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李白的嫡系传人——读余光中咏李白诗四首(三)

2019-09-26 10:34湖南李元洛
名作欣赏 2019年19期
关键词:全诗余光中杜甫

湖南 李元洛

结构与形式

一株参天的树木,有它美的结构与形式,否则将会大煞风景;一座美轮美奂的殿堂,有它美的形式与结构,否则众生将“吾不欲观之矣”,即使是一位俊男或一位美女,除了心灵之美,也还有他或她的美的外观与风度。诗,在我国本来是文学的冠冕,怎么可能没有美的结构与形式呢?

现代西方美学流派之一的结构主义美学,从系统性与整体性的视角出发,着重研究作品各部分之间的关系,确有其可取之处。然而,中国古代诗论同样重视诗的美学结构,只是所使用的是另一种话语系统。例如宋人严羽早就在其《沧浪诗话》中指出:“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他将“体制”高置于五法之首。元人揭傒斯《诗法正宗》说:“学问有渊源,文章有法度,文有文法,诗有诗法。”此处的“法度”,近似于“体制”。直至清代,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仍然强调:“古人诗法最密。有章法,有句法,有字法。”在严羽之后的诸多诗论家所说的字法、句法与章法,有如不同的箭矢,但无一不是指向“结构”与“形式”这一红心或曰靶的。而我在《诗美学》修订本中,也曾新辟了三万言的《严谨整饬 变化多姿——论诗的形式美》一章,就诗的形式美略陈管见。

众生评说李白时常喜用“天马行空”一词,这应该是指他的精神气度与作品风神,并非指其作品疏于法度、结构与形式。相反,宋人朱熹虽然鼓吹程朱理学,但他毕竟是一位写出过一些好诗的诗人,所以《朱子语类》中有如下之真知灼见:“李太白诗非无法度,乃从容于法度之中。”“从容于法度之中”,说得十分到位,可见李白既熟稔并遵从诗的基本形式美学规范,又开一派大家风范,游刃有余。中国古典诗歌以形式与格律分,唐代以前之诗统称为“古体诗”,以今日的诗歌观念与术语论,可称为古代的“自由诗”,而在唐代趋于成熟而蔚为大观的律诗、绝句、排律等则称为“近体诗”或“今体诗”,可名为古代的“格律诗”。李白擅长于古风,尤其是七言古诗与长短句之杂言诗,也以绝句取胜,五律只有七十余首,七律约七首。但除七律尚有未严格遵守平仄与对仗之作外,无论古体还是近体,他不仅遵循约定俗成的形式艺术规范,而且也可见他经营结构的巨匠之心。以歌行《蜀道难》而言,根据我上文提及之“意象”经营,此诗景象汪洋恣肆,句法变化莫测,但这正是古体诗中七言歌行的当行本色,而且诗如其题,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意象,正是全诗结构的中心。长诗如此,短如寥寥二十字的名作《静夜思》,“月”乃是结构全诗的核心意象。虽然今日许多新诗作者或昧于或漠视诗的形式与结构之美,其作品毫无视觉的美感与表达的趣味,杂乱无章,疮痍满目,但立志成为李白的嫡系传人的余光中,曾熟读上千首英美名诗,教英美诗歌课程近五十年,中译英诗近四百首,译书十五种,如他自己所言:“英诗的主题、句法、节奏、韵律、诗体、意象等早已深入我的感性,丰富了我的诗思、诗情,成为我诗艺的不可或缺成分。”(《析论我的四度空间》,见余光中遗著:《从杜甫到达利》,九歌出版社2018年8月版)他不仅吸收了西方诗艺包括句法如“待续句”(又称“奔行句”“跨行句”)的长处而洋为中用,而且在结构与诗的形式经营方面,也远绍了包括李白诗在内的古典诗歌的一脉心香。

余光中多次在文章中论说结构与形式之道,不便赘叙,仅举一例。《藕神》是他生前最后出版的一部诗集(2008年九歌出版社,八秩寿庆纪念典藏版),序言题为《诗艺老更醇》,诗人写道:“我的诗体早期由格律出发,分段工整。到《莲的联想》又变成每段的分行长短相济。《敲打乐》在分段分行上自由开阖,又是一变。后来把中国的古风与西方的无韵体(blank verse)融为一体,从头到尾连绵不断,一气呵成,这对诗人的布局与魄力是一大考验。”这是他晚年关于结构与形式的经验之谈。同时,他也指陈新诗的时弊:“近年的现代诗句越写越长,泛滥无度,同时忽长忽短,罔顾常志,成为现代诗艺的大病,也是令读者难读难记而终致疏远的一大原因。”香港学者、作家黄维樑是余光中研究专家,他不仅在其早期著作《清通与多姿》(香港文化事业公司1981年出版)中有文专论诗文之结构,后来在《从〈文心雕龙〉到〈人间词话〉——中国古典文论新探》(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中,复撰《精雕龙与精致的瓮——刘勰和“新批评家”对结构的看法》。他不仅在《文心雕龙:体系与运用》一书(香港文思出版社2016年版)中多次论说余光中诗作的结构,后来在《壮丽——余光中论》(香港文思出版社2014年版)一书中,复多次从形式与结构方面论说余光中诗。据此,我准备从意脉、意象与意匠三个方面,试图对余光中咏李白四诗的结构之美与形式之美,做一番浮光掠影远非全面与深入的探测。

意脉。意脉与意念的含义虽有部分相同,但意脉虽包含意念一词所具有的思虑含义之外,另有心之所向结构经营的意图之意。刘勰《文心雕龙·章句》云:“外文绮交,内义脉注”,此之谓也。诗的意向意脉,是诗人构思的最初的出发点,也是决定诗的结构的一个重要环节。杜甫有《梦李白二首》,其意脉就是诗题中的“梦”,全诗的结构就是围绕“梦”而结撰成章。余光中咏李白四诗依次为《戏李白》《寻李白》《念李白》《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显示他的构思意向的关键词,即题中分别标示的“戏”“寻”“念”与“同游”。这四个关键词,分别构成了四首诗贯穿首尾的抒情线索,将诗行与诗节交织成为一个完美的艺术整体,而不至于像他人有些诗作那样随心所欲、信马由缰、杂乱无章甚至混乱无序。可以说,诗人在下笔之先所寂然凝虑的诗的意脉意向,有助于全诗获得结构的整体之美,如同一根红线,串起了诗句与诗节的珍珠与璧玉,让它们成为一个整体和谐的美视美观的艺术品。余光中的咏李白四首,正是如此。

意象。我此处所指不是前文所引证论说的单一而独立的意象,而是指“意象结构”。在当前的新旧体诗的诗歌创作中,不少作者对意象结构还缺乏必要的认识与重视,弊病之一是意象芜杂而堆砌,不知淘洗与删汰,无篇亦复无句;弊病之二是也有一些美的意象,但却意向与意脉不清,如散兵游勇各自为战,没有向心力与凝聚力,可谓有句无篇。

余光中咏李白之诗,多有新颖独创的意象,同时他又十分重视意象结构的经营。在他的遗著《从杜甫到达利》中,还再次提到自己的诗与名诗人痖弦之诗的“意象结构”。例如《戏李白》,其统领全诗的中心意象就是“黄河”,在这首短章中,“黄河”在不同情境中前者就出现了四次,而且全诗以李白“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领起,在反之复之的咏唱之后,又以“天下二分/都归了蜀人/你踞龙门/他领赤壁”收束全篇,这种意象结构乃使全诗结撰成为一个天球不琢的艺术整体。篇幅较长的《寻李白》又当如何呢?此诗重点书写了李白后半生的遭逢以及他传奇般的结局,时空阔远,内蕴丰富,但诗人不仅以“寻”为抒情线索绾合全篇,而且意象虽然纷至沓来,但他却以“傲慢的靴子”“中了魔咒的小酒壶”“水晶绝句”“囚窗下竟已白头”“樽中月影”“霍霍的飞碟”等主意象整合与撑起了全篇,这种主意象互相关联呼应的意象结构,服务于李白整体形象的新创造,它们使诸多单一的意象美凝聚为复合的意象美,而且使整首诗熔铸为一个完美的艺术品。至于《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那是一首超现实主义的杰构,易地移时,古今对举,以今证古,以古喻今,实以虚之,虚以实之,形成了诗的内在立体的架构。而从外在意象结构的角度看来,诗人更引进了他自己所说的西诗中的“戏剧性独白”的诗体,全诗为作者对李白的种种劝说、嘱咐与叮咛,意象虽然纷呈,但却万变不离“高速公路”这一纵贯全诗的主体意象,全诗令人兴味盎然的种种图景,就像一个个动态的特写镜头,围绕这一主体意象而展开。黄维樑在《为李白、杜甫造像——论余光中与唐诗》一文中屡叙余光中诗的许多优胜,其中一则乃“结构严密”,读余氏咏李白之诗,信有之矣。

意匠。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有名句曰:“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杜甫所说的“惨淡经营”,当然包括作品的方方面面,而“意匠”就正是指对整个作品的精心构思,其中就包括形式这一极为重要的方面。堪称“美”的事物,无不既具有美的内容,又具有赏心悦目的美的形式,如园林中的梅兰竹菊、大地上的江河溪涧、天宇上的日月星辰,它们无不具有各自姿彩的美的形式,何况是作为人的高级审美活动的文学艺术的各个门类?何况是文学最高形式的诗?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美,概而言之,我以为至少具有如下数端:整齐和谐之美、参差流动之美、音韵和鸣之美。除七律之外,古体诗与近体诗,李白均所擅长,其形式乃前代许许多多诗人惨淡经营的结果,当然也有李白独到的贡献。尊重传统而决心做李白包括杜甫的嫡系传人的余光中,作为当代大诗人,他对诗的形式的美学建设,自然具有高度的自觉性与使命感。

诗的形式,包括外形式与内形式,又称外部形式与内部形式,前者我称为显形式,后者我称为隐形式。外部形式,即美的内容所由呈现的外部组织结构与存在方式,即作品的外部形态与风貌。一首优秀的诗,从结构与形式的角度而言,除了文思的意脉结构、表现的意象结构,就是外在的表层结构即外结构或称外形式了。下面,且对余光中咏李白四诗的外形式略加考察。

从建行与建节来看,《戏李白》共18行,不另分节,《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共46行,不另分节,这是今日的所谓“自由诗”,其名其体虽来自西方,但也近似于李白最擅长的共作了一百五十六首的七言古风。杜甫的七古多为齐言,李白的七古却多为杂言,更具汪洋恣肆、参差奔动之美,而余光中上述二诗庶几近之。四首中的另二首则别具匠心,近于百年新诗中实验与提倡有年的“格律诗”,《寻李白》共48行,共分四节,一三两节均为14行,二四两节则均为10行,两两相对——相当于古典律诗中大大扩展了的“隔句对”,又称“扇对”。《念李白》则又是另一番风景,全诗共33行,共分三节,每节11行,三三相对,近似于扩展了的大型化的多见于元曲的“鼎足对”,如马致远《天净沙》开篇的前三句即是。总而言之,中国古典诗歌诸多美的形式的定型与成熟,是诗人的殷殷心血和历史的漫漫时光共同创造的结晶。百年新诗虽然远未定型,但自闻一多等人以来以至于余光中,仍然对诗的形式做了许多有益的探索,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创造了一些如现代“形式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一书中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黄维樑说得好:“余光中的诗,辞采灿然,而且章法井然。很多现代诗有句无篇,无政府主义地颠覆了传统诗歌镕裁组织的法则。余氏的诗,绝不如此,他维护诗艺的典章制度,起承转合。其诗的结构有多种方式,予人变化有致之美感;至于松散杂乱等某些现代诗人常犯的毛病,在余光中诗中是绝迹的。”(黄维樑:《余光中的〈文心雕龙〉》,《中西新旧的交汇——文学评论选集》,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诚哉斯言!

结尾与余音

读余光中咏李白四诗,除了上述管见之外,尚有三点余墨:

余光中咏李白诗,是中国诗史上咏李白之诗全新的杰出的创造。中国古典诗歌中咏李白之诗虽无确切统计,但以成千上万言之大约不算离谱,历代的佳作络绎不绝,有如春兰秋菊冬梅夏荷华光照眼,如唐人白居易之《李白墓》、郑谷《读〈李白集〉》;如宋人杨万里《宿眉山市》、徐积《李太白杂言》;如金人李俊民《李太白图》;如金元之交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之一;如元人陈孚《题太白酒楼》;如明人唐寅之《把酒对月歌》、宗臣《过采石怀李白》,如清人洪亮吉《金缕曲·清风亭梦李白》、黄景仁《贺新郎·太白墓和稚存韵》,等等。当然,其中写得多而且好的,还是首推杜甫,其次为一代薄命诗人黄景仁。

古代诗人之后,现当代新诗人接踵而来,他们接过古代诗人传下的接力棒,虽然新旧诗体有异,但歌咏李白仍然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如同乐器不同,曲调有异,但歌唱的对象则一。然而,新诗至今虽已有百年,咏李白之诗当时传唱一时而后仍余音不绝的佳作,却可谓凤毛麟角,杰作则更是寥若晨星。余光中咏李白诗四首,除《念李白》立意虽好而艺术表现相较有所不逮而只能视为他的平平之作而外,其他三章都堪称百年新诗史上咏李白的他人无法企及的杰作。因时代不同古今有异,诗体参商而体验各别,颂者与被颂者的关系不同,余光中有关之诗虽可比美却似乎还不能比肩杜甫,但在新诗独有的艺术表现方面却为古人包括杜甫之作所不及。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此之谓也。

立足传统、借鉴西方与革新创造的关系。对待本民族的文学传统的态度,大致可以归纳如下三种:对传统全盘否定,数典忘祖;对传统全盘肯定,僵化保守;认定传统不仅具有历史性同时也具有现代性,是一个流动的生生不已的不断丰富和发展的美学范畴。对待外国诗歌包括西方的现代诗歌,历来也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立场:一种是出于保守主义的盲目排斥;一种是出于投降主义的全盘接受。唐代之所以能成为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就是因为唐代是一个集文学艺术传统之大成的时代,也是一个胸襟阔大、容纳多方、富于开创性的开放创造的时代,李白与杜甫本人以及他们的诗歌创作就是如此,所以他们才能一览众山,登临古典诗歌的辉煌绝顶,成为继屈原之后两位伟大级的诗人。余光中国学修养颇为深厚,对本土的诗神怀有虔敬之心,又曾漂洋过海去西方取经,归来后如唐僧翻译佛经,翻译了众多西方现当代诗人的作品而成书,如《英美现代诗选》《济慈名著译选》,如他自己所说,在翻译的短兵相接中观摩借鉴了他们的功夫招式。正因为立足传统,入而能出,旁采西洋,咀而能化,所以他才能成就为一代大家。

当今旧体诗词界的主要弊病之一就是许多人泥古不化,作品古色古香以致陈词滥调,有如古诗词拙劣的失血的翻版,有的或一味小情小景风花雪月,无关民生痛痒,或热衷随风唱影,应节趋时,翻印新的标语口号,缺乏真正的当下性和深刻的现代感。新诗创作界呢?更是弊病丛集,甚至乱象丛生。弊病与乱象之一,就是许多作者与评者对本民族的优秀诗歌传统缺乏认识与敬意,疏于学习与领略,必要的传统诗文化的熏陶与准备付之阙如,而盲目地效法西方诗歌尤其是现代派诗歌,而绝大多数人又不懂外文,只能从流行的译本去邯郸学步、鹦鹉学舌,而诗在本质上是不可译的,何况很多译者的中文又很难令人恭维。犹记20世纪80年代之初,我曾在一个座谈会上亲聆一位新诗作者的豪言壮语:“李白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完全可以超过。我看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一诗,每句的前面两个字都可以删掉!”时至今日,旧体诗词界和新诗界都有人高唱“超唐迈宋”“创造新的前无古人的诗歌时代”等论调,轻率地以“诗坛泰斗”“诗界领袖”“伟大”“引渡人”为他人加冕,其志也许可嘉,其情或者可感,只是不知这些口号的科学性与可行性究竟如何?

文学研究与作品欣赏之打通古今,融汇中西。本文将余光中咏李白诗四首与李白的有关诗作及有关意象做了粗略的比较分析,试图探究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以及作为当代新诗人余光中在前人的原创之后如何进行新的艺术再创造,也试图为李白诗的当代性研究抛一块李白研究局外人的引玉之砖。

现当代学者的李白研究叶茂花繁,20世纪80年代以来,更是硕果累累。不论李白诗全集的编年笺注钩沉,李白诗作的宏观研究与微观赏析,李白的生平遭际与创作生涯的文学传记,李白的游踪与诗作的两相对读,李白与前代诗人的渊源、与同时代诗人的比较,等等,均有许多可圈可点、颇具分量的著作。作为门外汉的我,希望李白研究能进一步打通古今和融汇中西,即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与西方文学的文化背景上进一步观照我们的“诗仙”,因为如此或可开拓新的思路,拓展新的视野,使李白之诗由于更多方面的当代学者当代视角的研究揄扬而更加“光芒万丈长”。例如余光中本人,先后就从现代的立场、视点与学养,写过《从一首唐诗说起》《中国古典诗的句法》《中西文学之比较》《象牙塔到白玉楼》《连环妙计——略论中国古典诗的时空结构》《星垂月涌之夜》《重登鹳雀楼》《三登鹳雀楼》等颇具新意与诗意的论文,其中也多涉及李白诗。此外,他还从中西文学比较的角度,撰有四万余言的长篇论文《龚自珍与雪莱》,说是论文,其实也是一部比较文学的专著。由其女幼珊整理的遗著《从杜甫到达利》今年8月由九歌出版社出版,也收有《中西田园诗之比较》《唯诗人足以译诗?》《论倒装之美》等中西比较诗学的论文。

余光中当年在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的同事黄维樑,他极为推崇中国的文论经典《文心雕龙》,也长于用西方的文论与诗论观照与阐释中国古典诗词,除了专门著作《古诗今读》,他还撰有长篇论文如《唐诗的现代意义》《春的悦豫与秋的阴沉——试用佛莱基型论的观点析杜甫的〈客至〉与〈登高〉》等篇章。他们的另一位共同的同事和朋友黄国彬乃学者兼诗人,这位通晓好几门异国语言的外文天才,不仅穷半生之力从意大利文直译但丁的巨著《神曲》,而且于1981年即出有堪称“皇皇”的专著《中国三大诗人新论》(香港学津书店出版),除了论屈原与杜甫,另外就是李白。我三十年前得读此书,其观点之新颖开放与文笔之脱俗优美曾令我有惊艳之感。“二黄”均是余光中的晚辈友人,余光中除了无数次提到李白并有专咏李白的四诗,除了最后一本评论集用李白的诗句“举杯向天笑”为书名,并题“举杯向天笑,天回日西照”于扉页,书中并收录《李白与爱伦坡的时差——在文法与诗意之间》一文(九歌出版社2008年版),他的这两位年轻的密友也曾频频向李白表示敬意,“诗仙”如果有知,该会再一次“举杯向天笑”吧?

戊戌年盛夏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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