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志

2019-07-19 14:01蔡文华
四川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吴江局长

蔡文华

“彭壮,彭壮,喊你快到农场办公室去,有人找你。”同在饲养组的兰伯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通知彭壮。此时他正在和工友廖立全打扫圈舍。彭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脚踏一双黄胶鞋,慢悠悠地说: “你个龟儿子烂龙,喊这么凶,做啥子?又不得垮天。”

“莫去听烂龙的,他经常是这样惊乍乍的。”廖立全也不屑地说。

兰伯生有些着急,说: “我不是开玩笑的,真的叫你去。我刚才在农场办公室办事,是场长郑语贤叫我来喊你。”

“好嘛,我去一趟,倒要看看是哪个舅子会找我?”彭壮不情愿去又不得不去。

郑语贤在办公楼前等彭壮,见他还穿着喂牛那套装束,说: “先把围裙解开脱了,把身上的灰尘拍一拍。”说完又帮助彭壮做这些。

彭壮好生奇怪,问:“郑场长,这么正式是做啥子?”

“走,我带你去见组织部的高部长。”

来到二楼的小会议室,郑语贤先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高部长,彭壮来了。”

高部长说: “你是彭壮同志?”

“是。”彭壮木讷地看着来人。他这时才看清楚,除了高部长,还有两个人坐在他的两边,但他不认识。农业局党委书记、局长吴江涛也来了,他来检查农场工作时彭壮见过一两回,还有点印象。在这二十年中,他见的最大,也是最多的领导,大概就是农场场长了。要见到今天这样的干部,绝对是第一次。所以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高部长说: “我们翻阅档案,才知道你是大学生,现在各行各业人才匮乏,你们发挥专业作用的时候到了。现在是知识分子的春天。”

彭壮听到“专业”,着实吃惊不小,他这么多年没有从事过专业工作,所谓的专业知识早就还给学校和老师,唯一剩下文凭这个空壳。要是说现在他真正拿得出手的专业是喂牛,二十年的牛倌牛仔功夫,还抵不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如果按高部长所说,用文凭上的专业,他自己觉得既不自信,又有些可笑。但他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只好说: “感谢组织,不知我的专业能否用得上?”

“怎么会用不上?我们现在打起灯笼火把找人才呀,你们要珍惜大好时光,为党和人民多做贡献。”高部长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彭壮,你现在还不是党员,要争取加入党组织。这样吧,吴书记,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农业局党委来培养。”

吴江涛坚定地说:“按高部长的指示办。”

今天的事来得太过突然,彭壮不知道组织找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什么。他早就远离庙堂,落人微尘。

谈话进行了十多分钟,主要是高部长在说,彭壮说“是是是”最多,其他人跟着赔笑、点头。

高部长谈话十天后,组织部宣布彭壮到县农业局任职副局长。吴江涛在后来的局长办公会上给他分工分管农场、农村经济等工作。太有戏剧性了,昨日的农场牛倌,今日的农场分管,农场的顶头上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转换彭壮用了二十年。

彭壮回到农场办手续,本来他也没有多少要办的,不外乎把他管的牛的头数交一下,说一些注意事项,同时将户口、工资转到农业局。郑语贤对彭壮说:“你是我们农场走出去的,是我们的骄傲,你要知道农场是难得提拔一个干部的,你今后又分管我们。这很好。你放心,你过去是我的下级,服从我的管理,现在我是你的下级,我服从你的管理。你是大有作为的。遇到下级成为上级的事,这很正常,也会很多,长江后浪推前浪。”

彭壮发自肺腑地说:“你始终是我的老领导,我必须尊重你,我一辈子尊重你。”

彭壮在农业局里是谦虚的。毕竟一个普通职工,当上领导还有个适应过程和大家的接受过程。

这天,吴江涛主持召开局长办公会,中层干部列席会议。彭壮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心里忐忑不安,他搞不清楚这种会议是怎么个开法,更搞不清楚会议的议题是什么,有什么程序,他在会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在农场他就只参加职工大会,上面有场领导讲,他负责听就是了。这下变成了局领导,情况就不一样,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

彭壮走进会议室,他不知道坐哪里,站了好一阵都不知到底在哪里落座。这时吴江涛招呼他: “彭局长,来这边坐,你就坐何小庆副局长旁边。”他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安顿下来。

吴江涛说:“今天开个局长办公会,主要研究一下当前工作,一是全县大春粮食生产问题,二是筹备迎接地区现场会问题,三是农资协调保障问题,四是病虫防治问题,五是局领导分工调整。先研究第—个问题,请相关股室先汇报。”

每项议程都是这么个程序,有关股室负责人汇报后,分管领导发言,吴江涛最后拍板。

彭壮很不自在地坐在会议室,在这次会上只是听,不发言,算是凑了个人数。他自己都没整明白,没有发言权。只是在这次会上,吴江涛对在河口乡筹备现场会的事,除他本人亲自挂帅,何小庆负责总协调,特意把彭壮加进来,目的是他想带带这个新人,让他尽快熟悉工作。吴江涛是南下老干部,经历过革命战争的洗礼,党性强,作风实,顾大局,口碑好。

彭壮在局里还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他目前还没有底气、信心、实力,敢把自己当成领导,他对局里每一个人都是恭敬的,那些人曾经都是他的领导,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他逢人就握手,以示友好、谦逊。安排工作都是以商量的口吻,而不是下达命令。这样也好,他很快就赢得低调、随和的名声。

吴江涛干事是雷厉风行的,局长办公会的第二天,他就率队来到河口乡。

河口乡属于高坝区管辖,位于国道210线旁边,地势相对平坦,田土面积大。

高坝区委书记蒋才学、区长赵武,河口乡党委书记李勇、乡长罗兴利等一众人已等候多时。吴江涛与区乡同志握手见面,他和何小庆经常跑农村,不用介绍,彼此都很熟悉。只是彭壮没有来过,吴江涛专门作了个推介,算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

客套过后,去现场。蒋才学带大家先去看准备育苗的地方,一个四周浅丘中间平坝地,站在小山头上可以把整個育苗点看完,很符合现场会人多参观的要求;然后去看现场的田和地,全部在国道两边,方便人群上下车。目前,田多数是冬水田,只有极少几块翻犁出来,大多数还没有。土倒还好,多数已整好。他们走走转转,看得仔细,认真。

现场看完他们就近在村上办公室召开会议,研究筹备工作。吴江涛主持, “地区正式通知,今年的大春粮食生产现场会放在我县,时间很紧。高坝区和河口乡已提前做了一些工作,这应当肯定。我们必须尽快启动这项工作。下面请区上、乡上的同志先说。”

李勇先发言,“区上和农业局通知我们后,我们的态度是,坚决接受任务。目前我们已和村组商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现送给领导。具体的我就不讲了,这个方案上写得很清楚。”他说到这里就叫工作人员分发这些资料。 “今天的会议后,我们再结合会议精神完善落实。”

吴江涛问: “罗乡长,你有没有补充的?”

罗兴利说: “没有,我们下来照办。”

“赵区长,你说说。”吴江涛依次征求意见,一方面确实需要听大家的情况介绍、存在问题、建议措施,另一方面也是对与会者尊重,发扬民主。

赵武说: “我有两点建议,一个是这次现场会的规模要定下来,便于接下来开展实质性工作。我建议水稻1000亩,玉米1000亩;二个就是责任要明确。建议农业局牵头指导,区乡具体承办,其他相关方面配合。”

吴江涛问: “何局长,你认为规模合适不?”“我认为可以。”又问: “蒋书记,你的意见?”“我也同意。”吴江涛说: “那规模就这样先定下来,其他问题一会儿专门讲。请蒋书记接着讲意见。”

“首先感谢县上的信任,交给我们这个光荣的任务。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完成好。”赵武先说点乖面子的话,然后来点实际的,“这个搞现场我们不怕,我亲自抓。怕的是搞了后经费解决不了,建议这个会上也明确一下。”

吴江涛笑了一下,又对彭壮说: “彭局长,你来了也说两句。”彭壮直摇脑袋,又摆手表示没有说的。

吴江涛再次征求与会者有没有补充要说的,没有人要说了。他就做总结讲话:“同志们前边讲了很好的意见,我都赞同。现场会筹备我总牵头,何小庆负责总协调,彭壮协助,高坝区、河口乡负责具体承办,相关方面密切配合。经费,来之前我给县上领导请示,一部分由农业项目资金解决,其余的由县财政补助。”

吴江涛只要有机会都把彭壮带上,像师傅带徒弟一样,不遗余力,手把手地教。既能让他快速进入角色,又能提高他的威信。吴江涛不愧为老革命,可谓用心良苦。

过了一段时间,吴江涛交给彭壮一本党章和一本党的基本知识读本,叫他先学习,再写一份入党申请书。申请书交了后,安排他进县委党校进行入党积极分子培训。年底,发展他为中国共产党员预备党员。

转瞬之间,彭壮在农业局工作近一年了。他分管农场,但他没去过,他觉得那里他太熟悉,旮旮旯旯都了若指掌。但长时间不去,就会留下不深入基层的口实,而且也是一种失职的表现。他想即使例行公事也该到分管的农场去看看,职责所在,不可推辞。况且角度不同,对同一事物的感受就不一样。原来他是往上看,仰视,现在他是往下看,俯视。

彭壮带上农场股股长谢世合,没打招呼就去了。他们来到种植区,农田栽种的油菜,已长至20-30cm高,苗壮叶粉,后期管理跟得上,必定好收成。蔬菜区,品种相对单调,主要栽种萝卜、白菜。

彭壮来到他曾经工作的养牛区。兰伯生老远就看见他们了。“廖立全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廖立全从圈舍后面跑出来,抓住彭壮的手,说:“彭壮,彭壮,果真是你呀,好久不见了。”“你娃儿大惊小怪,这不是彭壮是哪个,这么多年在一起,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兰伯生大着嗓门说。廖立全又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起彭壮来,背直腰挺,头发整齐,洒上定型水,中山装换成了西装,胶鞋换成了皮鞋。“咦,硬是一年不见,你变化大哟,当领导跟当工人就是不一样。”

这几句对话,一下子让彭壮对这两位略有不快,简直是不尊重领导,但表面上还是很热情。“彭壮”是随便叫的吗?连吴江涛吴局长都是叫他“彭局长”。还“化成灰”,这不是在诅咒他吗?“变化大”,好歹是当领导,还像喂牛那样穿一身脏兮兮的。

心情受到影响的彭壮,寒暄几句就打道回府。回到局里,他才给郑语贤打了个电话,说:“郑场长,今天我和谢世合股长去了一趟农场,看了一下,情况很好,我们很满意。”那边说:“你提前说一声,我陪你去走走看看。”“我怕惊动你,让你动步。”

彭壮虽然先天不足,但懂得奋起直追,亡羊补牢,未为迟也。要迅速补齐与同僚的差距,那就必须见样学样,别人做什么他也做什么,别人说什么他也说什么,包括行为方式,处事原则,官僚语言体系,一个不落下,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进而优秀的领导者。先模仿再创新,先学爬再学走直至跑。

彭壮责任心挺强,他虽然去农场少,那是因为他从那里走出来的,不去也知道个大概。但过去很少或未去过区乡。他见别的局领导都在下去,他也学到区乡搞调研。农业局,顾名思义,就是与农村打交道的行业,不去是错误,去才是正道。

彭壮率领农业股、农村经济管理站负责人,开启调研之旅。

再一天,彭壮来到白山乡,这是一个两县交界的乡,距离县城远,曾经是个土匪多的地方,经济基础差,农民生活水平低。他是带着任务而来,当然主要是调查情况。前几天,白山乡李幺毛提了一只死猫到地区纪委去反映农民负担问题,自称这猫是被乡村干部打死的,要求赔偿,并强烈要求减轻负担。地区通知县上,县上通知彭壮和乡上的同志一起去接李幺毛,并承诺专程到白山乡来解决。

彭壮和县级有关部门、乡上的同志一早来到白山乡,在村口就遇到背个黄布包的李幺毛。李幺毛,60多岁,胆大人犟,能说会道,是上访老户,缠访闹访多年,非常富有上访经验。彭壮热情地跟李幺毛打招呼:“李幺毛,我们来了,你到哪里去?”“我出去。”李幺毛并不说到底去哪里,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往村外走。

彭壮有些糊涂了,也不知道李幺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這个李幺毛不找我们解决问题了?”

一行人来到村小学,找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临时用房。大家聊天聊了半个小时,李幺毛终于现身了。彭壮说: “我们还以为你去赶场不转来了呢?那我们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李幺毛说:“你们都讲信用,说要来就来了,我也要讲信用。这不来了吗?”

“李幺毛,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想了解农民负担的情况,你反映你家负担重,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说一说。”彭壮尽量说话放平缓、温和一点,以免引起他反感。

李幺毛从黄布包里取出一些杂七杂八的纸来,交给彭壮。说: “这是我家的负担条子(收据),有正规的票据,有村上随便在街上买的收据,有直接用的白条,还有收了钱啥都没给的。这么些年,我们都在交钱,已经超过我们能承受得起的能力。年年都在增加,乡村干部下村人户来,不为别的,就是收钱。原来乡上的干部来,我们主动招呼请坐、把狗牵住,现在来了我们不得招呼,也不会去牵狗。”

彭壮边看边记录边问:“你们不知道农民负担的项目是哪些吗?”

李幺毛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一个农民,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知道这些嘛。如果我们拿不出钱来,或者有钱不交,就把我们弄起去办学习班,要不就牵猪牵羊挑粮食,搞得鸡飞狗跳。你说这气不气人,是不是没有把我们当人。前几天,乡干部来我家,我没得钱交,就把我的猫打死。这个要赔。”

彭壮说:“李幺毛,我们都知道从古至今,皇粮国税,任何人都少不了,都有义务交纳。那你去上访,你怎么知道哪些是合理负担,哪些不是?又怎么知道我们白山乡的农民负担是轻了还是重了?”

“皇粮国税,我们该交,抗粮不交违法。白山乡的农民负担,原先我们确实不知道是少了多了、轻了重了。后来我们在省上、北京工作的亲戚回来,看了我们的这些负担项目、内容,说交多了,我们又找政策学习,才发现真的是加重了。我们跟县乡层层反映,没有谁替我们说话。没有办法我们才去地区上访,如果你们解决不了,我们还要去省上、北京反映。”

“这样,你先回,我们还找些群众了解情况。”这时,彭壮看见窗外慢慢来不少的人,还在不断地涌来。

“可以,我在外头等你们的解决结果。”李幺毛似乎很通情达理。

彭壮叫村干部去喊一个农户。农户走进来就拿了一把收据给彭壮,“彭局长,这是我家的,你给登记好,莫登漏了。”

“我们这是搞调查,解剖麻雀,不是登记的。”彭壮解释,文绉绉的。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还解剖麻雀,你是骟猪骟牛的骟匠,不会把人骟了嘛。”这个农户有点意思。

“我们就是选几户作为样本,调查了解情况,推而广之,看你们这里是不是加重了农民负担。”彭壮进一步解释。

“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李幺毛刚才来通知我们,说是县上今天来退钱。”

彭壮一下子明白过来,李幺毛往外走不急着来见他们的目的,他一定是去通知村里的人来,他害怕来的人少了,就说是县上来退钱。“我们不是来退钱的,我们是了解情况,再研究。”彭壮将这个农户的负担情况一一登记后,就通知下一个农户来。

又一个农户进来,像先前的农户一样,拿一把收据交给彭壮,叫他登记,还问登记漏了没有。他说李幺毛说的登记后县上就要退钱。

送走这个农户,彭壮走到窗前往外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村小学的坝子里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估计在家的农户都来了。看来这个李幺毛太有号召力了,俨然—个农民领袖,绝对不可小视。

彭壮回头安排同行的人出去装着上厕所,暗里叫司机把车开出村小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弄不好今天会被围住走不了。同时他们尽量多通知农户进来,继续调查,一方面确实了解情况,另一方面也是缓兵之计。

彭壮的调查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钟,该了解的情况基本都掌握了。尽管他们边调查边解释不是来退钱的,但农户并没有散去多少。今天来的人,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乡干部建议,再把李幺毛找来,是他把这些人叫来的就由他叫回去。

“李幺毛,我们的调查就结束了。我们只是搞调查,要将调查情况汇总,再报县上研究。但是外面来这么多人,是你通知来退钱的,这得你去给他们说该回去了。”

“我没有通知他们,是他们听说你们要来才来的。”李幺毛并不承认。

陪同来的乡党委书记薛其良说:“李幺毛,我给你说,今天整出问题你吃不完兜着走,各人要晓得自己的斤两。” 李幺毛毫无瞑色: “你莫吓我,我也不是没被你们吓过。”

彭壮说:“李幺毛,现在交给你这个任务,你出去跟大家说明一下可以吗?我们可是因为你去上访才来的,现在大家都没吃午饭,你也没吃午饭,我们都该回去了吧。要解决问题,也只有等研究了再答复你们。你我这是第一次打交道,你还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这回。”

彭壮走出村小办公室,群众堵住不许走。彭壮又给所有的人解释半天,才在乡治安室治安员、乡村干部的强力护送下得以离开。

彭壮回到乡上食堂就餐,趁此机会,他与乡上沟通, “今天,我们调查看,你们确有加重农民负担行为,而且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想今后不要再新增负担了,不然老百姓上访会更多。至于以前已发生的有待研究。”

薛其良也是一肚子苦水,“这都是没有钱的结果,有钱哪个还去打农民的主意。县财政就预算了那么一点钱,还叫我们自己去挣,这还是纳入综合预算的。我们从哪里去挣?这不是憋起牯牛下儿吗?彭局长,不怕你笑话,我们现在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吃饭都是打赊账。”

彭壮说: “理解你们的苦衷,但还是要按农民负担的规定来。你们先把李幺毛稳控下来。”

“李幺毛,就是一个混蛋,他已多年未交农业税提留款,他还带头闹事,我们认为上级对这样的人,应该依法处置。不然农村工作没法搞。”薛其良提到李幺毛就来气。

在吉昌乡调研结束,乡党委书记余仕卓请吃饭,直接安排到县城。彭壮本想拒绝,但看到乡上的盛情,加之同行人的力劝,就答应下来。

余仕卓可是大手笔的人,在县城订了一个上档次的地方,把乡长、分管领导,乡合金会的同志等通通叫上,坐了一大桌人,甚是热闹。这一看就知道是鄉合金会买单,这是乡上的“银行”,零门槛,随用随提,方便快捷。正是因为农村合作基金会经营管理不善,最终成了县乡的一块心病,一个巨大后遗症,多年化解才把社员股金了结,其余问题只能搁置待决。当然,这是后话。

“今天彭局长一行来我乡调研,充分肯定了我们合作基金会的成绩,这是对我们的巨大鼓舞和支持,为表示感谢,我们备薄酒一杯,敬彭局长。”余仕卓带头干完。

书记敬完,乡长跟着来。乡上尽说好听的话,使他的地位似乎上升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摸不着北的地方,他似乎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一个可以影响全局的人。

乡上采取的是车轮战术,以彭壮为磨心,大家轮流敬他。到后来他真的晕晕乎乎,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酒足饭饱,进行下一个节目。这可是全套服务。余仕卓宣布:唱歌。

一群兴奋异常的人来到了歌厅,包了一个大包间,并带小包间。笑容可掬的领班过来,问:“余哥,你来啦,今晚怎么安排?”余仕卓不是头回来了,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这还用问吗?抬两件啤酒,一人一个小姐,找好的来,就照你这个样子找,长得丑的孬的、开花爆裂的、歪头拐臼的莫喊起来。”余仕卓自己长得像一堆苕,站起还没得三泡牛屎垒起高,找小姐要求还高。“余哥你硬是会开玩笑,我这就去安排。”

啤酒上来,小姐到位。余仕卓振臂一呼,说:“同志们,该你们干活的时候了。”啤酒斟满,仰脖拿下。众人起身,拿掉面具,原始本性,翩翩起舞。自从有了歌舞厅、卡拉OK,中国不知制造了多少歌者、舞者。唉,改革开放搞晚了,生不逢时,如果早一点,说不一定这中间真会出现几个伟大的歌唱家、舞蹈家。

灯光昏暗,光线迷离,彭壮左手搭在小姐肩上,右手轻揽小姐后腰,任由小姐带着在舞池中轻摇慢舞,有无节奏他管不了,反正他在跳。当他睁开醉眼,看见周围所有人都直接抱着在跳,十分沉醉,百分痴迷,万分享受,没有廉耻,没有避讳。他想这是什么世道、什么情况。黑暗中看不清人脸,这时也不要脸。要脸就别来。

彭壮回到座位上休息,音乐响起,他没有下舞池,而是起身来到小包间,他打算在此处清静一会。他跌跌撞撞地進去,看到模模糊糊两个人影搂在一起,他以为是一尊工艺品雕塑,伸手去摸了一下,是柔软的且有温度,使劲摇了摇头再看,是两个活人。他认出了是乡长和小姐,他说了一句“你们忙工作”,就出来了。

三年后,组织决定他调任县财政局局长。这可是炙手可热、众人争抢的岗位。而他没费什么周折就捡到这个漏。有心开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像花2块钱买张彩票,中了头奖。怎不叫人睡着都笑醒?

彭壮走马上任,坐上了局长宝座。慢慢地他体会到局长与副局长,重要部门与非重要部门的差异。找他的人多了,从书记县长,到常委、副县长,再到县级部门、乡镇,等等,都在找他,哪里都需要他,他真正成了大忙人、大红人。除了县上主要领导可以直接给他安排工作,其他副县级领导也只能给他商量,有时还在扳他的下巴,完全本末倒置。

一天,台办主任张为元开会遇到了彭壮,说: “老同学,你当财政局局长,我还没找过你,给我们解决点经费,可不可以?”

彭壮不屑一顾,说:“唉,你那些单位要啥子钱呢?财政追加也追加不到你那里来。”

张为元无言以对,不尴不尬地走了。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张为元在心里大骂彭壮,你他妈当年打烂仗的时候,不是我们陪你喝闷酒,鼓励你,会有今天?现在尾巴翘起来了,衣裳角角掮死人。 要见彭壮,先排队。他的办公室外,专门辟有一个候见室。凡是来的人,都在这里等。

吴江涛来找彭壮,他老老实实在外等。轮到他进去时,彭壮不好意思地说:“老领导,你还亲自跑。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吴江涛说:“彭局长,不来不行,你不像过去当副职,现在是重要岗位,我这个局长非你那个局长,是不同的。”

有身份与有身份证的人是不一样的,身份非人人拥有,身份证人人有。

“老领导你有什么指示?”彭壮在吴江涛面前还是不敢放肆。

“你在农业系统工作多年,我们是块大无力,人多事多但缺钱。找你嘛当然是要钱。”

彭壮虽然不同于以往,但还是念旧情的。“老领导你难得开口,你说了的我尽力,你也知道我的权限。你回去叫人送个报告过来就是。”

“看来你还是有农业隋结的。”

老领导找曾经的下属帮忙,下属成了平起平坐的局长,甚至后来居上,很正常,这不同于依血统的排辈分,煮熟的鸭蛋变不了。现在的政策是干部年轻化,老干部要主动适应新规则,才跟得上形势。

送走吴江涛,一个性感、时髦、可人、漂亮的年轻女性进来,一屁股就坐在彭壮的办公桌前。彭壮虽有些诧异,但他这几年也是久经沙场,见过不少女人、男人。他处惊不变,冷静观察,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要干什么?“请问你找谁?”

“找你呀,彭局长。”女人开口,细语柔情,声音好听。

彭壮听到她说话,感觉不是坏人,“你有事吗?”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女人答非所问。

“何以见得?”

“电视里头。”

彭壮以为她会说在歌舞厅,现在这样的风尘女子多的是,你不认识她,她完全可能认识你,或许因为陪跳舞唱歌,或许因为纵情云雨。他经常去这些场合见得多了。而她这样说反而给彭壮有个好印象,能看政论电视的年轻女性少之又少。“你还有闲心看我们本县电视?”

“当然啦,你们要学习,我们也要学习。”女人甜甜地说道,似乎对政治感兴趣。

彭壮被眼前这个女人吊起了胃口,“那你经常看电视,是不是对本县政要都认识?”

“那是必然的,但对你印象最深啦。”多会说话的女人,不一定是真话,但一定是别人爱听受用的话。

“说了半天,你的芳名是什么?”彭壮突然想起是在跟—个陌生的女人聊天。

“我呀,叫吴天。叫我小吴好啦。”

“那你家还有个哥哥叫吴法?”

“你好聪明,猜对了。加十分。但要纠正一下,他叫吴华,不叫吴法。”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吴天嘻嘻一笑, “局长就是局长,比我们老百姓智商高,人家还未说话,就能看穿我的心思。小女子开了一家叫‘春天来了的小店,如果局长不嫌弃,想请你去坐坐。先找到地方,今后多照顾照顾生意,也算解决几个就业岗位。”

彭壮一听原来是这桩事,不是难事,反正每天都在外面吃请。更何况美女有求,不能让美女伤心。“没有问题,你只要不是要财政的钱,都好说。今晚正好有人请客,我给他们说安排到你那里就是。”

“谢谢大局长啦,你眼中的小事,在我们眼中就是大事。那我先走了,给你们安排好,晚上见。拜拜!”吴天一声“拜拜”,翩然离去,彭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背影。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有求,正好彭壮这里也好办事的。

“喂,熊局长吧?我彭壮。”没有饭局,可以组局。彭壮主动给林业局局长熊通平打电话,这是他任财政局局长以来比较少的时候,一般都是别人来找他的多。

“哦,彭局长,你哪会儿有空给兄弟电话,我正想给你联系。前几天约你吃个饭,你安排不过来。今晚有时间没有?”

熊通平的话正中彭壮下怀, “我就是给你说这事,今晚正好有空,就今晚。”

“哪安排在哪里呢?”

“最近我发现有家‘春天来了不错,就那里。”

忙了一整天,该下班了。彭壮叫司机送他到“春天来了”。

吴天从上午盼到晚上,终于盼到了财神爷的到来。 “春天来了”,彭壮是第一次来。因为这是一家刚开业的饭馆,并非吴天所说小店,那是她自谦的说法,其實是一家略带港式风格、极上档次的大店。在县内接待何方客人都拿得出手,绝不会掉价。就连“春天来了”的店招也是请大书法家题写的,还别说店内装饰装潢,桌椅几案,碗碟勺筷,都是用心专业,考究精深。

熊通平早就在大门口恭候了,彭壮与他握了一下手,吴天就在前引领,来到了“春情厅”。里面的人已坐齐,就等彭壮到,就可开欢喜大会。彭壮被推到上首而坐,熊通平坐他旁边,这是传统规矩,并非现在大家学国际惯例主人坐首席,主宾坐右首第一位次。

吴天问:“熊局长,现在可以走热菜了吗?”熊通平征求彭壮的意见后, “可以。”

“我去安排,你们可先慢用开味菜。”吴天说完就下去了。

菜品上来,以粤菜、海鲜为主,川菜为辅。这是几者融合,充分考虑了四川人的口味、偏好、选择。服务小姐一一报出菜名,白灼虾,生吃三文鱼,豆腐蒸扇贝,酱爆香螺,清蒸多宝鱼,蒸螃蟹,芝士煽龙虾,红烧乳鸽,白切鸡,卤品大拼盘,蚂蚁上树,毛血旺,另配时令蔬菜,鱼翅捞饭为主食。在一个县城,这种吃法,大开眼界,不会太多。毕竟钱是硬道理,没有钱是走不了路的。

好马配好鞍,好菜配好酒。熊通平还算懂得起,准备了茅台。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花的财政的钱,找人要钱,哪有不付出的道理。

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提可以可以。彭壮与熊通平在觥筹交错、称兄道弟间,满足了林业局追加经费的要求。

吴天进来,“各位领导大哥,我来给大家敬杯酒。”

“要敬酒,可以,一个一个地来。我们不兴打批发。”熊通平首先提出条件,“彭大哥,你认为呢?”

“这样吧,不扫大家的兴,先集体再个人。怎么样?小吴没有问题吧?”彭壮提议。

吴天这时不再是温柔女子,而是变成了泼辣女汉子。“彭哥说了算呀。”吴天先给大家敬了一杯,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希望常来本店消费。然后散打。她从彭壮开始,“彭大哥今天第一次光临,真是本店的荣幸呀。容小女子敬你一杯。”端杯就干。彭壮也不含糊。吴天又给彭壮倒了两杯,自己也倒上,“再来两杯,就是三杯,叫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请进屋,这叫三生有幸。”吴天与彭壮的杯子碰了下,豪爽地一口闷。

吴天敬熊通平,他也要求三杯,但吴天说:“今天的主宾是彭大哥呀,他该享受三杯的特殊待遇,熊大哥是请客者,敬两杯,其他领导大哥敬一杯,这可以吧?”

熊通平说:“同意。我们不能跟彭大哥相提并论。”

吴天在众人的见证下,挥洒自如地打了一圈,颇有女中豪杰的英姿。令彭壮刮目相看,令在场的所有人拍手叫好。

“我说这样,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共同给小吴敬一杯。”彭壮兴致很高,“‘春天来了的菜品是一流的,今天很开心,是菜好酒好人也好,大家今后可以多多来这里。”

“彭大哥说得好,经常来。”

彭壮说话算话,这里真的成了他的伙食团,只要有人请或他请人必到“春天来了”。

彭壮经常出入“春天来了”,一来二往,他与吴天有种暖昧,难以言表。一天,吴天给彭壮打电话说:“彭大哥,你这么关心小女子呀,今天我专门买了一只野生甲鱼,想请你来品尝。”“还有谁?”吴天嗲嗲地说:“保密。”

彭壮准时赴约,进到包间,甲鱼已在桌上,红酒已醒好。没有其他人,就他和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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