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职免费政策对教育公平影响的实证研究

杨琦?曹李梅?朱玉蓉

摘 要 近十年中职免费政策的实施体现了国家普及高中阶段教育、促进教育公平的政策目标，但其实施效果如何值得进行检验。通过对四川省贫困地区调研数据的分析，从中职免费政策设计的价值目标入手，综合应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和因子分析等方法消除混杂因素引致的偏差，对中职免费政策教育公平目标的实施效果进行定量评估，并尝试构建我国中职教育质量公平、就业质量公平两套评价指标体系，为我国贫困地区适时调整、改进和制定新的中职资助政策提供理论依据和政策建议。

关键词 中职免费政策;职业教育;教育公平;贫困地区

中图分类号 G718.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19）12-0041-07

一、问题提出

新时代背景下，我国教育事业发展的重大现实问题是如何高质量普及高中阶段教育，从而有效实现教育公平[1]。《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提出要在2020年普及高中阶段教育。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普及高中阶段教育”以及“努力让每个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普及高中阶段教育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阶段的重大战略决策，要求统筹发展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作为“普及洼地”，欠发达的西部地区更应该通过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来普及高中阶段教育[2]，从而促进高中阶段教育健康发展、推进教育公平、阻断代际贫困、提高全民素质。

为保障中职教育的持续稳定发展，国家财政不断给予支持，尤其是中职免费政策的全面铺开有效体现了促进教育公平的政策目标。我国的中职免费政策从2009年开始实施，至今已有10年，中职学校90%的学生享受了免学费政策。随着我国对中职免费政策资助范围的扩大，政府财政经费投入的增加，中职免费政策实施效果评估的重要性日益突出，引发学界广泛关注。有学者认为中职教育免费政策推进了教育、经济和社会和谐发展[3][4]。也有部分学者认为该项政策存在失灵、偏离现象，应放缓全面实施中职免费政策。由此可看出，学者态度与政府行为发生偏离，未达成一致意见。那么，中职免费政策是否达到了促进教育公平的政策价值目标呢？中职免费政策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鉴于此，本研究利用四川省贫困地区调研数据，以反事实推断模型和公共产品理论为指导，从政策设计的价值目标入手，尝试构建我国中职教育质量公平、就业质量公平两套评价指标体系，综合应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和因子分析法消除混杂因素引致的偏差，定量评估中职免学费的教育公平政策目标的实施效果，为我国贫困地区适时调整、改进和制定新的中职资助政策提供理论依据。

二、研究设计

（一）调研地点选取

本次调研地点集中在四川省国家级贫困县或连片特困地区，选点主要基于以下原因：第一，四川省率先在全國实现中等职业教育免学费，是全国第一个以省为单位全面实行中职教育免学费政策的省份;第二，选点全部属于贫困地区，对政策目标实现程度的检验具有代表性。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综合运用因子分析法和倾向得分匹配法定量地对政策项目实施效果评估进行以事后估计为根本的参与效应估计。倾向得分匹配广泛运用于国外政策效果评估等众多领域，是用于评估干预影响的准实验方法，其理论框架是“反事实推断模型”。政策效应评估的本质是比较同一主体接受政策的收益和未接受政策的收益的差，我们将这一主体未接受政策的收益称作反事实[5]。基于可观察特征的选择性偏差的这一合理假定的倾向得分匹配法是估计政策效应的重要方法[6]。本研究采用STATA软件的运行过程如下：第一，建立Probit模型或Logit模型得到倾向得分;第二，采取核匹配法进行样本匹配比较，估计ATT、ATU、ATE值，进行处理组和控制组匹配的平衡性检验。

（三）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择四川省国家级贫困县和连片特困地区相关中职学校开展实地调研和网络问卷发放，共发放3套问卷，均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3套问卷对象分别是初三学生家长、在读中职生和中职毕业生。除了人口统计特征和社会属性外，3套问卷分别包括入学机会公平、教育质量公平和就业质量公平的相关题项。通过采集可能学习、正在学习、学习结束后实际应用不同阶段的调查数据，使评价主体在时间上得到最大限度延伸。

（四）样本基本情况

初三学生家长问卷共发放300份，回收有效问卷278份，有效率为92.67%。其中，男性受访家长占61.51%，多数为自由职业者;79.9%的受访家庭来自农村，13.31%来自乡镇;受访家长以初中（52.16%）和小学及以下（29.5%）文化居多，专科以上文化较少。

中职学校在读生问卷共发放1975份，回收有效问卷1907份，有效率为96.55%。受访学生中一年级学生占41.5%，二年级占32.6%，三年级占25.95%;女学生比男学生多，占63.3%;农村户籍学生居多，占90.4%;涉农专业学生占受访学生的30.45%。

中职学校毕业生问卷共发放150份，回收有效问卷112份，问卷有效率为74.67%。其中，中职毕业生男女比例相当，农村户籍占68.75%，家庭成员中最高受教育年限集中在9～12年，以务工为主。

三、四川省贫困地区中职免费政策教育公平效应

职业教育的价值追求是公平和效率。本研究动态考察教育公平，主要包括教育起点公平、教育过程公平和教育结果公平[7]。教育起点公平，即以同等的机会获得同等的教育权利和资源，采用入学机会公平评估。教育过程公平，包括人力资源和物力资源[8]，采用教育质量公平评估。教育结果公平最终体现为学业成就，包括成就平等和终身教育两重意义，采用就业质量公平评估。

（一）中职免费政策的入学机会公平

1.计划行为理论

1985年，Ajzen提出了计划行为理论，认为行为的产生是由行为意向决定的，而行为意向又受到行为态度、主观规范、行为知觉控制的影响。知觉行为控制反映的是个人过去的经验和预期的阻碍，当个人所预期的阻碍愈少，则对行为的知觉行为控制就愈强。个人对于行为的态度和主观规范愈正向且知觉行为控制愈强的话，则个人的行为意向也会愈强[9]，见图1。

2.Logit模型估算

本研究通过分析中职免费政策对初三家长中职教育投资决策的影响来研究该项政策的入学机会公平效应。基于计划行为理论，本部分运用倾向匹配法分别从中职教育决策行为态度、主观规范和行为知觉控制三方面研究初三学生家长的中职教育决策是否受到中职免费政策的影响。在Stata1 2.0软件中，采用Logit模型将中职免费政策感知度作为自变量，以家长态度、主观规范、行为知觉控制（子女完成中职教育的能力、家庭负担中职费用的能力、中职信息获取容易程度）作为协变量，将家长是否选择中职教育作为因变量，将“是否了解中职免费政策”作如下处理：知晓政策的群体部分是控制组，不知晓政策的群体部分是参照组，见表1。

3.入学机会公平效应评估

家长对中职教育的选择可以通过估计处理组平均处理效应（ATT）、非处理组平均处理效应（ATU）和平均处理效应（ATE）表现。本部分的ATT是指知晓中职免费政策的家长群体，知晓政策和假设不知晓政策的中职教育抉择的平均差异。ATU是指不知晓政策的家长，假设在知晓政策后选择中职教育的可能提升程度。ATE是指整体随机抽取任一个体知晓政策和假定不知晓政策两者选择结果间的平均差异。

由表2可知，政策的实施对家长中职教育选择的ATT估计值在10%显著水平下不显著，说明家长的中职教育投资偏好并没有因为政策的实施而改变。对中职教育选择的PSM估计结果显示，ATT

本部分的研究结果表明，中职免费政策对家长的中职教育投资偏好没有产生显著作用。家长的行为态度、主观规范、行为知觉控制均未发生大的改变，因而未影响其行为发生改變。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家长的教育决策取决于孩子成绩因素，而非经济因素，这与陈胜祥（2011）的研究结论相符[10]。第二，中职免费政策的宣传对象瞄准度出现问题，不知晓免费政策的人群假定在知晓政策的情况下，更有可能选择中职教育。第三，中职教育社会偏见严重且教育质量不佳。我国农民轻视农业劳动，轻视技术工作的传统观念严重阻碍了中职教育的发展。再加上近年来中职教育一直被社会大众贴上“次等”教育的标签：不顾教育形象，为了招生人数目标不择手段;不论办学条件，专业设置随心所欲;不讲质量规格，毕业文凭随意发放[11]。第四，教育投资理论的成本收益考虑。理性的“经济人”出于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将考察个人（家庭）教育投资的全部成本收益，并据投资风险与收益大小，做出不同层次和不同种类的教育投资决策[12]。当家长意识到子女就读中职后其成本收益可能得不到预期回报，就会放弃对子女中职教育的投资。

4.匹配变量平衡检验

以处理组和控制组匹配前后的平衡性检验，论述表2结论的可靠性。检验结果显示，控制组和处理组中，家庭经济水平、家长职业、家长本人态度、主观规范、子女完成中职能力等的偏差在匹配后减少了，而文化程度、家庭负担中职费用的能力、中职信息获取容易度等的偏差均扩大了。整体看，Pseudo R2在匹配前大于匹配后，平衡检验获得通过，说明表2的结论是可靠的，见表3。

（二）四川省贫困地区中职免费政策的教育质量公平效应

1.评价指标体系构建

为检验四川省贫困地区中职免费政策对教育质量公平效应的信度，本部分利用SPSS 19.0软件进行项目分析（CR值）。结果显示，CR值达显著水平，能鉴别不同受试者的反应程度。教育质量公平效应问卷的KMO值为0.927，Barleet球形检验显著性概率为0.000，这表明各变量间具有相关性，适合进行因子分析。在此基础上，利用因子分析法分析结构效度，以主成分分析法配合最大变异法行正交转轴，依据累计贡献率大于65.152%原则选取因子。教育质量公平的20个指标可归纳为五个因子，分别为课程教学、信息资源、职业指导、教育产出和能力发展5个维度，见表4。此评价指标体系的α系数为0.899，表明信度颇佳。最后，据因子系数矩阵计算出各因子得分，以对各因子对应的旋转后的方差贡献率为权数计算综合得分。

利用倾向得分匹配法评估中职免费政策实施后四川省贫困地区的教育质量公平效应。采用Probit模型以是否接受中职免费政策为自变量，以综合因子和课程教学、信息资源、职业指导、教育产出、能力发展5个公共因子为因变量，引入性别、学校重点级别、户口、低保户、专业、地理位置和GDP与结果相关的个人、家庭和地区特征可观测协变量估算倾向得分，见表5。

3.教育质量公平效应评估

中职免费政策的教育质量公平效应可通过估计处理组平均处理效应（ATT）、非处理组平均处理效应（ATU）和平均处理效应（ATE）表现。ATT指接受中职免费政策的学生群体，接受政策和假设不接受政策的潜在教育质量公平效应的平均差异。ATU指未接受中职免费政策的学生群体，假设接受政策后，教育质量公平效应可能提升的程度。ATE指整体随机抽取任一个体接受政策和假设未接受政策两者结果间的平均差异[13]。

中职教育质量公平评价指标体系包括课程教学、信息资源、职业指导、教育产出和能力发展5个维度，据PSM估计结果显示，只有信息资源、职业指导和教育产出的ATT均满足10%显著水平，说明中职免费政策未对教育质量公平、课程教学和能力发展产生显著差异，见表6。进一步分析发现，从平均处理效应的表现看，信息资源和教育产出的平均政策效应（ATT）差异都为负，结果显示：第一，实施中职免费政策对信息资源和教育产出维度有一定的阻碍作用;第二，职业指导的非处理组平均政策效应（ATU）差异为负，表明未接受政策的群体假设接受政策后，在职业指导维度的提升程度可能与政策呈负相关;第三，职业指导维度的平均政策效应（ATT）差异为正，表明实施中职免费政策促进了职业指导维度的发展。具体而言，一方面，综合因子、课程教学、信息资源和能力发展的PSM估计结果都显示，ATT

从整体看，中职免费政策对教育质量公平效应有一定促进作用。具体而言，中职免费政策对信息资源、职业指导和教育产出维度有正向显著作用，但未对综合因子、课程教学和能力发展产生显著影响，并暴露出中职免费政策存在瞄准对象不精确问题。究其原因，第一，我国中等职业教育的正高级专任教师数量逐年下降，高中及以下学历专任教师比例大于正高级专任教师比例，这暴露出中等职业教育师资薄弱，没有与社会实践接轨的先进意识，故在课程教学、能力发展维度未有显著作用。第二，据谯欣怡调查显示，我国各省中职退学人数增长率除江苏、浙江和湖南三省是减少外，其余省份均有不同比例的增长[14]，这有力说明了中职免费政策的实施虽减轻贫困地区中职生的家庭经济负担，但教育质量欠优导致退学人数增长率惊人。第三，中职学校免费补助资金由中央和地方财政共同承担，省级财政统筹落实。中职免费政策的实施造成学校资金运转缺口，可从财政适当补助、校企合作和顶岗实习等方面予以弥补，但贫困地区的地方财政实力不够雄厚，维持基本供给甚为艰难，造成贫富地区投入差异显著，明显恶化贫困地区状况，造成教育质量的差异。

4.匹配变量平衡检验

以处理组和控制组匹配前后的平衡性检验，论述表6结论的可靠性。检验结果显示，除控制组和处理组GDP的偏差扩大外，其余变量在匹配后偏差减少。整体看，Pseudo R2在匹配后小于匹配前，符合平衡性检验，说明表6结论可靠，见表7。

（三）四川省贫困地区中职免费政策的就业质量公平效应

1.评价指标体系构建

中等职业教育强调就业导向，以实践性、应用型为特征，就业质量公平效应评价尤为重要。与上述教育质量公平的操作程序一致，本部分的项目分析（CR值）结果显示能鉴别不同受试者的反应程度，KMO和Barleet球形检验结果显示适合進行因子分析。利用因子分析求得量表的结构效度，以累计贡献率大于68.822%原则选取因子，10个指标可归纳为3个因子，从而确定四川省贫困地区中职就业质量公平评价指标体系，命名为满意度、工作质量和稳定发展3个维度，见表8。α系数量表是0.815，表明信度颇佳。在此基础上，据因子系数矩阵计算出各因子得分和计算综合得分。

2.Probit模型结果

采用Probit模型以是否接受中职免费政策为自变量，以综合因子和满意度、工作质量和稳定发展3个公共因子为因变量，引入性别、学校重点级别、户口类型、排行、低保户协变量估算倾向得分，见表9。

3.就业质量公平效应评估

中职就业质量公平评价指标体系包括满意度、工作质量和稳定发展3个维度，据PSM估计结果显示，综合因子、满意度、工作质量和就业质量的ATT在10%显著水平下不显著，即中职免费政策实施前后，就业质量公平、满意度、工作质量、就业质量不存在显著差异，见表10。进一步分析，一方面，综合因子、满意度的PSM估计结果都显示，ATT0），表明接受中职免费政策的群体因政策实施对就业质量公平、满意度的正向促进作用低于整体随机挑选的群体，更低于未接受政策的群体（假设其接受中职免费政策），进一步证实中职免费政策瞄准对象不精准的问题;另一方面，工作质量和稳定发展的PSM结果显示：ATU

综上可知，中职免费政策的实施未显著促进就业质量公平，并进一步证实中职免费政策存在瞄准对象不精准问题。究其原因，一是中职学校学生认为学历歧视和毕业学校歧视在就业歧视中最为严重。社会对高学历追求的社会风气，反映出中职教育质量、就业质量的社会认可度低和社会偏见强的现实[15]，而中职免费政策并未达到能改变这一现实的临界点，这一结论在入学机会公平部分也得到证实。二是大多数中职学校入学要求很低甚至无要求，使得生源质量不高，再加上师资力量匮乏，使得教学质量难以保证，进而造成就业质量不高。三是个体决策时易受到沉没成本效应的影响，根据心理账户理论，大多数人对于不同来源的收入有不同的消费倾向[16]。故此，中职免费政策给中职生带来的免费受教育机会，可能无法有效激励学习，未能提高他们的技能和工作能力。

4.匹配变量平衡检验

进行处理组和控制组匹配前后的平衡性检验，见表11。检验结果显示，除控制组和处理组户口和排行的偏差扩大外，其余变量在匹配后偏差减少。整体看，Pseudo R2在匹配后小于匹配前，说明结论可靠。

四、结论与建议

一是中职免费政策未能完全达到促进教育公平的目标，且在瞄准对象上存在“局部性偏失”。中职免费政策的实施，对教育质量公平产生一定促进作用，但未显著促进入学机会公平和就业质量公平。教育质量公平评价包括课程教学、信息资源、职业指导、教育产出和能力发展5个维度，而就业质量公平可分为满意度、工作质量和稳定发展3个维度。

二是中职免费政策并没有起到提高中职地位与吸引力的作用，而只是给选择中职的学生减轻了学费开支。从教育公平来看，中职免费可以让不能进入普通高中学习的贫困家庭学生得到继续教育的机会。另一方面，国家增加了对中职教育的投入，但新增的这部分投入，大多用在抵充学生免交学杂费之后的学校开支上，并没有提高中职教师的待遇以及改善中职教育的办学条件，提高中职教育的质量。

可见，中等职业教育具有准公共产品属性和正外部性效应，其发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不言而明，政府财政支持是必须的。本研究调研的在读中职生有90%以上来自农村，实施免费政策无疑对贫困家庭是利好，但中职教育并非“一免则万事俱备”，中职教育不能够靠免费政策解决所有问题，其核心问题还是在于教育质量。针对本研究发现的问题，项目组认为中职免费政策应在维持现有投入力度基础上深化中等职业教育改革，促进教育公平。注重中职内涵发展，提升教育质量。国家应该以提升中职教育的教学质量为重要指标，规范中职学校的开设;中职学校需要提高教师工资待遇和福利水平以增强教学质量，打造高素质、高学历的管理人才和教师队伍;提高中职学校教学条件，如提供高质量的实验室、实验基地、实习基地、培训基地。加强职业指导，从学生个体差异出发，根据各校实际情况开展个性化职业指导活动，利用现代信息化技术辅助职业指导，使用职前教育网络学堂、职业规划测评系统等手段，促进全方位指导。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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