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儿童早期口语表达能力发展的问题与对策

王晓芬，徐超凡

(1.南通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江苏南通 226019；2.华东师范大学附属紫竹幼儿园， 上海 200241)

一、问题提出

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迁移是我国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最显著的人口现象。国家卫计委流动人口服务管理司连续6年实施的“流动人口动态监测”项目显示：人口流动呈家庭化倾向，越来越多的儿童随打工的父母到城市。段成荣等依据六普数据分析发现，流动人口数量达2.21亿人，0-14周岁流动儿童达3581万，其中学龄前儿童占25.09%，达到899万[1]。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人们进行沟通、交流的表达符号。幼儿期是语言发展、特别是口语发展的重要时期。目前，有关流动儿童早期语言发展的研究有限，有研究者专门关注其词汇理解能力[2-3]，更多研究者将之作为入学准备的一个方面、从对词汇和句子的理解这一理解性语言角度进行考察[4-6]，但尚未对其表达性语言、特别是口语表达能力的发展现状及特点进行探究。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多彩光谱活动项目中的故事板作为收集幼儿口语样本的主要工具。故事板由霍华德·加德纳率领哈佛大学“零点项目”研究小组与塔佚茨大学的费尔德曼教授合作完成，其制作按照李季湄、方钧君所译的《多元智能理论和学前儿童能力评价》[7]47-63中的有关要求完成，并结合中国文化背景进行了改动。故事板的使用材料和布置场景包括：(1)场景：拱桥、树、绿色草地、蓝色河流、可移动的紫色小木棍；(2)角色：贝壳做的小乌龟、毛茸茸的小兔子、熊妈妈和熊宝宝、大公鸡、孵蛋的母鸡、戴帽子的小人、国王、性别模糊的小人、蹲坐的小猪、池塘里的小鱼、蝌蚪；(3)配件：花纹装饰的宝物盒、贝壳式手链、布艺戒指、黏土块、黏土草莓、纸花。

研究选取江苏省N市四个区5所幼儿园114名流动学前儿童为研究对象，其中：4-5岁男孩27名、女孩31名；5-6岁男孩26名、女孩30名。一对一的测试在安静的房间中进行。当儿童就坐于故事板前面之后,测试者开始介绍活动:“这是一块故事板,你可以用里面的人和动物编故事,讲故事时可以用不同的声音,讲讲这些人和动物正在做什么”。必要时,测试者可做一些示范帮助儿童理解任务。如，有的幼儿不知道如何开始故事，研究者提示幼儿：“想一想这些东西你可以用到哪些、会发生什么故事”。然后，幼儿开始讲述，测试者录音,并在观察表上记录相关信息,如，儿童表情或对道具的运用等。

测试后，将每个儿童的录音进行转录和整理，根据故事板的评分标准对其口语表达能力进行打分。共分为八个要素：讲述结构特征、主题一致性、叙述语气、对话的使用、时间标记的使用、表现性、词汇水平及句子结构，每个维度分为1-3三个水平。在保证评分者一致性信度达到93%后，将数据录入。

此外，研究者还对幼儿家长及教师发放问卷，调查了其基本信息(如，文化程度、收入等)、文化环境(如，促进语言发展的玩具、书籍、所用教材等物质因素，和幼儿共同阅读、讲故事、聊天交流的时间等教育投入状况)。问卷回收后，将调查问卷与幼儿故事板评分结果匹配，用SPSS20.0统计软件进行分析。

三、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流动儿童早期口语表达能力整体落后，且各要素间存在不均衡

研究者将本结果和以往研究者[8]的发现进行比较，见表1。

表1 不同研究中各年龄段幼儿在语言要素上总分对比表(N/%)

注：研究1=以往的研究结果；研究2=本研究的研究结果

从表1可见，流动儿童的口语表达能力明显落后于相同研究下的同伴，他们在各要素中处于高水平的人数明显落后。以往研究对象来源于某省级直属机关幼儿园，这些儿童家庭背景和教育状况良好，园所师资力量雄厚，教师队伍学历高且稳定。而本研究关注的是流动儿童，他们父母的文化程度更低、职业以在企业打工与从事建筑和小买卖等行业为主，月收入更少，家庭生活水平更差[9]；所在园所多是民办投资，班额普遍过大，教玩具匮乏；教师专业化程度不高，学历偏低，流动性大……这些影响了其口语表达能力的发展。

从口语表达的八个要素来看，流动儿童讲述的主题一致性(指故事的线索及故事的完整性和连贯性)达到水平3的人数是八个要素中最高的，占11.4%，这主要是因为随着幼儿身心水平的发展，部分幼儿基本达到水平2的要求,即“故事发展的线索模糊，能维持几句连续的话；能通过简单的语句将彼此矛盾的故事线索创编成凌乱的故事”，还有少量幼儿可以流利连贯的叙述、达到水平3的要求，即“能连续讲述四句话及以上，保持故事线索的连贯性和完整性；能将所有事件具有逻辑地联系起来，并最终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很少脱离故事发展的主题”。此外，讲述结构特征达到水平2的人数是八个要素中处于第一位的，达到24.6%，这是因为处于4-6岁的学前儿童角色意识已经开始发展，能够根据所给材料开展故事，他们能对材料进行命名(如，火龙、小熊熊等),或分配角色，或者既能命名又能分配角色，偶尔能穿插人物的动机及其不同的心理活动等。

与此同时，流动儿童在叙述语气、表现性、时间标记的使用上发展水平较低，处于水平1的人数都超过90%以上。这是因为，其语言发展整体比较落后，期望他们讲述时还要注意语气、语音、语调、情感的变化是困难的。而时间标记的使用指使用时间顺序的能力，对较简单或复杂的时间连词的掌握情况。正确且熟练地使用时间标记要求幼儿了解且掌握时间概念，而这对幼儿来说是有难度的，因此，大多数儿童只能用简单的时间标记(如，早上、上午等)来讲述故事。

(二)不同年龄段的流动儿童在口语表达能力上存在显著差异

独立样本T检验(见表2)显示：5-6岁与4-5岁的流动学前儿童在叙述语气上存在较显著的差异，在其他七个要素上则存在极其显著的差异。可见，随着流动学前儿童年龄的增长，其口语表达能力也在明显的提高。这是因为由于不同年龄段的幼儿积累的经验与知识不同，在特定的年龄段就会形成一些独特的特征，从而呈现出不同的发展水平，即年龄差异。

表2 不同年龄段流动学前儿童口语表达能力发展情况统计表(M±SD)

注：***表示P<0.001，**表示P<0.01，*表示P<0.05(下同)

进一步的分析显示(见表3)，5-6岁儿童比4-5岁的儿童在八个要素上处于水平2和3的人数多，这说明随着年龄的增长，低水平的人数在逐渐减少，高水平的人数在逐渐增多。但从总体上来说，处于高水平的儿童人数很少，所占比例非常小。除主题一致性外，其他七个要素中处于水平3的幼儿数为零或者只有个别几个，这也再次印证了流动儿童口语表达落后的发现。

细读儿童讲述的内容，我们发现，4-5岁幼儿倾向于使用一些简单的形容词，如，“红红的太阳”、“小小的乌龟”等。在句式上，80%的幼儿使用简单句直接讲述。在讲述时，他们容易被道具控制，更注重研究者创造的场景中有什么，往往把自己看到的东西简单罗列，一个接着一个的说出来。他们的故事明显依赖于故事板本身，这些事物之间的组织性不强，相关性也不强，为此，他们的语言组织能力比较差，很少能完整地讲述一个故事。如中班女孩童童的故事是这样的：这是鸭，这小兔子，乌龟，熊，猪，小朋友，小朋友，树，桥，树，花，这是花。鱼，小鱼，蝌蚪，辣椒。小猪遇到乌龟，乌龟遇到小兔，小兔遇到了小鱼，小鱼遇到了蝌蚪。讲完了。

表3 流动儿童口语表达中各语言要素所处水平分布情况(N/%)

与此同时，5-6岁的幼儿形容词的使用能力提高，更有想像力，如，用到“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有一只很凶狠的大灰狼”等。在句式上，他们开始慢慢出现复合句，用一些简单的连接词构成复合句来讲述，如，应用“如果……就……”来反映假设关系，用“因为……所以……”来反应因果关系。其语言的连贯性和组织性明显要优于4-5岁的儿童，不再只是拘泥于场景中的物体，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喜好去选择场景中的事物；不再拘泥于口头上的表达，而是尝试与动作结合，让故事板中的事物动起来，赋予它们生命和声音。同时，该年龄段的幼儿还会结合自己的生活经验，发挥想象去扩展故事，为此，他们的口语表达比较流利。大班的豪豪这样讲：以前有一个小朋友，他走走走，走到一个陌生的森林里，看到了两头熊，他说：“熊，小熊熊，你好啊。”他又带着小熊走走走，又遇到了一个小猪，“小猪，你好，我们去玩吧。”又遇到了一个小朋友，“小朋友，我们去玩吧”，走走走，可是，遇到了一个小河，他们想过河，突然，这什么？这突然，看到了一个小鸭子，它说：“鸭哥哥，鸭哥哥，你能去，能背着我们过一下河吗？”鸭哥哥说：“好的。”我们过了河，看到小乌龟，鸭哥哥累了，“小乌龟你能带我们过吗？”小乌龟说：“可以呀。”走走走，终于过了小河，又走走，一条小鸡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小鸡，你能让我们走一下吗？”小鸡说：“不行，你们得给我们吃的。”嗯，那就好吧，可是，我们找不到吃的，他们又走，又往回走，看到一个小河边，有一个盒子。他们说：“小盒子，这是什么呀？”他们想把这个盒子打开，可是这个盒子打不开，有一只小兔子它说：“要找，跟小鸡一样，小鸡才能打开这个。”必须得给小鸡吃东西，可是，没有东西能吃，小鸡说：“我想吃小蝌蚪。”乌龟说：“乌龟哥哥，你能帮我们捉一些小蝌蚪吗？”乌龟哥哥说：“可以。”抓了给小鸡吃，小鸡跑跑跑，帮他们打开了盒子。

(三)流动儿童个体间的口语表达能力发展水平存在很大差异

除了年龄差异，研究者还发现，幼儿个体间在口语表达能力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表现在：很多幼儿虽总分相同，但在八个要素的得分上并不相同。表4是三位5-6岁的流动儿童的得分，可以看出：七七在八个要素上的得分比较平均，他的表现性比其他两位幼儿都要好；豆豆在对话的使用上明显优于其他两位幼儿，在不同要素上的得分和七七、小鱼相比都有差异；小鱼则在主题一致性，对话的使用上明显出色，但是其他方面则要落后一些，见表4。

表4 同一年龄段幼儿口语表达能力发展水平对比图

每个儿童都是独特的个体，他们在口语表达中表现出的特点各不相同，这与多方面的因素有关，如，幼儿园不同的培养方式、家长不同的教育方式、幼儿自身的性格特点等。这也提示幼儿教育工作者应加强观察，关注幼儿间的个体差异，因材施教。

(四)流动儿童父母受教育程度对其早期口语表达能力发展有显著影响

研究发现，流动儿童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偏低(特别是母亲，以初中为主)且对儿童口语表达能力的影响显著。具体来说，父亲受教育程度对叙述语气有极其显著的影响，对其对话的使用、时间标记的使用、表现性有非常显著的影响(见表5)；母亲受教育程度对其影响更加显著(见表6)，特别是对词汇水平、句子结构有着极其显著的影响，对主题一致性、叙述语气、对话的使用有非常显著的影响。

表5 父亲受教育程度对流动学前儿童口语表达能力的影响统计表(M±SD)

表6 母亲受教育程度对流动学前儿童口语表达能力的影响统计表(M±SD)

一方面，父母受教育程度影响其教育观念和行为，文化水平越高的父母相对更加重视幼儿教育及发展。因此，父母的学历水平会对流动儿童的口语表达能力发展起重要影响；另一方面，在我国“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文化中，母亲在照料儿童的过程中发挥主导作用，她们陪伴的时间更久，和孩子交流更多，加上不少流动儿童的母亲没有工作或从事自由职业，她们花费更多的时间照料幼儿，对孩子的影响更是潜移默化，也超出于父亲的影响。

(五)班级中的书籍种类对流动儿童口语表达能力发展影响较显著

研究发现，班级中所含书籍种类对流动学前儿童口语发展有显著影响，这表现在：数量最多的书籍对其主题一致性(P=0.000)、对话的使用(P=0.000)、词汇水平(P=0.000)、句子结构(P=0.000)有极其显著的影响，对其讲述结构特征(P=0.004)、表现性(P=0.002)有非常显著的差异。

调查发现，幼儿园班级中数量最多的书籍为世界童话书，如，《白雪公主》、《海的女儿》等；其次是知识类图书，如，介绍动物、植物的书。这是因为，学前儿童对角色扮演或具有情境性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世界童话中的故事大多生动有趣，且角色或情节十分形象，恰巧是儿童非常喜欢的，这能激发他们的阅读、模仿兴趣，从而影响他们表达时的表现性及其词汇使用等。

四、对策建议

上述研究发现表明，流动儿童早期口语表达能力的发展除与个体成熟水平有关外，更是受到家庭教养者、托幼机构教育等多重因素的影响。而在我国，这些儿童缺乏公平的学前教育机会[10]，他们接受的家庭教育和托幼机构教育质量也有待提高。为此，为促进流动儿童早期口语能力的发展，未来应从政府、幼儿园、家庭和社区等多维度出发，各个部门联合行动，为流动儿童等处境不利儿童构建完备且有力的教育支持系统。

政府应为流动儿童的教育与发展提供保障，保障适龄流动儿童接受最基本的、有质量的学前教育。如，适当放宽流动儿童入园政策，对流动儿童入园适当减免户口、住房所在地等限制，为其开设入园绿色通道；加强对相应幼儿园的财政投入，设立弱势儿童学习基金，提供玩具、学习用品以及书籍等；各级管理部门对流动儿童较多的托幼机构加强管理，并助其提高教育质量，力促其尽可能为儿童提供优质教育；政府发挥舆论和监督作用，宣传和加强全社会对流动儿童的认识和关注力度, 充分发挥社会公益组织的作用,建立相应的教育和保护体系，开展综合扶助行动；大众传媒可借助多种形式(如，亲子类节目的普及)引导流动儿童家长教育理念的革新、家庭教育氛围的营造[11]，进而为其口语发展提供好的环境。

社区应充分发挥距离流动家庭近的优势，了解流动家庭及其幼儿的基本情况，定期上访，提供必要的帮助；通过社区内的宣传媒体(如，报刊栏、宣传画张贴、发放育儿手册、小区广播、影视作品播放等)普及儿童早期发展的重要性，组织诸如家庭教育讲座一类的活动，为家长提供简单可行的策略[12]；召集文化水平高、负责任的义工，组织亲子活动，晚托班带领流动儿童玩耍、学习，继而促进其城市融入和口语表达能力的发展。

幼儿园应根据自身的基础和条件，为本园流动儿童提供补偿教育。从幼儿园自身来看，应丰富班级文化环境，提供充足的语言发展刺激材料；若有可能，可根据需要开设晚托班或周末班，假期可以开设专门的流动儿童辅导班，在帮助家长减轻负担、保护儿童人身安全的同时，开展一些有趣的教育活动，以促进流动学前儿童的口语发展。从教师群体来看，教师要保证教育活动的质与量，特别关注其口语发展。如，定期开展小组阅读；保证师幼间对话、游戏的时间；制作儿童发展状况记录表，记录口语发展的过程，并和家长交流合作。

流动儿童家长应丰富家庭教育资源，保证教育投入时间。家长要每天坚持与幼儿进行一定时间的沟通、交流，如果可能，父母应尽量就近务工，减少长时间外出的时间，尤其是母亲。家长应多为孩子准备一些激发语言发展的书籍、玩具；还可利用双休日或节假日带儿童去图书馆、电影院等文化场所，陪伴孩子阅读，鼓励幼儿参加文化活动，为其口语表达能力发展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