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有一片海

杨习勇/贵州省安顺市紫云自治县教育和科技局局长

我第一次看到海，是在深圳下沙湾。

20世纪90年代毕业参加工作的我们，属于不安分守己的那一类人。伟人邓公在南海边上画了一个圈，催生了一个又一个春天的故事。十年过去了，伟人的南巡讲话又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热潮。年少轻狂的我们，早就不甘心于枯守乡镇大院四角的天空。

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约了几位同学，便南下深圳了。

当年的深圳，是一片创业的热土。我们感受最深的是，这是一个年轻的城市，这是一个有活力的城市，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城市。每天每个人都在这个城市里充实地劳动着、创造着、梦想着，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忧伤、去彷徨，“时间就是金钱”“七天一层楼”这些口号的实践在这个城市每天都重复上演。从封闭的大山走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我们每天都睁大了眼睛，极其兴奋。

我们应聘工作的公司副总是一个严肃的台湾人，他对公司的员工经常喝斥的有两件事。其一，发现员工无事蹲着，上去就是一顿批评。他认为，“有事眯着，没事蹲着”，就是精神面貌差，没志气。“在日企，如果员工无事蹲着，高管发现，上去就是一脚，我算客气的。”他说。累了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可以靠墙根，但不能搞“亚洲蹲”。其二，发现员工加班抱怨，也要被批评。加班费高于工作正常报酬，为何不挣？当然了，他每天几乎工作16个小时，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给自己放个假，他有批评人的底气和资格。

年底，由于公司业绩大好。副总带我们去深圳下沙湾考察，准备作为公司工会给员工年底福利度假之地。于是选择了一个周末，便驱车朝下沙湾而去。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外出求学，走州过市，皆在山里打转，对于看海，心里充满了期待。

下沙湾是一个海湾。车临海湾，一股海水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我奔向海湾，夕阳下的大海，不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水域吗？那微风下涌来的海浪，冲刷岸边发出“哗哗”的响声。“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下沙湾一片宁静，没有滔天海浪，大海也显得无味。副总渡台湾海峡而来，对于海自是不陌生，但他惊奇于深圳还有很多与下沙湾一样宁静与美丽的海湾。那晚，他酣醉。醉中大言，待两岸一统，不管千山万水，一定相约下沙湾，把酒临风，看祖国终成伟业。深圳归来，匆匆二十年矣。世事沧桑，山河依旧。铁面副总，别无恙乎？

深圳的海湾名字都特美：下沙湾、上沙湾、大鹏湾、大梅沙、小梅沙。深圳刚开发时，好些海湾都被圈起来，作为景区让民营企业开发，收费。后来，深圳市政府财政收入宽余了，又从民营企业把这些景区收购回来，免费向市民开放。杭州市政府早些年也免费开放了西湖。为民善政者，真是暧心。后来，大鹏湾还停泊过我国购买的第一艘退役航母明斯克号。这让静谧的海湾又增添了几分雄壮。

我第二次看海，是在北海。那是一个“五一”假期，我拖家带口，从紫云启程，渡红水河，达广西境内，越乐业，穿百色，过南宁。到达北海，已是万家灯火。那时收入微薄，出门也是率性为之，根本没什么计划和预订。天下之大，走到哪儿算哪儿。可是到了北海，下了火车，暮色苍苍，一家老小，何处安身？先打个出租车吧！出租车司机很年轻，一路上不厌其烦地带着我们跑了一家又一家宾馆，乘车费五元，也不打表计价。最后，终于在银滩边上找到一家小旅馆，价钱便宜。司机帮助我们安顿好后，方才驾车离去。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推窗一看，北海银滩就在眼前。银滩海蓝蓝的，仿佛海连着天，天连着海。孩子欢呼着奔向洁白的海滩，清澈的海水漫过来，他小小的脚印瞬间消失在大海中。北海银滩，名不虚传。银滩海水温净碧透，浪软如毯，海沙晶莹洁白，抓一把握在手里，竟如精盐一般。

夜离北海，月色朦胧，微风簇浪，轻轻摇动着停靠在港湾的小船，像是母亲在为婴儿催眠。远处灯火点点，好似顽皮的星星在夜空中眨眼，银滩的夜，格外的静谧，格外的美丽。 啊，北海，一座浪漫的城市！北海的海，是纯净的海！

渡北海，即达越南。后几年，踩银滩的小子长大了，暑假跟着几个亲人再次游北海出境越南。回来不高兴地说：“这也叫出国？”嘿，什么态度！

第三次看海，是在青岛。根据国家东西部扶贫协作工作安排，每年要互派教师支教帮扶，我作为学习成员中的一员，到青岛学习了一个星期。周末，青岛的朋友邀请我去看海。青岛的海，给我最大的感受之一，是蓝得令人心疼。我们到达海边那天，阳光很好，城市很静，海边的居民们慢悠悠而又很有教养地做着生意。记得当时我们运气好，正赶上国家帆船队在训练。在那蔚蓝的海面上，白帆点点，海鸥声声，让人留连。海天相接之间，那一片蓝蓝得高远、蓝得纯净、蓝得透明。感受之二，是海之深邃。闻名世界的我国自主建造的“蛟龙号”就停泊青岛。“蛟龙号”在世界上同类型的载人潜水器中具有最大下潜深度7000米，能在世界海洋面积99.8%的广阔海域使用。“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蛟龙号”，你好！

青岛三面环海。大海孕育了青岛人厚道、宽容、大度、好客、热情的性情。东西部扶贫协作二十年，青岛市安顺市在产业扶贫、医疗扶贫、教育扶贫、社会扶贫等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帮扶协作，对贫困山区的脱贫攻坚工作作出了无私的奉献。

之后，我的许多同事都有了派到青岛学习的经历，在这些普通山村教师的心中，在他们今后一生的记忆里，是否也会有一片深蓝的世界存在？廿年帮扶不寻常，不思量，自难忘。东西部扶贫协作，在青岛安顺两地人民的心中，山海情深。

山的品质，在于雄浑凝重，而海的品质，在于辽阔无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祝福青岛，祝福青岛人民。

这就是我三次看海的经历。三次看海，我看到的都是宁静的海。有人认为，没有看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情景，难免有憾。更有海派文化人认为，沧海万世劫，能经历一次沧海劫难，是人生难得的造化。免了，我这大山里长大的人，还是喜欢大海平静一点的好。

贵州归来不看山，青岛归来不看海。深居大山的人，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山那边有一片海。

这篇小文，借用戴望舒先生的小诗《烦忧》作结尾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如果有人问起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如果有人问起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