇叙事诗,如《复仇的火焰》;有整理和再创作的少数民族叙事诗,如《阿诗玛》。这些长篇叙事诗在诗歌的叙事化、民族化、大众化等方面作出了极大贡献。但是在进入新时期以后,叙事诗尤其是长篇叙事诗相对较少,写叙事诗和长篇叙事诗的作家更是少之又少。曾有人说,新时期是长篇叙事诗的寂寥时代。

新时期的诗歌有现实主义诗歌的兴盛,有“朦胧诗”的发展,新生代诗歌的张扬,以及“口水诗”梨花体的出场。尤其是1980年代的“朦胧诗”的发展,使得中国诗歌越来越具有现代诗歌的品相。从时代发展看,改革开放后的文学发展,文学功能更加细化,读者阅读也更加注重心境的契合和内容接收的默契度。因此,诗歌的抒情功能进一步加强,叙事文学尤其是小说的叙事功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然而,兼顾叙事和抒情两种功能的叙事诗,尤其是长篇叙事诗逐渐减少了。

但是长篇叙事诗依旧是中国诗歌史上具有中国诗歌特色的一种重要诗歌体裁。长篇叙事诗以叙事为线索、以抒情为旨归,在诗歌民族化、大众化、民间艺术改造以及歌颂民族英雄、书写民族历史事件等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方面叙事诗的叙事可以将历史英雄、历史事件进行叙事,另一方面,叙事诗的核心是利用叙事来进行抒情,表达作者的诗意和情怀。叙事和抒情结合,可以让叙事更具情怀,让抒情指向更加明确。进入新时代以后,在提倡文学弘扬主旋律、弘扬中华民族文化的语境中,长篇叙事诗应该是当下有生命力并能担当新时代文学使命的一种诗歌体裁。

杨秀武以往的诗歌主要是抒情诗歌,经过几十年的历练,他的诗歌历久弥新,具有恩施大山一样的力度,表达着恩施土苗儿女的淳朴、善良、尊重自然、天人合一的美好情怀。而如今,杨秀武在长篇叙事诗寂寥的时代,写出了长达几千行的长篇叙事诗《东方战神陈连升》,是对新时期诗歌多元化创作、对诗歌民族化、大众化的贡献,是让长篇叙事诗重新辉煌的一个很好的起点。

二、以成长为线索,以爱国为旨归的少数民族长篇叙事诗

《东方战神陈连升》是杨秀武的第一篇长篇叙事诗。诗作以陈连升的英雄事迹为纲,以陈连升的成长经历为经,以虎门炮台的英勇战斗为纬进行历史叙事,歌颂了土家英雄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中华民族团结一致抗击外来侵略的精神。

《东方战神陈连升》以作者杨秀武从清江来到虎门着笔,表明作者和陈连升的血脉联系。在虎门,作者看到老祖宗陈连升的塑像以及陈连升战斗的虎门官涌山,触景生情,仿佛看到陈连升当年在虎门战斗的英姿,听到陈连升怒吼的声音,听到黄骠马奋蹄的嘶鸣。文中详细描写了陈连升指挥大炮炮击英国军舰的战斗,逼迫英军指挥官喊出“陈连升/战神/东方战神/”的声音,诗作由此点题。接着作者情不自禁地高喊:“官涌山在喊/九龙海域在喊/湖广总督林则徐在喊/大清王朝在喊/湖北在喊鹤峰在喊/邬阳关在喊……”由此,作者顺理成章地将读者的视角引向陈连升的家乡邬阳关。邬阳关是楚文化、巴文化、汉文化融合的地方,是土家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山岭,是古盐道的一个支点,是土司田世爵抗倭行军路线遗址。这里有浓郁的土家文化,“有哭嫁歌/在遗址上真真假假地伤心/有跳丧舞/在遗址上疯疯癫癫地悲壮/有喊山调/在遗址上吼高山的海拔/有五句歌/在遗址上造就天籁之音/有穿号子/在遗址上吞吐万物之灵”。接着作者满怀深情地叙述陈连升的成长经历:出生、抓周、练武、放排、剿烟、从军、剿匪、结婚、出山、从军、收马、入穗、虎门炮战、英勇殉国。在成长过程中,陈连升受到土家崇文尚武文化的熏陶,吸收了土家先人巴蛮子的精魂,学习了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土家文化和中华文化的精髓造就了土家族英雄、造就了中华民族的英雄。

作者在描写陈连升的成长经历中,详细描写了土家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及土家文化和汉族文化、苗族文化的交融共生。陈连升在崇文尚武的土家文化中成长,在哭嫁喜丧的文化氛围中成长,同时也上私塾学习汉族文化,学习三国故事、学习水浒英雄,学习岳飞精忠报国。土家文化和汉族文化的交融,土家文化的崇文尚武和汉族文化的精忠报国融合在陈连升的血脉里,一个由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滋养的民族英雄诞生了。当英军侵犯海疆,试图继续用鸦片摧毁中华儿女时,陈连升身上具有的民族正气让他毫不退缩,英勇抗击侵略者。然而清朝腐败,陈连升没有外援,最终和儿子双双殉国。作者从历史出发说明了土家族历史上就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是祖国母亲的土家族孩儿。这是少数民族作家的爱国主义的表达,也是少数民族的英雄主义书写。

作品中浓墨重彩地描述了陈连升六十三岁独特的生日宴。陈连升知道未来战事的凶险,抱定了为国捐躯的决心,他对堂客(妻子)说“生日不办酒了,给我跳一场活丧”吧。土家人具有独特的生死观,认为死是去了另一个生,因此死后要热热闹闹地跳丧,热热闹闹地送亡人去往另一个世界,这就是著名的土家族“跳撒尔嗬”。而跳活丧,更是表达了土家人不惧生死、豁达开朗的生死观。诗作在陈连升即将奔赴战场前“跳活丧”,将土家族的生死观和中华民族的为了祖国把身死置之度外的文化结合起来,表达了陈连升为国捐躯的决心。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大都采用描写民族风俗风情来表现少数民族特色,这种方式用得好可以增添作品文化特色,用得不恰当则会成为作品的外在累赘。但《东方战神陈连升》中的对跳活丧的描写却用得恰到好处。在这里描写土家族的风俗,不是为了纯粹表现风俗,而是切合陈连升的的土家身份、切合陈连升的英雄主义行为,也契合着一个少数民诗人对少数民族英雄的热爱之情。“威严的掌鼓者/用大山夸张的手法/在鼓面上/浪漫演示寿星的生平/主人轰轰烈烈的人生/在风驰电掣的雷声里/诠释漫长而短促的传奇/撒尔——嗬/撒尔——嗬/”。

三、土家族意象和中华民族意象的统一

杨秀武擅长运用少数民族意象表达情感。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审美意象即对象的感性形象与自己的心意状态融合而成的蕴于胸中的具体形象。因此,意象是包含着主体独特内涵、主观情感的物象。杨秀武用土家族特有的物象表达诗歌的内容主旨,使得《东方战神陈连升》中的意象具有双重张力。一方面。诗作中意象具有土家族独特的所指,另一方面,土家族的意象和中华民族意象结合起来,因而会引导读者将土家族的审美意象和中华民族审美意象进行对比,激起汉语的张力,具有独特的意蕴。这种张力会牵引着读者思绪在土家族内蕴和中华民族精神内蕴之间来回比较与思考,从而增加土家族意象的丰富内涵和中华民族特色。

《东方战神陈连升》中运用最多的意象是“虎”。土家族信奉白虎图腾,土家族是巴人后裔,土家族传说土家先人巴务相死后化成白虎,世世代代庇护着土家子孙。虎在土家族文化中具有至高无上、勇猛无比的内涵,也是土家族勇武善战的象征。因此诗作一开篇,作者就将虎门和猛虎结合起来,用了一连串排比句,说明珠江、海湾、虎门、官涌山、沙角山都像猛虎,而这些猛虎都是“像我的老祖宗,一只白虎图腾的后裔”“复活的老祖宗/就是一只下山的猛虎”。猛虎是陈连升学习的榜样,在虎门销烟,在虎门浴血奋战。同时,虎门的军事设施具有“虎”的形状,“一只虎的两只爪子/是抓死侵略军的第二道防线/左爪是沙角炮台/右爪是大角炮台”。在中国意象中,“白虎”也是战神,具有避邪、禳灾、祈丰及惩恶扬善、喜结良缘等多种神力。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形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龙虎”精神。这种少数民族意象融入中华民族意象的特点,在《东方战胜陈连升》中也有很好的表现:“对白虎图腾的叩拜/是对虎门的豪迈宣誓/华夏民族是龙的子孙/当有龙的气魄虎的尊严”,进一步阐释了“虎”意象和“龙”意象的中国精魂。

《东方战神陈连升》中还用很多笔墨描写了“马”。那匹黄骠马,是陈连升的坐骑,是见证陈连升一生丰功伟绩的灵马,它伴随了陈连升大半辈子,是陈连升的亲密伙伴,也是陈连升所向披靡的战友。“黄骠马/与陈连升像灵与肉/像父与子/陈连升所有的路/在它的血管里奔跑/陈连升所有的思绪/都在它的大脑里储藏/陈连升所有的勇敢和谋略/它都能心领神会……”虎门销烟时,黄骠马能刨出英国商人藏在甲板下的鸦片,在虎门战斗中,黄骠马和主人一起战斗。“像主人一样坚强/像主人一样忠贞/像主人一样高大”,尤其是当黄骠马被敌人掳至香港后,它望着大海,望着祖国,不吃侵略者的食物绝食而死。黄骠马和他主人一样,具有高贵的灵魂。因此,在诗作中,黄骠马不仅仅是一匹马,而是承载着英雄陈连升的气节、承载中国气节的意象。

《东方战神陈连升》中还运用了很多其它的意象。比如牛,“官涌山/是造山运动垒起来的一头牛/牛嘴与南边的九龙尖沙咀对话/”;“林则徐把官涌山这头牛/死死攥在自己手里/然后把这头牛交给陈连升/这一头用嘴行走的牛,嗅着海水盐的味道/反刍着自己的血肉和骨头”用牛意象表达官涌山作为军事要地的重要性。杨秀武还运用一系列意象将陈连升和义律进行对比:“如果陈连升是一座山/义律就害怕逶迤的山脉/如果陈连升是珠江/义律就害怕河流/如果陈连升是大海/义律就害怕海啸/如果陈连升是一朵云/义律就害怕暴雨/如果陈连升是一块陨石,义律就害怕天空”。作者运用一连串的意象歌颂了陈连升的高大伟岸,揭露义律的无耻卑鄙,把侵略者则比喻为“螃蟹”和“野狗”,怒斥他们横行霸道,撕咬中国渔民。

《东方战神陈连升》作为长篇叙事诗,字句还需更加精炼和诗化,但是瑕不掩瑜,它以宏阔的视野,将土家族的民族英雄和中华民族的英雄合为一体,弘扬了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

注释:

[1]田杨帆:《走向寂寥的长篇叙事诗》,《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5期。

[2][3][4][5][6]杨秀武:《东方战神陈连升》,武汉出版社2018年版,第34页,126页,106页,12页,1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