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房

2019-07-01 02:45刘晓燕
阳光 2019年7期
关键词:老韩韩家云龙

刘晓燕

天蒙蒙亮,肖云龙问老婆方敏:哎,你说,是活人可怕,还是死人可怕?

你可怕!大清早脸没洗头没梳,就死人活人——呸。方敏伸手在额上抹了三把,去秽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肖云龙瞪眼看了两分钟天花板,翘身起床。

边洗漱,边谋划,早饭后,莲花套村村主任肖云龙昂首出门时,已胸有成竹。村书记老程长年在上海看病,肖云龙是村里的主心骨,今天,他要为死人的事跟活人交涉。

莲花套村东南部有个凤凰墩,凤凰墩十几亩地,地势高,顶部平坦,传说是三国时曹操囤粮之地。向南,长江岸边,古老的凤凰镇粉墙黛瓦巷陌幽深,对岸是铜陵的凤凰山。北去数十里,浩浩荡荡的裕溪河边立着凤凰桥。

有凤来仪,凤凰墩是块风水宝地。墩上有韩家三代老祖合葬的大坟,坟上杂树野草蓬蓬勃勃,西北方一棵百年香樟直插云霄,枝繁叶茂,百鸟啁啾。香樟树,百年前本地少见,方圆几十里,独此一棵,不知韩家祖先从何处移植过来。

有客人来白马洲,老远就看到一马平川的田畴上这座绿色“山丘”。那是老家老坟,到韩家老坟了,人们这么说。韩家老坟是地标,有时指那块坟地,有时说的是韩家那高大的祖坟。

韩家老坟本是私家坟地,解放后,韩家没落,这里便成了乱坟岗,大大小小的坟包杂乱无章,几乎都是三十年前土葬年代的。大多是普通的土坟,也有几座坟,在原来的土坟包上抹了一层水泥,坟前立一块石碑。

按政府规划,濡江县第一条高速公路要穿过莲花套村,确切地说,要穿过老坟地,直达长江二桥。作为莲花套村村主任,肖云龙喜忧参半,喜的是借此机会可以带动本村经济发展,忧的是要动员迁坟,要跟死人打交道。

转念一想,肖云龙又轻松起来,让死人搬家,终归是跟活人沟通,只要政策硬、钱到位,活人有甚可怕的。

动员会一开,大标语一拉,公告一贴,政策滚动播放,加上干部们贴心贴肺的宣传鼓动,迁坟出乎意料的顺利。新坟地在江埂内侧的一个老窑场旧址上,每个坟头补贴一千五,政府帮助起坟、火化,并送骨灰盒一个。愿意自己起坟的,补贴两千。

村里的青壮年们都在外面,不是打工就是做生意,不少人搬到镇上和城里安家落户,村庄日渐凋零。坟地更是荒芜,有的土坟日久无人照应,已坍塌皱缩,面目模糊,与大地混为一体。

迁坟一开始,往常那些无主的坟,一时间都有了主人,附近十几个村的人们纷纷过来认坟,有人为了争坟而吵架,唾沫溅起一丈高,袖子撸到肩膀头。

還有人指着一块瘪塌塌的土堆,笃定地说:我二大爷的。几把铁锹嘁哩喀喳又小心谨慎地挖下去,什么都没有。

挖坟的就哄笑:你二大爷是土行孙,遁土跑掉了。

范大有范大水兄弟俩,一个在内蒙古带建筑队,一个在东北卖板鸭,回家一趟,成本太大,两个人打电话说不回来了,嘱咐各自的老婆负责迁坟的事。孩子的爷爷和曾祖,范家媳妇们都没见过,不亲不疼,平时上坟家里男人去,她们连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嫌坟地阴气重不洁净,于是,妯娌俩商量好,都不去。

范大有七十多岁的老娘,坐在门槛上,拍着手骂,不敢骂媳妇,骂两个儿子:猪油蒙住心了,心夹在屎里拉掉了,就晓得挣钱挣钱,钱是你大呀,是你爷呀,是你祖宗呀。骂过了,老娘爬起来,一路走一路哭数下代的不孝和死者的不幸,蹒跚着爬上凤凰墩。

那阵子,莲花套村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哭哭,笑笑,呈现出久违的热闹。

黄三的宝马X6在村部门口停下时,肖云龙头毛皮一炸,看到黄三的意大利皮鞋伸出车外,赶紧精神抖擞地出去迎接:黄总,怪不得今天一早听到喜鹊叫,果然有贵人到。

什么总不总的,做点儿小买卖,混口饭吃。

就这座驾,这一身行头,这玉观音,这大钻戒,这手表——实打实的大老板!

肖主任有眼光啊,闲话不多说了,我今天来找你这个父母官,是有事相求。黄三接过肖云龙的玉溪烟,随后掏出一支软中华递过去,又散给屋里其他人。

黄老板抬举我了,我只当过新郎官,还是二十年前,我要能当上官,我家祖坟上得冒七级青烟。

肖云龙拿纸杯给黄三沏茶,黄三摆摆手:带了杯子。

我就是个服务的,为咱们莲花套乡亲服务,黄老板有话请吩咐。肖云龙给黄三杯子里倒水。

在仿皮沙发上坐下,黄三开门见山:不瞒你说,这几年生意做得还好,赚了几个小钱,离不开老祖宗的保佑。现在,政府号召迁坟,我不是没有觉悟,但,祖坟上动土,怕坏了风水,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做生意的讲究这个。

不笑话,正常想法。我们虽然是共产党员,不搞迷信,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兄弟,既然你跟我说实话,我也跟你直说,既然政府做好了规划,下了文件,迁坟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果不按照要求执行,后果不说你也知道,你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见过大世面,即使你再会做生意,离开政府的引导和帮助,恐怕也做不好做不长。有些头脑糊涂的人说什么官商勾结,我最反感,那叫合作共赢,共同为人民谋福利。

再说,你现在这么发达,谁保佑的?祖宗啊,你自己住高档社区,也要考虑考虑祖宗,韩家老坟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大杂院,以你的身份地位,得让先人住单门独户的别墅。

哦?老窑场那块是别墅?黄三来了兴趣。

肖云龙把椅子拖到沙发前,凑近黄三耳朵:老窑场倒未必。你这样人中龙凤,是咱们村的骄傲,老哥我早为你思谋了。老窑场东边龙溪河记得吗?

当然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们在河里摸鱼捞虾游泳。

龙溪河东埂上有块地,五六分的样子,原来是我老叔家开垦出来的自留地,后来撂荒了,一直在那儿空着,土地普查时,也没登记,现在给你家做坟地,一分钱不要,这个主我替我老叔做了。怎么样?

这怎么好意思,不是,我是说,这事儿靠谱吗?

三儿啊,从小到大,哥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肖云龙叹息道:也就是你,我自家的坟都迁到老窑场了,第一个迁的。

那地方风水怎样。黄三有些迟疑。

好啊!我想往那儿迁,做梦都想,可是,我是干部,后面一大溜眼珠子盯着,不能搞特殊化。

临别,肖云龙握着黄三的手送到门外,替他拉开车门:黄总慢走,黄总一路顺风。

黃三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拉倒吧,还黄总,从黄总到黄老板到黄三、三儿,每次见到你,都被你打回原形。

屋里是兄弟,屋外是老总。肖云龙呵呵地笑。

肖云龙的笑容没能迷惑住黄三,出了村部,黄三照直不打弯地将车开到董老先生家门口,八十高龄的董老先生是莲花套村资深业余道士。阴阳盈缺、天干地支、五行生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凤凰墩上紫气去,龙溪河边吉祥地。董先生口齿已不大清晰,但关键部分黄三听清楚了,黄三眉开眼笑,给了董先生一个大红包。

坐在宝马车上,黄三开始细致筹划,他要举办盛大的迁坟仪式,一来尽孝心,二则增进亲朋好友感情,此外,顺带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预料到黄三要去找董老先生,肖云龙前两天就找董老先生托付过了。去就去吧,去不去都得迁,去了,迁得更快些。肖云龙畅想:龙溪河上很快将有一座桥,窑场到龙溪河那截泥巴路,要修成水泥路了,黄三不差钱。说不定,黄三一高兴,顺带把龙溪河给疏浚了呢。

肖云龙骑上电瓶车回家吃中饭,半路上,被表舅拦下。表舅想把先人的骨灰盒葬到自家下畈的菜园里,儿媳妇不同意。巴掌大的菜园,寸土寸金,要种一年四季吃的绿色蔬菜。再说,每天都要到菜园里,不是摘菜就是种菜,身边蹲着一座坟,演恐怖片啊?吓孩子啊?

后门口隔条水沟,倒是有自家一块承包地,以前可以在承包地里找个边边拐拐,半夜三更悄悄下葬,即使被大队干部发现了,塞两瓶酒条把烟,就能摆平。可是现在抓得严了,不允许在承包地里建墓地。

表舅说:云龙,你给想想办法吧。

肖云龙把架在耳朵上的那根软中华敬给表舅:舅舅哎,我嫡亲的舅舅哎,不错,后门口那块地是你家的,可是,你们不是转包给种植大户了吗?白纸黑字红手印签了合同的。人家几百亩地,实行机械化耕作,你在地里立座坟,人家不干啊,政府也不允许呀!

再者说了,人死如灯灭,有块地方躺下去就行了,哪里不一样?只看见活人死,可看见死人活?退一万步,就算有灵魂,就算能投胎转世,那也不是你家人了,你有什么可牵挂的?

舅舅哎,亲舅舅哎,你老和我舅妈吃好喝好睡好玩好身体好,才是王道,其它没影子的事就不要烦神了。就老窑场那里,挺好。

办法总比困难多。吃过中饭,躺在床上,肖云龙对今天上午的工作做完简单总结,咧开大嘴露出满意的笑容,眼睛一闭,扯起了呼噜。

笑意还未散去,肖主任的嘴巴却歪了,傍晚从凤凰墩上回来,快到家了,在下畈坡遇到一阵旋风,嘴巴鼻子像被谁猛掴了一掌,齐刷刷歪到一边。

方敏赶紧跑到董老先生家,董老先生提起毛笔,一气呵成,在黄裱纸上画了符,又掐指念了几句咒语。晚上,等肖云龙睡下,方敏悄悄把符贴在房门上。

第二天早上,肖云龙看到了符,用手指了指,想说老婆几句,奈何嘴巴不利索,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自己到村卫生院开了甲硝唑牛黄解毒片。

两天后,肖主任的嘴巴不歪了,可是,却闭不上了,卡住了,被韩家那座大坟卡住了。

凤凰墩上坑坑洼洼,只剩下孤零零一座大坟和大坟脚边的五座坟,这五座坟也是韩家的。

不迁。老韩说。

不迁。老韩的儿子大韩说。

韩家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态度坚决。

迁坟工作组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一、加强政策宣传,明确利害。二、弄清原因,有的放矢。三、注意态度,不激化矛盾。为了和韩家大坟的“大”匹配,工作组县、镇、村三级全体出动,组成大队人马奔赴韩家。

从国家到国际,从政治到经济,从科学到宗教,从血缘到遗传,大家动之以情晓知以理,一位女同志还理出跟韩家是亲戚,当场叫韩大婶表姨娘。

韩家人听得认真,末了,还是两个字:不迁。

肖云龙一时没了主意,没了主意的肖云龙不断被上级领导催促,嘴角的水泡,一个接一个鼓出来。领导又被上上级训斥,人人心里都火烧火燎的。

强迁。领导沉下脸。

大韩说:你们动手试试?我先拍了视频传到网上,再到政府大院浇汽油,别怕,不是烧你们,是烧死我这个对不起祖宗的现世宝。

老韩在后院把油桶敲得嘭嘭响:轮不着你,我是老子,我先上,反正是黄土埋半截的老朽了,烧了,还能省下火葬费。

众人仿佛听到皮肉烧灼的滋滋声,鼻孔里、胸腔里塞满烟尘,透不过气来。

肖云龙扯扯领导衣角:老韩家小女儿在京城著名媒体中心工作。

那又怎样?领导说这话时,嘴角没歪,没撇,肖云龙知道领导还是在乎的。

工作组又来了几次,韩家油盐不进,硬得像石头。

精诚所至——不,金钱所至,金石为开。再三商讨权衡,政府给出条件:韩家老坟,当房子拆迁,迁坟,镇上分一套安置房。那安置房,大韩看到过,建在长江内堤下面,客卧厨卫一应俱全,三层以上,就可以看到芦苇荡,看到长江和江心洲。

老韩不动声色,内心翻滚如潮。

七十年前,方圆百里,谁不知道白马洲韩家?高门大户,良田骏马,是头等人家。

老韩生于一九四五年腊月,头胎大孙子,阿爷命根子。老韩爷爷嘱咐厨房大灶小灶煮红枣糯米粥,加红糖,两只大桶摆在大门口,连续三天,上下九条垄,前后十八村,都来吃喜粥。

爷爷只生了父亲一个男丁,父亲二十岁便和几个同学投笔从戎,参加抗日救亡。这不,抗日胜利了,又添了孙子,爷爷给祖宗上高香,一张脸笑成灿烂的向日葵:头上帽子,手中银子,肩头上孙子,这就是贵人,是神仙;孙子是根本,若没有孙子,要那帽子、银子做何用。

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父亲下落不明。翌年十二月,镇反和土改开始,如火如荼,爷爷病吓而死,奶奶一根绳索随了去。幸而爷爷和父亲一向与人为善,既无民愤,更无血债,老韩和母亲得以存活。

田地和牲畜早就被没收了。房子是徽派建筑,门房、天井、厢房、雕花的架子床、明晃晃的铜镜,书房、笔墨纸砚,还有阁楼和小阁楼上的鸽子——老韩依稀有印象。

政府来抄家,先是钱财首饰,接着是家具衣裳,然后是日用品,再是各种无甚用处、用来消遣的小玩意儿,书画被人们一摞摞抱回去引火烧锅、糊墙糊纸壳子、擦屁股。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大水冲过似的空屋。

不久,许多人家搬进来,将老韩母子挤到狭小的门房里。为了谋生,小脚母亲给人洗衣、做鞋、看小孩、纺纱、给出嫁的姑娘绣枕头被子,老韩在门前屋后拾柴火,母亲不许他跑远,生怕被人拐走了。

后来,政府把那些人驱散,将老房子拆了,一块块砖瓦,一根根木料,被人抬着、挑着、拉着,运到乡公所附近盖初级中学。

村里在老宅东边帮他们母子搭建了草棚。草棚被风掀翻过,被大雪压倒过,被洪水冲塌过。

从十五岁开始,老韩在无主的荒地上挖土,一筐一筐挑回来,母亲挪着小脚一簸箕一簸箕地拎,弄回来的土翻晒、细筛、一点儿点儿囤积。椽子、檩子、芦席、洋钉等,也陆陆续续备齐了。

二十二岁那年夏天,梅雨过后,老韩在老宅旧址上挖地基打桩夯土,一锹一锹,一锤一锤,房子渐渐有了模型,新房快上梁了,村里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屋顶盖的是麦秆,稻草比麦秆好,但莲花套是沙洲地,只种棉花麦子和五谷杂粮,不种水稻,稻草要到圩区买,或者拿黄豆花生山芋去换。老韩买不起,也换不起。

新屋建成那天,母亲颠着三寸金莲,房前屋后,看个够,不停地撩起衣襟抹眼泪:我们有房子了,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了。

这座土墙草屋,一住就是十五年。十五年间,屋顶被风暴掀翻过几次,幸无大碍,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在这里出生,母亲在这屋里逝去。一九八二年,老韩揭掉破烂的芦席和麦秆,钉上沥青毛毡盖上瓦,又用木杆给前后墙体打了撑子。

八十年代是农村的好时光,几乎年年风调雨顺,地里种什么都丰收、都值钱。政策也渐渐松了,老韩有一身捕鱼摸虾钓黄鳝的好本领,几乎每天大清早,韩大婶都能拎一篮鱼虾或半桶黄鳝上街去卖。老韩还在村里带头种葡萄,搞副业。

六年后,老韩手中积累了一笔钱,有了钱,老韩迫不及待地要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盖楼房。韩大婶不同意,几个孩子读书的读书、学手艺的学手艺,都要用钱,一家七口日常开支也不是小事,虽然存了几个钱,但离盖楼房还远远不够。

老韩不管,时不我待啊,每天都有人谈论盖楼房的事,每次听到他都心惊肉跳。莲花套村的第一幢楼房,应该、也只能是他老韩家盖。第一个建起楼房,才对得起祖宗。

老韩的心思,别人哪里知道,倒是独生子大韩极力支持。少年大韩刚上初中,荣誉心和个子都噌噌地往上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美好的共产主义就要在我家实现了。

有了儿子的支持,老韩情绪高涨,信心倍增。他反复筹划,精打细算,又跟亲戚们借了钱,开始轰轰烈烈实现自己的宏伟目标。

楼房建成后,下面三间,上面两间,外墙墙脚抹了水泥,墙面刷的是白石灰,像一匹白骏马昂然屹立,威风凛凛。人们楼上楼下参观,赞不绝口。正值壮年的老韩,枯瘦的脸绽放出丰腴的笑容。

这几年,村里一幢幢别墅雨后春笋般冒出,大理石,精美的瓷砖,塑钢的门窗,银光闪闪的避雷针锐利地刺向苍穹。对比之下,老韩家的房子像一位迟暮的英雄,显得那么委顿、黯淡。

现在,天上掉馅饼了。老韩和大韩不由得同时抬头看天。

看什么看呢,赶紧签协议吧,省得夜长梦多。肖云龙打心里为韩家高兴。

大韩去看父亲,老韩还在看天。大韩扯扯他的衣角:爸,肖主任在跟你说话呢。

老韩收回目光,问肖云龙:你是说……

只要您老答应迁坟,镇上给你家一套安置房,以坟换房,天大的好事啊,可不能让旁人知道了。

哦。老韩点点头,半晌说一句:这事我得考虑考虑。

肖云龙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阿伯,这事还要考虑?行,您先考虑,考虑好了给我回话,最迟今天晚上。

晚上,鸡还没上笼,肖云龙蹲在后院磨小鏟子,大韩来了:肖主任,我爸不同意。

什么?

我爸不同意以坟换房。

肖云龙手一滑,在磨刀石上剐了一块皮,也不晓得疼,急匆匆起身,又“哗啦”一声带翻了鸡食钵子:大韩,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爸是深思熟虑。

你呢?

我听我爸的。大韩给肖云龙递烟。

肖云龙鼻子一酸:还抽啥烟呀,你给我一瓶毒药把我毒死算了。

韩大婶生了三个女儿后才得了儿子大韩,大韩脚下还有个妹妹。

大女儿花容月貌,虽然书念得不多,但心灵手巧人勤快,是家里的好帮手。老韩家楼房建成的那年腊月,大女儿上街打年货,被镇上痞子周盯上了,一来二去,荷花般纯洁的姑娘不知怎么上了人家的当,失了身。第二年春末,莲花套里的水刚刚涨起来,大女儿就投了湖,一道赴水的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二姐月貌花容,初中毕业,嫁给本镇一名军人,军人退伍回来安置在镇上粮站,没上三天班就下岗了。二姐泼辣能干,学开车,拿了驾照,到城里跟人合开出租车,辛苦挣钱养家。

孩子七岁那年,二姐夜晚出车,遇害。凶手抓到,居然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学老师。凶手伏法,并赔偿十三万。

办完丧事,尘埃落定,女婿带着外孙进村就号啕大哭,哭数二姐素来仁爱善良,怎么就遭了不测,丢下孤儿鳏夫日子怎么过,若不是孩子小,自己也随二姐去了。乡亲们陪着流泪,韩家人更是惨然。

二姐不在后的第一年,逢年过节,女婿都带着孩子来看望外公外婆。下一年,只有孩子一个人来,提着四样头:一瓶酒两包烟一袋桂圆一斤红糖。第三年,女婿给孩子找了后妈,从此不再上韩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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