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语小句结构对比研究

2019-07-01 10:57王敏辰
关键词:补语状语主语

何 伟 王敏辰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北京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3)

一、 引 言

小句(clause)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小句是一种低于“句子”的语法单位,属于“分句”或者“子句”的范畴;注Otto Jespersen. The Philosophy of Grammar [M].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 1924.广义的小句是一种核心的语法单位,它既可以代表一个句子,也可以发挥分句或者子句的功能。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79;邢福义.小句中枢说[J].中国语文,1995(6): 420-428.这种广义的小句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有进一步的阐释。根据功能句法理论,小句既是最核心的句法单位,也是最高层级句法单位,它与语篇单位“句子”呈填充与被填充的关系,与小句的结构成分呈被组成与组成的关系。具体而言,语篇中的一个句子可以由一个或多个小句填充,而每个小句由不同的结构成分组成。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 Amsterdam: Benjamins, 2000; 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Equinox, 2008.本文所论及的小句即为这种广义的小句,它在语义上建构一个情形(Situation),在认知层面表达事件(Event)概念,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 Amsterdam: Benjamins, 2000: 210.在形式层面是一个可以表达多种意义的最核心单一结构体,它的结构成分及成分的组合、分布是意义建构的基础。因此,探讨英汉语小句的内部组织结构,将有益于揭示英汉小句的本质差异。

目前,学界关于英汉语小句结构的对比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 英汉语小句微观结构研究,主要涉及小句的基本语序以及不同类型小句的句法及语义特点,如陈国华、徐李洁、邓云华、陈朦等人对条件小句的研究,[注]陈国华.英汉假设条件句比较[J].外语教学与研究,1988(1): 10-18;徐李洁.英汉条件句: if与“如果”和“如果说”[J].外国语,2004(3): 44-50;邓云华,陈朦.英汉关联标记与条件小句语序的蕴涵共性[J].外语学刊, 2015(3): 35-39.王炳炎对被动小句的研究,[注]王炳炎.英汉被动结构对比[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6): 14-17.蔡莉、敖锋对关系小句的研究,[注]蔡莉,敖锋.英汉关系从句挂靠偏向对比研究[J].外语研究,2014(5): 44-49.等等;二、 英汉语小句宏观结构研究,这又分为两大视角: 其一,在查尔斯·N·李和桑德拉·汤普森(Charles N. Li & Sandra A. Thompson)提出的“英语以主语优先,汉语以主题优先”观点的影响下,[注]Charles N. Li, Sandra A. Thompson. Subject and topic: a new typology of language[A]. In Charles N. Li, ed., Subject and Topic [C].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6: 457-489.很多国内学者从英汉语小句主语与主题/主位关系角度,研究英汉语小句宏观结构差异;[注]金积令.英汉语主题结构的对比研究[J].外国语,1991(2): 1-7;丁任.谈谈英汉主语的差别[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3(3): 74-82;唐德根.汉语TC结构与英汉翻译[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1(6): 38-39;熊卉.从主题与主语看英汉句子结构特点[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 165-168.其二,以王寅、潘文国、牛保义、司显柱、许宏、连淑能、王文斌等为代表的学者致力于语言结构与思维方式关系的研究。[注]王寅.英汉语言宏观结构区别特征[J].外国语,1990(6): 36-40;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M].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7;牛保义.整体思维与分析思维——谈中美两国人的思维模式差异[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1997(2): 54-59;司显柱.论英汉民族思维模式、语言结构及其翻译[J].外语学刊, 1999(2): 78-86;许宏.从英汉思维及语言的对比看英汉翻译[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3): 77-79;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王文斌.论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与汉语的空间性特质[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2): 163-173.总体上看来,英汉语小句宏观结构的研究较为丰富,基本观点已被普遍接受;微观结构的研究尚有一定的局限性,学界观点不一。具体而言,存在以下几个问题:

一、 多数研究基于小句是低于句子的语法单位的观点,分别讨论小句结构及其内部成分(此处的小句仅指填充句法成分的小句,如关系小句、条件小句等)和句子结构及其内部成分。这类研究没有认识到小句和句子并不是语法上的上下层级关系,而是语篇上的填充关系,因此相关研究结果有待商榷;二、 学界的研究范围局限在主语、谓语、宾语和状语等个别句法成分以及特定类型的小句,而对英汉小句潜势结构的对比关注较少;三、 关于句法成分的讨论,学界主要聚焦句法成分的语法功能,而忽视了句法成分的语义功能、体现形式等。有鉴于此,本文拟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功能句法理论出发,探讨英汉语小句的内在组成,考察小句的结构成分以何种形式作用于语言结构,从而揭示英汉语小句潜势结构的异同。

二、 英汉小句潜势结构组成对比

传统语法根据英语等印欧语系的语言特征,提出小句由主语(Subject)、谓语动词(Verb)、宾语(Object)、补语(Complement)和状语(Adverbial)五种成分组成。[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50.这些术语一直沿用至今,但是其名称、所指或内涵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根据功能句法,“谓语动词”和“非谓语动词”都属于小句成分,二者统称为“主要动词”(Main Verb),表达小句的过程(Process)意义;“补语”(Complement)所指更广,涵盖了传统的补语和宾语以及“必要的状语”(obligatory Adverbial),[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52.表达小句的参与者角色;“状语”则不再使用形式标签“Adverbial”,而采用功能标签“Adjunct”。这虽然与传统语法的状语次范畴“附加状语”(Adjunct)书写形式一致,但是含义大不相同。依据功能思想,“状语”是小句的可选成分,大体上包含传统的下加状语(Subjunct)、外加状语(Disjunct)、联加状语(Conjunct)和非必要的附加状语(Adjunct),而必要的附加状语实际上发挥的是补语功能,如“I live in Beijing”中的“in Beijing”是关系过程中的方位参与者,属于小句的补语。

除上述差别外,功能句法按照“语义为中心,形式体现意义”的语言描述思想,明确指出小句与句子呈语篇意义上的填充与被填充关系,而不是学界普遍认为的语法层级上的组成关系,并且以功能而非位置作为界定小句成分的标准,对小句进行了精细的描写。一方面,小句成分不仅涵盖传统语法所说的“小句成分”,还包括“句子成分”,如连接词(Linker)、粘合词(Binder)等;另一方面,Fawcett弱化了“级阶”概念,[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M]. Amsterdam: Benjamins, 2000; 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 [M]. London: Equinox, 2008.把原处于动词词组层面的“助动词”(Auxiliary)、“操作词”(Operator)和“否定词”(Negator)提升到小句层面,认为它们分别表达小句的时间意义、情态意义和极性意义,是小句的直接成分。此外,传统的“短语动词”(phrasal verb)也被分析成“主要动词(Main Verb)+主要动词延长成分(Main Verb Extension)”,这两个成分一起表达小句的过程意义。

总体而言,英语小句的潜势结构成分包括主要动词、主要动词延长成分、主语、补语、状语、助动词、助动词延长成分(Auxiliary Extension)、操作词、否定词等主要成分,以及标识小句间关系的连接词、粘合词、起始语(Starter)、结束语(Ender)以及呼语(Vocative)、不定式(Infinitive)、Let(Let Element)等其他成分。[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M]. Amsterdam: Benjamins, 2000: 200, 304;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 35.

汉语小句的潜势结构成分与英语大体相同,不过汉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首先,由于汉语的过程不仅可由动词表达,还可由其他语法单位充当,由此何伟等提出“谓体”(Predicator)[注]这里的“谓体”为功能语言学术语,与传统的“谓词”所指大体相同。成分,[注]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 38.与英语的“主要动词”对应。相应地,“谓体延长成分”(Predicator Extension)对应于“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其次,汉语小句常有“语气词”(Mood Particle),如“的”“了”“吗”“呢”“呀”等虚词,这是汉语体现语气的主要手段之一,有别于英语。就英语而言,语气由主语和限定性成分[注]“限定性成分”是系统功能语言学悉尼模式中的术语,与加的夫模式的操作词最为接近,但同时包括助动词及以由be或have说明的主要动词(参见Robin P. Fawcett. In place of Halliday’s “verbal group”[J]. Word, 2000, 51(3): 327-375. DOI: 10.1080/00437956.2000.11432503; Christopher S. Butler. Structure and Function: A Guide to Three Major Structural-Functional Theories: Part I: Approaches to the Simplex Clause[M]. Amsterdam/Philadelphia: Benjamins, 2003: 189.).本研究虽然采用的是加的夫模式句法理论,但是此处为方便解释,保留该术语。(Infinite element)两部分组成,如hemight,hewas等,二者的顺序及有无决定了小句的语气类型。[注]Michael A. K. Halliday.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2nd ed.)[M]. London: Arnold, 1994: 72, 74; Michael A. K. Halliday, Christian M. I. M. Matthiessen.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4: 111, 114-115.但是,汉语并无对应的限定性成分,其语气主要通过语调兼或语气词体现。[注]Michael A. K. Halliday, Edward McDonald. Metafunctional profile of the grammar of Chinese[A]. In Alice Caffarel, James R. Martin, Christian M.I.M, Matthiessen, eds. Language Typology: A Functional Perspective[C]. Amsterdam/Philadelphia: Benjamins, 2004: 313;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5: 160;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2: 257.英汉两种语言在语气体现形式上的差异实则反映了二者的语言特征。英语作为一种综合-分析语(synthetic-analytic language),可通过形态变化及灵活的语序体现语法关系,如上述的hewas,而汉语作为典型的分析语(analytic language),形态变化较少,主要借助固定的语序和虚词来体现。[注]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25.最后,汉语还有一类“引出语”(Deriver),由形式项“得”说明,例如“他跑得快”“他跳得远”。这类成分在结构上发挥助词的功能。[注]Michael A. K. Halliday, Edward McDonald. Metafunctional profile of the grammar of Chinese[A]. In Alice Caffarel, James R. Martin, Christian M.I.M. Matthiessen, eds. Language Typology: A Functional Perspective[C]. Amsterdam/Philadelphia: Benjamins, 2004: 305-396;齐沪扬.现代汉语[M].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7.就句法功能而言,引出语“得”主要用于引出小句的补语,改变或确定小句的过程意义。例如:

(1) 乌拉特生得虎背熊腰。[注]本文中文例句,除特别标注外,皆来自CCL现代汉语语料库。

该句的谓体“生”本身表达动作过程,但是在“得”引出“虎背熊腰”这一性质特征后,整个小句最终表达载体与属性的关系意义,即关系过程,如图2-1所示。

图2-1 例(1)的功能句法分析

总之,汉语小句的潜势结构成分包括谓体、谓体延长成分、主语、补语、状语、助动词、操作词、否定词、语气词等主要成分,以及连接词、粘合词、起始语、结束语、呼语、不定式、“让”、引出语等其他成分。[注]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

综上所述,英汉语小句的潜势结构成分类别相差不大,二者的潜势结构分别如图2-2和 2-3 所示。下面,本文将着重讨论英汉语共有成分在语义功能、体现方式、句法特点、分布倾向性等方面的异同。

图2-2 英语小句潜势结构 (注: ∑=sentence, Cl=clause, St=Starter, &=Linker, B=Binder, L=Let, S=Subject, O=Operator, N=Negator, X=Auxiliary Verb, XEx=Auxiliary Extension, I=Infinitive, M=Main Verb, MEx=Main Verb Extension, C=Complement, A=Adjunct, V=Vocative, E=Ender)

图2-3 汉语小句潜势结构 (注: ∑=sentence, Cl=clause, St=Starter,&=Linker, V=Vocative, B=Binder, A=Adjunct, L=Let, S=Subject, O=Operator, N=Negator, P=Predicator, I=Infinitive, Dr=Deriver,X=Auxiliary Verb, PEx=Predicator Extension, C=Complement, MP=Mood Particle, E=Ender)

三、 英汉语小句共有成分的对比

(一) 主要动词/谓体

主要动词/谓体表达过程意义,它是小句的核心成分,也是判定小句的重要标志。[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 Amsterdam: Benjamins, 2010; 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8: 48;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一方面,每个小句必须有一个主要动词/谓体,[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50;王力.王力全集(第七卷): 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 中华书局,2014: 34.这是句法分析最基本的原则;[注]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8: 49.另一方面,主要动词/谓体控制小句的结构,决定了其他成分的出现及分布。例如,根据传统语法的观点,主语和谓语是小句的直接成分,而宾语、补语和状语都是间接成分,受制于小句的谓语动词。[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79: 4.类似地,在功能句法中,主语、补语和状语等其他成分虽然皆被视为小句的直接成分,但是它们同样以主要动词/谓体为中心。在分析小句时,我们应首先确定小句的主要动词/谓体,再依次找出主语、补语、状语、助动词等其他成分。[注]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8: 60.

图3-1 例(2)的功能句法分析

英语中,主要动词通常由一个动词说明,有时该动词也可以是隐性的。比如,例(2)是由两个并列的级阶小句组成的复合小句,第一个小句的主要动词是“adores”,第二个小句的主要动词承前省略,如图3-1所示:

(2) HeadoresMama, and shehim.[注]本文英文例句,除特别标注外,皆选自英语国家语料库。

与英语不同的是,汉语的谓体不能省略。并且,它不仅可以由动词直接说明,如“他走了”,还常由其他语言现象来填充,包括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数量词组。例如:

(3) 她衣着简朴,待人热情。

(4) 今天星期三。

(5) 郭友亮很聪明,也很真诚。

(6) 内容很多,实际上只讲了三个救国救民方案……

例(3)复合小句包含两个小句,谓体均由小句填充,构成汉语特殊句式“主谓谓语句”。具体地讲,第一个小句的谓体“衣着简朴”属于领属主谓谓语句,第二个小句的谓体“待人热情”是施事性主谓谓语句。与之不同,例(4)、例(5)和例(6)小句的谓体都由词组填充,分别是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数量词组。

除体现方式上的差异外,英语的主要动词与汉语的谓体在形态变化上也不相同。如前所述,英语是一种综合分析语,语法是硬的,受形态的约束。[注]王力.王力文集(第一卷): 中国语法理论[M].济南: 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141.因此,主要动词的形态常随小句主语的数格而发生变化,即遵循主谓一致原则;与其不同,汉语作为典型的分析语,语法是软的,不受形态约束。[注]王力.王力文集(第一卷): 中国语法理论[M].济南: 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141.因此,汉语的谓体没有形态变化,且可以完全按照意合手段,将多个谓体并置,构成连动式。如例(7)——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2。

(7) ……然后(他)穿过屋子走到我面前。

图3-2 例(7)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3 例(8)的功能句法分析

例(7)是一个复合小句,含有两个动作过程“穿过屋子”和“走到我面前”,它们依据“时序原则”(即时间象似性原则)排列,[注]James H-Y. Tai. Temporal sequence and Chinese word order[A]. In John Haiman, ed. Iconicity in Syntax[C]. Amsterdam/Philadelphia: Benjamins, 1985: 49-72.中间没有任何形式上的连接手段。如若翻译成英语,可为“Then he went through the room and came up to me”。该英语小句的语序结构虽然也符合时间象似性原则,但是两个动作过程之间却需要连接词“and”联系。这就说明“英语以形显意,汉语以意役形”。[注]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74,78.值得说明的是,汉语连动式[注]关于汉语连动式更为详细的功能句法分析,请参见Wei He, Jingyuan Zhang. A study of Chines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Cardiff Grammar[J]. Linguistics and the Human Sciences, 2013, 8(1): 123-165.也可能是一个简单小句,如例(8),其具体分析见图3-3。

(8) 他与几位同学去王府井买东西。

总体上,在建构小句的过程意义时,汉语较英语灵活。一方面,英语小句的过程只能由动词说明,而汉语小句的过程可以由动词说明,也可以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数量词组填充。另一方面,英语主要动词的形态受语法规则的制约,不同主要动词之间需采用形式上的连接手段,而汉语的谓体不受语法规则的制约,小句间的谓体可以根据意义直接并置。

(二) 主要动词延长成分/谓体延长成分

主要动词延长成分/谓体延长成分是对主要动词/谓体的补充和延伸,与主要动词/谓体一起表达过程意义。[注]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换言之,在主要动词/谓体不能完全确定小句的过程意义时,主要动词延长成分/谓体延长成分发挥作用。

英语中,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可以由形式项直接说明,它们通常是构成“短语动词”的副词,如(get)up,(take)off,(wake)up,(go)away等。此外,主要动词延长成分也可以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介词短语等语法单位填充,分别如例(9)至例(12)所示,图3-4系例(9)的句法结构。

(9) I have to goshoppingwith him.

(10) I’m going to havea shower.

(11) I fallasleep.

(12) I fellin lovewith it.

图3-4 例(9)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5 例(13)的功能句法分析

汉语中,谓体延长成分的体现形式也有上述两种情况: 一、 谓体延长成分直接由诸如“(跑)下”“(走)进来”“(看)出来”等动词形式项说明;二、 谓体延长成分也可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介词短语填充,分别如例(13)至例(16)所示,图3-5系例(13)的具体分析。

(13) 他自己要认真想一想。

(14) 以前一个顾客上一次当,下一个还是接着上当。

(15) 她哭红了双眼。

(16) 这一切,工人们看在眼里。

对比来看,英语的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和汉语的谓体延长成分在语义功能、体现形式、句法及意义上有如下异同。

在语义功能上,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和谓体延长成分都可以进一步说明过程意义,如(clean)up、“(洗)干净”等,也都可以改变主要动词/谓体建构的过程意义。比如,例(12)小句的主要动词fall和例(16)小句的谓体“看”分别建构动作过程和感知心理过程,但是受到延长成分的语义影响,这两个小句最终分别表达情感心理过程和认知心理过程。

在体现形式上,英语的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和汉语的谓体延长成分都可以由形式项说明或者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和介词短语等语法单位填充。

在句法上,二者通常位于主要动词/谓体之后。不过,有时受到信息结构、语篇结构等的影响,英语的主要动词延长成分也可提至句首,如Outyouget,构成主谓倒装句。与之不同的是,汉语的倒装结构只见于“谓宾之间”,[注]刘晓林等.历史语言学视野下的英汉语序对比研究[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5: 299.“谓体∧谓体延长成分”的典型顺序无法改变。

在意义上,主要动词延长成分与谓体延长成分各有特点。英语中,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大体包括两类。第一类主要动词延长成分常与特定的主要动词词组构成固定的表达,如goshopping,fallasleep,haveabath,fallinlove等。这类表达式含义单一,数量有限,不过整体的语义范围较广,涉及动作、状态、心理、行为等不同意义;第二类主要动词延长成分由副词[注]副词系传统语法术语,它们对应于功能句法理论中的形式项。体现,如out,up,down,back,in,around,by,across等。这类延长成分与主要动词构成了具有多产性的短语动词。[注]Dwight Bolinger. The Phrasal Verb in English [M]. Cambridge, MA: Harvard Press, 1971.在该结构中,延长成分既可以表达字面义(如takeoff脱下、bringup提出),也可以表达体意义(如drinkup喝完),还可以表达比喻义或规约义(如takeoff起飞、离开、bringup养育、showoff炫耀)。[注]Marianne Celce-Murcia, Diane Larsen-Freeman. The Grammar Book: An ESL/EFL Teacher’s Course (2nd ed.)[M]. Boston: Heinle, Heinle. 1999.上述不同的义项有时集中在同一个结构,如takeoff,bringup,takeout等。根据加德纳和戴维斯(Gardner & Davies)的统计,100个常用的短语动词总共可以表达559种意思,平均每个短语动词具有5.6个义项。[注]Dee Gardner, Mark Davies. Pointing out frequent phrasal verbs: a corpus-based analysis[J]. TESOL Quarterly, 2007, 41(2): 339-359.因此,这类“主要动词+主要动词延长成分”结构的意义丰富,具有产生新词汇的潜势。汉语中,谓体延长成分主要有四类。第一种谓体延长成分与英语类似,它们与谓体常构成固定的表达,如“打招呼”“上当”等。这类表达式同英语一样,也可以建构动作、状态、心理、行为等多种情形;第二种谓体延长成分与谓体构成动词重叠式,如“看看”“听一听”等。这种延长成分表达量的意义。具体而言,它可以表示“尝试”意义,同时表示“动量小”或“时量短”的意义,如“听一听”“摇一摇”“念一念”“摸一摸”“看看”“听听”等;[注]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2;陈立民.论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J].中国语文, 2005(2): 110-12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何伟,薛杰.汉语动量词之加的夫语法视角研究[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8(1): 30-38.第三种谓体延长成分与谓体构成动趋式,如“跑进来”“走下去”“爬上来”等,它们与表示方位意义的英语短语动词相对应;第四种谓体延长成分表示动作的结果,它与谓体构成动结式,如“听完”“哭累”“洗干净”等。这种结构实际上是一种致使结构,[注]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 中华书局,2014.表达了一个实体受到动作的影响而发生状态改变。[注]赵琪.英汉语动结式的共性与个性[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9(4): 258-265.比如,例(17)小句表达了受事“双眼”因受到动作“哭”的影响而变红的事实(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6)。相应地,英语也有动结式,同样表达因果致使关系。[注]Adele E. Goldberg.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Adele Goldberg, Ray Jackendoff. The English resultative as a family of constructions[J]. Language, 2004, 80(3): 532-568.比如,例(18)小句表达了受事“the table”因受到动作“wipe”的影响而变干净的事实。但是,英语动结式的句法结构与汉语不同。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界的研究,[注]Robin P. Fawcett. How to Analyze Participant Roles[R]. USTB Handbook, 2010: 50;何伟等.英语功能语义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 104.例(18)小句应具有“施事+过程+[受事-载体+属性]”的语义结构。这种结构实际上由两个小句组成,其一是表示致使意义的级阶小句,其二是表示属性关系意义的嵌入小句,二者呈因果致使关系。因此,表示动作结果的属性成分属于嵌入小句的补语,而非级阶小句的直接成分(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7)。

(17) 她哭红了双眼。

(18) Hewipedthe tableclean.[注]Robin P. Fawcett. How to Analyze Participant Roles[R]. USTB Handbook, 2010: 51.

图3-6 例(17)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7 例(18)的功能句法分析

上述英汉语动结式的句法结构差异实际上反映了英汉民族的不同认知方式。英语中,动结式具有“施事主语+主要动词+[受事补语+结果补语]”的结构,这种排列方式符合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方式,即施事发起某一动作于受事之上,进而引起了受事的状态变化。同时,它也反映了英语民族更加注重事件的动作过程,体现了英语是一种以施事为导向的语言;[注]Duxin Cao. The asymmetry of Chinese/English action-result events encoding: a cognitive approach[J]. Open Journal of Modern Linguistics, 2013, 3(2): 127-134.相反,汉语民族则更加注重事件的结果。一方面,“谓体+谓体延长成分”的结构强调了事件的结果状态,另一方面,该结构也弱化了动作的施事,可以将施事隐性化,如“眼睛哭红了”“鞋子踢破了”等。可见,汉语从这种角度是一种以受事为导向的语言。[注]Duxin Cao. The asymmetry of Chinese/English action-result events encoding: a cognitive approach[J]. Open Journal of Modern Linguistics, 2013, 3(2): 127-134.

(三) 主语

在传统语法中,主语系第二个重要的小句成分;[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724.在功能语言学中,它既是过程要求的重要参与者角色,[注]Robin P. Fawcett. 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M]. Amsterdam: Benjamins, 2000;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也是“过程得以展开的基础和立足点”。[注]彭宣维.语言与语言学概论——汉语系统功能语法[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305.从交际角度,主语是对命题进行争议的。[注]Michael A. K. Halliday, Christian M. I. M. Matthiessen.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4: 117.因此,主语在句法上也很重要,并且从语气类型转换角度比主要动词/谓体更为重要。

英语中,主语通常由表达事件概念的小句及表达物(thing,包括人)概念的名词词组填充,如例(19)(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8)和例(20)。不过,有时受到文内语境的影响,介词短语也可以填充主语,如例(21)。事实上,介词短语充当主语的小句是一种省略小句,省略的部分是前文已知信息。比如,按照语境,例(21)小句用于回答疑问句“When are we going to have the next meeting?”鉴于“meeting”这个信息在疑问句中已被告知,陈述句“To meet in March suits me”中“To meet”可以被省略。[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658.根据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思想,由于已知信息属于语篇功能而非经验功能,所以省略已知信息并不影响小句的经验功能,即不会改变小句的语义。因而,这类小句在句法上和语义上都是被接受的。相比而言,汉语的主语更具有“词类兼容性”,[注]邵志洪.新编英汉语研究与对比[M].上海: 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 176.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数量词组、介词短语等都可以填充主语,且不受语境限制,分别如例(22)至例(26)所示——图3-9系例(23)的具体分析。

(19)To liveis to change.

(20)Weare peaceful.

(21)In Marchsuits me.[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658.

(22)吃饭是个大问题。

(23)我们必须确立生态意识。

(24)骄傲使人落后。

(25)其中很多是内容详细而逻辑严密的论文。

(26)在楼下,有一个男人和女人问答着……

图3-8 例(19)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9 例(23)的功能句法分析

值得说明的是,在实际分析中,汉语主语向来是个棘手的问题,不如英语主语容易辨认。一方面,它没有像英语we,he等这样的主格标记;另一方面,它也不遵从主谓一致原则。不过,这并不代表汉语主语无法判别,只是较英语复杂。科姆里(Comrie)从类型学视角指出,[注]Bernard Comrie. Language Universals and Linguistic Typology[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1.典型的主语有三大语义特点,即施事、话题和有灵性。因此,以意义为主、形式为辅成为学界判断汉语主语的主要方式。例如,吕叔湘提倡使用施受关系和位置两个参数分析汉语主语,[注]吕叔湘.汉语语法论文集[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4: 466.即汉语主语通常作为主动句的施事,置于谓语动词之前。与该方法类似,系统功能语言学领域彭宣维、何伟等也尝试从经验意义角度判断小句主语。[注]彭宣维.从系统功能语言学扩展模式谈汉语的主语和主语结构[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2): 126-132;Wei He. Subject in Chinese existential constructions: a systemic functional approach[J]. Australian Journal of Linguistics, 2017, 37(1): 37-59.何伟指出,[注]Wei He. Subject in Chinese existential constructions: a systemic functional approach[J]. Australian Journal of Linguistics, 2017, 37(1): 37-59.分析主语应以参与者地位作为首要标准,以汉语小句典型的语序结构“主语+谓体+补语”作为次要标准。例如:

(27) 这件事我记到日记上了。

图3-10 例(27)的功能句法分析

例(27)动作过程小句含有两个参与者角色: 受事“这件事”和施事“我”。作为一个主动句,依据首要标准,施事“我”理应被分析成主语,而受事“这件事”充当补语(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10)。这样的分析方法同样适用于主语省略句,如“这件事记到日记上了。”需指出,英语虽然也有补语前置句,但是仅限于主语为显性的情况。这是因为,英语的主语具有语法强制性,并且英语富含被动句,所以受事补语主语化更为常见。有关英汉语补语的差异在之后的小节有更为具体的阐述。

总体而言,英汉小句的主语有如下异同。就语义功能而言,二者都在及物性系统和主位系统中发挥重要作用。它们既是小句重要的参与者,也通常位于句首,充当小句的主位,作为信息交流的起点。不过,英语主语还与限定性成分一起组成语气结构,发挥人际功能,而汉语小句没有限定性成分,所以汉语主语一般情况下没有语气意义。[注]Michael A. K. Halliday, Edward McDonald. Metafunctional profile of the grammar of Chinese[A]. In Alice Caffarel, James R. Martin, Christian Matthiessen (eds.). Language Typology: A Functional Perspective [C]. Amsterdam/Philadelphia: Benjamins, 2004: 332.就体现形式而言,汉语小句主语的体现形式更为多样,可以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数量词组和介词短语等多个语法单位填充,而英语小句主语只能由小句、名词词组及介词短语填充。此外,英语的主语还受语法规则的制约,每个英语小句有且只有一个主语,而汉语主语不具有语法强制性,换言之,如果小句没有真实的参与者,主语可以不存在。比如说,例(28)和例(29)都属于气象过程,是一种自行发生的事件,不需要参与者。英语中的it只是一个虚拟的参与者,充当形式主语,而相应的汉语小句没有主语,系无主句。除此之外,汉语主语隐现现象也较英语常见,本文从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建设的英汉语功能句法数据库[注]英汉语功能句法数据库是一个包含300余篇中英文本的数据库,涵盖不同的语篇类型,如小说、散文、新闻、记叙文等等。中随机抽取中英文小句各200个,发现仅22个英文小句的主语是隐性的,而汉语主语隐现的现象高达54例。可见,汉语主语在结构上不如英语主语重要。

(28) It’s raining.

(29) 刮风了。

(四) 补语

与主语一样,补语也是过程所要求的重要参与者角色。不过,与主语不同的是,在一个小句中,补语的数量不限于一个,但是一般也不超过两个。例如,传统的双宾语结构就是有两个补语的情况。

对比来看,英汉补语有如下异同: 就体现形式和语义而言,二者都可以表达情形、物(包括人)、性质、数量、地点或时间等意义,体现方式也几乎涵盖了所有的语法单位,包括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数量词组和介词短语,[注]何伟等.英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分别如例(30)至例(34)所示——图3-11和3-12系例(34a)和(34b)的具体分析:

(30) a. I wishI could help you.

b. 我希望媒体不要给我太多压力。

(31) a. I lovethe tranquil atmosphere.

b. 我讨厌你。

(32) a. And the news isgood.

b. 蝴蝶是快乐的,也是脆弱的……

(33) a. The expected rate of inflation is5 per cent.

b. 上一次是七月一日。

(34) a. I have beenin the gardenall the time since lunch.[注]Randolph Quirk, et al. 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85: 52.

b. 这是在今年七月。

图3-11 例(34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12 例(34b)的功能句法分析

就补语在小句的位置而言,它一般位于主要动词/谓体之后,不过汉语补语位于谓体之前的现象也颇为常见。请看下面三组例子:

(35) a. John gave Mary a book.

b. 张三给了李四一本书。

(36) a. That book John gave Mary.

b. 那本书张三给了李四。

(37) a. That book is given to Mary.[注]例(35)和(36)选自黄和斌.英汉双及物结构研究中的几个问题[J].外国语,2010(1): 24-41;例(37)系本文根据刘晓林等著《历史语言学视野下的英汉语序对比研究》第304页对应于本文的例句而改写的例子。

b. 那本书给了李四。

在上述三组例子中,第一组例子具有英汉语小句典型的句法结构和语义结构,即“主语[施事]+主要动词/谓体[过程]+补语1[受事1]+补语2[受事2]”;第二组例子和第三组例子是该典型结构在主位化过程中的变形。具体而言,在第二组例子中,英汉语小句的受事补语位于施事主语之前,呈现“补语2[受事2]+主语[施事]+主要动词/谓体[过程]+补语1[受事1]”结构;在第三组例子中,原基本小句的施事主语被隐去,英语小句经被动化变成“主语[受事2]+主要动词[过程]+补语1[受事1]”结构(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13),而汉语小句发生“逆被动化”,[注]刘晓林等.历史语言学视野下的英汉语序对比研究[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5: 304.形成“补语2[受事2]+谓体[过程]+补语1[受事1]”结构(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14)。对比来看,在补语主位化的过程中,英语小句的补语虽然可以直接提至句首,但是它的主位功能受制于小句主语。换言之,英语更倾向于遵从主语与主位一致原则。相反,在汉语小句中,无论主语是否出现,补语都可以位于句首,充当主位(或者话题)。究其原因,这与英汉语补语主位化的语义因素有关: 就英语而言,补语主位是一种标记性主位,它不仅表达语篇意义,还表达对比或者行为者的情感强度,或者兼有对比和情感强度的意义。[注]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8: 195.这就是说,英语补语的主位化不仅改变了基本小句的语篇意义,还影响小句的人际意义,所以英语补语主位化在语义上受限。与之不同,汉语补语主位化只影响小句的语篇意义,不影响其他意义。此外,被动化作为主动句补语的主位化手段之一,在英汉两种语言中表达的人际意义也不相同。被动句是英语中一种常见的句式,也是一种比较委婉、礼貌的表达,[注]胡明亮,郑继娥.汉英语序对比研究[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149.而在汉语中,被动句通常表达不愉快的事件,如“他被打了”。因此,如若例(37b)变成被动句“那本书被给了李四”,会使得小句结构繁杂,偏离原始的人际意义。综上,在主位化过程中,英语倾向于使用被动结构将主动句补语转换成被动句主语,保持主语与主位一致,而汉语的补语通过逆被动化被移至句首,发挥主位功能,但仍保持补语的句法地位。此外,汉语补语有时也位于主语之后、谓体之前,如“他给我买了一本书”“我们这本书读完了”[注]此例选自刘晓林,王扬.略论为什么现代汉语发展成为话题优先型语言[J].语言研究,2012(1): 21-26.。总体上看来,英汉补语主位化的现象体现了“英语是注重主语的语言,汉语是注重话题的语言”。[注]Charles N. Li, Sandra A. Thompson. Subject and topic: a new typology of language [A]. In Charles N. Li, ed., Subject and Topic[C].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6: 457-489.

图3-13 例(37a)小句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14 例(37b)小句的功能句法分析

(五) 状语

与主语和补语不同,状语不是过程所要求的必要成分,而是一个可选的、数量不定的成分。也就是说,一个小句可以有一个状语或多个状语,也可以没有状语。不过,状语虽然不如前几个成分重要,但是它为小句意义的完整性提供了必要的信息。韩礼德(Halliday)指出,[注]Michael A. K. Halliday.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2nd ed.)[M]. London: Arnold, 1994: 81.状语既可以表达人际意义,也可以表达经验意义和语篇意义,并据此区分了三类状语,分别是环境状语(circumstantial Adjunct,即体现经验意义的及物性结构中的环境成分)、情态状语(modal Adjunct)和连接状语(conjunctive Adjunct)。受其影响,Biberetal.也依据语义功能,[注]Douglas Biber, et al.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 [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 763-765.提出了环境状语(circumstance adverbial)、情态状语(stance adverbial)和连接状语(linking adverbial),并根据语义特征将这三大类进一步分为十几小类。虽然该研究更加细致入微,但是其中有些观点值得商榷。比如说,根据Biberetal.的观点,[注]Douglas Biber, et al.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 [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例(38)和例(39)中的bythorns和ofheadinjures分别是环境状语中的施事状语和因果状语,但是按照句法功能,这二者都是小句的必要成分,属于补语,而非状语。可见,Biberetal.主要采用传统语法的形式标准分析小句,将部分补语当成了状语。与之不同,Fawcett与何伟从功能句法理论视角分别对英语小句的状语和汉语小句的状语进行了更为详尽的梳理,[注]Robin P. Fawcett. The Functional Syntax Handbook: Analyzing English at the Level of Form [M]. London: Equinox, 2017; Robin P. Fawcett. The Many Types of “Theme” in English: Their Syntax, Semantics and Discourse Functions [M]. London: Equinox, forthcoming;何伟等.汉语功能句法分析[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区分了表达经验意义、逻辑意义和其他意义类别的状语,而且这些类别的状语又根据具体语义被细分为近三十个小类。本文认为,功能句法理论关于状语的分类严格按照语义标准,体现了状语的多功能。不过,其中表达其他意义类别的状语可以继续分成表达人际意义的状语和表达语篇意义的状语。结合上述研究,本文重新梳理了英汉小句状语的类别,具体分类见表3-1:

(38) The naked crooks of his knees were plump, caught and scratchedby thorns.[注]Douglas Biber, et al.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 [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 778.

(39) He was buried under bricks and diedof head injuries.[注]Douglas Biber, et al.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 779.

表3-1 英汉小句的状语分类[注]表3-1中的省略号“.../ ……”代表状语由一个小句填充,该小句属于嵌入小句,而像“when”“because”“当……的时候”“为了”等句首成分都属于粘合词(Binder),引导嵌入小句。关于粘合词更为详细的解释,请见“(6)其他成分”小节。

如表3-1所示,英语小句的状语与汉语小句的状语都可以表达多种意义,而且二者的体现方式没有差别,既可以由形式项直接说明,也可以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数量词组和介词短语填充。

在句法结构中,状语较为自由,位置灵活多变,可以处于句首、句中或者句尾。根据Biberetal.的统计,[注]Douglas Biber, et al. Longman Grammar of Spoken and Written English [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 772.英语状语出现在句尾的频率最高,其次处于主语与主要动词之间,最后是句首。不过,鉴于Biberetal.与本研究关于状语成分的界定不完全一致,本文从英汉功能句法数据库中随机抽取含有状语的中英文小句各200个,对英汉小句的状语位置进行了统计,结果见表3-2[注]在统计过程中,如遇到一个小句含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状语,则按照状语个数计算小句个数,并统计小句内每个状语的位置。:

表3-2 英汉小句状语的分布比例

根据上表,英汉语小句状语的位置倾向性正好相反。英语的状语大部分出现在句尾(57%)和句首(36.5%),而出现在句中的频率最低(6.5%)。在统计的200个小句里,只有13个小句的状语位于主语与主要动词之间。然而,汉语的状语经常出现在句中(64.5%),即处于主语和谓体之间,也可以出现在句首(32%),但很少出现在句尾(3.5%)。此外,本文也对上述出现在不同位置上的状语类别进行了统计,主要结果如表3-3和3-4所示:

表3-3 英语小句不同类别状语的分布比例

表3-4 汉语小句不同类别状语的分布比例

对比表3-3与3-4,可以发现,经验意义状语在英汉两种语言中最为丰富,它在小句中的分布与状语的整体分布趋于一致,即英语经验意义状语常出现在句首和句尾,而汉语经验意义状语则集中于句中;逻辑意义状语是第二大类状语,它在英语和汉语中的分布不同: 英语小句主要将表示目的、原因、让步等的状语置于句尾,而汉语则倾向置于句首;就语篇意义状语而言,英语语篇意义状语分布比较均匀,句首、句中和句末都可以出现,而汉语语篇意义状语只位于句首和句中;就人际意义状语而言,它在英语和汉语中的使用频率最低,且二者除反问标记语外(本文统计的语篇中没有出现类似例子),都极少出现在句尾。

总体而言,英汉语状语分布差异反映了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 英语的中位最缺乏容量,主语与主要动词尽量符合“主谓贴近原则”,排斥状语,而汉语的中位极具容纳性,[注]邵志洪.英汉句子结构中的重量趋势对比研究——兼与金积令先生商榷[J].外国语,2001(3): 51-57.不同语义类别的状语都可出现在中位;二、 英语民族具有较强的后续性思维,这决定了体现经验意义和逻辑意义的两大状语的后置倾向性,而汉语民族具有前置性思维,受其影响,状语普遍置于谓体之前。[注]王寅.英汉语言宏观结构区别特征[J].外国语,1990(6): 36-40.

(六) 其他成分

小句中还有可能出现的成分有助动词、操作词、连接词、粘合词、否定词、不定式成分、Let/让成分、呼语、起始语和结束语等。这些成分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它们直接由形式项说明,且形式项的数量是有限的。也就是说,表达上述成分的词汇处于闭合系统之中。

助动词是小句的可选成分。英语中,助动词位于主要动词之前,可以表达四种意义: 一、 时段意义,如表示现在/过去一段时间的be动词及其一切变形(am,is,are,was,were,been,being),表示过去一段时间的used(to)等;二、 回顾意义,如have(been/done);三、 被动意义,如be,get等;四、 实现意义,如seem,appear,look,sound,prove,tend,turnout等。这些意义有时集中于同一个形式项,如例(40)中的助动词“was”既表达时段意义,又表达被动意义。此外,英语小句有时还拥有助动词延长成分,用于补充说明助动词的意义,如例(41)“likely”是助动词延长成分,它与助动词“was”[注]“was”是一个助动词与操作词重合的多功能成分。对此,后文有更进一步的解释。一同表达时间和实现意义(具体分析见图3-15)。

与英语不同,汉语的助动词既可位于补语之前,也可位于句尾,比如“我打了他”和“他被我打了”。就语义而言,汉语助动词表达的是与时间相关的意义,包括与现在时间相关的意义,如“着”“在”“正”“正在”等,与过去时间相关的意义,如“了”“过”“来着”等,以及与将来时间相关的意义,如“要”“会”“将”等。根据语法化程度,汉语助动词又可分为语法化助动词和准语法化助动词。上述提到的助动词都是语法化助动词,而准语法化助动词数量较少。目前,学界普遍认可的准语法化助动词包括“起来”“下去”“下来”等,它们同样表示与时间相关的意义。[注]龚千炎.汉语的时相时制时态[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95;戴耀晶.现代汉语时体系统研究[M].杭州: 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鞠志勤.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现代汉语体貌研究[D].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语言文学学院, 2015.比如,例(42)中的助动词“起来”表示正在进行的现在时间意义(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16)。事实上,准语法化助动词不是汉语的特殊现象,英语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系统功能语言学者发现诸如start(to),begin(to),finish(to)等动词并不建构过程意义,[注]何伟.功能时态理论研究[M].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何伟,李璐.英汉语单一体体现形式之功能视角比较研究[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6(3): 1-18.只是表达一种时间上的实现意义。比如,例(43)表达由“rebuild”建构的动作过程意义,而“start”只充当助动词,表示该动作现在已经发生。

(40) Apparently, hewasbeaten to death...

(41) Hewaslikelyto die.

(42) 弟弟天真地唱起来。

(43) They can nowstartto rebuild their lives.

图3-15 例(41)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16 例(42)的功能句法分析

操作词同助动词一样,也是小句的可选成分。在英语中,操作词帮助表达小句的语气或者极性,位于主要动词之前,它由情态动词以及be动词、have动词和动词do说明,分别如例(44)至例(47)所示——有关此类现象的具体分析,见图3-17对例(46)句法结构的呈现。判断操作词有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法,即是否为引导反义疑问句的限定性成分,如例(44)至例(47)可分别添加如下的反义疑问句:shouldn’tI?,isn’the?,hasn’the?,doesn’the?有一点值得注意,be动词和have动词在小句中通常是多功能成分,be动词常为主要动词和操作词的重合体,如例(45),也可以是助动词与操作词的重合体,如heisreadingyourletter,而have动词常为助动词和操作词的重合体,如例(46)。在汉语中,操作词由表达情态意义的情态动词和表示强调意义的“是”说明,如例(48)(具体分析见图3-18)和(49)。与英语不同,汉语操作词不具有限定性,只表达情态意义。在句法上,汉语操作词一般位于谓体之前。不过,在口语中,汉语操作词也可位于谓体之后,例如“这件事做不得”“她自然去不了”等。根据学界研究,“V不得”和“V不了”结构表示不能、推测(可能)或者企望等含义,[注]李宗江.“V得(不得)”与“V得了(不了)”[J].中国语文, 1994(5): 375-387;张旺熹.汉语特殊句法的语义研究[M].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卢英顺. “V不了(O)”结构的语法意义及相关问题[J].汉语学习, 2010(2): 40-47.在此“不得”和“不了”位于动词之后,具有情态动词的特点,所以本文将它们也归为操作词。[注]按照学界普遍的分析,“V不得”“V不了”和“听不清楚”“看不到”“擦不掉”等类似的形式都属于“动词+不+结果补语”结构。这种形式上的分析无法明确划分上述结构的不同功能。事实上,“不清楚”“不到”“不掉”与“不得”和“不了”属于不同的小句成分,前者是“否定词+谓体延长成分”,补充说明小句的过程,而后者是操作词,表达小句的情态意义。除此之外,英汉语操作词的限定性差异也导致二者在使用上的不同。英语操作词因具有限定性,只能单独使用,即每个小句只有一个操作词,[注]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rnold, 2008: 65.有时它也会与助动词重合,如例(46)的“has”既表达回顾意义,又表示小句的陈述语气;相反,汉语操作词一般不具有时间上的限定性,一方面它们不能与助动词重合,另一方面不同的操作词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连用,如例(50),通过连用,说话者的主观评议性态度加强。[注]齐沪扬.语气词与语气系统[M].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4) Ishallgo, then.

(45) My fatheris[注]此处“is”是一个多元成分,既是小句的主要动词,又是表示极性及语气意义的操作词。tall and slim, though slightly stooped.

(46) Eubankhas[注]此处“have”是一个多元成分,既是表示时间意义的助动词,也是表示极性及语气意义的操作词。done that a lot.

(47) Hedoeslive here.

(48) 她可能不知道。

(49) 这话是不错。

(50) a. 我该可以让她一个人出去闯闯了。

b. 他会情愿在那里站一辈子。

图3-17 例(46)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18 例(48)的功能句法分析

连接词和粘合词是联系小句与小句及小句内部成分的手段。连接词用于连接两个并列的语法单位,如例(51a)和(51b)(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19和图3-20)。粘合词用于连接级阶小句和嵌入小句,且嵌入小句在级阶小句中充当状语、补语或者主语,分别如例(52)至例(54)所示——有关这类现象的具体分析,见图3-21和图3-22对例(53a)和(53b)的呈现。

(51) a. He comesandhe wants justice.

b.这不仅有个认识的问题,也有个资料问题。

(52) a.Before babies start to talk, adults and others around, talk to them.

b.还在他当副指导员的时候,就发现战士们有时听课兴趣不大。

(53) a. He saidthat it had been done wrong.

b. 他想能否自己做一个盖革计数器。

(54) a.What worries meis that it is not going to end there.

b.是否坚持这样的方针,将关系到社会主义的兴衰和成败。

图3-19 例(51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0 例(51b)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1 例(53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2 例(53b)的功能句法分析

就词性而言,英语的连接词和粘合词包括传统的连词和关系词,如and,because,which,that等,而汉语没有关系词,其连接词和粘合词就是连词,如“不仅……而且”“因为……所以”“由于”等。对比来看,英汉两种语言的连接词和粘合词的使用频率悬殊,英语造句几乎无法离开连接词和粘合词,而汉语则很少使用,甚至不使用。[注]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M].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74.以连接词为例,本文从英汉功能句法数据库中节选了一篇英文小说(Beloved)、一篇美国政府工作报告(2016年国情咨文)、一篇汉语小说(《红高粱》)和一篇中国政府工作报告,每篇篇幅大致300句左右,然后对各语篇的并列小句数量及连接词出现频次进行了统计。研究发现: 英文小说共有55个复合小句,其中49个复合小句都有连接词;英文工作报告共有39个复合小句,其中27个复合小句含有连接词。也就是说,连接词在上述两个英文语篇中所占比例分别为89.1%和69.2%,如表3-5所示。与之不同,中文小说共有112个复合小句,其中仅7个复合小句含有连接词;中文工作报告共有169个复合小句,其中也只有9个复合小句含有连接词。因此,连接词在两个中文语篇中所占比例分别为6.25%和5.3%,如表3-5所示。总体上,汉语语篇多“流水式复句”,[注]王文斌,赵朝永.论汉语流水句的句类属性[J].世界汉语教学,2017(2): 171-180.少有标示逻辑语义关系的连接词。这再次说明了英语是一种形合的语言,而汉语是一种意合的语言。

表3-5 中英文不同语篇连接词使用频率

不定式成分、否定词、Let/让成分、呼语、起始语和结束语这些成分在英汉语中几乎一一对应,它们的体现形式更为单一,局限于个别词汇。

“不定式成分”是功能句法的特有术语,虽然它在语义和功能上基本对应于传统语法所说的引出动词不定式结构的“不定式标记”to,但是除此之外,不定式成分有时也可以由引出V-ing型非限定性小句的of,at或者from说明,[注]Robin P. Fawcett. 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Grammar: An Extension and Simplification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M]. London: Alnold, 2008: 198, 218-219.如例(55)(具体分析见图3-23)。之所以把of,at以及from也归为不定式成分,是因为例(55b)、(55c)和(55d)这类小句的主要动词以V-ing形式体现,决定过程意义,而主要动词之前的of,at以及from没有实际意义(即不具有介词意义),而是连系助动词(are,am,be)及助动词延长成分(capable,good和prevented)和主要动词的结构性成分。汉语也有不定式成分,如例(56a)至例(56c)中的“于”“以”“来”,它们引导的小句通常嵌入级阶小句——图3-24系例(56a)的具体分析。以“来”为例,朱德熙认为“来”有时不表达实际意义,[注]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 商务印书馆,1982: 160.只起连接作用。在此基础上,鲁晓琨从焦点化视角发现,[注]鲁晓琨.焦点标记[J].世界汉语教学,2006(2): 20-30.小句如去掉不具有实际意义的“来”,只改变言语交流中的焦点,而不改变语义。换言之,去掉“来”不影响小句的经验意义,只影响语篇意义,如例(56c)省略“来”变成“利用这些外资发展中国经济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小句意义不变。不仅如此,本文发现“来”所引导的小句无法添加助动词和时间状语,其时态的确定需要依赖级阶小句,因此“来”引导的小句属于非限定性小句,[注]何伟,仲伟.系统功能语法视角下汉语小句的限定与非限定之分[J].外语教学,2017(5): 7-12.这符合不定式成分的主要特点。与此类似,“于”和“以”也没有实际语义,只发挥结构成分的作用,其所在小句也是非限定性小句。

(55) a. I don’t wanttohavetotalk.

b. They are perfectly capableoffunding their own studies.

c. I’m not very goodatestimating numbers.

d. Power must be preventedfrombeing used arbitrarily.

(56) a. 这有利于公平竞争。

b. 我们要尽可能选购绿色食品以促进我们的健康。

c. 利用这些外资来发展中国经济应该是天大的好事。

图3-23 例(55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4 例(56a)的功能句法分析

否定词表达否定意义。英语的否定词由not说明,而汉语的否定词较多,包括“不”“没”“没有”“勿”“别”“莫”等。对比来看,英汉语的否定词有两方面差异。首先,英语的否定词位于主要动词之前,如例(57)(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25),而汉语的否定词既可位于谓体之前,也可位于谓体之后,如例(58a)(有关其具体分析,见图3-26)和(58b);其次,汉语否定词的形式项数量多于英语,且不同形式项之间的语义及句法性质不同,这其中最为常见的否定词“不”和“没/没有”引起了学界的高度关注。根据学界研究,“不”和“没/没有”在体貌意义、否定焦点等方面的差异造成二者所建构的小句情形的语义有所差别。[注]Thomas Ernst. Negation in Mandarin Chinese[J]. Natural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Theory, 1995(13): 665-707;Jo-wang Lin. Aspectual selection and negation in Mandarin Chinese[J]. Linguistics, 2003, 41(3): 425-459;李宝伦.汉语否定词“没(有)”和“不”对焦点敏感度的差异性[J].当代语言学,2016(3): 368-386;陈莉,潘海华.现代汉语“不”和“没”的对立关系研究[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 104-113.例如,“我没吃饭”和“我不吃饭”意义不同,不能互换。前者表示一个完成事件(如回答“你吃饭了吗”),而后者描述状态。可见,汉语的否定词虽然比英语丰富,但是每个否定词在具体使用时受到文内语境的限制较多。

(57) I willnotbear it.

(58) a. 你不能够抵抗。

b. 她听不见,看不到。

图3-25 例(57)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6 例(58a)的功能句法分析

Let/让成分和呼语都发挥人际功能,前者标志祈使语气,后者是说话人对听话人的一种称呼,分别如例(59)和例(60)所示(具体分析见图3-27至3-29)。

图3-27 例(59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28 例(59b)的功能句法分析

起始语和结束语是标记小句开始和结束的方式,即所谓的标点符号。上述所有例句中,每个例句都有结束语(Ender),在句法分析中用“E”表示。

图3-29 例(60a)的功能句法分析

图3-30 例(60b)的功能句法分析

(59) a. Let her sleep on.

b.让我走吧。

(60) a. Don’t you agree,Tom?

b.小李,明天你有一个重要接待任务。

总体看来,上述这些成分的语义范围和体现形式在英汉语中大体相同。虽然它们的数量有限,体现形式单一,但是对于小句的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的构建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四、 结 论

本文通过对比英汉语小句的结构组成,从微观层面探讨了英汉语小句成分的异同,主要研究发现如下:

1. 英汉语小句的潜势结构组成及成分类型大体一致,但二者皆具有特殊成分。助动词延长成分是英语特有的成分,语气词和引出语是汉语特有的成分,这些不同的成分是英汉语小句在发挥经验功能和人际功能时选择不同体现形式的结果。

2. 主语、主要动词/谓体(及其延长成分)和补语是小句的必要成分,发挥重要的经验功能,英语的主语还发挥重要的人际功能。主要动词/谓体表达小句的过程,是小句的核心成分。在英语中,主要动词只能由动词说明,而汉语的谓体不限于动词,可由不同的语法单位填充。有时,小句的过程意义还需要由主要动词延长成分/谓体延长成分确定,它们在英汉语中的语义类型有别;主语和补语是过程所要求的必要成分,充当小句的参与者角色。英语主语和汉语主语的体现形式有别,前者只能由小句、名词词组和介词短语填充,而后者可由小句、名词词组、介词短语、性质词组和数量词组等多个不同的语法单位填充;英语补语和汉语补语的体现形式则无差异,二者都可以由小句、名词词组、性质词组、数量词组和介词短语等多个不同的语法单位填充。

3. 作为小句的基本成分,主语、主要动词/谓体和补语组成了典型的小句结构: 主语+主要动词/谓体+补语。不过,除该典型结构外,汉语小句的补语也可位于谓体之前,如所谓的话题句“这本书,我看过”“这本书看完了”“他给我买了一本书”等,而相应的英语小句的补语一般位于主要动词之后,像“he for me bought a book”这样的句子很难成立,或者在受事补语主位化的过程中,需借助助动词变成被动句或者使用强势主位结构“It is...”。可见,汉语补语更容易具有主位功能,而英语主要采用形式手段,尽量保持主语与主位一致。

4. 状语作为小句的可选成分,既可以发挥经验功能,也可以发挥逻辑功能、人际功能或语篇功能。它的位置灵活,句首、句中和句尾都可以出现。不过,英语的状语更倾向于句尾,而汉语的状语主要集中在句中。

5. 小句还有助动词、操作词、否定词、连接词、粘合词、不定式成分、否定词、Let/让成分、呼语、起始语和结束语等成分,它们由形式项说明,构成封闭的词汇系统。在这些成分中,助动词、操作词和连接词及粘合词在英汉语中差别较大。英汉语小句的助动词都可以表达时间意义,但是英语的助动词还可以表达被动意义和实现意义;英语的操作词可发挥情态功能和时间限定性功能,而汉语的操作词主要发挥情态功能;英语的连接词和粘合词是联系不同语法单位的重要成分,而汉语的连接词和粘合词常常省略。

整体上,英汉语小句在微观层面的差异反映了英语和汉语不同的运作机制:

1. 英语小句遵从由点到线的组合原则,汉语小句遵从由点到面的组合规则。这就是说,英语小句成分呈现线性逻辑排列方式,比如小句的主要动词与主语、助动词、操作词紧密相关,其语法性质需根据小句的时态、限定性、主语的人称、数等发生改变;再比如,一些成分具有语法上的强制性,如主语、粘合词和连接词大多数情况下不能省略,或者具有位置上的固定性,如补语的位置一般位于主要动词之后,操作词与主语的相对顺序可以决定小句的语气类型等等。相较之下,汉语小句各个成分之间的语法关系微弱,某些成分的省略并不影响小句的整体意义,因此汉语小句成分呈现面状分散排列方式。比如,就语法关系而言,谓体不受制于主语、时态等,因此既没有形式上的变化,也没有体现形式上的限制;就省略而言,主语、粘合词、连接词甚至不定式成分都可以省略而不影响整体意义。

2. 英语“中轻尾重”,汉语“中重尾轻”,并且一定程度上,英语是以施事为导向的语言,汉语是以受事为导向的语言。这个机制影响了以主要动词/谓体为中心的主语、补语和状语等这些表达经验意义的成分在小句中的分布。英语中,主语位于句首,补语和状语普遍位于主要动词之后,而汉语的状语常置于谓体之前,且补语也可以通过逆被动化放于句首,或者在双补语小句中,主语和其中一个补语也可以共同位于谓体之前。

上述两个不同的机制在各自语言中相辅相成,在构句时共同发挥作用。

综上,本研究从功能句法理论视角,对比分析了英汉语小句的潜势结构,不仅涉及二者的句法和语义讨论,而且还聚焦句法成分的语义功能和体现形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学界关于小句潜势结构方面讨论的空白,也较为系统地佐证了学界宏观研究的重要结论。不过,限于篇幅,本研究在点上的讨论,比如对于状语在英汉语小句位置分布上的差异原因探讨,尚有待深入。有关这些特殊性产生的深层次缘由,我们将进行后续研究,另文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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