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卿
同事里有不少东北人,在他们眼里,单位附近最好的饭店就是羊坊店西路的大自然酒家。每次说起吃饭,哥儿几个都会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大自然,大自然吧。”当然,这家佳木斯人开的东北菜馆,味道还真不错。
我吃东西没忌口,也没有地域限制,所以在“大自然”还挺如鱼得水的。不过,在一道菜的食用方法上,还是和东北籍同事产生了分歧。需要交代的是,“大自然”属于那种有点儿“档次”的饭馆,环境装修得挺好,服务员个个细高挑儿,老热情了,菜单里更多的也都是“场面菜”。尽管我们贪图实惠,点的都是性价比合适的,诸如汆白肉、地三鲜、酱棒骨……但问题就出在了酱棒骨上。
大棒骨在东北太常见了,一根猪骨,连着些许筋头巴脑的肉,汤卤早把肉炖得稀烂……这东西在我手里,不到两分钟,就肉净髓光。当我把“战利品”摆放在一边,准备再对付一块血肠的时候,抬头却看见同事们刚刚开始投入“战斗”,而且表情都很矜持:先把一个塑料手套展开,把五根手指准确地安排进去,像外科大夫一样,然后取过一根棒骨,放在盘子里,尾部朝上,再将一根五颜六色的吸管插进棒骨,含住吸管轻轻吮吸……哎呀,太讲究了!
尽管对这种“我的叔叔于勒”式的彬彬有礼心存敬仰,但生活经验告诉我,饮食上的这些繁文缛节绝对影响进食的快意。尤其对付大棒骨这样从形式到内容都如此剽悍的食物,使用绣花的手法拆解,无异于梁山好汉大快朵颐时用奶瓶喝酒。更关键的是,吃完了,摘掉聚氯乙烯的手套,两手清白,一点作案痕迹都没有,这个,多遗憾啊!
这种体验自然是私密和秘不示人的,毕竟吃手指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雅。
我们没有学会使用筷子刀叉的时候,先学会了用手指,婴儿都喜欢吸吮手指,因为有快感的存在。在进食的过程中,手以及触觉往往起到非常重要的审美作用。所以有次见到一间饭店在上烤鸭的时候也附赠塑料手套时,我真的崩溃了。要知道,拈起春饼的刹那,实际上包含了对春饼温度的感受和认知,而且包好鸭肉之后,手握着饼卷的觸觉应该是温润的,稍稍用力,又可以感受到鸭肉的酥软……这一切,如果戴上手套操作,都将损失殆尽。
和所有的餐具相比,手指是最原生态的,既灵活方便,又低碳环保,而且很多食物非这种原始操作不能尽兴,这道理和棒棒糖不能用筷子夹着吃一样。有次在北部湾大啖炭烧生蚝,筷子、小勺最后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拇指食指的双打组合,剔出肥厚的蚝肉……这种吮指之欢,个人以为,是人和食物最亲密的赤裸相拥。
可能您会说我的饮食观太野蛮,就像我的那几位东北籍同事,刚刚优雅地摘下手套,他们旋即和我谈起个人卫生、餐桌礼仪以及人类进化等主题。其中一位说,他们家里吃棒骨,也是能嘬出好几个声部的,但这是公共场合,还是要讲究一下吃相。面对着这些衣冠楚楚的讲究人,我不由得伸出了依然携带着肉香的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