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锋 QIAN Feng 秦 雯 QIN Wen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规模城镇化建设已历时40余年,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59.58%,预计将在2020年达到60%。城镇化进程目前正处于第四阶段的发展缓冲期,与过去巨大的飞速推进态势相比,此时的中后期阶段更注重其高质量的提升,除了对人口满员的城市公共空间和环境的升级以外,其资源配置的优化也是发展重心。此外,大量人口从乡村地区向城市区域大规模迁移,人口的迅速集聚导致了城市拥挤、交通堵塞、土地资源紧张等问题。同时,城市公共空间向高密度化发展,人口的愈发密集造成了巨大的都市压力。
随着时代的快速进步,国民经济的迅猛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人民大众越来越重视健身,越来越多的人把体育运动看做是健康生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现代体育在保证城市的社会秩序和公众健康方面,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1.2.1 全民健身的开展
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广泛开展全民健身活动,加快推进体育强国建设”,强调了全面落实全民健身计划的重要性[1]。与此同时,随着《“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的颁布实施,进一步推动了全面健身的热潮,激发了广大民众积极参与健身的内在需求。
1.2.2 集约化发展趋势
在“可持续发展”的政策引导下,环境、资源有所限制的发展背景下,中国体育场馆逐渐呈现出一种集约化、复合化的混合功能发展趋势[2]。这种混合性的功能以满足体育运动为核心,围绕并构建更加完善的功能体系,融入商业、休闲、娱乐、办公、医疗等元素。
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使城市居民工作压力不断上升,打破了生活的健康与平衡。居民对城市公共活动空间的诉求变得越来越急迫,然而社会关系在公共范围内不断被压挤,以至于社会矛盾被激化。公共建筑的日渐趋利发展,使之愈加缺少人文关怀,忽略了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降低了其社会服务本质。
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在她《人类境况》一书中把人类基本活动分为劳作(Labor)、工作(Work)和行动(Action),“古希腊城邦的生活方式表明在必需品匮乏的状态下,仍然推崇致力于创造性的技艺制作、投身于公共政治生活。然而在物质丰裕的时代,当劳动不再成为生活中严酷的痛苦和辛劳时,自由的生活方式反而退却了,人的精神下降了,人的能力萎缩了”[3]。她的这一思想引起了Kenneth Frampton在建筑领域中的思考,他认为“建筑”(Architecture)之所以区别于“房子”(Building),在于前者是属于技艺人的工作,而后者是劳作,是为了满足需求而必须付出的劳力。在他看来,建筑和房子字面意思看似一样,实质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后现代建筑一般带有公共性质,但是房子却是属于个体的、私密的空间。对于他来说,“建筑”能保证其公共领域中政治和文化的重要性,用阿伦特的话就是“公共显现的空间”(the Space of Public Appearance),这应该成为技艺者(建筑师)的信念。公共建筑本身具有强烈的自治权,与社区文化的核心价值相一致,都带有集体自发性、开放性与自我价值的认同。
极速的城市化、市场化让城市公共空间变得碎片化,同时也消磨了往日的“集体情怀”,失去了原本该具有的生机与舒适性。因此,提升公共空间领域、建筑、街道、社区空间的宜人性和舒适性尤为关键。
工业革命的发展使得世界很多国家率先进入城市化发展,美国于18世纪开始历时两个世纪的城市化发展。城市的迅速扩张和高密度人口使城市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与此同时,催生出了大量的综合性建筑群以满足市民的多样化需求。在20世纪30年代末,洛克菲勒中心(图1)[4]作为第一个城市综合体矗立在纽约曼哈顿中心,这里聚集了大量的人流和人气,成为当时最热门的文化中心,其强大的影响力依旧延续至今。洛克菲勒中心可以说是最早的城市综合体原型,它是由19个建筑单体组合而成的建筑群,其体量完全融入到城市形态结构中,形成了一个完全开放的公共空间,一个没有建筑边界的微型城市,不同功能融合成一套“混合功能”的空间体系,完美契合了大都会居民的多样需求,成为民众和游客络绎不绝的重要原因。
从城市发展可以看出,单一功能的建筑形式已经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居民需求,建筑的综合化发展成为高密度城市的发展趋势。如今,市场的多元化已经使体育产业开始从体育竞技类向健身娱乐性质的休闲体育类转变。大众体育为提高城市公共空间活力提供了新契机,正如冬日的洛克菲勒中心中央广场中的滑冰场,是民众的主要聚集中心,体育运动在此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催化效益。加上地下广场和地铁为其源源不断供应大量人流,这里毫无疑问地成为这座城市综合体的活力中枢。
到了20世纪50年代,芬兰建筑师Alvar Aalto的维也纳市民中心项目,即体育音乐中心,成为早期体育综合体的雏形(图2)[5],方案为一个可容纳25 000个座位的体育馆,同时也可变换为音乐厅,并与许多个辅助用房和大厅聚集在一起,特殊时期可用做展览。此外,Alvar Aalto还设计了专门用于会议、水上活动、网球等其他功能的空间,作为开放给市民的综合性公共场所。虽然因为某些复杂因素使得此方案并未建成,但是它丰富的功能业态和大跨度空间的协作考量,为当下的体育综合体提供了建筑结构、公共空间与功能需求相互协作的初次探索。
图1 “城中城”纽约洛克菲勒中心
图2 维也纳体育音乐中心,集文化和体育设施一体的设计方案
多元化的市场需求和社会发展,促使建筑从“单一功能”向“多功能”延展,综合化的公共空间形态逐渐显现出来,体育综合体成为出现在21世纪大众视野中的新型公共建筑类型。
笔者通过对资料的梳理和分析,将综合性体育建筑按照性质分为三类:①竞技类体育综合体;②培训类体育综合体;③社区服务类体育综合体。
3.1.1 竞技类体育综合体
中国体育场馆的大量兴建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1981~1995年间,共新建体育场馆设施403 347个,每年平均增加26 890个”[6]。其中,竞技体育的发展一直占着重要比例,由于国家大力发展竞技体育,导致公共建筑并不完全“公有”,开放给市民的活动空间和时间都非常有限。因此,体育建筑开始尝试一体化设计,在以往以竞技体育为主的“一场两馆”设计中融合了大众健身设施,实现了竞技与休闲体育的空间、功能、服务一体化。此外,部分城市还开始对闲置体育场馆进行改造更新,并以开放给全民的大众体育设施为主要建设目标。单个体育场馆开始逐渐升级为体育综合体、体育中心、体育公园等综合性运动休闲场所。
深圳湾体育中心“春茧”,白色网状的巨型钢结构下是由三个竞技场:多功能体育场、体育馆、游泳馆和大众体育设施组合而成的高效体育设施场所。是一座主要向广大市民开放,以体育赛事、演出为主,全民健身为核心的巨型体育综合体。这样的竞技体育+大众体育模式为老旧、公共效应低下的体育空间注入了新的活力。竞技类体育综合体主要用于完善陈旧的体育场馆以达到城市区域活力再生目的。竞技体育与大众体育的融合共生能促进城市公共空间的升级,对公共性的加强有巨大潜力。
3.1.2 培训类体育综合体
培训类的体育设施一般以学校和社区等机构为主,随着体育运动趋近专业化和职业化,衍生出不同类型的体育培训机构,例如:体育专业高校、体育训练基地、运动俱乐部等。西方国家对于体育综合体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和概念,但是建设了许多以青少年培训、娱乐为主的综合性体育建筑,通常归类为青少年体育休闲文化中心或青少年活动中心。例如,早期的基督教青年会,简称YMCA.,是一个以强身健体为出发点,对青年男子进行专业体育训练的社会活动机构。随着社会发展,现代YMCA已经突破了性别、年龄、宗教的界限,成为向全民开放的专业体育培训机构。北美的YMCA在20世纪20年代已经发展成一个密网分布、有着标准运动空间模式的现代综合性体育机构。我国2016年建成的“万国体育中心”,作为全国唯一一家综合性、多功能的青少年培训类体育综合体,在上海浦东开始运营,以击剑为主体运动,配套其他大众体育设施。培训类体育综合体是面向社会大众,并以家庭为主,集专业运动训练和休闲娱乐健身为一体的模式。
3.1.3 社区服务类体育综合体
我国开放给公众的社区体育服务场地,一般为社区中心、小区的社区配套用房和户外空地。社区中心的功能不全、体育设施不完善、环境卫生欠佳是普遍存在的情况[7]。社区配套用房通常面积非常小,设施有限。户外空地更是处于闲置的角落,无人问津。固定的开放时间,使得社区中心的参与群体基本以中老年和儿童为主,缺少青年和少年的参与,社会年龄断层明显。社区中心的分散式布局,使得各个空间异常空旷宁静,不聚人气。多元化的社会需求促使社区体育服务设施向综合性建筑演进。但是此类综合性建筑在我国目前并不普及,发展仍滞后。资本的投入不足、政府和企业难合作、建筑和设施老旧等因素造成社区文化很难凝聚。同样是发展中国家,巴西的社会公益服务建设似乎更加全面和广泛,表现在其极强的地域自治力和社会影响力。例如,巴西圣保罗的SESC 24综合体就是面向全民的一个集体育和文化为一体的现代综合性公共建筑。体育+社区是以社区为核心,将大众体育设施结合文化、商业、医疗、休闲、娱乐等功能的多元业态模式。本文重点论述社区服务类体育综合体的空间组织、建筑形态、功能使用等特点。
21世纪的体育先属于大众,其运动场所具有的社会凝聚功能是竞技体育的基石和公共空间的活力中枢。同时,作为青少年运动的主要孵化器,老年人的休闲活动空间,中年人的娱乐聚集地,它需要尽可能地打破年龄分层,促进不同年龄界限、不同族群的交流和相互了解。
在过度商业化的环境中,构建社会文化价值显得尤为重要,城市中带有强烈地域特质、弱小的群体,往往更能构建“集体主义”情怀和实现自我价值认同,建筑应承载一种能力,让民众在其空间保护下能尽情抒发和释怀。社区服务类体育综合体(简称社区体育综合体)应面向全民,以开放、融合、平等、共生为主要目的,强调其公益性质和公共效应。
社区体育综合体虽然存在于社区,但在发展过程中,随着城市结构的不断塑形,其体量也在不断增生,其公共形式最终演变为城市中的“巨构”形态(“巨构”一词即megaform,来源 于Kenneth Frampton于20世 纪50年 代 受Camillo Sitte修正主义的启发,探究某种水平性城市肌理的潜在建筑形态,能在城市群发展下的大都市景观环境中产生地形变化的定义)。Kenneth Frampton 在2017年对于“巨构”建筑曾表述过,巨型结构的公共建筑在介入城市布局中时能对周边环境起到催化作用。
西村贝森大院,由三列建筑群围合起一个开放、广阔的中庭空间,再由一列垂直交错的竖向跑道封闭起第四条边,形成一个完整形态的巨型四边形建筑群(图3)[8]。其建筑形态类似于主导欧洲城市形态的周边性街区(Perimeter block)。每一条街区都被四列看似封闭的建筑群占满,似乎在宣誓保护位于地域中央的公共庭院。广阔的庭院中心有三个足球场和其他文化娱乐设施。刘家琨在对他的设计思想描述中说道:“西村大院借鉴计划经济时代单位集体居住大院的空间原型,并尝试将这种带有集体主义理想色彩的社区空间模式,转化到贝森大院当下的建筑模式与设计语言中,融集体记忆、地域特色与现代生活方式于一体,为现代城市的多样化生活提供一种更具当代性的社会容器。”[9]
其“巨构”形态似乎是对城市公共空间需求的呐喊(宣示地方主权),利用体育设施的“大型”架构来抵抗混乱的城市肌理。这种建筑结构形态似乎在找寻一种新的空间秩序来衔接破碎的公共空间。西村大院的用地性质为社区用地,三列建筑群作为商业用途(如商铺、办公、餐饮等),中间以体育、文化艺术、娱乐休闲设施为主(例如:足球场、露天放映院、庭院等)。这样完全开放给社区的“商业”建筑,完全融入进居民日常生活的集体空间,是典型的社区体育综合体。
日本森之宫Q's Mall(图4)[10]跟西村大院在形式上有着类似的建筑语言,但是规模却不一样。同样地,用运动跑道构建起建筑群的边缘轮廓,混合业态构筑内核空间。体育设施的位置在此综合体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同于以往布置于水平的地面,相反,将其沿着垂直方向布置到了屋顶。这样水平性的铺张形式更类似于悬浮的“地形图纹”,打断了与城市地面的联系。
不同于中国巨大建设规模的建筑体量,巴西的SESC 24是一座中型的社区体育综合体。它属于社区服务性质的旧楼改造,坐落于巴西圣保罗的繁华市区内,这座现代综合体汇集了体育设施、文化艺术、观演娱乐、教育医疗商业等丰富的业态形式。SESC 24综合体中的多种活动由教育管理员和广泛的社会福利所指导,不对来访人群进行访问限制,全日开放给群众,并且提供相应的社区活动,这样的社区实践项目真正实现了个人自治和公民实践文化价值的民主化。整个14层高的建筑全由玻璃包裹,这样一个透明体量的微型城市集结了所有功能,有着真正的社区“自治”力,推动着老城的变革与发展。不同于西村大院沿水平方向的巨构形态,它的形式更类似于中国古建筑里的榫卯结构,空间进行着三维的衔接,呈现出一种集合形态。在充满老建筑和百货商店的历史老城区中,这座以社区服务为主的综合体脱颖而出,成为一种干预城市遗产尝试性挑战的模范,对城市公共空间进行了功能升级和活力集聚。
图3 西村贝森大院“巨构”建筑形态
图4 日本森之宫Q's Mall屋顶跑道
城市的高密度和用地紧张导致了场地面积的缩小,为了满足多种功能需求,从而迫使体育设施在空间上进行了分向。相比以往“一场一馆”的水平布局,现在的体育设施功能逐渐向垂直方向分布。例如,成都的三瓦窑社区体育中心(图5、6)[11],为了满足其功能需求,在场地受限的情况下将建筑和场地进行“一体化”设计,建筑内部形成上下叠加的运动空间,利用草面斜坡将屋顶与场地连接,增加室外公共区域。
空间的集约利用可适用于城市的更新改造,尤其是发展初期工业园区里遗留的大跨度结构厂房,又或是学校机构等大、中型公共建筑。原有的大容量空间更容易置换成运动空间,而部分特定功能的运动空间也能二次置换成观演空间等以娱乐休闲为主的空间。多种空间的利用和转换,能最大程度地提高空间利用率和高效运营管理。此外,在优化整体布局上应找到空间之间的共性,减少空间冲突[12]。空间的集约化促使不同功能的空间可以有效互动,从而促使内部活力的循环。
社区体育综合体不仅要实现集约化的空间配置,更应注重功能的复合化。在遵从当地民众生活习惯的基础上,制定出全时段的功能活动计划,结合不同功能优势,满足多样化社交空间的需求。以SESC 24综合体为例,综合体中每层楼都有自己的功能,展览厅、餐厅、公寓、图书馆、工作室、诊所、运动场、舞蹈教室,还有屋顶的露天游泳池以及地下剧场,这些功能通过一系列的坡道空间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垂直的微型城市体系(图7~9)[13]。24h的功能活动架构能有效保证综合体的高效运营和长期规划[14]。每个市民都可以自由选择感兴趣的活动,可以是个人活动,也可以是集体活动,互不干扰的同时也相互交织。这座社区服务综合体看似是独立于城市某处的建筑物,却又与城市之间有着蛛丝马迹的隐秘联结。
图5 三瓦窑社区体育中心横剖面图
图6 三瓦窑社区体育中心及户外公共空间
图7 巴西SESC 24综合体的混合功能竖向分区图
图8 巴西SESC24综合体屋顶露天游泳池
图9 巴西SESC 24综合体中的舞蹈室
社区体育综合体应实现社区的凝聚和空间的开放,成为满足群众需求和缓解都市压力的休闲娱乐场所。其文化的构建需架构在内在的合理性和人文的平等性上,实现集体化和个人化共存的社交模式,功能的精细化配置。
体育建筑的发展历史中早已出现了“体育综合体”这一建筑概念原型。作为21世纪新型公共聚集空间的体育综合体,我们需要探索其原始雏形及衍生形态,来应对当下城镇化进程中公共空间所面临的难题和困境。多功能体育综合体在城市规划层面上如同“针灸”作用一样,能更好击中要穴,缓解城市“病痛”,对城市公共空间和大众文化有很深远的影响。社区体育综合体应成为服务于大众的综合性体育建筑,它注重公共空间品质和社区文化内涵,不仅为城市的健康、有序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实体媒介,也同时为城市公共空间争取了话语权。有人文情怀和人性尺度的建筑才是“公共的显现空间”。大众“体娱”与社区文化之间的相互合作能促进社会不同族群的交流与融合。体育+社区的协作模式是增强城市公共空间活力的重要契机。社区体育综合体应该成为凝聚社区文化的一个载体,其新型的建筑形式应该成为具有衍生能力的一个母体,而不是一套标准。研究这种形式的衍变目的在于探讨城市现象背后的准则,为未来的社区文化建设提供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