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记[散文]

2019-10-09 03:04曾庆芳
边疆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土司

曾庆芳

追寻白马地

那时是元朝,蒙古国崛起,忽必烈统一天下。蒙古大军所向披靡,铁蹄踏向哪儿,周边的族群们纷纷归附。

但勐卯例外,它不在归附的族群间。因为此时的勐卯,正如日中天。

就在这时,耿马这块土地才正式开辟。让我们来开讲一个600 多年的土司王朝的漫长故事。

在数千年间,耿马一直沉睡着。它,连同它之上蜿蜒墨绿的森林,连同那里的高山、河流都不为人所知。

公元1312年,勐卯傣族土司兼并周边地区,建立“勐卯弄”(麓川国);勐卯立国后,征服了群山间众多的土著部落,占领澜沧江以西所有“祖地”。将邻近土地丰饶财富掠为己用的野心,则给勐卯统治者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和勇气。使他们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创造了不可思议的成就,明目张胆地染指邻近的土地。

据耿马土司罕华基在官佛寺贡赕时的“利数董”(悼念亡灵祭文)时诵念:……明朝闻知此事后,委派兵部尚书王骥率兵征讨麓川地方,没几年麓川王子思伦法就支持不住,节节败退,最后率领大小头人和百姓四处奔逃,其中后裔罕刷、罕谢率领一部分头人和百姓逃到木邦(今缅甸登尼),见木邦人口众多太拥挤,难以栖身,由木邦来到孟定,见孟定地方也有从麓川逃出来的王族后裔驻扎,没奈何又率头人百姓爬越大山先到勐角,大家商量在此建立一个基地,留下部分人居住,其余的人再去寻找更好更美丽的地方……人们离开勐省再寻找地方,爬到来相坡头时,发现有山神变成的白马引路,遂随神马顺山来到安雅、科且,一直找到噶结小圆坝,神马顿时消失了,大家就在嘎结地方安营扎寨,建造一座小城,住了数年,因嘎结地方狭小,需另寻地方生息。于是,参照上次白色神马引路的办法,找来一匹白马,打扮一番,祷告神灵,祈求天神保佑,找到理想的生息繁衍之地。祝毕,放掉白马,让其自由奔走。白马顺着坝子,经过芒信村脚小河山包,翻过东坡丫口,过那弄山,芒国直至现景戈山顶,走到现人民政府所在地附近,马停步不前,在地上刨了刨,欢蹦跳跃,打滚嘶叫,撒尿拉屎,马笼头也掉落在草地上,卧地不走了。跟随白马的人们敲鼓敲铓,认为这是神灵显示的好地方。抬眼看时,见此地古木参天,森林茂密,土地肥沃,地势平坦,水源洁净,果实丰硕,遂在此建造城池和村寨。耿马傣家人爱说,是白马寻找到的耿马坝子。因此,白马成为了当地傣族百姓心中的神灵。耿马,傣意为跟随白马寻找到的地方。

在傣语吟唱的祭词里,有这样的话语:我们傣家的始祖从勐卯来时,只有七家人,七钱银子,在此地开荒耕种,建立家园,世代相传……记录了他们苦难的历程,可作耿马土著始于勐卯的旁证。

来到了耿马这块未知的土地,还未建村立寨,罕刷法就去世了。罕谢法子承父职,于傣历759年(公元1397年)5月19日始建耿马城池,统领这片疆域,他成为了耿马历史上的第一代土司。在耿马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写下了开辟疆域的第一页。

世界上的大多民族的起源,或多或少,都会沾上神话的色彩或者远古的神迹。耿马这地名,和传说有关。细节充溢的民间传说,补充了正史之外人们的想像。但和神话传说扯在一块,毕竟显得有些玄虚,让人揣度它的真实性。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耿马城,平日里鲜有人提及祖先开辟疆域的故事,这段历史传说显然也被后人们有意无意地淡忘了。但在史书中,人们依然把开拓耿马疆土的罕刷法视为一个英雄,引以为傲。

罕谢法是傣族在耿马这一地区行使统辖权的第一位土司。罕谢法当政五十年,地方太平,地富兵强,民丰物阜。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静生活。不过,罕谢法断然不会想到的是,会有那么多的后裔不约而同陆续迁徙而去,在耿马择地而居,开枝散叶,繁衍子孙,终至于统领了耿马,代代传承绵延不绝,沿袭了24 代的土司家族。

耿马历史,口碑相传,版本不少。现以当政土司官用文字将史实记录下来,或令人编纂地方历史书籍,傣语统称为“利肯勐”为准。这种地方历史书籍的形式有四种:一是土司官任免前由司署汉文师爷和傣文“拉勐”(司署最高文职人员)撰写的奏折。二是高僧、民间艺人或是文职官员编撰的地方史。三是傣语称为“利数董”的祭文。四是墓志碑刻。当年杨铸先生为编纂县志,曾查找了档案馆所藏的全部土司历史汉译稿,阅读了耿马土司历史的各种傣文手抄本,同期采访了大量的耿马历史的口碑传说,得出奏折式的文献资料较为真实可信。

站在这里,需要怎样的想像力,才能透过六百多年的岁月,看到这坝子上罕氏土司所建的城池,曾经是怎样的光景!

我对耿马城池具体样貌的认识,来自《耿马历史简略》。书载:城池坐落于耿马上、下坝的中央凸起部份。背靠崃别大青山,前以四排山为案,左有三尖山为屏,右有众多凸起的小山坡和丘陵,稍近处的北边有由北向东南流淌的南海河,南边有由西向东流的南片河,两条河流至城子的东南方贡供汇合汹涌而下,形成耿马城池天然的护城河。设有大小东门两道,南门两道,西门一道,北门两道,城围共七道城门,昼开夜闭,以防外侵。

当时所建城池规模究竟有多大,已无实物可供稽考。不过可以推测的一点是,用刺围筑的城池大概是耿马边地最早的城市雏形。

或许深受东南亚宗教氛围的影响,土司们个个好佛道,加上偏远于京都,所以,建造出的城池明显带有佛教意味,整体结构是中原文化的从容大气,但在骨子里,无法规避生存环境带来的特质,傣族文化凝固在建筑里,袅袅散出清秀的南国气息。

根据《明史》和明代文献如《土官底簿》等记载,孟定、孟连、耿马、镇康、湾甸、大候等地的土司,其先祖都是率部从勐卯来,定居后“世为土酋”。说明勐卯地区的傣族,在历史上曾向四方迁徙移植过。耿马傣族同孟定傣德(汉傣)同源同祖,耿马罕氏土司与孟定罕氏土司是明朝从木帮宣慰司罕式土官分枝而来的。自元朝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至民国39年(1950年)止共663年。

孟定土司历史,宋以前无考,据亲供人应袭土司罕世杰的《亲供册》记载:“一世祖罕贯籍系木帮土官罕盖之子,自明永乐年间,因勐卯思机、思昂作乱,兵部尚书王骥,总管襄城伯吴祯领兵征剿,檄盖三路进兵,贯领右军奋勇克敌,得获首功,蒙纪功议叙,得授左都督府职衔,颁给左都督府银印一颗,于孟定开府,镇府南中,得为孟定左都督府……”公元1316年,勐卯弄向东扩张,孟定路所属土目归附。

公元1355年,“勐卯弄”归附元朝、其地置平缅宣慰司;今耿马县境属平缅宣慰司。

耿马自治县历史上系“耿马”、“孟定”两个土司地。耿马古称小苗甸,孟定称景麻甸。孟定建制早于耿马108年。按历代相延的习惯,管辖2000 来户的孟定土司是四品的知府,管辖1.8 万户的耿马土司是二品的宣抚使。耿马、孟定两个罕式土司,统治耿马这块土地长达六百多年,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统治制度和为这个制度服务的武装力量,其中以耿马宣抚司为甚。

孟定土司在元朝和明初辖有广阔的疆域,后势力逐渐衰弱,所辖疆域一是被木邦占领,二是孟连、耿马、班洪等土司分蘖而居。至民国期间,孟定府辖区仅有孟定坝区一部分和福音山区边沿的糯峨、色树坝、大水井等狭小的区域。

在那个暴力与征服的时代,能够默默无闻不受觊觎,便是莫大的幸运之事。当时的耿马寂寂无名,无论是宗主国还是相邻的宗族对它都毫无兴趣,农耕经济得到发展,封建领主统域的最初成果也开始显现出来。自这一刻起,耿马的土司政权才真正崛起。政权稳固后,罕谢法想起在勐卯时被汉朝驱逐,不能平安度日,于是在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主动归附大明朝,自愿防守边界,为国效劳。

据十五世土司罕恩沛的《亲供册》所载:始祖系木帮村寨土舍,罕谢、罕泽、罕边、罕庆相传四代,至五世祖罕荩忠于前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大兵至永,莽贼犯边,侵踞孟定,祸廷永昌,罕荩忠奔投永昌,申报金腾道具题、参将邓子龙副将刘挺率兵进剿。大兵至永,莽贼愈猖獗,罕荩忠率子罕闷坎、罕闷金请为前部,率本部夷兵极力协战,直捣莽营,恢复土宇。奉议闷坎、闷金奋勇当先,忠义可嘉,杀退贼匪,功属首列,应宜奖赏给耿马宣抚司印信一颗,世守耿马,抚宇土民……

公元1585年,明朝在与缅甸、木邦的战争中取胜,复设孟定府,以罕葛之后为土知府;孟定府之下设耿马安抚司,授耿马土酋们罕为安抚使。

公元1660年,清朝仍设孟定(土)府,耿马安抚司,划入永昌军民府。

公元1683年,耿马安抚司升为耿马宣抚司,属永昌府。

公元1783年,为便利交通,大修道路驿站。又大兴土木,修复耿马城池,建造城墙,立城门。中缅边民恢复互市。

公元1912年,国民政府将孟定(土)府、耿马宣抚司划入镇康县。

公元1942年,耿马宣抚司地由镇康县划出设耿马设治局。

1950年,耿马土司罕裕卿携带家眷和属官出走缅甸。土司制度终结。

之所以不惮烦琐,抄录这些史料中的重要节点,自是这些材料可作土司统治下的耿马一地社会状况的生动说明。

“清代滇之西南,有十八土司之称。其在永昌府附近者十,曰潞江南甸、芒市、遮放、陇川、干崖、盏达、户撒、辣撒、勐卯也。其在顺宁府附近者八,曰镇康、孟定、勐勐、勐缅、勐统、勐允、孟连、耿马也,而勐统后并入耿马。所谓六司者,即指顺宁府之镇康、孟定、勐勐、勐允、孟连言之也。又耿马所属有九勐十三圈之称。十三圈即耿马坝子之分区,而九勐则勐角、勐董、勐省、勐打、勐统、勐户、勐撒、勐永、勐耿马也。今勐角、勐董及勐省之一半以别立勐角董土司,耿马所属尚有六勐半之地。耿马属地六勐半,又加孟定坝之半,及二百余山寨,今已改设为顺宁第五弟六两区,区长即土司之叔与兄任之。”(方国瑜1943)

几百年来,朝廷官兵、土匪、国民党军队、红白旗造反乃至英国等外部势力,都以不同方式介入这块土地,搅得风生水起。但终归还是土司统领。此地的归属权在土司间相互争夺,打打斗斗中风雨飘摇了600 多年,直至1950年解放。算是尘埃落定。

因生产力低下,人口稀少,要想増强势力,也只剩下掠夺邻家土地一途。所以各土司间以强凌弱的事时有发生,变乱此起彼伏。数百年来,靠武力与阴谋争夺人口与地盘,就是这些土司増长自身实力的唯一方法。虽然耿马、孟定声称同出于勐卯罕氏,也免不了因为扩张或自保而彼此血腥征战。土司间合纵连横,分合不定,血亲之间也从来不吝刀兵相向。

公元1901年,孟定河西允坎寨,有个称“赖将军”的人很有钱,专门靠放高利贷为生。凡急需用钱的人向他借,只要有利息他都借给。特别是允坎、弄棒两个寨子几乎都成了他的“私庄”,百姓成了他的“奴仆”。耿马土司府每年派人去收门户款都收不到,其原因就是“赖将军”抵着不缴。耿马土司就派兵去把允坎、弄棒两个寨子的牛马赶回司署,作为每年门户钱的缴纳。

金勐“赖将军”有个儿子名叫播边牙,为人蛮横好气,对耿马赶走牲口极为不服,就到缅甸木帮投师访友,学得些法术、武艺就回来报仇。在傣历1264年,恰遇耿马土司府马帮由老新爷宋中秀代班从腊戌运货回耿马,行至滚弄地区,被播边牙连货与牲口一并扣留。并写信由赶马人带回给耿马土司,用钱去赎。播边牙扣留货物和牲口后,将八九匹好骡马送给孟定土司罕忠帮,共饮血酒发誓:有福同享,有祸同担。

耿马土司看到播边牙与孟定土司媾和联络,就写信给孟定土司讲和,用大洋三千元把牲口赎回。耿马土司派掌勐新爷南跃彩和勐颇新爷拿钱到滚弄去赎牲口和货物。但南跃彩到孟定、南伞后去赌博,把钱输得精光,无力赎物。

播边牙发火说,耿马土司看不起我们。挑唆孟定土司:上坝是我们孟定的地盘,我们应该把它收回来。

孟定土司因为和他喝过鸡血酒,盟过誓。于是发兵攻打耿马辖地。……播边牙进攻者哈后,把者哈、弄棒等十多个寨子烧毁,抢走牛马及其它财物无数。

耿马土司罕华基派其五弟罕跃堂,带领勐撒、勐永兵到孟定助战。头人百姓纷纷说道,孟定烧我们,我们也要去烧他们。罕跃堂阻止不了,者哈、弄棒的百姓就打到孟定,把下城孟定土司府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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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孟定土司府上告到永昌府(保山),说耿马烧了他们的地方和司署。耿马土司也上告到顺宁府(凤庆),说孟定烧了耿马的村寨。永昌、顺宁两府派人来查,查明事情原由后,播边牙被判处死刑,南跃彩判终身监禁。

永昌府派四个差役到孟定擒拿播边牙。四个差役到了孟定后,孟定土司见不意间弄出的事端越来越大,吓得自然不轻,用计将播边牙招到土司府,一颇有武术功底的差使上前假意向播边牙供手作揖,作揖时突然由长袖中甩出石灰粉撒在播边牙的脸上,迷住他的眼睛,准备用铁锤把播边牙击倒。播边牙虽然被迷住了双眼,但已从身上拨出长刀四面乱舞,人不能近其身。四差使见状,令周围人用乱石砸打。播的长刀被乱石击落。退到土司府外的河边,忙用河水清洗眼睛。身带重伤,赤手空拳的他往沙坝寨后面的树林里蹿逃。一路被乱石砸打,倒毙于途中。差使及民兵赶到,将其头颅割下,带回永昌去交差了事。

曾经激战的村寨暂时平静了下来。

这就是史料中的“播边牙事件”。让我感兴趣的,是因为发生在近代而留下丰富档案材料的这次事件,把当时形形色色的人们推到了我们面前,土司、官员、平民、无赖、捕手……无一不形神俱备,个性鲜明,从历史深处浮现出来。

土司与土司间,许多冲突都源于这样琐细的利益争夺,了无新意。但这样的琐细争端层出不穷。事端既多,也不能确定哪一件会演变,哪一件不会演变。以至于这样的事一再发生。法国一个历史学家把这样的现像叫作“历史归零”,意思是说,一个停滞不前的社会,所有事件的上演,就像一把中国算盘,打满了那有限的几档,便复了零,再来一遍。(阿来《瞻对:一个两百年的土司传奇》)

每一位土司继位后,依然逃不出这块土地上演了千百年的故事路径,那就是掠夺更多的人口,获得更大的地盘。各土司间,以强凌弱、以大欺小的冲突时有发生。土司要想増强势力,也只剩下觊觎邻居,侵占其土地一途。每一次战乱过后,仍然是土司统治的天下,没有教化的普及,也没有生产方式的变革与提升。土地与人民依然属于土司。只不过统治的土司换了个名字而已,换了套装束,依然沿用着旧套路在舞台上表演着。

土司与土司相争,多数傣文记载下来的文字,都只是书写土司们争雄的过程,似乎这就构成了边地六百多年的历史。被一代代传颂下来,添油加醋,细节也必然走样。百姓流离失所,处境悲惨很少在文字中显现。不仅因为年代久远,更因为它本身就是土司们要掩盖和避讳的历史。“吃了早饭无晚饭,无粮只有烧火向”“粮上场,送官粮,送完官粮喝米汤”“无盐无油又无粮,山茅野菜‘贺帕南’(沟边的野刺头菜)”。这些民谣真实地反映了在反动的土司制度下,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民的苦难遭遇。

土司是世袭的,凡遇土司死亡、年老告退,因病不能视事等情况,土司职位即可传给后人。实行嫡长子继承制,长子死亡则以次继。明清定制,土司承袭须报朝廷谢恩进贡,朝廷发给印信,始得称正印土司。蔓延于几乎整个汉朝北部的强大的军事明清两代及民国时期,中央王朝虽然不断地在退行“改土归流”政策,设置了准县一级的设治局,实际统治权仍属于土司。民国改为呈所属设置局转呈专员公署,再转呈省政府核准,由省政府发给委任状,始得正式任职。但是,当时国民党政权内忧外患,设立的制度并未认真施行,其统治一直有效维持到新中国成立,临沧的土司制度一直保留到1950年。国民党为了取代土司政权,在基层推行保甲制度,目的在于抑制土司落后制度中的野蛮与无序,只是用“多封众建”“以分其势”,以画地为牢来抑制土司们扩张的冲动。但是遭到傣族上层的抵制,人民的反抗,土司政权依然存在。事实上那些被圈禁于封地中的土司门,并未从中得到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几乎像出于本能一样,要反对这种强制性制度。土司们表面上依附,地方上依然各行其事,基层政权也为原来土司的大小头人所控制。由于土司统治实力较强,处处擎肘,致使无论行政委员或以后的设治局长,政命不出街头。

不受朝廷辖制,俨然小国之君。一切都远在天外,“帝力”遥不可及。土司们不但与京城相距遥远,就是与云南省通报一条消息,也要十天半月以上。史料载,由省城昆明抵达耿马有十几站的距离。一站一日,只是徒步抵达,时间均在半月以上。辖区内的公文、摊派、调遣等信函则习惯于一寨接一寨地传递。民间则采用带口信、鸣枪报丧告急。部族之间以差人馈赠甘蔗、芭蕉以示亲善友好,火炭鸡毛以示紧急要事,辣子表示双方宣战应战。这样的地理环境,土司们自有地远天高之感,以生存之道而言,偏安就是最大的安全。他们就在耿马这片土地上,开始了他们独立编导的独立演出。

耿马在元明清实行土司制,正是这块土地边缘化的结果。换句话说,中央王朝不愿为这片“蛮夷”之地投入人力物力,遂使出“以夷制夷”的手段,但求不要出事而已。这是耿马土司制度流传那么长的原因。

但是小国寡民的日子并不能历之久远。

这个血统纯正的罕氏土司家族,民国末年,像许多土司家族走向没落时的宿命一样,整个家族不仅在政治经济上日益衰败,家族的基因和传统,也日经式微了。纵横几百年的土司统治,在时代变化之际,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失去效能,显露出末世气象。1950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未经战斗就解放了耿马县城。终于结束了土司对这块土地六百多年的统治。

在已故杨铸先生的一本册子里,记下了一些有关于土司衙门和各村寨赋贡的一些细节。杨铸生前在县志办工作,对傣文化颇有研究心得,疏理土司沿袭事件最为清晰。为我们了解土司文化提示了很多线索。读着这些故事,心想这些个土司统治的王朝要灭亡,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无论是开辟疆土的罕刷法还是后起历经23代的土司的伟业,都变成了日渐遥远的故事,实实在在的是,耿马一望无垠的坝子里,绿意盎然。天空下,一派地老天荒的景像。

土司衙门和小洋楼

土司衙门,是土司辖区内最高统治机构,而土司则是最高统治者。耿马和孟定土司衙门里,都设有太爷、新爷、朗爷等属官,其在职期间并由土司赐给数量不等的“私庄”和“采邑”作为薪俸。所有“太爷”俱为土司衙门要人,而新爷必须有贵族世家担任,如耿马为南、宋二姓,孟定为金、刀二姓(《傣族简史》)。

各土司区均设土司衙门。耿马土司衙门属于摹仿王朝宫廷式建筑。迎耿马大街是三联一面的飞檐大照壁,左右设拱门,两侧有岗楼,设枪眼,照壁背面是监狱。从左右门进为花砖踏步,设马亭,直通二照壁。二照壁中为正阳门,两侧有蹲狮,左右有侧门,按一定礼仪和等级进出。二照壁进去两侧置花台,正面为过道楼,楼内高悬“世袭耿马宣抚司”标牌。通过道往里为土司大院,正面为石块高砌、红砖青瓦,飞檐斗角、圆木抱柱、雕龙彩凤的大殿,为土司议事大厅。大厅两侧和后面有5 院瓦房,为土司属官住所。

土司衙门是权力和野心的纪念碑,那是当时边地耿马最为宏伟壮观的建筑。土司们站在衙门楼上,看到了耿马坝子遥遥的天际线,山影如黛,天高云淡,江山是如此的美丽和浩荡,唯愿安乐太平的岁月被自己牢牢守住,永不逝去。

土司府议事厅,方国瑜文称“正厅”。有联曰:宣怀问民俗,履税中田,竹笛芦笙谐治谱;抚宇重心劳,蕃封迤西,丹书铁券著家声。又一联曰:文治武功,炳焕一时,德泽膏润恩九勐;崇楼峻阁,巍峨千载,杰构光华耀六司。两副对联,文彩灼灼,把土司勤政爱民的心态表现无疑,正可谓春风得意,风光占尽。但实际并非如此。虽然土司衙门被造得如此巍然,却没能够留住土司的宏伟大业。那些密密麻麻的歌功诵德的字符,没能阻止土司制度被新的时代所涤荡和抛弃。家天下的政治结构,使执政者只能从家族成员中去寻找,近乎苛刻的挑选,也没能让这几百年的土司家族向着末世一路狂奔。最终,还是灭亡。

土司衙门整个建筑均衡对称。这里既是土司家人生活的地方,也是耿马富贵之人往来聚会场所。祭祀、乡饮、礼仪,土司世家的典籍收藏,无不在此举行。只有走进那一道道门,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张弛有度。门里门外的景致截然不同。壁绘贴金麒麟,五福绕之。园有假山、山亭、水塘、水榭、花厅。各小院内,奇花异树点缀。室雅境幽。

这种极具汉族风格的明清建筑,在傣族聚集的边地耿马非常鲜有。恢宏中有着细腻的傣家风情。精美的雕花门窗,又掺杂了剑川木匠的纯熟手工,纹饰繁复,平添奢靡贵气。

这衙门,在土司时代,拥有人为的强劲霸道的力量和质地,让臣民心甘情愿俯服于此。“署外临街一堵高大的墙壁,门由两侧进去,一连七层,一层比一层高。许多金字辉煌的匾额挂满在门头上,深邃宏阔,古帝王的金銮宝殿,骤然浮跃在我的心头上。土司罕富廷深居在最高一层四壁都挂着些直幅大字,时辰、日历之类,俨然是个官场。外客去见,可以座谈,若是他们的属员进见,叩了见面头后还只得蹲着呢。”这是彭桂萼1936年受省教育厅委派,随国民党勘界委员会勘探边界,赴边随勘,并调查边疆教育情况,当时拜访当地土司罕富廷时所记录下的文字,便于我们更直观地了解当时土司衙门的状况。

相较于耿马土司衙门,孟定土司署则简陋许多。1895年英国人戴维斯笔下的孟定是这番模样:“孟定没有城墙,被南汀河的一条小支流分为两部分,土司府位于右河岸,集市、村落位于左岸,在旱季,有不少来自盘龙的潘舍人,我见到过一大队从南坎来的由牛驮着咸鱼和棉布的商队”戴维斯想去拜访土司,但遭到了拒绝。“我提出要见土司,但他派人带信来说他病了,无法见客人”(戴维斯《云南:联结印度和扬子江的锁链》)。

“土署在孟定坝中隆起的一小岗上,南公河流其下,以竹桥通至街子。土署有围墙,广约八亩,瓦屋仅三间,余则草舍,入门广场,牛马粪堆积。场旁监狱称黑房子,犯罪者加铁索于颈而系之柱。从黑房子旁人即至瓦屋,土司居之,其东则另成一院,虽草舍,特高大,土司妇居之;闻衙门以高大草舍为正房……土署事甚简,大小头目时来应公差,至则阶前聚谈,入暮而散……闻罕中兴言:土署建自明朝,雄伟为边境冠,光绪二十八年以耿马兵破城放火,后又地方不静,无力重建云”(《耿马历史资料汇集》)。 这其中所提到的“罕中兴”,即为当时的孟定土司。

“1943年,3月6日,日军侵占缅甸,沿着滇缅铁路的毛路进入边境地区。放火烧毁了孟定土司衙门和粮仓,还把土司署旁边的波乃寨烧掉……”虽然孟定土司署今已荡然无存,难觅踪迹。但历史学家方国瑜先生于1943年到此地所留下的文字,还有著名的人类学、民族学芮逸夫先生所拍摄下的影像,这些严谨翔实的历史资料,无疑为我们了解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耿马土司衙门、孟定土司署的以往的情状极有帮助。作为对耿马最早的最富民间气息的怀想,成为了今人忆识耿马的牢靠凭据。那些逼真的人事,情景交融,常给人一种时光穿梭的恍惚之感。衙门前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有挑担的,有闲逛的;坐在佛寺前台阶上罕富廷等人,神色各异;在秋千上荡秋的傣族女孩们,嬉笑嫣然……都是人间气象,每一张照片,都让人凝视和怀想。

1934年,应外交部之邀约,芮逸夫先生参加滇缅公路南段界务之会勘工作,在云南与缅甸边境停留六个月,并同时探访少数民族,其所收集的边疆民族资料甚多。很多事件都是其亲历亲闻,自有相当的史料价值。让我们可以一窥那个时代奇异的风貌。真实的土司衙门已无缘相见,今天的我们只能从当年留存下的照片里觅其踪迹。如今,在原址复建的耿马土司衙门大致是能感受到当年土司威风凛凛一面的,但城墙、照壁早已消蚀于时间中,云烟俱损了。

那块立于衙门右前方的一块“民族团结扶贫攻坚”碑石里,上书几十个字,寥寥记述了衙门兴建的历史。石碑旁长的都是参天大树,树荫静静的,多少流逝的时间和故事,就团在里面,如那隐隐绰绰的光斑散逸着,依然很安静。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没多少人会停下对衙门细细观望一番。土司们在这块土地上有过怎样的欢欣和悲凉、期盼与沮丧?或许只有门口那两只与衙门一起修建并留存至今的石狮子最清楚。

抗战期间,上海建筑工程人员周阅彬因上海沦陷,逃难到昆明,昆明遭日本飞机轰炸,又避难到弥渡。被弥渡督办公暑派遣修筑滇缅铁路。1942年日本占据缅甸,滇缅铁路停工后,周阅彬打算回家。因盘缠拮据,想走捷径,在云县问到了经常出入中缅之间经商的张仕仁。张告之可从缅甸仰光转乘轮船回上海。1948年初,周阅彬和另外两个上海人同行,跟随张仕仁来到了耿马。一行人食宿在芒播新爷南文兴家。由于语言不通,受到盘诘。土司罕裕卿听说周阅彬是个建筑专家,召见了周裕彬等人,表述了想盖新式楼房的夙愿。周欣然应允。三天后,周就设计出有阳台、客厅,楼八间,底九间,间间相通的方形小楼图纸两张。图纸定型后,周阅彬提出技工、小工、原材料如何解决的问题,土司一一设法解决。土司派员护送,在保山请到了张木生等三名同为上海人的泥工。原材料钢筋,水泥、玻璃、油漆和门窗用的柚木,由周悦彬造出预算,土司派人翻译成英文,到缅甸腊戌购买,分批用马帮运回。石灰和砖瓦,包括砌石脚用的大砖,在耿马烧制。1950年小洋楼峻工不久,门窗没有完全安装,还没来得及上油漆,耿马就迎来了解放。耿马土司出走,与此楼相对称另建一洋楼的计划亦没有实现。土司亲自督造,如此耗心耗力建造出的小洋楼,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一番,就仓皇出走了。(《耿马文史资料》)

耿马土司兴盛一时,在我们的想像中,土司建造的土司小洋楼一定非同凡响,规模建制应该非常宏大,器宇轩昂。倘若以现代人的目光来审视土司楼,会发现它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砖混小洋楼而已。这等寻常小楼,竟然就是土司楼,让当下的人看了觉得匪夷所思。当然,这栋土司楼的不同寻常处还是可以从大气古朴的雕花木窗、实木地板铺设等细节上看出来。样式中西合璧。它需要用每一块砖每一片木细细打磨慢慢拼接,工匠的汗水堆砌出精致的楼阁。再说了,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边民们住的都是茅草房,鹤立鸡群的西式小洋楼也就自然地凸显了出来。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院落,一正一面两厢,都彩绘着丹青,涂满了金粉。院中央用大理的粗石板镶出个鱼塘或是浴池,可惜干涸着没有水。周边是崭齐的石条和砖地,衬着画栋雕梁,与民间纯然划成两个世界”。“正面的壁上,挂了一帖大直幅,是省垣某名人的笔迹。左右两壁固定的嵌了两大块六七尺长的平面镜,右壁镜下接连搭着两张一高一矮的床,满铺斑斓的虎皮褥及绣花靠枕。由矮榻的尾上转进去,隐约可见那是华丽的卧室,一切陈设都拿着帝王皇后的风度。”彭桂萼先生笔下的文字让人能体味到当年土司住房内陈设的奢靡细节,充满傣族女性的柔媚气息,亦让人生出若干情色的想像。

以前,来宾馆旅客是可以自主选择入住小洋楼的,现在,耿马宾馆都不存在了,自然已无这可能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土司楼所在,园苑台榭依然。与宾馆的客房部连缀成一片,在那里入住过,只觉后院安静使然。当年未曾知晓这貌似平常的小楼曾发生过那么多惊心动魄之事。

如今新修建的土司楼固然早已不复旧观,只是流韵所及,仿佛亦能从花树亭阁之间嗅到往昔的一点颓败和妩媚。

勐勐土司与冰岛茶

元末明初,定居于勐库、勐景庄、景允养等三个傣族部落,于公元1472年,被耿马、勐谷同族土官联合用兵征服后,把勐景庄允弄合并为“勐勐”。 《明史》载:“顺宁附近有勐勐、勐撒、勐缅,所谓三勐也。勐勐最强,部落万人,时与二勐为难;其地少箐多,射猎为业。”

此后,耿马土司对勐勐实行“占领关制”了几年。1479年才正式派罕俊发为耿马士司的属官,到勐勐来管理此地。

这罕俊发,是个酒鬼色徒,为人残暴凶狠。欺压百姓,奸淫民女,勐勐民众怨声载道,都咒那罕俊发不得好死。执政不久,渐渐声名狼藉,失道寡助。一天晚上,他喝得醉薰薰的,抓住一民女欲行不良之事时,被人击昏后搬到回驮箐沟里,将他四肢绑在四棵木桩上,严冬时节,霜大,罕俊发被冻死了。死后还落了个“发乃恒”(露水官)的诨号。

罕俊发被冻死后,勐勐的头人们战战兢兢地前往耿马土司衙门,认罪认错,并请求再派一属官来管理勐勐。土司大发雷霆,扬言要发兵将勐勐人斩尽杀绝。经勐勐头人再三叩头求饶后,才答应了勐勐头人用白银兑称一石条迎请新属官。条件苛刻之极,可头人们也不敢违背。赶紧回勐勐收集白银,再到耿马去称。所有的银子都称完了,还是不够土司所定的数额。大头人发陶将手指上的金戒指褪下来凑到称上,才称够了份量。土司于是另派了侄子罕沾去勐勐任职。因为这属官是用金子添上才得来的,所以百姓称之为“发罕廷”也叫罕廷发。傣语里罕是金子,廷是添,发是官,意思是添金子的官。另有一说是其犀牛大寨的养父布摆为欢送罕沾去勐勐做官,召集众百姓聚会,组织了一千人,一千张弓弩的护送队,送罕沾到勐勐去做官。根据一千张弓弩的意思,养父布摆又给罕沾取名“罕廷”的第二个名字,官名为“廷浪发”,到了勐勐就称“罕廷发”。

话说这勐勐土司罕沾(罕廷发),自小身世悲苦,是一个经受过许多磨难的人。罕沾刚满周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父亲被谋夺其位的叔父所杀害。印太夫人罕妮怕株及幼子,背着他连夜逃到犀牛大寨(勐简大寨)的一个溶洞里藏身。成天提心吊胆,天黑时他母亲才敢走出洞外,去老百姓的苞谷地里偷点青苞谷充饥。青苞谷连连被盗,让主人家纳闷不已,因为既不像野兽践踏,也没见白日里乡人来采摘。为探个究竟。苞谷地的主人留了个心眼,带了些口粮藏在地里守候着抓贼。天刚黑,一个女人背着个孩子进苞谷地偷苞谷了,被主人逮了个正着。一经盘问才知她是被杀的土司印太夫人。苞谷地主人把他们送回溶洞,回村里将情况告诉给犀牛大寨的首领布摆。布摆同情他母子俩遭遇,认罕沾为养子,并在溶洞里每天早晚派人送饭菜给娘儿俩,暗暗供养他母子二人。

在那儿,母子俩才体味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仁与义。当罕沾长到十一二岁时,经常到洞外玩耍。布摆怕被人发现后耿马派人来加害他母子两个,便与罕妮商量后,将他母子送往木帮土司府藏养。等罕沾成年后,母亲又带着他返回犀牛大寨归附养父生活。当时的罕沾肯定没有想过他的人生经历将会这般跌宕起伏,险象环生。

罕沾(即罕廷发)背井离乡,到木帮、悉博等地寻师学武。尝遍人间艰辛。他的性格也被艰困的环境历练得十分刚毅开朗。所以他为官一任,到了勐勐后,体恤百姓疾苦,重视发展生产,并加强百姓的宗教信仰来巩固自身的统治。他到勐勐后的第二年,派了18 个头人到孟艮(今缅甸掸帮景栋)迎请佛爷和尚,取来经书,到勐勐来传授佛教。这是整个勐勐地区供养佛典与僧人的正式起源。因为佛教的传入,带动了当地的布朗族、佤族、拉祜族等各民族间的融合。他用宗教手段将山区各个民族统一起来,使各说各话的民族共同的交流有了一个依托。

当然让罕廷发留名史册的事,是公元1485年他派遣冰岛村岩庄等四人,装扮成卖工的人,进入缅甸莱弄茶区偷学茶叶栽培技术。一年后岩庄四人基本掌握了茶叶栽培、制作的基本工艺后,把茶籽装入打通了节子的竹子内,返回家乡时就用此竹作扁担,瞒过木帮的检查人员,把茶籽带回献给了罕廷发。罕廷发非常喜欢,除以银钱衣物赏赐岩庄四人外,还下令在冰岛村建盖缅寺,命岩庄等人在缅寺周围育茶苗。至今在缅寺旧址周围,还留存着十余株直径20-32 厘米,高6-8 米的古茶树,每年能产茶百余斤,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栽种历史。另一说法是茶种是去西双版纳引来的,此说法源自勐勐傣族土司的家谱记载。此记载应该是真实的,冰岛的傣族人的确去西双版纳引过茶种。照此看来,去缅甸取茶种的说法应是民间杜撰的版本。民间版本中总有老百姓的一厢情愿。老百姓通过这种方式来修改历史。此事尚有余音绕梁,不知确否,姑且记之。

其实去哪引茶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勐勐茶叶的种植这事与罕廷发相关。罕廷发从景栋回勐勐必须经过勐海,勐海的布朗山、巴达山、南糯山等地,那些地方当时村村寨寨都在种茶,这对他是有启发的,促成了他上任后大力发展茶叶生产。冰岛成为了勐勐第一个傣族种茶的村寨。冰岛茶几百年来声名远播,在茶界独享尊荣,土司罕廷发在冰岛首先种植茶叶功不可没。过去勐勐土司的对外活动,对外交往会首选冰岛茶。冰岛的茶园就等于是勐勐傣族土司的私家茶园、贵族茶园。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勐勐土司与顺宁土司联姻,勐勐土司送数百斤茶籽给顺宁府。用扁岛(冰岛)的茶籽作女儿的陪嫁礼自然是最合适、最有面子的东西。冰岛茶在勐勐土司的重视和关照下,清光绪以前已名扬四方,为后来勐库茶享誉国内外起过很大的奠基和推动作用。它对双江茶叶的拉动力,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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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江这片土地,在勐卯的傣族没有迁入之前有被称为濮人的布朗族居住,濮人是云南最早种茶的族人,这已是茶叶界公认的结论。所以,冰岛不是勐库最早种茶的村寨,也不是勐库大叶茶最早的发源地。但在双江生活的这些少数民族中,只有傣族有文字,这种文化的缺失导致了具有漫长历史的文明没有明晰而确实的历史记载。所以要查找双江种茶历史只有傣族土司家谱中的那么寥寥几句话的记载。

流亡土司的爱情

耿马的罕式土司,与勐董的土司,本是同根所生。史书中所载的是:明洪武十三年(1380)春,耿马土司罕式先祖罕刷、罕谢率臣民百姓,子勐卯经木帮,越过阿佤山抵勐角建立村寨。三十年(1397),又率百姓迁徙……勐董土司借……之名,并进而一一占其所领地。势力的急剧扩展,进一步刺激着勐董土司扩张的野心。罕荣升继任土司后,战事不停,耿马和勐董两家相邻的土司平时已有利益冲突,一直在打仗,打了两个多月。

该离开土司间的你争我斗,来说说一个颇富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了。

傣历四月初三,勐董兵攻破城池,占领耿马。勐董土司在驱逐了罕荣升后,志骄意得。欲夺耿马土司印。罕、宋(土司文官)、南(土司武官)三大官姓先后逃到镇康、湾甸(永德大勐统),在湾甸躲了两年,印太板途娥里在湾甸去世。又继续逃往芒市。途中遇上白旗军马正二将军。马承诺将来帮助罕打回耿马继续当土司。

在芒市土司衙门避难期间,罕因祸得福,收获了自己的一份爱情。大凡土司联姻,总是从政治需要的角度来考虑,许多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许多人还是近亲结婚,他死去的印太就是叔叔的姑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时的人们喜欢亲上加亲。彼此间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政治地位更加牢固而已。其间很少掺杂自我感情的成份。所以为了给自己的结盟加保险,土司之间才不断通婚。

芒市土司有两个小姐,一个名叫相罕弄,一个名叫相罕加。两姐妹都仿佛不经世俗濯染、丽质天成。相罕弄见罕荣升相貌英俊洒脱,不由对他一见钟情。她问罕荣升:“你是什么地方人?要到哪里去?咋会来到芒市这里?”罕荣升回答:“我是耿马的土司,因地方发生战争,来芒市避难。请小姐不要嫌弃我们,让我们在衙门休息几天。”相罕弄听完后说道:“莫说住几天,就是两三年都行。”爱慕之情言于溢表。每日三餐亲手做好饭菜,嘱托使女送到罕荣升住处。后两人暗订百年之好。罕融升对相罕弄许诺道:“等我回到耿马,一定派头人来迎娶你。”相罕弄说:“我一天都忘不了你,你回到耿马一定要来接我。”罕荣升自与相罕弄相爱后,爱情成为了他疗伤的良药,日日跌在温柔乡里,乐不思归。

后来,罕荣升又随同马正二将军离开芒市到永昌、腾越、大理。在大理住了两年。有一天,马将军问他:“你要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我可帮你做媒。”罕荣升说:“我和芒市小姐相罕弄相爱,已定终身。请将军成全。”马将军听后派人到芒市,将相罕弄接到大理,并为他们完婚。成全了一段佳缘,彼此皆大欢喜。

罕荣升在大理结婚一年后,请求马将军让他回耿马。马安慰他说:“明年我带兵到耿马,帮助你和勐董和好,让你仍做耿马土司。”罕荣升听后叩谢道:“事事仰杖将军,但请时间不要太久。”

罕荣升踏上归乡之路。一路兴高采烈,受到百姓的拥趸。到了土司辖地的勐永地界时,勐永发俸(大新爷)闻讯,聚集大小头人、百姓出城跪地迎接。他们为罕荣升重返故土而高兴,为他与芒市小姐婚配偕归而欣喜。罕在这里,算是又拾回了做土司时的荣光。

罕荣升回到勐永后,暂住勐永官府。众头人常到官府叩贺请安。罕告诉众人他仍可当任耿马土司,众头人和百姓听后都欢欣鼓舞,安心生产,街子也很热闹。不过,罕荣升流亡生活长达十多年,相罕弄跟着他滇沛流离,也没好好享受过土司太太的富贵生活,待罕容升重新接掌土司大印时,她已在勐永去世,她是个攥不住故乡的人。经头人们商议后,又到芒市去聘娶二小姐相罕加为印太,封爵号为勒太那娥里。就这样,和亲的姻缘绸带,又再次飘向了芒市。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补充了土司正史之外人们的想像。

罕荣升继任土司三十九年里,大多数时间是在艰难困苦的流亡和战争生活中渡过的。不仅地方易手,两位印太夫人亦在流亡途中死去,一生坎坷曲折,且富于戏剧性。数代土司,只有他身上被涂抹了层层油彩。史料中的他栩栩如生,出走的悲壮,峰回路转的柳暗花明,走投无路时的宭迫难堪。遗留至今的文字里滤掉了触目惊心的残酷与无奈,只剩下了动人的可以赋予想像的神秘浪漫的爱情故事,原来,土司中也有这样带有人间温情的场景出现。

另类的掌印夫人

自立土司地以来,耿马地界,少有太平。土司们不仅要忙于自己领地内的管理,还得随时防备着外族和邻地的觊觎。汉朝开中国历史上以和亲为外交手段之先河,和亲盟约开始历代相传。一位位和亲公主宿命般地承受起沉重的国家使命。土司的小姐们也大多承当了土司间相互联姻的使命。作为一个政治酬码,她们犹如统治者手中的骰子,被骰来掷去,充当起维护地方和平的纽带。联姻历史并行于600 多年的土司历史中。但氛围迥异的是,印太们却大多短寿。遵循着有土司必有印太的规矩,土司们频繁地迎娶着印太。联姻,浸透着凝重和无限的悲怨。和心照不宣的密谋、联合、征服、弱内强食发生关联。

几百年的联姻史,几十上百的土司小姐,将她们置身于尔虞我诈的沉重历史中,令人想到她们无助无辜的牺牲,忧苦、孤独、绝望;深深的悲悯,她们寂然地沉入史海,难觅其踪迹。即便是碎散的材料,也是少之又少。但并非都是悲戚,现在我想来说一说的是这些女人们中的另类,这些平日里依附在土司身旁娇柔的女子们,危难关头方显英雄本色,巾帼不让须眉,有慷慨雄沉的大义凛然。在那个时代,男人征战四方习以为常,而女人,还很少有机会如此见多识广。

婻足·西娥里,系耿马第七世土司罕闷金之印太,木帮罕式土司小姐。生于明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30 岁那年嫁给新袭位土司为召足印太。出嫁时木帮土司将司属领地轩干、轩来、军弄、俄德四圈地作为女儿的陪嫁,划归耿马土司领地。她在成为印太前的生活,史料中没有文字记载。

罕闷金在位执政十九年,于明崇祯五年(公历1632年)去世。印太西娥里无子,领闷金之妾的儿子罕闷摆抚孤代办。吴三桂坐镇昆明时,即清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婻足·西娥里执大明皇帝颁赐的信印去缴,换来吴三桂官防一枚。就在这一年,缅甸起兵进攻耿马,缅军兵临城下。缅兵到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民众深受缅兵掳掠之苦。耿马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危在旦夕。兵戈血刃迫在眉睫。

印袭土司罕闷摆尚幼,危难情势下,时年76 岁的婻足·西娥里女扮男装,披挂上阵,亲率兵练,果断出兵予以痛击。她带领军队冲锋杀敌,勇往直前,大败缅军。作为一名掌印夫人,西娥里代理耿马土司职位二十六年,历经数十年的磨砺,她的智慧和胆识远胜他人,有着鲜见的高瞻远瞩和俯首吸纳的勇气。她刚毅的手段和性格,都出乎傣家人的想象。她亲率兵勇在董康安营扎寨,在缅甸援军未到之时,抓住战机,出奇制胜。首战告捷,民众士气高涨。

但是,形势急遽变化。

缅兵不甘失败,大举援兵来战。战斗酷烈,战斗中西娥里的战袍被一阵狂风掠开,露出脚环(当时傣族妇女的装饰)。缅兵极为羞怒,更为疯狂地四面夹攻。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耿马一方陷入了缅兵的重重包围中,再加连续作战,已使士兵十分疲靡。突围几次,都告失败。西娥里登上高山,举目四望,但见缅兵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紧紧围住了耿马军队。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不禁内心怆然。在突围无望的情况下,主帅西娥里拒俘,自杀于勐省蛮烈。其部下亦无一人投降。西娥里死后被葬于勐永罕式祖坟。当地百姓曾在勐永建盖祠堂供奉她,以示怀念。凡遇重大事,都要开堂祭祀。她已被神化,成了神。土司衙门每年供奉三尖山、牛峰山武神时也把她作为女武神献祭。耿马的土司历史,因了她,增添了激越的玉碎之音。

虽死犹生,西娥里在傣族民众中声威显赫,一直史不绝书。

时至今日,掌印夫人婻足·西娥里的故事依然在民间留传,绵绵不绝。

实际上,无论是达家贵人、还是土司家的小姐,都是些至情至性又身世坎坷的女性。表面上看,她们享受着凡家女子所没能享用到的荣华富贵,但远嫁他乡背后的孤独和辛酸,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许多印太靠吸食大烟解郁,年纪轻轻大多就已命丧黄泉。

“正房靠门右侧一个三十多岁的鹅蛋型脸妇人,已站起来笑容可掬地欢迎我们。裹着黑胡绉的包粘,雪白的紧身上衣,黑绉裙婀娜袭地。还没有交谈,我便觉得她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主妇”“她那悠然的盼顾,丰满的体态,越发从温蔼的发问中,喷发出徐娘的风韵来”。彭桂萼先生所见到的掌印夫人,这是民国年间土司印太的另一番风情。

末代土司的故事

纵然贵为土司,在时代的变幻面前,也无力掌控个人命运的沉浮。

罕富廷,是土司罕富国的五弟,本来不是土司职位的继承人。只因罕富国早逝,膝下仅一女,才华出众的他,被众人推举扶上了土司位。

1940年,大批专家云集,开始修筑滇缅铁路。陶述曾带领铁路堪设队到了孟定。时任滇缅铁路第一工程处副处长的他,在日记里记下了修路、破路时他和土司罕富廷的几次接触,详尽交待了他和罕相识相知的过程。现节录部分内容如下:

二十总段到孟定不久,罕富廷就上门拜访了陶述曾。

陶述曾在简陋的办公室会见了罕富廷。一阵寒喧过后,他说:“我们在这里修铁路,还得仰仗你们多多帮助啊。”

罕富廷面带笑容:“当然,当然,我们非常欢迎修筑滇缅铁路,愿意为铁路工程出力。”

“目前是准备阶段,不久就会大开工。那时候铁路上需要大量民工,希望你们耿马、孟定和我们一道担护起这段线路的责任。”陶述曾说。

“我已经通知各村寨的头人了,凡是铁路上要工人、要粮食和别的东西,都尽力去办,不必事事向衙门请示。”罕富廷毫不推辞地答应道。

1941年春天到了。4月份,驻扎在镇康县德党街的二十总段,又接到西段工程处的命令:修通滚弄到孟定的公路线,把兴威滚弄间的公路单行线扩宽成双行线。

时令已是4月中旬,正当农忙季节,插秧后就进入“瘴气”猖獗的雨季,就地征工显然是不行的。在孟定坝子,6月“关门节”后,傣族人都把出门作为禁忌,这一段时间,马关进屋里,人居家中,任田里的野草和稻谷一起生长,没有人出来薅草干活的。只有到了10月“开门节”之后,人们才恢复正常的生产活动。也不敢上午在孟定街停留,下午就匆匆回家;远一点的人赶街,6-10月这时间,孟定一带的汉人和傣族人往孟定赶街,就头一天走到离街三四里的山林里露宿一夜,天亮后下坝子去;中午就要离开坝子回家,或者再到山上露宿一夜,次日早晨往家里赶。他们对瘴气是如此害怕。

而公路恰恰要在这个时候开工!因为这条公路是工粮和铁路器材的唯一运输线,滇缅铁路准备冬季大开工,非按时修通不可,不然,就会贻误筑路工程。

军令如山,陶述曾接到命令后,赶忙到禄丰找了2600 多名外地民工来孟定应急。

1942年6月初军事委员会责成禄丰滇缅铁路督办曾养甫派人破坏运输便道,曾养甫派陶述曾负责完成这项任务。他对陶述曾说:“你这次冒瘴到边区修路,已不容易,但为了战争需要,又得派你去破路——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路,以后还会修的。你这次去破坏便道,可以利用同这些地区的土司的关系,加强联系,为将来铁路复工作准备。”

修筑滇缅铁路时,罕廷发给了陶很大的支持,土司所属各地民工数万,麇聚在工地上,昼夜赶工。也就这样的民工,靠双手和两肩,不到半年便修筑了滇缅铁路的毛路。

因战争事态的发展需要把修筑好的路破坏掉,罕富廷的态度也一点不含糊。破路跟修建一样艰难。没有炸药爆破,路基、隧道、桥梁,当初怎样一锄一铲地修筑,现在还怎样一锄一铲地挖掉,不仅流大汗,心里还流血。比上火线和日本人干仗,心里更多一层痛苦。

一路上,陶述曾心里空落落的,他惦记着耿马土司罕富廷。自从在孟拱分手后,罕富廷就一直没有消息。他会不会投降日寇呢?

到了孟定,陶述曾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罕富廷笑嘻嘻地对陶述曾说:“日本鬼子小部队住在滚弄,曾在怒江东岸骚扰一阵,又撤回去了。看来他们不会轻易过怒江。”

“但是,他们过来也很容易。为了破路的顺利,不组织武装恐怕不行。”

对陶述曾的建议,罕富廷欣然同意:“这个事情好办,老百姓手里枪支不少,对日本人也是恨之入骨,一串就起来了。”

日本人步步进逼前,西南地面为整个国家的后方,边地耿马则是这个后方中更纵深的后方,但由于毗邻缅甸,日本人随时可能由此地入侵,反倒由后方变为了前方,其局面的安定也决定了后方的安危。同时,中央政府也忌惮这一地区完全处于土司控制之下,寻机楔入一股另外的力量来牵制其势力。

1942年,为了组织抗日武装,陶述曾又带领罕富廷一行分别到大理接见宋希濂将军和到昆明晋见龙云主席。经上报,罕富廷被宋希濂任命为“耿沧抗日自卫支队司令”,发给枪支200 多条和一批弹药。罕富廷回耿马,立即着手组建以耿马为主的,包括沧源、孟定两土司地在内的抗日支队。司令部设在土司衙门内。支队建立后,小队长以上军官及司署衙门的官员都配带“耿沧抗日自卫支队司令部”的银质徽章。徽章为圆形银质,直径约三厘米,厚约一厘米,白底。正中铸有“罕”字,“罕”字外围由左至右铸有楷书“耿沧抗日自卫支队司令部”字样,背面是姓名,年龄和编号。主要活动于耿马、孟定、勐董、麻栗坝附近的老街等地。

耿沧支队也曾配合远征军打过日本侵略军。有一支1000 多人的日本侵略军要从滚弄进入孟定。耿沧支队把情况向远征军作了报告。远征军作了精密部署。夜间打了一次歼灭战。当日军进入孟定坝,远征军和游击队的炮火就响了,日军伤亡惨重……余敌撤回缅甸。(张勤《中缅勘界纪实》)。

1943年,罕富廷向国民政府捐献100 万元的抗日经费,并致宋希濂:日寇侵我,凡属国民莫不发指,裕卿守土有责,杀敌御侮,自当竭力以赴,惟汲长短绠,损越堪虞,乞时予指导……”受到省政府登报表彰。仅从这段文字上,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个土司在地缘政治上也有着相当的谋略,对抗战也曾抱有一腔热血。

抗战期间,罕富廷指令大寨圈官,让村民轮流供应驻军三个团部的蔬菜粮食,不允许一斤重的东西卖半个大洋,只能以最低的现价核算。每周给驻军送一头肥猪,按市价亏损部分由土司署补偿。

日军两次进犯孟定,耿马、孟定罕氏土司宋南二姓带家属至勐撒、翁达避难,土司及支队人员仍在衙门驻守。并派兵前往孟定助战。

耿沧支队自1942年9月建立,到1946年1月撤销。国民党师长陈克飞率一个团的兵突然将耿马城包围起来,宣布耿马土司是“抗拒撤销耿马抗日自卫支队,图谋不轨……”土司罕富廷也调集兵马应对。后经双方协商和解,暗地送给陈克飞黄金200 两,陈即撤兵,事后撤销了耿沧抗日自卫队了事。那时地方混乱,吏治腐败,只要大施贿赂,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

那个时代,真的是耿马的多事之秋。

1935年底到1936年初,中英两国政府对中缅南段未定界进行勘测,双方各设勘界委员会。从中缅边境的南大、户算开始,在中国一侧经孟定、耿马、勐角、勐岭(澜沧上下允)、莫乃、勐梭、孟连等地。罕富廷参加了中国勘委会,随勘界大本营工作。在边地开展工作,还真少不了他这样熟悉双方情况的上层人士的参与。

作为边疆的耿马,战略地位变得非常重要。

土司罕富廷在修筑滇缅铁路,以及抗日救国、保家护园的战斗中,态度一直是积极的。现在回望这段历史时会感到,其实土司也是人,也有着普通人所具有的善恶美丑。他们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有善在心中萌发的时候,也有恶占上风的时候;有为敌的时候,也有为友的时候;有瞬间让政治考量的那一刻,也有回到人性的时光。

解放前夕,由于其阶级本能所定,受外地匪首唆使,加上境外李弥等残党蛊惑,罕富廷逃往境外,投奔了李弥的“败军”,他盼着“复兴”自己的好日子,却不料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留给自己子孙后代的一个难题,这就是如果放弃了这个国家的话,那么首先放弃的是将是祖坟。”(叶兆言《南京人》)

怎么看,罕富廷都是个背负了沉重历史负担的末代土司。

现世记

我在今天的耿马,想知道的是清代至民国这几百年间土司的全部历史。看史料,寻访当地的傣文化研究学者,是其间的一部分。我还对至今依然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土司后人感兴趣,因为他们就像是一条线,能够串起过去与现在的时空。在朋友帮助下,为我联系到了末代土司罕富廷的外孙女罕云霞。

我在土司衙门前,在复建的土司小洋楼下徘徊,遥想这位末世土司的种种传奇。平心静气地来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他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的恩恩怨怨、是非功过。今天,土司家的深宅大院早已荡然无存,尚存的一宅小院,就隐在甘东路一栋栋的居民小楼中。

一个背着孩子的傣族中年妇女站在总佛寺门口,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她的穿着与其他的傣族着装并无两样。傣族喜穿金戴银,她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手腕上挂着银手镯,耳缀上挂着金耳环,自然而然地带了丝贵气。涂得红通通的嘴唇,有种凌历感。和她牵手并排而行时,看到了她嘴唇旁有着绒绒的汗毛,心想这该是个精力旺盛、性情刚烈的女子。她就是前来迎接我的末世土司罕富廷的外孙女——罕云霞。

罕云霞家就在总佛寺旁的寨子。相隔不过五十米左右的距离。门庭高大,与相邻的住户并无两样,进到院子,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大杂院。院子不小,一亩地左右,但杯盘狼藉,东西摆得遍地都是,衣服到处挂着。花花草草树木种得不少,栽着菜,养着鸡,喂着鸟,手推车、玩具车、自行车、小汽车、皮卡车,木秋千……看出去,就是一个乱。她说一家人每天疲于奔命,谁还有心思把家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院子后面有一间低矮的房子,那是她家的老屋子。六面型地砖上的花纹传统而古老。那一天,我还见到了云霞的弟弟,一个患了尿毒症、随时需要透析的人。一脸的铁灰色,跶着双拖鞋,拄着根拐杖来到身旁坐下,这个刚五十出头的男人,一脸的无奈与挣扎,却不敢说放弃。默默承受着,继续走,走到哪天算哪天。他在旁默默坐着听着我们聊天,中间插过几句话,说现在的傣族文化没有以前的地道了。云霞刚才背着的孩子也是兄弟的姑娘家的。兄弟患病,弟媳跑了。她这做姐的也只有充当起了奶奶的角色。

原先院子里墙角的精致砖雕已在“文革”中被毁,房屋杂乱分割拆建,天井里搭出一间水泥房子。老屋孤伶伶一间,低矮的屋脊更显逼仄。地上方砖踏过几代人的脚步,依然有形,不见破碎。罕云霞说从建起就没更换过。

坐在院子里,听罕云霞杂七杂八地聊她家族的故事。云霞善谈,说的是细节饱满,叙述生动,往事一经她口,自是顾盼生姿。1960年出生的罕云霞,从出生到长大,并未享受过土司家的荣华富贵。在她的印象里,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是一个“苦”字。家族的人先后经历了反右、“文革”等运动,被运动整得战战兢兢。有的亲朋也像避瘟疫般躲着他们。现在政策好了,又有人来套近乎。看够了世间百态,也尝够了人情冷暖。家庭的变故塑造了她的性格底色,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撑着。

寻访旧事时,我常常会陷入叙述者所阐述的事件当中去,不时会有时空交错的魔幻之感。再加上罕云霞虽为罕式直系亲属,但其间的许多事,并未亲身经历过,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不免有混淆之处。但我不为考究历史,只从叙事学的角度来听她的叙述,倒给平时只能从史料上了解土司这段历史的我们添了些佐证。一是听到看到的材料可弥补史料中的不足,更重要的是,以罕家人的视角,来看待自家的人和事。这样多角度的观察,可能更接近客观事实。

云霞的母亲,这位曾经的土司小姐,目光淡然,生活的疲惫全然写在了脸上,心如静澜。似乎一切已尘埃落定,脸上有了那样一种置身于外的神态。她把云霞刚才背的孩子用块布裹着背在身上,出出进进地忙活着家务事,对我们的拜访没有丝毫的兴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使不尽的力气。“八十岁的人了,不消照顾她,相帮着我好大点呢。”云霞喃喃道。活到这把年纪,富贵或者贫贱,也成浮云了。看着她母亲背着孩子那忙碌的身影,我无法把她与一个土司小姐联系在一起。只有当云霞把她外婆留给她的一个精美的绣花枕头抱出来给我们看时,仿佛才嗅到了一缕土司家族的气息。

云霞原先在缝纫社工作,每月60 多元钱的工资。她索性退出,自己缝制衣服卖了养家糊口。她拿出一块准备赕佛的刺绣作品给我们欣赏。那是她根据傣族民间故事刺绣出来的一块长长的绣片,故事一幅表现一个内容,比如巧遇、说媒、送聘礼,成婚等,绣面有王子、小姐、媒婆、蜥蜴、抬轿的挑夫,形形色色的人物神态,一一铺陈。五颜六色的花朵漫漶而泻,缠绕不绝,美仑美奂。绣片更多的表现了一种傣族民间的口述史。她用她视野里最美的事物,来表现这幅绣片。

我们赞不绝口,云霞却不以为然。“外婆才是真正的刺绣高手,她用指甲掐好花样,用剪刀一剪花样就出来了。但外婆没教我这份手艺,现在我都是用笔画出来,再绣上去。外婆说,如果学了这门手艺,以后人家来跟你要,给不了人家的话,会惹人家生气,所以,掐花样的手艺算是失传了。”云霞说起也是一脸的遗憾。

云霞外公娶了两个老婆,和外公去缅甸的是小老婆,云霞外婆是大老婆。“文革”期间,外婆和她妈妈们被软禁在昆明7年之久,1975年9月9日才获得人身自由。她拿出一叠照片,指着其间一张衣服图片说现实物摆放在省博物馆展厅内,那是她家的祖传宝贝。妈妈她们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去到博物馆看到实物后都泣不成声。她决心找到料子后,潜下心来做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让老人们宽宽心。不过太难了!她叹气道。光是料都无法配齐,更别说做了。

看那照片上,土司罕富廷一张照片神态坚毅,略显沧桑。云霞说那是30年代时罕富廷参加中英边界勘界时所留存的照片。另一张是罕富廷逃去台湾后在相馆里照的,西装革履,戴了副眼镜,有些文质彬彬,还原为一个傣族中年男人眉目俊朗的模样。土司印太夫人面容清瘦,神态安恬。美人一枚。这是小婆婆,云霞说,1955年殁于缅甸木帮。算起来云霞这小婆婆嫁过来耿马不过十多年就殁了。数十年如石火一闪,触目惊心。

当年娶这刀碧霖为印太可算是轰动边地耿马的一件大事,出嫁礼仪空前隆重,耿马百姓已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据耿马县文史资料记载:耿马末代土司罕富廷原配罕式印太夫人病故之后,因二房宋式品级低不能接印为政。遵循“有土司必有印太”的惯例,经过全勐耿马太爷、新爷、头人会议,经龚绶(今梁河)土司印太作媒,聘娶干崖(今盈江)土司刀京版的嫡长女“南相弄”刀碧璘嗣立为“土司印太”。

当年迎亲队伍可谓隆重庞大。出迎人员除至亲六人外,还有朗勐大新爷宋文兴,勐短新爷南天祥,芒帽新爷宋国印,“召帕伊”婻相烘(女新爷)和婻坎,婻镜等属官及护卫共360人。炮七门、轻重机关枪八挺,大小枪支200 多。骡马132 匹。驮运的物资除全部人员的行装生活用品食物外,均为娶亲用的聘礼及仪仗摆设品。其中有金银制花束各九朵。金银首饰、银盆、银碗、酒茶器皿及半开十五驮、冰糖两驮、芦子三驮,金银配饰的马鞍及马各一匹,另加旗号(作仪仗用)、绸缎等,花轿两顶是在保山专门定制后,雇了四个轿夫抬至德宏的。一路旌旗蔽日,鼓乐喧天,极尽奢靡繁华。

1946年农历正月16日,一行人由耿马出发,路经镇康德当,户乃、勐板、三沟水、象脚水到达怒江渡口。因人多、驮子多,仅渡江就花了三天时间。过江后经龙陵、桃子寨、沙河、小龙江,罗卜坝直达南甸土司城。每天以三十匹骡马驮运物资到干崖新娘家中大宴宾客七天。头四天,每天用猪十头,牛二十条,鸡二百只。后三天,每天用猪牛各三十头,鸡两百只。其它菜蔬在当地购买。一切依对方要求,一一照办。五月十八日启程回耿马,来回历时六个月零二十二天。共耗黄金一千二百两,半开七万五千元(其中欠账三万元)。

新娘启程的当天,根据德宏风俗,在花轿前后拴上粗麻绳,由男女方各二百人,朝相反方向拉,意为“劝婚”、“抢婚”。耿马去的人虽不少,但大多是使不上力的主子,拉不赢女方。后团长罕格伦心生一计,唆使管财经的头人,拉时解开钱袋取出半开抛撒道路两旁,对方拉轿的人忙着抢拾半开,耿马一方才终于脱离了干崖土司的地界。

进入耿马地界之后,沿途村寨事先在村寨口扎好花门。栽种甘蔗、芭蕉树。花轿进入花门时,寨中伙头还要持腊条、炸谷花、鲜花等,率全寨老幼到花门行跪拜礼。彬彬有礼、繁文缛节,和亲之事如此郑重,可谓前所未有。这些满含寓意的仪式,实则为了显示土司居高临下的威仪。

八月初八日中午十二时左右,印太花轿进入东城门,鸣放礼炮九响,全城百姓排于街道两排欢迎。新印太着绸缎嫁装,配戴金银珠宝,头戴凤冠,外罩一幅红绸绣花掩面,坐在花轿内,而站立道旁之“欢迎”群众,谁也没有看到即将立为耿马印太的婻相弄是个啥样子。但印太婻相弄一生中最出彩的章节,应该在耿马的岁月。

一对陌生的男女,因为土司大业就这样走到了一起。这段婚姻的前半段不知咋样,后半段却是不幸的,不幸的根源不在于他们,而是时局所致。解放前夕,土司一家人逃至缅甸,后罕富廷去了台湾,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终老他乡。而印太夫人刀碧璘,逃生之路颠沛劳顿,战乱中的饱受惊吓,严重损坏了她的身心。嫁过来不过十年也就殁了。可谓印太们的千古绝唱,它几乎唱出了几百年的土司和亲史中,印太们共同的悲怨。

最终,这位末世印太也没能像黄鹤,东飞一次,再看一眼故园。子女现今在缅甸,逢缅甸亲戚办事,罕云霞常常过去那边做客,会会亲友们。她说现在往来很方便,不像过去那般风声鹤唳。

这些曾经鲜亮的过往都已陈列在故纸堆里,鲜有人提及。与照片里的他们久久对望,看到的,是他们曾有的荣耀之时的印迹。手在照片上面轻轻拂过,仿佛拭去时间的尘埃,也抚去快乐和悲伤。

从时光深处回到现实,曾经人丁兴旺的土司大院如今只剩下甘东社区法贺组这栋老屋了,阳光从树屑里透下来,斑斑驳驳。光阴在这所老宅子里缓慢地流淌。这一刻,才真正是“现世安稳,岁月无惊”了。

土司的家族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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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在市文物管理所的楼梯边见到了这些石雕,石狮、石羊、石马、石柱、石础……有半人高的,有双手可以合围的,都是青石,时间长了许多有了残缺。神态千奇百怪或嬉或怒或嗔或憨,生动传神。它们随意地被堆放在楼梯边沿,每一个上下楼梯的人会瞄上一眼,会觉得这些石雕好看。却也无人探究它的来历。我问了下文管所的工作人员,他们说这是耿马土司芒农山麓炳允墓地的石雕,于是再经过时不自禁地又会低眼多看上几眼。我觉得,这些石头一定是有了灵性的,它们为土司所用,自不而然地沾染上土司的气息。在建造时有其仪式,安放在哪个位置也有讲究,那么,它无疑是我们了解土司生活的一把钥匙。每一次看到,我都会感慨,这些石雕雕得是真的好看!

这些石雕,是从耿马县文化馆收来的。“文革”间不仅这些石雕被撬得四零八落,土司墓也有好多盗洞。原先遮天盖地如原始森林般的植被也被毁。文明的积累需要长久时日,毁灭却只需瞬间。后来土司后人修复墓地时曾要求把这些石雕归还,但它们已被列册,此事未果。这些石刻原来杂陈于石块中,掩映在丰茂的草木间,使得土司墓地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景象。

这一块块的石雕,离开了它们的原生地,它们应该待的地方。把它们摆在博物馆墙角里展览,作为土司或者民间文化的一种展示。石刻被搬迁后,虽然便于保护和观瞻,但却破坏了原先的配置关系。失去了生动性,那种只有在本来的户外空间才会具有的生动。

耿马土司在炳允选择墓地,是因其背靠虎山(里倮后山),脚踩三龙(大龙、二龙、三龙并建有龙王庙),风水好,站在墓地可眺望勐永全坝。另是为了强化和维持血缘组织。历代土司都不惜耗费巨资,兴师动众,将亡故的土司由耿马远途发送安葬于此,并且严禁损坏和砍伐,因而当时古木参天,环境幽深,加之四周又有1.2 米的兵马俑和石狮子,涉足者皆肃然而起敬畏之心。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虽说这里是虎踞龙盘之势,并不能挽救土司被时代所弃的厄运。

在中国的文化意识里,死亡只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春夏秋冬,五行轮回,人并不会死去,生命只是转换成另外的形式存在而已。所以才会有庄子为妻子的死鼓盆而歌的典故流传下来。墓葬不仅仅用来安放死者的遗体,而且是供死者灵魂继续“生存”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人们为死者准备了他生前曾经拥有过的和未曾拥有过的一切,包括膏梁琼浆、庄园御署、宝马华车、男童女仆,等等。死者还幻想从这里出发,去往神仙乐土……这些内容,有的以随葬品体现,有的则诉诸于画像砖石上。对墓主来说,墓葬中的一切并不只是一种影像,而是象征着实实在在的财富。所以才会有土司厚葬之风相沿成俗。

没有一个地方,比勐永土司墓地更适合聆听土司的过往,因为它承载了一段历史。尽管许多人认为土司墓群对了解耿马土司历史和文化背景的意义重大,但每个缟素者都不免受限于时代,人们的判断和理解难于做到不偏不倚,每个人只能看到其目力所及之处。

勐永寨的寨老俸大叔告诉我:墓群还在。1987年,罕家后人重修坟墓和碑,但野草长得比人高。“大跃进”时毁了一些树林。“文革”时破“四旧”砸烂了墓群,树都砍光了,可惜了!还有,他用手指给我看对门山腰上,那儿拦腰挖了一条土路,十分乍眼。龙脉被挖断咯,老人叹惜道。

土司墓群在一个平台上,筑成一道弧形石墙围住,宽60 米,长30 米,现存5 座坟,成方阵形排列,古墓为青石条块垒砌,有石柱镶嵌墓碑于其中,墓顶为重檐阁楼结构,底部一层有石刻石雕,雕刻着各种花木、鸟兽、人物。柱头呈四边形,上缘雕刻着经文,柱四边则刻着异兽。通过增加石雕、石碑、石阙以及其他建筑物,墓地被修建得更为宏伟精致。日中有阳乌,月中有蟾蜍、桂树,仙鹤在云气中翱翔,周边环绕着各种祥瑞、神祇组合而成的群像,装饰在墓室与墓地中,反映了人们升仙的愿望。现除了墓道前的石头怪兽,更多实物已经无迹可寻。可是,在那些沉重的石块下面,毕竟是土司六百多年的故事,在为这个边地小城奠基。

第二十一世宣抚司罕华基墓尤为壮观,墓高5 米,宽10 米,长6.8 米。正面用花岗石所砌,塑绘着各种龙、凤、狮、象、鹿和花纹。华美的楼阁、帷帐,表现出死者的尊贵。有碑文3 块,质地为大理石,其中两块用汉文书写,一块用傣文书写。原有石碑三块,有2块已毁坏,现存一块。高103 厘米,宽54 厘米,厚6 厘米,碑文为经文(西傣文),记述了耿马历代土司世袭,从罕氏第一代土司至墓主第二十一代土司的名字。褒颂了罕华基任职时耿马地方五谷丰登、人丁兴旺与睦邻友好、博得群众赞扬等等。“伯仲八人,公居其长,生而孝友,恺悌慈祥,出类拔萃,英明过人,诚世胄中中表表者也。”“内则励精图治洁己爱民,外则雍容和众誉满元应,非特耿地人民心悦诚服,即化外葫芦地之五酋亦惟命是从,咸听驱使焉。所谓至诚感人,蛮貉悦服非公其谁。”“辛亥革命,滇西各县人心惶惶,莫知所从,沿边各司坐怀观望,独公深明大义,首先响应,筹饷助兵,不遗余力。事平,都督蔡(锷)公加以副都尉衔,并赐‘急公好义’匾额一方,以资鼓励。”……碑文文彩飞扬,辞章绚丽,字里行间溢出罕华基受百姓拥戴的缕缕情感。

罕华基是耿马土司中较有建树的一位土司,精通傣文、汉文。他在位时,注重与邻帮各勐土司和周边民族的友好往来、联姻亲善。1905年,佤山绍兴与完冷部落发生械斗。绍兴酋长请罕华基出缅调解。罕华基来到佤山后,把各部落酋长请来,镖牛敬酒,献血为盟,使双方消除了仇恨积怨,亲善如故,边地得以安宁。故在边境一带流传着“佤王在绍兴,傣王在耿马”的话语。

那些已经长眠九泉的土司们,在巍巍陵墓之下,仍然不懈地凝视着他们曾经的土地、土地上的子民,不懈聆听着时代的潮音如山风般一波波拂过,犹若当年,他们的先祖罕谢法前来开拓疆土时,眺望着这富庶的坝子,听那刀劈斧砍的声响裂帛般次第响来。

道法自然,一切终究要回归于自然,一切都要陷于蛮荒之中。当土司已成往事,这墓地也就没有了私密性质。它已变成历史的遗骸,像那些消逝的土司一样,被置于永恒的黑暗之中。那些巍然高丘,那些残砖断石,都付于苍烟落照,被时间的黑洞吞噬了。只有那些野草,在风中像海浪般摇曳不止,生生不息。

可知土司也好,平民也罢,皆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就算当年土司曾雄霸一方,也将被人遗忘。现在的人,还有几个会想到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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