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祝福》中祥林嫂的“抗争”

◎ 周焕伟

祥林嫂的悲惨遭遇，揭露了旧社会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指出彻底反封建的必要性。旧中国封建制度和封建思想是造成祥林嫂悲惨命运的根本原因。鲁四老爷代表的地主阶级，对“祥林嫂”们经济上的残酷剥削，精神上的无情摧残，通过《祝福》形象地反映了出来。

祥林嫂从卫家山初到鲁家，因四婶看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将她留下了。祥林嫂“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祥林嫂辛勤劳作，却不能得到一席生存之地。她被婆家抓走后，鲁四老爷站在封建制度的立场上说：“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又有什么话可说呢。”后又道貌岸然地说：“可恶！然而……”样林嫂被堵住嘴，捆了躺在船板上，拖回婆家的行为“可恶”“然而”又合封建礼教和宗法制度之理。卫老婆子“荐她来”鲁家做工“又合伙劫她去”，又很“可恶”“然而”祥林嫂瞒着婆婆出来做工又不合封建规矩。这两句“可恶！然而……”鲜明地反映出鲁四老爷的封建制度卫道士的嘴脸。正是由于这些“鲁四老爷”们的支持和纵容，祥林嫂才像物品一样被卖到贺家墺。

祥林嫂从贺家墺第二次来到鲁家做工，她已经无依无靠，走投无路了，并被视为“谬种”。旧社会的罪恶无辜地加在了这个劳动妇女身上，但祥林嫂仍竭力挣扎，用尽全部劳动所得“捐门槛”。就在希望的火花在祥林嫂身上重新燃起的时候，鲁四老爷一家给了她致命一击，使她的精神完全垮掉了，变成了“一个木偶人”。当祥林嫂失去可以榨取的油水时，又是鲁四老爷一家将她赶出大门，使她沦为乞丐，最后悲惨地死去。

祥林嫂是一个旧中国劳动妇女的典型形象，有受旧社会剥削压迫、被封建礼教吞噬的一面，又有受封建伦理、迷信思想毒害的一面。她虽然有较激烈的抗争，但思想意识仍属迷信性质，无力自救，最终痛苦地离开人世。这正是祥林嫂悲剧的深刻性。但有的人却认为祥林嫂较激烈的抗争是彻底的反抗精神。他们把祥林嫂瞒着婆婆逃出来做工和被迫改嫁时撞香案两件事视为支撑他们观点的有力论据。对于此种观点，笔者不敢苟同。对于这样的论据，笔者认为远不够确凿。祥林嫂为什么要瞒着婆婆逃出来做工呢？笔者认为这是出于她的贞操观念，逃避婆婆将她卖掉，而不是主动地“反抗”。因为祥林嫂和旧中国普通的劳动妇女一样，都深受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在婚姻问题上，都是逆来顺受，任凭他人摆布的。她和比自己小十岁的祥林结合的情况，作品中没有描写，我们也不便过多揣测。这种不相称、不自由的婚姻，很难说是美满幸福的。但祥林嫂接受了这种不合理的“安排”，至少我们没有看到她的不满和反抗。在婚后的生活中，也没有看到不可开交的矛盾，如吵嘴斗殴之类的事发生。祥林死了，她为祥林戴孝，“脸色青黄”，流露着内心的悲哀。而且祥林活着的时候，婆婆也是这个“严厉的婆婆”，日子过得很安宁，没有看出祥林嫂因婆婆的“严厉”有逃出做工的念头，怎么祥林嫂一死，她就奋起反抗呢？因此，祥林嫂的这种“反抗论”，也就很难令人信服了。

探究作品，总得从作品实际出发。我们说样林嫂出来做工，就是逃避婆婆的逼嫁，这是作品中写得很清楚的。祥林嫂虽然也像单四嫂子那样是个“粗笨的女人”，但她却更为精细、坚韧、富于自尊心。祥林死后，她根据自己家乡的社会风俗及婆婆的性格和为人，敏感地觉察到她要遭到卖掉的命运。这绝不是笔者信口胡说，后来从卫老婆子的嘴里，证实了祥林嫂的预感是正确的。那是在四婶听到祥林嫂被婆婆抓回卖掉而莫名惊诧的时候，卫老婆子说：“啊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没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她的婆婆倒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

祥林嫂的精细，也就在于她揣情度理，见微知著，早看出了婆婆这种可拍的“打算”。她为保持自己的贞操和尊严，不做那种被称为矮人一等的“回头人”，不想明里暗里受人耻笑，才逃出来做工。这是被迫的，出于无可奈何，和主动地“奋起反抗”根本是两回事。

从事实来看，说祥林嫂逃出来做工，是因为受不了婆婆的虐待，而要“奋起反抗”，也是说不通的。所谓婆婆的“虐待”，也无非是沉重的劳动、恶劣的食物，只要不把她卖掉，还能有什么呢？而她“奋起掌握自己的命运后，在鲁家做工，情况也并不见得更好些，除了繁重的劳役之外，还有四婶的冷眼、四老爷的“皱眉”等精神压力。但是，样林嫂对这种“命运”却很安心，做工始终是“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这不但使苛刻的主人满意，鲁镇的人们也大为惊叹，他们说“鲁四老爷家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特别是到了年关的时候，事务冗繁，“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在这种沉重的劳役下，“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事实很明显，在这个“讲理学的老监生”家里做苦役，并不比严厉的婆婆家轻松，但她心中反“满足”了，口角边竟有了“笑影”，脸也“白胖”了，这是为什么？鲁四老爷和婆婆对她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不逼她改嫁而已。这恐怕就是祥林嫂要“奋起”掌握自己“命运”的根本所在。鲁迅先生曾用非常明确的语言说过：祥林嫂“再嫁本非她所愿”。因此，认定祥林嫂外逃做工，是“奋起反抗”的观点，无论从作品本身或从作家思想里探求,都是缺乏依据的。

在吃人的旧社会，祥林嫂再怎样抗争也都无济于事。她得到这些抗争永远不能使她摆脱不幸的命运，她反而一步步走向更大的不幸。小说《祝福》的深刻社会意义就在于揭出这苦痛的根源——旧中国农村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迷信思想和封建制度的卫道士们的顽固统治以及受害者自身的封建意识。正因为如此，所以说祥林嫂的抗争是无力的。在黑暗的旧社会祥林嫂虽然抗争过但无能力摆脱这个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