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草人
到过南京多次,看过很多景点,却没有去过阳山碑材公园。
大概是它离市区太远,实在不适合快节奏的旅游线路安排,去过的人也不多。加之它又隐藏在郊野的“深山老林”之中,与玄武湖、中山陵、夫子庙等市区内的“大牌”景区相比名头也不大,其貌也不扬,在这个“看脸”的年代,想大红大紫自然也很难。但它却镌刻着朱元璋、朱棣两代帝王之间的“父子情深”,更见证了一段“装模作样”的历史,人文情怀浓郁,因而被列入了“新金陵四十景”,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也算是小有名气,故令人有“小隐隐于野”之慨。
时值初冬,然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应多年老友正汉兄的邀请,利用周末双休日的时间外出放飞心情,跟随大好河山万户侯旅行社成行了一趟慢节奏的“南京二日游”。而阳山碑材公园身处郊野,有“风光”、有“故事”,游人又不多,是再合适不过的“养生”旅游景点了。清晨早起,去见一佳景如见佳人,心中自然有所期待。我们坐上大巴车,一路聆听着导游小姐绘声绘色的野史介绍,不知不觉中就已到了景区。
跟随导游小姐,我们拾阶而上来到了景区的正门。景区正门是一座歇山顶式的山门,飞檐翘角,古色古香。飞檐下方悬挂着蓝底金边的“阳山碑材”金字匾额。山门两侧的门柱上分别刻有“碑中无字留予后人论是非,石中有痕已为前朝记功过”的黑底金字楹联。走过狭窄的山门,进入景区,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一尊题写着“阳山问碑”字样的碑石坐南朝北,迎面矗立。碑石好,字也好,寓意更好。数百年来,“阳山问碑”追寻着历史的真相,还有多少谜团仍被隐藏?
阳山碑材景区位于南京市江宁区汤山街道坟头村。提到汤山,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大名鼎鼎的汤山温泉,而不是这个一听名称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头村”。不过既然是“碑材”景区,字面上倒是和“坟头”一词有些契合点的,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坦然多了。不过问题可没有这么简单,这里涉及明朝三代帝王之间的“大位”传承由时间上的“隔代、隔年”到空间上的“无缝对接”的历史,基于此的传言很多,至今仍众说纷纭。
传说燕王朱棣通过发动“靖难之役”篡夺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众心不服,人言籍籍。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但仅凭“一家之言”终究难敌天下人悠悠之口。怎么办呢?只有借助已“驾崩”四年了的“大行皇帝”朱元璋来做“表面文章”,以证明自己的篡位“有法可依、有章可循”,完全符合“法统”,进而笼络天下人之心了。于是,他想建造一座硕大无比的“神功圣德碑”来颂扬其父朱元璋盖世无双的历史功绩,同时亦可展示自己的孝心。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为此,他从全国各地征集了数万名工匠轮番来到阳山,直接开凿山体建碑。依据朱棣“要大,要大”的圣旨,该碑建得实在是太大了,堪称“天下第一碑”,是一项规模特别宏大又极其劳民伤财的工程。而朝廷却要求按期完工,致使修碑工匠们累死、摔死、因“工作不力”而被处死的人数超过了3000人,伤亡惨重。工匠尸体被就近埋在了山下的一个“万人坑”里,日积月累,越堆越高,进而形成了一座大坟包。因而当地的村落就被称为“坟头村”了,至今未变。封建极权年代,劳苦大众的生命被视如草芥、弃若敝屣,仅仅只是为了显示个人夺取皇权的“法统”正确!“一帝功成万骨枯”,真可谓最大的碑、最大的坟啊!令人发指!
回望历史的思绪和感慨踩点着现实中的脚步声继续前行。从“阳山问碑”处向前走不太远,便到了景区专门仿建的“大明文化村”了。文化村的正门是八字形的,右侧墙壁上题写着明朝人胡广的《游阳山记》,左侧墙壁上题写着清代人袁枚的《洪武大石碑歌》,让游人们了解阳山碑材的由来、体积、历史渊源以及“后来人”的感慨。由于所处的朝代不同,写作的“目的”自然也不相同。“屁股决定脑袋”的思维定势由来已久,文人也不能免俗。先来说说胡广和他的《游阳山记》吧!胡广在建文朝时曾被“钦定”为进士第一名,皇恩浩荡,风光无限。但“靖难之役”后他见风使舵、识时务者为“俊杰”,迅速投靠了新朝廷,成为朱棣的座上宾,圣眷优容,极尽荣宠。他的这篇《游阳山记》写于永乐二年的秋天,彼时工程刚刚开工。文中详尽描绘了碑材的宏大壮观,极尽谄媚地用“天生此石,必有所待”来吹捧朱棣建碑决策之英明。胡广本就人品低下,又受到皇帝重用,写出这篇溜须拍马的文章也就不足为奇了。再来说说袁枚和他的《洪武大石碑歌》吧!歌词有云:“青龙山前石一方,弓尺量之十万丈。两头未截空中央,旁有赑屃形更大。直斩奇峰为一坐,欲负不负身尚卧。先皇开创气概雄,欲移此碑陵寝中。碑如长剑青天倚,十万骆驼拉不起”“吁嗟乎!君不见项王拔、始皇鞭,山石何尝不可迁,威风一过如轻烟。”袁枚作为后来者的“文人士大夫”代表来评价前朝的功过得失,旨在以史为鉴,还算比较客观。
跨过“文化村”八字门便进入真正的景区了。先入为主的是那几栋仿明代古建筑。这些房屋虽是后来人为缅怀前人或开发旅游而建,却能较为系统、生动地展示明朝人的世俗生活,颇具明代文化气息。石匠铺、铁匠铺、监工房、酒坊、戏台、镖局,还有关帝庙,一座座建筑物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粗犷豪放,古朴自然。景区的演员们扮演着明代的工匠、妇女、兵丁等角色,神气活现,惟妙惟肖。而石匠之殇、劫镖车、抛绣球、赐御婚、舞狮子、杂耍戏等饱含悲喜色彩的情景剧滚动着上演,翻腾跳跃,好不热闹,既精彩纷呈又令人深思叹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明朝那些事儿”吗?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大明王朝?
显然这是在白日说梦,但有梦就有远方,就有前进的动力。沿着形状各异的青石砖铺就的山路继续向上攀行,路面虽然弯弯曲曲却倒也平整,并不难走。拐了几个弯后青石砖路面便“断头”了,而是进入了一段有部分石块间歇裸露在外的泥土路。路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很不好走,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上一跤。好在这段路很短,大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个别年岁大的人在别人的搀扶下也走了过去。再抬眼看时,别有洞天:原来我们不知不觉中已走进了阳山山谷,来到了古采石场所在的山坳中,一块巨大的灰黑色石块就近在眼前。石块三面凸出,棱角见方,宛如一座古城墙的城门静卧在采石池中,只是没有门洞而已。这就是阳山碑材的碑座!碑座三面脱离山体、一面与山体相连,高8.59米、宽11.64米、厚23.3米,重达6198吨。终于见到沉睡了600多年的阳山碑材了,大家都很兴奋!哇,真大啊!我们的惊叹声出奇的一致,此起彼伏,在山谷间回荡。景区解说员笑着说这只是碑座部分,碑首和碑身还未“现身”;碑座虽然宏大壮观却有粗壮单调之嫌,“颜值”并不高,好戏还在后头呢!碑座作为碑材的基座,肩挑万钧之力的重担,不粗壮再粗壮些能行吗?
顺着山路继续逶迤向上,静卧在碑座前方山坡上的碑首和碑身终于映入了我们眼帘。碑首四角见方,紧贴地面一边的上方镂空着三个长方形的“窗口”,宛如平地上矗立起的一座碉堡,严阵以待。碑首四面脱离山体,高6米,宽11.74米,厚4.6米,重达862吨。碑首表层裸露着有待雕刻龙头、龙爪、龙尾而凸出的14颗石芽。14=9+5,寓“九五之尊”之意。只是历经风雨打磨,有些石芽已渐趋平坦。碑身五面脱离山体,只有一端与山体相连,高25米,宽9.84米,厚4米,重达2617吨,似一堵巨大的长方形的挡风玻璃横卧在地面上,只是没有玻璃的透明罢了。碑身的底部已被凿成悬空,下方用于支撑的材脚也已与碑身分离,平视过去仅能看见在其背后晃动着的游人们的腰身。如果将碑座、碑首、碑身按墓碑的样式模拟安装到位,高达39.59米,重约9677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碑”,令人赞叹不已!恰如袁枚的《洪武大石碑歌》所言:“碑如长剑惊天倚,十万骆驼拉不起!”难怪吉尼斯世界纪录会认定它为“世界最大的碑材”。更令人震惊、发人深省的是,25米高的碑身离山体仅有1米宽的狭窄缝隙,阳光从碑身的顶部漏空晒到底部,照亮地面。置身其间,仰望天空,那长长的“一线天”宛如一把愤怒的利剑划破天宇,难道这是那些为建碑而死的冤魂们在责问苍天吗?
面对这三块静卧“深山”600多年的巨无霸碑材,我们感到无比震撼!这可是无数工匠一锤子、一钎子开凿出来的,是他们付出的汗水、鲜血,甚至生命的结晶,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着实令人敬佩!建造如此巨大的墓碑难道仅仅是为了显示皇帝老儿的气魄非凡和封建礼教中的“忠孝双全”的思想吗?若如此,那该是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浪费啊?普天之下,为何没有一个人去“犯颜直谏”此项劳民伤财的工程的实施呢?而对一代雄主朱棣而言,阳山碑材充其量也不过是用于“政治作秀”的“面子工程”,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的,以显示自己是其父朱元璋的嫡系,自证“篡位”合法,并没有真正想去实施到位。这就是工程前期拼命赶进度,后期又突然中止乃至半途而废的根本原因,真可谓最大的碑、最大的“秀”!但它却成了封建统治者穷奢极欲、劳动人民饱受苦难的一个活化石、活标本,具有警示作用。
阳山碑材天下“秀”,秀外慧中!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够真正走进一代雄主的内心世界呢?正如夕阳余晖中的“阳山问碑”四个大字一样耐人寻味、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