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旭雯 张聪
摘 要:本文以布迪厄的语言资本为理论框架,采用叙事研究法,对一位民国新女性的语言学习与认同建构展开分析,结果发现:(1)语言惯习是个体选择语言的决定因素之一;(2)在语言惯习不发生转变的前提下,女性学习或使用其它语言,更多地是为提升社会认同而进行的一种策略性活动;(3)女性想要通过掌握语言资本来转变认同,需小心寻求不同共同体间语言权力关系的平衡。
关键词:女性;语言学习;认同建构
作者简介:段旭雯(1996-),女,汉,山东淄博市人;张聪(1996-),女,汉,山东省潍坊市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语言学习与认同。
[中图分类号]:H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0--02
1.题引
女性的语言使用一直是社会语言学的研究话题。比如Labov(1990)就发现,相对男性而讲,女性倾向于使用权威的语言形式,且更愿意接受语言上的创新;Eckert(1998)发现,女性的社会地位更多地是通过符号资本,而不是通过某种技术或所从事的活动来界定。因此,女性更期望通过语言来获取符号资本;布迪厄(Bourdieu, 1991)也持有相似的观点,认为与男性相比,女性的地位或社会认同更多依赖于其社群身份的展示和社会交往。学者们大都承认,在双语或多语语境下,女性不仅双语化程度较高,且往往是语言转变的发起者,且在语言学习上,社会因素与个体能动性之间存在互动发展关系。但目前的研究焦点要么落在个体选择语言及建构认同的能动性上,要么放在社会因素的制约力量上。认同的发展如同一曲和弦,参与谱写认同发展的音符,就是处于连续、互动发展中的社会因素(Wortham & Rhodes,2013)。本文希望通过一项个案,揭示语言学习和使用作为个体社会策略性活动的运作模式。
2.理論基础与研究方法
2.1 理论基础
据布迪厄(1991),人们根据不同的资源或资本做出语言使用上的选择,一个人拥有资本的数量,决定了他/她在社会空间的位置,也决定了他/她的权力。这里的资本包括文化资本、经济资本以及符号资本(对这三种资本形式的具体阐释,详见刘永兵、赵杰,2011)。在任何一个群体内部,具有良好惯习(habitus)的人往往拥有较高的文化资本。语言惯习是惯习的一种,是在实际的语言使用中所习得的一种性情,它具有持续性,但随着社会结构的转变,也会动态地演变。教育(包括家庭和学校教育)则是惯习得以形成并传递的主要手段之一。布迪厄的理论帮助我们关注学习过程,考察性别介入不同语言投资的方式,并对语言学习行为做出解释。
2.2 研究方法
本文采取叙事研究。所谓叙事研究,是将叙事者关于自我知识及经验的讲述作为合法的数据来源,有利于探究讲述者的自我认同建构,调查影响语言学习的社会因素(Pavlenko,2008)。本研究选取民国女士徐亦蓁(Zee Yuh-tsung, 1894-1981)为个案,以她的藏于耶鲁神学院未发表的英文回忆录为主要研究文本。为了从全人的视角来理解叙事者,Kanno (2003)提出叙事链接(narrative link)概念,指叙事者对多元认同进行认知整合,以达到叙事连贯的手段,是分析看似毫无联系的各种认同对个体的语言学习产生影响的关键所在,也是理解个体在不同的语言和文化间寻找自我定位的复杂动机的重要线索。本文认为,叙事链接可分为隐性和显性两类:隐性的叙述链接是对被强加的消极认同进行排斥、抵抗性描述的话语,这时的叙事者认同表现为多元性及破碎性;显性的叙述链接是叙事者正面、主动对自我认同进行描述的话语,可以是一个总结性的句子、引用别人的一句话、一段心理剖白,或对某一个事件的描述,这些话语都清晰地表达了叙事者此时此境的自我定位。我们的观点是:将二者结合起来分析,能够更全面地展示认同与语言学习的互动发展关系。
3.在语言学习中成长为新女性
徐亦蓁生于上海,就读于位于南京市的教会女校金陵女子大学(下称金女大, Ginling College, 1915-1951),她是在民国初期文、白、英并存的语言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3.1 童年:家庭英语熏陶与“留美学生”理想认同
徐亦蓁出生于清末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自父辈起,族中就有学习英语、出国留学的传统。从回忆录可知,英语及英美文化是她童年生活的主题。父亲嘱咐她要学习英语以及西方诸国的历史,了解列强与中国交往的意图;母亲自小就让徐亦蓁学习英语,她8岁就被送到教会女校接受正规的英语训练;叔叔出国,母亲将“说英语”同“最好的学校”和“有知识的人”联系起来,使她自发产生了学习英语的愿望;英国学医归国的姑父也乐于把她留在身边,为她演示英餐并诵读英语故事。这种来自加家庭的影响使她萌生了“留学美国”的理想。文本显示,学习英语是徐亦蓁在家庭教育中养成的一种惯习,如在回忆录中她提到,“我们的家庭,特别是我的丈夫家,几乎是全盘西化的,他们送自己的孩子到英国和美国的教会学校读书。”
3.2 少年:正规学习遇阻与认同困境
十四岁时,父亲突发中风导致半身瘫痪,使徐亦蓁留学美国的理想被迫终止,她被迫放弃学业。随后,在姑母的帮助下,徐亦蓁能够以半工半读的方式继续学业。然而,姑父却对她的人生做了另一番安排:去英国学医,接受大学教育。这样的规划受到母亲强烈的反对。于是,徐亦蓁陷入多元认同的困境:“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痛苦。我的良心受到了最大的挑战。自我还是他人!……母亲的意愿还是姑父的意愿!”这一阶段的徐亦蓁似乎无法建立认同上的连贯,面对冲突、多元、破碎的认同,她既痛苦又纠结。
3.3 青年:西式英语教育与新的理想认同
在这一阶段的回忆中,英语以及透过英语获取资本成为主题。回忆录显示,徐亦蓁很快平稳了心情,进入状态,最后仅用三年半时间,以89分的平均成绩完成了学业[1],甚至在1919年为到访南京的杜威博士担任翻译。然而,毕业时的徐亦蓁,却没有如金女大期待的那样,以英语为媒介,从事社会服务性工作。她更多地是将英语作为一种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本的语言工具,认为“在服务的层次上工作对我们来说是不公平的,我们都有经济上的负担”。而且,毕业后的徐亦蓁回归了传统女性的角色:成婚并且帮助母亲养家,放弃了诸多发展自我的机会。
3.4 成年:国英双馨与新女性认同的确立
徐亦蓁对传统女性认同的突破,在这一阶段产生。徐亦蓁毕业后的1920年代是我国民族主义热情高涨的时期,这种趋势在1924年达到顶峰,金女大在1928年重组,选举首届毕业生之一的吴贻芳博士为校长,徐亦蓁为校董。徐亦蓁需要在汇聚各界名流,包括在蒋介石、宋美龄、作为医界名人的丈夫等人面前主持就职典礼,发表演讲。她私下聘请国语教师训练自己的演讲,通过策略性的语言使用,完成了认同建构上的突破:通过标准的国语,将“金女大社群的一員”与“共和国民”,“妻子”与“女性领导人”的多元认同统一于自我认同之下,成功地把自己从“丈夫身后的影子”的身份中解放出来,为自己赢得了参与公共事业的空间。
4.讨论
上文围绕重大事件,分四个阶段解析了徐亦蓁语言学习与认同发展的互动模式,研究发现如下:
(1)在语言选择方面,早期形成的语言惯习是徐亦蓁语言观形成的决定因素之一。她生活和学习的民国时期是语言、文化和社会结构大动荡的时期,但她的语言观却并没有明显变化:在校长就职典礼上的演讲是她对受益国语使用的唯一记录,而英语却被她称为“走得更远,提升自我的必需”。这让我们看到,语言惯习对个体语言使用的重大影响。
(2)女性在学习和使用其它语言,更多地是一种以语言为手段进行的策略性活动,目的在于提升社会认同。徐亦蓁在男性主导的中国主流社会与金女大,家庭与工作场所,外国治下的学校与爱国团体这些共同体之间的重叠交叉中,通过策略性地语言运用,提升了自己的社会地位。
(3)虽然个体具有建构认同的自主性和灵活性,但语言的暴力并不容易打破,主流话语对个体的挟制力量,不是简单地通过掌握某种语言资本就可以破除的。女性想要通过投资语言来实现认同转变,必须考虑不同语言在不同实践共同体内的权力差异,努力寻求语言间权力关系的平衡。
5.结语
本文基于一项历史个案探究了女性的英语学习与认同建构,研究结果一方面凸显了女性通过掌握语言资本来受益社会变革,发展自我认同的能动性;另一方面,也揭示了社会大语境以及主流话语对个体认同发展的挟制作用。随着全球化的推进,类似民国时期上海和南京的微观多语环境会越来越普遍,在这种情景下,学者们应努力去关注复杂、独特学习语境下的学习者,去“揭示一些潜在的语言相关性的重要问题,特别是抽象语言与实际使用中的语言之间的关联”(McConnell-Ginet,2011: 39)。
注释:
[1]Student transcripts L-Y (1918-1931). UB-CHEA, RG 11, Box 130, Folder 2654.Yale Divinity School Library, Special Collections.
参考文献:
[1]Bourdieu, P. 1991. Language and Symbolic Power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Eckert, P. 1998. Gender and sociolinguistic variation [A]. In Coats, J. (ed.). Language and Gender: A Reader[C]. Oxford and Malden: Blackwell.
[3]Kanno, Y. 2003. Negotiating bilingual and Bicultural Identities: Japanese Returnees Between Two Worlds [M]. New Jersey: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4]Labov, W. 1990. The intersection of sex and social class in the course of linguistic change [J]. Language Variation and Change, 2: 205-254.
[5]Pavlenko, A. 2008. Narrative analysis in the study of bi- and multilingualism[A]. In Moyer, M. & Li Wei (eds.) The Blackwell Guide to Research Methods in Bilingualism[C]. Oxford: Blackwell, 311-325.
[6]Wortham, S. & Rhodes, C. 2013. Life as a chord: Heterogeneous resources in the social identification of one migration girl[J]. Applied Linguistics, 34(5): 536-553.
[7]刘永兵、赵杰,2011,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外语教育研究与理论建构的社会学视角,《外语学刊》(4):12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