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旭菁
(北京大学 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北京 100871)
一词多义是世界不同语言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普遍存在的现象。多义问题长期以来一直都是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关注的问题。近些年来,随着语言学理论和心理学理论的发展,多义词研究也出现了很多新的方法。本文首先从多义词的本体研究和习得研究两方面综述近二十年来国内外多义词研究方法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述如何从多义词众多的研究方法中选择合适的方法。
基于词典的多义词研究多集中于对词典义项设置的研究。例如比较不同时期汉语词典中多义词的义项异同。胡长虹[注]胡长虹.《国语辞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常用多义动词义项处理对比研究[D].鲁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比较了《国语辞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1450个常用多义动词。结果发现,与《国语辞典》相比,《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义项的增加是主流,词义有复杂化趋势。周娟[注]周娟.《现代汉语词典》新旧版本多义词义项变化计量研究[D].广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比较了《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的增补本和2005年的第5版,发现多义词义项发生了义项增加、义项减少、义项分立和义项合并3方面的变化。陈国华、李申[注]陈国华,李申.《汉语大词典》义项失序问题研究[J].辞书研究,2015,(1).分析了《汉语大词典》义项失序的问题。
还有一些学者基于词典对多义词本身进行了研究。陈晓光[注]陈晓光.汉语“生、活和死”的多义词认知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通过考察词典中由“生”“活”“死”构成的复合词,分析了这3个词从原型义到边缘义的引申。李安[注]李安.多义词义项的语义关系及其对词义消歧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14,(1).以《现代汉语分类词典》提出的义类体系为基础,通过计算语义相似度来测量多义词义项的语义距离,并把多义词义项之间的关系分为跨义类、 同义类和近义3种关系类型。
多义词研究是关于词语意义的研究,而影响词语意义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语境。因此研究多义词离不开多义词所在的语境。此外,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使得基于用法的语料库方法得到广泛的应用。从认知角度进行的多义词研究很多也采用语料库研究的方法。
首先,通过对语料库标注多义词词义是检验词典义项划分是否科学合理的重要手段。对比语料库检索的语料与词典释义,可以发现词典对多义词释义的不当,例如对“跑”[注]李瑞云.现代汉语“跑”义项分布及教学研究[D].广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绿”[注]李仕春.语料库视野下的现代汉语“绿”字义项分布研究[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黄”[注]柴湘露,李仕春.语料库视野下的现代汉语“黄”字义项分布研究[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5).“灰”[注]焦子桓,李仕春.语料库视野下的现代汉语“灰”字义项分布研究[J].现代语文,2014,(2).等的研究。肖航通过对华文教材语料库的词义标注,考察了词典多义词义项间关系对准确区分词义的影响[注]肖航.词典多义词义项关系与词义区分[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1).。
其次,语料库是全面考察多义词词义的重要凭借。很多学者通过语料库检索到的语料,概括总结多义词的义位体系,如对动词“洗”[注]萧惠贞.多义词“洗”之语义分析、词汇排序与华语教学应用[J].华语文教学研究,2013,(4).“收”[注]朱彦.核心成分、别义成分与动作语素义分析——以“收”为例[J].中国语文,2006,(4).“穿”[注]朱彦.基于意象图式的动词“穿”的多义体系及意义连接机制[J].语言科学,2010,(3).“赶”[注]朱彦.意象图式与多义体系的范畴化——现代汉语动词“赶”的多义研究[J].当代语言学,2016,(1).、情态动词“能”[注]王伟.情态动词“能”在交际过程中的义项呈现[J].中国语文,2000,(3).等的研究。
还有学者利用语料库研究多义词义位之间的关系。Deignan用语料库资源研究了温度、疾病、工具3个语义场词语的字面义和隐喻义的语义关系[注]Deignan,A.Metaphorical polysemy and paradigmatic relations:A corpus study[J].Word,1999,(50:3).。研究发现,隐喻义只是在最基本、最抽象的层次上保留了字面义之间的聚合语义关系,但是在具体用法和搭配方面,隐喻义和字面义有很大的差别。例如,表示字面义的时候,hot/warm、cold/cool分别具有近义关系,最高频的搭配词包括天气、身体温度、食物和饮品。如果这种聚合语义关系从温度域系统地映射到情感域依然成立的话,那么hot与warm、cold和cool应该表达相同的情感,只是程度更强烈。但实际上并非如此。hot更多的是表达性欲或气愤,warm则是表达友谊。在评价色彩方面,二者基本相反。hot表示气愤的时候是一种负面评价,warm表达友善的时候则是一种积极评价。cool用于积极评价,cold用于消极评价。反义关系也是如此。hot和cold最高频义项都是其温度义,二者构成反义关系。两个词的搭配模式也比较相似,都可以表示天气、食物和喝的东西、人的感觉。但是这种反义关系投射到隐喻义上的很少。此外,对工具和疾病语义场的词汇研究表明,上下位关系很少从源域隐喻映射到目标域。
多义是各种语言都普遍存在的现象。常用多义词的不同义位在不同语言中有同有异,这吸引了学界对不同语言的多义词的对比研究,如表1:
表1 多义词汉外对比研究
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观点,意义来自人在客观世界中的身体体验,然后经过大脑特有的认知加工(范畴化、原型化、意象图式等)形成概念。认知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对于身体体验、认知对词义理解和加工的影响都感兴趣。因此很多学者用一些心理实验的方法来研究多义词。
Gibbs等通过实验考察身体的经历和体验对人们理解stand不同义位的影响[注]Gibbs,R.W.Beitel,D.A.Harrington,M.& Sanders,P.E.Taking a stand on the meanings of stand:Bodily Experience as Motivation for Polysemy[J].Journal of Semantics,1994 (11).。在他们的一个实验中,24个被试稍微体验一下“站”的感觉后,阅读12个可能与“站”有关的意象图式的简单介绍,实验者然后让被试对这12个意象图式与stand的关系打分。实验结果表明理解stand最凸显的5个意象图式是:BALANCE,VERTICALITY,CENTER-PERIPERY, RESISTANCE,LINKAGE。
词典中呈现的多义词义位是词汇学专家通过专门的词汇研究对词义切分的结果。普通人心理词汇中多义词的词义是如何切分的?心理学家常常用分类任务对这一问题进行考察。Gibbs等让被试把35个包含stand的句子按照意义的相似性分成5组。用多维度分析法(multidimensional scaling)分析相似性判断,最后把stand分成3个义位。分类结果表明,被试不区分stand的动作义和比喻义,[注]Gibbs,R.W.Beitel,D.A.Harrington,M.& Sanders,P.E.Taking a stand on the meanings of stand:Bodily Experience as Motivation for Polysemy[J].Journal of Semantics,1994 (11).也无法找到一个贯穿所有义位和所有用法的核心义。不同义位之间是通过意象图式关联起来的。用这一方法划分出多义词义位的还有get[注]Raukko,J.Polysemy as flexible meaning:experiments with English get and Finnish pitää[A].Nerlich,B.Todd,Z.Herman,V.& Clarke,D.D.(eds) 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C].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3.。
与义位划分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义位之间的距离问题。研究者们一般采用给两个义位之间的相似程度打分的方法来判断多义词不同义位之间的距离。Raukko[注]Raukko,J.Polysemy as flexible meaning:Experiments with English get and Finnish pitää[A].Nerlich,B.Todd,Z.Herman,V.& Clarke,D.D.(eds) 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C].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3.让被试判断get的不同义位是否相同。“0”表示完全相同,“4”表示完全不同。例如:
I amgettingtired.
The doggotsick.
这两个句子中get的意义距离是0。
I am getting tired.
A guy got me pregnant.
这两个句子中get的意义距离是2。
I am getting tired.
Did you get his joke?
这两个句子中get的意义距离是4。
Durkin &Manning请101个大学一年级学生写出197个词(包括21个同音词)让他们想到的第一个意义。然后根据这个问卷的结果确定每个词的写的人数最多的义项和写的人数最少的义项,共得到404组这样的义项组。然后研究者让30个被试在7度量表中对每组的两个义项的相关程度打分,1分为完全不相关,4分为中度,7分为高度相关。结果显示,同音词的义项基本不相关。多义词义项之间的关系值差别很大。[注]Durkin K.& Manning,J.Polysemy and the subjective lexicon:Semantic relatedness and the salience of intraword senses[J].Journal of Psycholinguistic Research,1989,(18:6).对义项相关度高的词来说,从核心义到非核心义的理解比较容易;对义项相关度低的词来说,从核心义到非核心义的理解更难。
除了评分方法以外,对多义词不同义位距离的研究还有启动实验的方法。Hsiao,Chen,& Wu采用语义判断启动任务发现多义词义位与核心义的距离影响被试的语义判断[注]Hsiao,Huichen,S.Chen,Yi-chun & Wu,Ying-chen.Representation of polysemy in Mandarin verbs:Chī,Dă,and Xǐ[J].Concentric:Studies in Linguistics,2016,(42:1).。他们采用的实验材料是“吃”“打”“洗”3个单音节动词与双音节名词构成的词组。每个动词有9个启动动名词组,18个目标动名词组。所有启动词组都是动词的基本义。每个目标短语包括:1)基本义;2)关系密切义位;3)关系疏远义位。如表2:
表2 “吃”“打”“洗”+名词构成的实验材料(Hsiao,Chen,& Wu,2016)
被试判断启动短语和目标短语是否有意义,按Y(表示“是”)和N(表示“否”)键作出反应。实验结果显示,与基本义关系越远,“是”的反应正确率越低,反应时越长。
家族相似性理论认为,一个多义词若干有联系的义位构成一个范畴,不同的义位彼此相像,就像家族成员之间的相似。在这个范畴中,所有的义位都围绕一个核心义位构成一个多义网络。核心义是多义词的关键所在,因此核心义的研究是多义词研究的热点,研究核心义的方法也有许多。
1)问卷调查。Raukko让被试写下get表达不同意义的句子,要求被试尽量写出get的所有意义。然后要求被试回答在他们所写出的句子中,是否有哪个意思比其他意思更核心、更典型或更重要?如果有,被试需要简单说明认为这个意义最核心的理由[注]Raukko,J.An intersubjective method for cognitive-semantic research on polysemy:The case of get[A].M.K.Hiraga C.Sinha,& S.Wilcox (Eds.),Cultural,Psychological and Typological Issue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C].Amsterdam:John Benjamins,1999;Raukko J.Polysemy as flexible meaning:experiments with English get and Finnish pitää[A].Nerlich B.Todd,Z.Herman,V.& Clarke,D.D.(eds) 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C].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3.。
2)根据被试所写包含目标词的句子进行判断。Caramazza & Grober[注]Caramazza A.& Grober,E.Polysemy and the structure of the subjective lexicon[A].C.Rameh (Ed.),Semantics:Theory and Application.Georgetown University Round Table o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C].Washington,DC: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1976.请若干被试尽可能多地写出目标词不同义位的句子,最多人写出的义位就是核心义位。Durkin &Manning请101个大学一年级学生写出197个词(其中21个同音词)想到的第一个意义[注]Durkin K.& Manning,J.Polysemy and the subjective lexicon:semantic relatedness and the salience of intraword senses[J].Journal of Psycholinguistic Research,1989,(18:6).。每个词最多人写出的义项就是核心义项。结果表明母语者头脑中的多义词有一个占优势的义项。
3)判断包含目标词的句子的可接受度,接受度最高的就是核心义。Caramazza & Grober向被试展示了26个包含line的句子,要求被试判断每个句子的可接受度:[注]Caramazza A.& Grober,E.Polysemy and the structure of the subjective lexicon[A].C.Rameh (Ed.),Semantics:Theory and Application.Georgetown University Round Table o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C].Washington,DC: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1976.
(1) Ford is coming out with a newlineof hard tops.
(2) I am no longer in thelineof business.
…
(13) We were told tolineup.
…
(22) The shortest distance between two points is a straightline.
(23) We were told to draw alineunder the title of the book.
…
(26) As I examined the wall of the cave,I could clearly see alineof iron ore.
结果显示(13)和(22)的可接受度最高,因此是line的核心义。
4)判断在句子中出现的目标词与自己所理解的目标词意义的相似程度。Caramazza & Grober向被试展示了26个包含line的句子(与3)中的26个句子相同),要求被试判断每个句子的中的line与自己所理解的line的意义的相似程度。[注]Caramazza A.& Grober,E.Polysemy and the structure of the subjective lexicon[A].C.Rameh (Ed.),Semantics:Theory and Application.Georgetown University Round Table o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C].Washington,DC: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1976.
结果显示(13)和(22)与被试理解的line意义最相似,因此是line的核心义。
5)词语联想的方法。钱旭菁让被试写出看到刺激词想到的第一个词语。被试所写的联想词反映了被试心理词汇中刺激词的各个义位。例如:
表3 “打”的联想词所反映的词典中的义项(钱旭菁,2016)
词语联想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义项即核心义。该研究发现,母语者心理词汇中有些词语的核心义不一定是语言使用中的高频义,见表4:
表4 核心义与高频义不一致的动词(钱旭菁,2016)
不管是儿童习得母语中的多义词,还是成人习得第二语言中的多义词,习得研究主要从对多义词的理解和产出两方面展开。
对多义词理解的习得研究主要采用实验的方法。实验多采用多项选择的形式。实验者给出包含目标词的词组或句子,让被试从所给选项中选出适合句子语境的意思。
刘召兴通过多项选择的形式考察汉语学习者10个常用多义词动词的理解情况[注]刘召兴.汉语多义动词的义项习得过程研究[D].北京语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1.。他给被试提供包含目标动词的句子,要求被试从四个选项中选出目标词的正确意思。
他在吃东西。
A is swallowing food B is eating food C is tasting food D is buying food
王志军,郝瑜鑫用类似的方法考察了英语母语的汉语学习者对10个最常用的多义单音形容词义项的理解情况。每个形容词设计一个题目,下面有5个义项,其中3个义项为目标义项,分别是英汉共有义项、目的语特有义项和学习者母语特有义项,其余两个为干扰义项,义项以词或词组方式呈现。例如“黑/black”的共有义项是“像煤或墨的颜色”,目的语特有义项是“非法的、不公开的”,学习者母语特有义项是“sullen”。要求被试在无教师指导的条件下,选择目的语词所对应的义项。结果显示,共有义项得分显著高于目的语特有义项,目的语特有义项显著高于学习者母语特有义项。
很多因素都会影响多义词的理解,因此多义词理解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哪些因素会影响多义词的理解。这些研究一般都采用实验的方法,控制某些因素,研究目标因素对多义词理解的影响。萧惠贞、陈昱蓉研究了语境线索对汉语学习者理解多义词组的影响以及语境线索教学的效果[注]萧惠贞,陈昱蓉.汉语词汇歧义探究与教学应用[J].华语文教学研究,2014,(2).。她们的研究内容为4个多义的“做+名词”词组,见表5:
表5 “做+名词”词组的基本信息(萧惠贞、陈昱蓉,2014)
研究者为这些目标词组分别设计了1个歧义句,每个义项设计2个单义句。单义句1只有一个线索词,单义句2有2个线索词。线索词来自语料库的统计。在语料库中检索与4个“做+名词”共现词的频率,选择频率较高的共现词作为线索词。
测试时实验者先让被试写出没有上下文语境的目标词组的意义。如:
做功课:踢皮球:
吃 醋:做文章:
然后被试需要写出有上下文语境的目标词组的意义,并还需要圈选出其认为对语义辨识有帮助之词汇。例如:
王先生爱吃醋,李小姐受不了。
我们应该避免此事做文章。
青少年是做梦的年纪。
她们的研究表明语境线索对理解多义词有帮助,语境线索教学效果显著。
与其他产出习得研究一样,多义词产出习得研究的重要方法是利用儿童语言语料库或二语学习者语料库。在儿童多义词习得方面,符晶通过儿童语言语料库考察了三岁前儿童习得5个汉语多义词“都”“要”“走”“给”“老”的情况[注]符晶.三岁前汉语儿童多义词习得研究[D].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张云秋等基于语料库研究了三岁前儿童多义词习得的策略[注]张云秋,周建设,符晶.早期汉语儿童多义词的习得策略——一个北京话儿童的个案研究[J].中国语文,2010,(1).。
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研究方面,李慧等考察了118个常用多义词在中介语语料库中的义项分布[注]李慧,李华,付娜,何国锦.汉语常用多义词在中介语语料库中的义项分布及偏误考察[J].世界汉语教学,2007,(1).。王志军、郝瑜鑫考察了10个单音形容词的英汉共有义项、目的语特有义项和学习者母语特有义项在学习者语料库、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分布情况。结果发现,调查的10个单音节多义形容词项的共有义项在英语母语者的中介语中都出现了,但只有4个词的目的语特有义项在中介语中出现,可见学习者对两类义项的使用情况差异很大。[注]王志军,郝瑜鑫.母语环境下美国汉语学习者心理词汇发展的实证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1).另外,两种语料库共有义项的使用频次都远远高于目的语特有义项的使用频次。
除了利用语料库的方法以外,多义词产出习得研究也采用一些调查和实验的方法。例如,研究者让语言学习者写出多义词的句子。Nerlich Todd,& Clarke 让孩子们写出用get的句子[注]Nerlich B.Todd,Z.Herman,V.& Clarke,D.D.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M].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3.。该研究的自变量是年龄,因变量是生成任务中儿童说出的句子,见表6:
表6 4~8岁儿童产出的包含get的句子(Nerlich Todd,& Clarke,2003)
儿童最先习得get的“获得”义,原型场景是获得一个礼物。有意思的现象是,儿童每天会听到很多不表“获得”义的get,如他们每天早上都会听到get up,get ready,get your jumper on,get on with it,We are getting late。尽管如此,他们产出最多的还是表示“获得”义的get。这似乎表明心理词汇中有一个很强势的意义,这个意义不受输入的影响。
核心义在多义词习得研究中也是学者们关注的焦点。很多研究用实验的方法考察核心义对多义词习得的影响。Rijpma设计了3种条件下的词义猜测和词语长时记忆保持。[注]Rijpma M.T.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learning strategy of core meaning on guessing and retention of second language polysemous words[D].Unpublished master's thesis,University of Groningen,1999.(1)提供核心义;(2)提供非核心义;(3)没有提供线索。结果发现,提供核心义对猜测比喻义的效果好于提供非核心义和不提供任何线索。从长时记忆来看,条件(1)和(2)好于条件(3)。
Verspoor & Lowie测试了核心义对英语学习者猜测陌生的多义词的作用[注]Verspoor M.& Lowie,W.Making sense of polysemous words[J].Language Learning,2003 (53:3).。目标词至少有3个义项:一个核心义(S1),一个比喻义(S2),一个更抽象的比喻义(S3)。S1、S2、S3为连锁引申,S3的抽象程度高于S2,S2和S3的抽象程度由母语者判断。被试分成两组,一组给出包含S1和S2的两个句子,另一组给出包含S2和S3的两个句子,要求被试猜测每个句子中目标词的意思。实验结果表明给学习者提供核心义比提供非核心义更有利于他们猜测多义词的非核心义。核心义也使得多义词的意义在长时记忆中保持得更好。
张江丽采用了跟Verspoor & Lowie[注]Verspoor M.& Lowie,W.Making sense of polysemous words[J].Language Learning,2003 (53:3).类似的方法研究了汉语学习者利用核心义猜测的情况[注]张江丽.提供核心义对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多义词词义猜测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13,(4).。研究材料例如:
第一组
S1这张纸很薄。扁平物上下两面之间的距离小( 跟“ 厚” 相对) 。 / thin./ 薄い( 「 厚い」の対) 。 /
S3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很薄。
第二组
S2这片土地很薄。不肥沃。/ poor unfertile land; thin soil./( 土地が) やせている、 肥えていない。 /
S3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很薄。
第一组提供核心义,第二组提供非核心义。研究结果显示提供核心义有助于学习者猜测词义。
多义词的研究方法有很多,应该如何选择合适的研究方法呢?我们认为研究问题和理论取向决定研究方法。以核心义研究为例,不同学者对核心义的定义不同,采用的研究方法也不同。反过来,核心义的研究方法反映了研究者所理解的核心义是什么[注]不同学者可能用不同的术语来指称多义词居于核心地位的义位。为了叙述的统一,我们在行文中统一用“核心义”。如果相关学者使用“核心义”以外的术语,我们用脚注的方式说明。。有的学者认为词的核心义是本义,因此他们采用的研究方法就是考察词义演变过程中词语出现的最早义项。陈国华、李申[注]陈国华,李申.《汉语大词典》义项失序问题研究[J].辞书研究,2015,(1).研究《汉语大词典》义项排序问题采用的就是这一方法[注]陈国华,李申.用的术语是基本义,2015.。另外一些认为核心义与本义密切相关的观点认为核心义不是一个单独的义位,是本义蕴涵的形象特征[注]宋永培.《说文解字》与文献词义学[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20.,是贯穿所有义位的遗传义素[注]张联荣.古汉语词义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283.,是由本义概括而来、贯穿所有义位的抽象词义特征[注]王云路,王诚.汉语词汇核心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这些学者多采用义素分析法、本义提取法、本义推演法、同源归纳法等历史词汇学研究方法。也有学者认为核心义是多义词各义位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义位。张江丽就是把语料库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义位作为核心义提供给学习者,考察核心义对汉语学习者猜测非核心义的影响[注]张江丽.提供核心义对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多义词词义猜测的影响[J].语言文字应用,2013,(4).。认知语言学视角的研究者把多义词义位看作是一个范畴,核心义是其中的原型范畴。“原型词义,即概括反映原型事物的那些明显能被感官感知的区别性特征的意义,依靠它可以将原型所在的范畴与其他范畴区别开来,这一词义一般也是人们不依赖语境首先就会想到的词义。”[注]张莉.现代汉语多义词新探[D].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24.原型的形成来自人们对周围世界的认识,因此核心义是人们心理词汇中最凸显的意思。“(多义词)几个义位的地位不是等同的。有的义位是主要义位,一说到这个词,人们就会想到这个义位,如‘背(bèi)’的‘背部’义,‘背离’义;有的义位是次要义位,如‘背(bèi)’的‘偏僻’义;有的甚至是很少用的罕用义位,如果不是特别提示,人们可能根本想不到这个词有这一义位,如‘背(bèi)’的‘ 听觉不灵’义(‘耳背’)。”[注]蒋绍愚.汉语历史词汇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从认知视角研究核心义多采用心理实验的方法,详见1.5。
每一种研究方法都有其适用范围,也都存在局限性。为了克服一种研究方法的局限性,当前多义词研究的一个趋势是同时用多种方法研究同一个问题。Caramazza & Grober采用多种方法研究多义词的核心义:1)判断包含目标词的句子的可接受程度;2)判断句子中目标词与自己理解的意思的相似程度。3)让被试写出包含目标词的句子[注]Caramazza A.& Grober E.Polysemy and the structure of the subjective lexicon[A].C.Rameh (Ed.),Semantics:Theory and Application.Georgetown University Round Table on languages and linguistics[C].Washington,DC: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1976.。Raukko比较英语和芬兰语的多义词时采用了三种方法:1)生成测试,要求被试写出表示目标词不同意思的句子,写完以后还要求被试说出该词最典型的意思以及不同意义之间的联系。2)意义距离判断测试,要求被试对两个句子中目标词的意义距离从0到4打分。3)给意义分类任务,要求被试给若干包含目标词的句子按意义分类[注]Raukko J.Polysemy as flexible meaning:Experiments with English get and Finnish pitää[A].Nerlich B.Todd,Z.Herman,V.& Clarke,D.D.(eds) 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C].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3.。
多义词习得研究常常是语料库与问卷调查相结合。刘召兴[注]刘召兴.汉语多义动词的义项习得过程研究[D].北京语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1.首先考察了学习者语料库中常用多义动词义项的历时发展情况。此外还通过3个测试考察汉语学习者多义词的理解和产出情况。测试所选择的目标词来自语料库分析统计的结果,测试选择的是学习者语料库中不同水平等级都出现、连续性较好的10个多义动词。采用语料库与问卷调查相结合的研究还有对常用多义形容词的研究[注]王志军,郝瑜鑫.母语环境下美国汉语学习者心理词汇发展的实证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4,(1).、“打”的个案研究[注]张江丽.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单音多义词习得深度研究[J].语言文字应用,2011,(1).等。
总之,我们需要根据研究的理论取向和具体的研究问题选择恰当的研究方法,并且最好能采用多种研究方法获得多方面的数据,进行多方相互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