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登水
【摘要】屈原和漁父的形象,自《渔父》问世后,常为后人评说,但大多认为屈原和渔父处于对立位置。本文以《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五教学参考书》(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的观点为例进行分析,纠正关于渔父论述的偏差,从屈原和渔父对现实的认识、两人的执着、对历史发展的作用三个方面进行归纳,指出屈原和渔父实质上是一个本体的两面呈现,之间有很多共同之处,而不是对立相反的。
【关键词】屈原;渔父;性格;共同性
【中图分类号】G632 【文献标识码】A
《渔父》是出自《楚辞》的一篇文章,它采用对话的方式呈现屈原不苟合、不妥协的个性和舍生取义的牺牲精神,以及渔父与世推移、随遇而安的性格特点。初读文本,感觉屈原和渔父,各自人生态度和性格特点鲜明,好像没什么共同点;二人语言针锋相对,渔父用两个“何不”劝告屈原,屈原用两个“安能”反问表明心迹,有针锋相对之意;最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留下屈原独自一人,矛盾不容调和。
《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五教学参考书》(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语文必修五教参”)在《渔父》“专题内容解析”中说:“《渔父》采用对比的手法,主要通过屈原和渔父的问答,表现了两种对立的人生态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从这一点来看,屈原和渔父是一对截然相反的矛盾体,无法对话,不能转化。个人认为,这是对渔父形象的误读,是后代渔父形象的带入导致读者忽视了先秦时期渔父的不同形象,从而认为屈原与渔父格格不入。正如语文必修五教参后面写道:“《渔父》的价值在于相当准确写出了屈原的思想性格,作为对比和衬托,还塑造了一位高蹈遁世的隐者形象。”
先秦时期的渔父,大多以智者的形象出现,这种思维可以上溯老子孔子对“水”的赞美。老子说“上善若水”;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水是一个智慧的载体,“父”是老年男子的意思,“渔父”就是一个生活在水中的老年男子,无疑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第一个可以称为渔父的人是姜尚,“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战国策·秦策三》)这个渔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是在渭水边等待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消极避世、随波逐流。文学史上,“渔父”被当成一个虚构的人物形象,最早出现在《庄子·渔父》篇,“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这位渔父批评孔子“苦心劳形以危其真”,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的,乃是“八疵”“四患”的行为。接下去又进一步向孔子提出“真”是“受于天”。这个渔父并不是完全游离在世俗之外的隐者,只是一个“慎守其真”的智叟。《楚辞·渔父》的作者有没有看过《庄子·渔父》不得而知,但由于时代相距不远,对渔父的刻画有极大相似之处。《楚辞》中渔父说“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与《庄子》中渔父“受于天”思想,如出一辙,是“受于天”思想在社会中的反映。而与后世将渔父的形象定格为“远离世俗、淡泊名利、超然物外、洒落自得”大有出入。由此可见,屈原和渔父的个性并不是后人评说的那样完全对立、截然不同,二者甚至有很多共同性值得探究。
一、二者都看清社会现实,对现实极端不满
《渔父》中屈原开口就显出满腹愤懑“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呢?到处浑浊不堪,众人沉醉其中,不能觉醒。结合当时楚国背景以及屈原的遭遇,可以理解屈原内心的愤懑之情,鼎力革新,与旧贵族和一切顽固势力进行斗争,却遭到旧贵族的集体抵制,到处为难,变革举步维艰。周赧王元年(前314年),因上官大夫之谗而见疏,被罢黜左徒之官,任三闾大夫之职,第二年被流放到汉北。屈原“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政治黑暗使屈原丧失了通过革新振兴楚国的希望。其后屈原主张齐楚联盟,但不被楚王接受,第二次被流放到江南地区,在秦将白起攻下郢都时,屈原在极度苦闷、完全绝望的心情下,投汨罗江自尽。
渔父虽然没有在文中对社会现实做出任何描述,但从他劝告屈原的话中可以判定,渔父对社会现实也极端不满,他没有对屈原描述的社会现实做出反驳,而是劝告屈原对这种社会的态度要做出改变,前提当然是承认现实的黑暗。唯其如此,渔父才淡然过着逍遥的日子,不理社会政治,独善其身。另外,渔父见到屈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三闾大夫是楚国一个高官,屈原更是皇族同姓,在当时媒体不发达的年代,渔父竟能一眼认出屈原,可见此人非同一般,可以设想,渔父“也曾是楚国官场上的人物,目睹过三闾大夫往日的风采”。屈原和渔父二者都看清了社会现实,且对现实极端不满。二者都是政治活动的失败者,无法得到当政者的重用,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无法建立自己的功业。
二、二者都执着于自己的理想,不苟合、不妥协
屈原一生的政治理想是“美政”。《离骚》中写道:“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就是不分贵贱,把真正有才能的人选拔上来治理国家,反对世卿世禄,限制旧贵族对权位的垄断。“美政”的另一个基本内容是民本思想。他在《离骚》《九章》等作品中反复谈到“民”的问题,“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惟圣哲之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这实际上是古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思想的发展。为了实现这一政治理想,屈原“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粉身碎骨,绝不回头。这种观点在《渔父》中表现尤为突出,“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屈原义愤填膺,就是自尽也不妥协。
渔父没有这种慷慨陈词,但最后的《沧浪歌》值得玩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沧浪歌早在春秋时期已经传唱,孔子、孟子都提到它了。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孟子曰:“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渔父借这首歌劝告屈原,不必以死来表示自己的清白高洁,独善其身也未尝不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精神的另一种表达。渔父的精神不是对现实的苟合、妥协,而是保持自己的高洁。反过来说,如果渔父当真随波逐流,他完全可以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纵横驰骋,大可不必“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渔父“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只是劝慰屈原的话,并非自己向往的做法,他劝慰屈原不必过于计较政治得失,大丈夫能屈能伸,用舍行藏,“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总之,屈原和渔父都有着自己的理想,且为之奋斗,为之执着,绝不苟合,绝不妥协,只是采取的方式有所不同。
三、二者都对历史的发展有着积极作用
屈原和渔父的处世方式有所不同,但从历史发展来看,都起到积极作用。屈原纵身一跃,定格为忠臣的形象,为国家献身,死而后已,千百年来激励多少贤能忠臣,他为政治理想献身成为历史的灯塔,照亮历史前进的路,后代司马迁“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林则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鲁迅先生“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多少都受这种思想影响。也正因为有这种思想的存在,在民族和国家危急关头,总有一批优秀人物抛头颅,洒热血,点亮大众的心灯,让中华民族历久不衰。
渔父的精神偏重于老子思想,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适时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这是一种隐忍以發的心态,司马迁的“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是一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生活方式,苏武的“仍留一支箭,未射鲁连书”,就是暂时委屈自己,内心永远向着大汉;这是一种卧薪尝胆的魄力,鲁迅“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就是将悲痛压在心里,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前行。
屈原和渔父,是硬币的两面,表现出来虽有不同,一面是字,是铮铮铁骨;一面是花,是委婉曲折。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内核,就是自己的理想,为了心中的理想,执着不改;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推动历史发展,向前运行。正如南开大学副校长陈洪教授在《〈渔父〉赏析》中说:“也可能只是屈原自己把自己内心的矛盾,用一种文学的手法表现出来了,也就所谓自设问答。”渔父只是一个虚构的人,或者说就是另一个屈原,屈原在《卜居》中考虑过“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一个屈原告诉自己,社会既然如此,我何苦这么执着呢?适应它,我的处境就会好起来。另一个屈原说,我不能为一时的名利、诱惑、压力所动摇。两种声音,化为两个形象,就有了渔父和屈原的这番对话。屈原和渔父不是两种对立的思想态度,而是一个屈原两种思想的不同呈现,是一体两用。
参考文献
[1]张骏翚,孙久荣.试论中国文学史上渔父形象的古今演变[J].当代文坛,2012(3).
[2]张娜.楚辞《渔父》中的渔父形象分析[J].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2001(2).
(编辑:张晓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