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雀

2019-05-08 03:59刘子华
湖南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老麻雀德宏副县长

刘子华

酒  话

常务副县长了得掌管全县钱袋子,凡属由县里下拨的经费,或者某个单位从上级找来的经费且必须经过县财政的,都由他一支笔审批。他是真正的财神爷,大家对他都有仰承鼻息的味道。

这天是星期五下午,了得副县长突然心血来潮,叫了司机去曙光乡看看。司机虽然年纪轻,却是个眼眨眉毛动的角色,他赶紧边下楼边给曙光乡党委书记通风报信。

小车开进乡政府大院,日头已经偏西,文书记和赵乡长在院子里迎接。了得副县长跟他们热情地握过手,然后来到三楼会议室听工作汇报。这种汇报虽是个形式,但文书记和赵乡长都抓住机会提了一个“恳求”:恳求了得县长在经费拨付上多给予曙光乡关照。了得副县长说,我管的是全县的钱袋子,不是你曙光乡一个乡,不过,我會特别考虑的。文书记和赵乡长看到了希望,两张脸都笑成了大丽菊。

晚饭安排在机关食堂。文书记问了得副县长是不是喝点酒,了得副县长说,今天是公务活动,不喝酒。文书记劝他,今天是周末,晚餐喝酒了休息不要紧的。赵乡长也帮腔劝酒。了得副县长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尝一点。文书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酒,说是正宗茅台。

了得副县长浅尝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文书记见状手足无措,喃喃地说,这酒是托一朋友刚刚从县城专门送来的。

了得副县长要司机去小车后备箱拿酒,拿来的也是茅台。他说,市场上越是高档酒假的越多,我十几年只喝一个专卖店的茅台,货真价实。文书记和赵乡长都说难得难得,陪了得副县长喝了两瓶。

三天后,了得副县长陪同省里专家来曙光乡验收项目,如果验收通过,可获得五百万元扶持。同样是吃晚饭,同样是机关食堂。了得副县长劝专家喝点酒,一位年长的专家说,我是项目验收专家组长,代表大家表个态,一是有纪律不能喝,二是下面假酒多不敢喝。了得副县长说,这里是穷乡僻壤,晚上喝酒了休息相信没问题。我这里有真茅台,请各位专家尝尝。专家组长看了看其他人,没有一个吭声的,他说既然是真茅台,就尝一点点。司机立马从小车后备箱中拎来两瓶茅台。五位专家有四位喝酒,专家组长品了品,说味道不对,假酒。别外三位专家也品了,都说是假酒。

了得副县长脸色很难看,问文书记有没有好酒。文书记说有,是他上次没喝的茅台,了得副县长说拿来试试。四位专家重新倒上酒,还是专家组长先尝。他浅酌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嗯,好酒!好酒!想不到在这么偏僻的乡里也能喝上这么正宗的茅台。

了得副县长惊愕地张大了嘴,脸一下子绿了。文书记万万料想不到是这么一个结果,脸变得煞白,只有专家们的脸是红的,红扑扑的那种红。

老麻雀

朋友聚会,安哥一般都是中心人物。端起酒杯,就忍不住吹牛。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三岁时我妈请人给我算过八字,说我一生衣食无忧,异性运好。如果有第一次见面的美女在场,他兴致更高。端着酒杯,站起身,大手很优雅地招向美女。美女,你晓得什么是异性运吗?我给你普及一下玄学知识。异性运是算八字的行业术语,就是桃花运的意思。我三岁时八字先生说我桃花运好,果然说对了,我一生桃花运不断,一朵比一朵鲜艳。

这天晚上聚会,桌上有一张漂亮的陌生面孔。酒过三巡,他又忍不住跟美女讲“桃花运”的故事。美女笑盈盈地说,安哥,我晓得你傲,你一路桃花开,嫂子未必不晓得?如果晓得了,你这桃花怕是要七零八落了。安哥听了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左手叉腰,右手握拳,大拇指对着自己的鼻尖说,你晓得我是哪个不?我是洞庭湖里的老麻雀。老麻雀什么风浪冇见过?不会失手的。美女响亮地叫了一声“好”,站起身冲他鼓掌,大家跟着鼓,热闹成一锅粥。

安哥仿佛受了鼓舞,双手朝下压了压说,大家安静一下,喝完酒后我喊一朵桃花来唱歌。美女说,现在八点多了,人家出来不方便,不要喊了。安哥说,冇关系,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来。你们不信,我用免提。

安哥拨通电话后,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手机铃声很大,像胜利的号角。一桌十多个人屏气凝神盯着手机,仿佛等待手机里走出一位绝世美女。手机响了八下或者六下之后,对方终于接了电话。安哥一脸得意,弯腰冲着手机,柔情万分地说,小燕子——,对方恶声恶气地说,什么小燕子,我是老麻雀!安哥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赶紧摁了电话。他双手捧着手机悻悻地说,吃饭前我跟老婆打电话报告了,刚才不小心按了重拨。

高   手

徐德宏是银行分管信贷业务的副行长,每天都会有人找上门。他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不收受任何人的红包礼物,不参加任何人的请吃请玩活动。业余时间,他一门心思放在钓鱼上。他钓鱼似乎与众不同,从不去精养鱼池钓,专在洞庭湖边一个叫六门闸的地方钓野鱼。钓的时间长了,便摸索出了一套钓鱼经验。前年“五一”劳动节,银行工会组织干部职工开展钓鱼比赛,两个小时,他在一个面积百多亩的湖里钓了三十多斤,四十多个人参赛,他获得了唯一一个“钓鱼高手”荣誉称号。奖品是一根价值上千的高级钓竿。钓竿是碳纤维的,很轻很细,一节一节地抽出来,有六米长。徐德宏满心欢喜,从此,每次去洞庭湖里钓野鱼,他都要带上这件核武器。

这天是星期六,上午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吃了中饭,雨小了。徐德宏心里痒痒的坐不住了,妻子劝他不要去钓鱼了。他一声不吭走到窗前,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白一块黑一块,但雨停了。他决定赌一把。开车来到六门闸,发现钓鱼的人并不多。天空飘着雨丝,他从车后备箱里搬出一把大伞,夹在腋窝下,一手提了钓鱼袋下了堤坡。

没想到运气似乎特别好,不到半个小时就钓了好几条鱼。

身后突然传来的汽车马达声引起了徐德宏的注意,他扭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带着墨镜的人朝他这边走来。走近了,来人摘下墨镜朝他笑了笑,是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看上去年龄应该比自己大一点。徐德宏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寻思没有见过这个帅哥,但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帅哥产生了好感。帅哥在离他约十米的地方下了钩。徐德宏时不时地拉上来一条鱼,每钓上来一条,他都情不自禁地朝帅哥望一眼。帅哥总是泥塑木雕一般。徐德宏有些好奇,帅哥戴着墨镜,他到底是盯着浮标还是闭目养神,还真说不清。

天上有大朵大朵的乌云在飘荡,天也黑得格外快。徐德宏收拾钓具准备打道回府。他想今天钓了差不多四五斤野鱼,不如给这个帅哥一点。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帅哥,要鱼吗?”帅哥摘下墨镜,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谢谢!不要噢。”徐德宏准备转身往回走,帅哥说:“我这里有条大点的鱼你要吗?”徐德宏亲眼看见他钓了一条半斤多的红鲤鱼,帅哥说的大鱼应该就是这一条。就这么一条大鱼,帅哥为什么要送他呢?徐德宏一头雾水,说:“我不要,我经常钓鱼,家里鱼吃不完。”帅哥边收拾鱼竿边说:“我们一起走。”把钓竿放进袋里,他走近湖边,把网兜打开,提起网底把鱼放进了湖里。“你怎么放了?”徐德宏驚得眼睛牛眼大。帅哥微微一笑:“我钓鱼不是为了钓鱼。”徐德宏心里又一惊,这话仿佛佛家的偈语。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无趣,巴不得乌云笼罩了一个下午的天空,突然泼下一阵倾盆大雨。

叔叔的爱情故事

叔叔五短身材,贼眉鼠眼,瘦弱得像麻竿,三十一岁了,仍光棍一条。但活该我叔叔走运,就在我叔叔对爱情绝望的时候,有人上门说媒。说有一个右派分子的女儿,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的,问叔叔要不要。叔叔正是饥不择食的年龄,面对从天而降的大美人,哪顾得上什么右派不右派,当即点头同意了。

叔叔跟婶婶结婚后,小日子过得十分甜蜜。两人一同出工,一同收工,说说笑笑,引得好多人羡慕不已,说叔叔捡了个大便宜。听到这话,白天鹅一样的婶婶一脸妩媚地把手搭在叔叔的肩头咯咯直笑。婶婶高出叔叔一个头,看上去就像一个大人揽着一个小孩。有一天收工时,不知什么原因,婶婶把锄头一扔,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过叔叔,将叔叔夹在胯下,伸出肉嘟嘟的巴掌死劲抽叔叔没有三两肉的屁股,打得叔叔像小孩哭。到最后,婶婶抽一下问一句:你还犟嘴吗?叔叔呜咽道:再不敢了。引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就发议论,说婶婶太强势了,像个母老虎。叔叔好作孽的,一辈子受窝囊气。

不管外人怎么说,叔叔的日子看上去过得很滋润。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叔叔,他都穿得周周正正。一天扯秧田杂草时,一个经常欺负他的人,故意将杂草上的泥巴水甩到了叔叔雪白的衬衫上。叔叔心痛得不得了,埋怨说不该把他衣服弄脏了。没想到那人掐住叔叔的脖子,把他摁到了秧田里。叔叔瘦小体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滚成了一个盐鸭蛋,一件雪白的衬衫看不见一根白纱。叔叔正像一只被人踩了背的乌龟挣扎时,正在不远处扯杂草的婶婶飞奔过来,抓了那人的衣领把他拖倒在秧田里。婶婶似乎还不解恨,乘那人还来不及爬起来,一抬腿骑了上去,揪住那人的胸口,甩手给了那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婶婶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子的男人叫你欺负,老子打死你!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大家没有一个上前劝架的,只是站在旁边拍脚拍手笑。那人尽管牛高马大,但碍于婶婶是个女同志,又有很多人围观,没有还手。他一挺身掀开婶婶,朝水沟边走去,口里骂骂咧咧:好厉害的母老虎!

说来也怪,从这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叔叔。

日子过得很平淡,婶婶噼里啪啦生了四个子女之后,身材也走了形,腰身粗得像水桶,还患上了高血压、心脏病。有一次叔叔不知怎么惹恼了婶婶,婶婶左手抄一块砧板,右手拿一把菜刀,站在禾场里,大声叫骂:剁脑壳死的,不得好死。骂一句,用刀在砧板上剁一下,旁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婶婶操刀追杀站在不远处的叔叔。叔叔缩着头,一脸惶恐地盯着婶婶。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家乡。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当公务员,找了我的大学同学结了婚。郎才女貌,旁人羡慕不已。婚后过的是柴米油盐的具体日子,恋爱时的浪漫荡然无存。生活中难免磕磕碰碰,经常吵架,一吵架我爱人就赌气说离婚。说离婚的次数多了,我的心也渐渐冷了。有一次,又为一件小事吵起来,我爱人又说离婚,我一气之下说离就离,真的离了婚。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品味寂寞时,免不了对我的爱情进行审视。我跟我爱人是大学同学,在别人眼中是美丽童话般的爱情,没料到如此弱不禁风。爱情在我心中成了一个不太靠谱的玩意儿。

忽然有一天,接到家里电话,说婶婶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赶紧打点行装上路。

叔叔看上去更瘦小了,像个刺猬,蜷缩在婶婶的冰棺旁。我一阵揪心,眼里也湿润了。我上前拉过叔叔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婶婶走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叔叔喃喃自语。

我心里一惊,叔叔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在我印象中,叔叔跟婶婶是没有爱情可言的,他们在那个特殊时期的结合,本身也不是因为爱情。我安慰叔叔,说婶婶走了,您也该过轻松日子了。叔叔瞪着牛眼看我,像看一个怪物。他说,你们都误会了,我和你婶婶的感情很深,别人是看不清的。我心里一沉,眼前又浮现婶婶将叔叔夹在胯下抽屁股的一幕。半晌,我好奇地问:您同婶婶真的有感情吗?叔叔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婶婶是去为叔叔买感冒药的路上不小心跌倒的。我问叔叔,婶婶临终前说了什么。叔叔说,她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按时吃药,一天三次,每次三粒。我的心湖里霎时掀起滔天巨浪,看着冰棺里静静躺着的婶婶,泪如泉涌……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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