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益
生活在乾隆、嘉庆年间的吴县(今苏州)人沈钦韩,字文起,号小宛,曾经当过安徽宁国县训导。他一生治学勤奋,盛暑时为了防蚊,将双脚置于瓮中,苦读至半夜,有《两汉书疏证》等著作传世。《清稗类钞》评价乾嘉学人中有重要著作者,沈钦韩名列其间。他还著有《幼学堂诗文稿》。如果说,明代王鏊的《七十二峰记》罗列了太湖诸山,沈钦韩则以诗句形象地描绘了旖旎山景,涉及米堆山、蟠螭山、鲤山、玄墓山、渔洋山等鲜为人知的山峰,愈加引人入胜。研读这些诗句,对于我们发掘文化资源,推进太湖旅游,不无裨益。
“林表磵花寂无人,一泓石甕封清醥。净华簌簌筛碎金,错疑飞雨入云篠。天香万树山西湾,正恐诗情被花恼……”这是他描写米堆山五云洞的诗句。米堆山,位于玄墓山的南侧。由于山顶堆积的石头犹如大米一般白皙,而且数量多得数不清而得名。今天的米堆山附近建有光福机场。昔日,这里却是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树木苍翠,涧水飞溅,繁花争艳,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在安谧幽静中恰好孕育诗意。“正恐诗情被花恼”不啻是神来之笔。
渔洋山三面临湖,形如鳌首。这里东接胥口,北对光福,南望东洞庭山,西通西洞庭山,文化底蕴十分深厚。早在史前,就有防风氏首领汪芒埋葬在渔洋山麓的传说,此后又有伍子胥向老渔翁报恩的故事。清初诗人、文学家王士禛是山东人,官至刑部尚书。他在玄墓山圣恩寺眺望太湖,酷爱迤逦数里外的渔洋山之秀,遂以“渔洋山人”为号。自古以来,渔洋山就是观赏太湖美景的最佳去处。
沈钦韩的诗句这样写道:“北风断檐雨,林峦面新靧。湾澴村色幽,出没帆影碎……浮峰七十二,一一埽修黛。浪花涌珠宫,应有凌波态。”他是在宿雨初霁时登上渔洋山的,匆匆路过法华寺,放眼纵览浩瀚的太湖波涛,水天相接,苍茫迷蒙,帆影点点,浮峰绰约,这一切令他感受到了飞龙凌波的气势。景色与想象交汇,历史与现实相衬,他的胸中不由涌现壮士出塞的豪情。
蟠螭山,是穹窿山的余脉,山岭并算不高,离光福古镇只有几公里,俗称南山。山在太湖之滨,不远处便是太湖渔港,每天桅林森森,帆影片片,渔舟唱晚,古寺晨钟,别具一番风情。这里的永慧禅寺,又称石壁精舍,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因为寺庙背靠一方百仞石壁而得名。石壁上有摩崖石刻,大多是清代乃至民国时期的名人题咏。
“云根插湖中,高浪怒不受。阳侯施斧錾,混沌判牝牡。飞沫高溅面,暗流深注臼……涓涓乳泉滴,岌岌卧羊走。更期风雨中,掀舞听鲸走。”这些诗句所描绘的,正是蟠螭山插入太湖的石壁。尽管浪涛拍击,暗流深旋,它却纹丝不动。诗人伫立于摩崖石刻前,面对湖山美景,由山顶奇石构成的独特造型引发想象,闻听不息的涛声如巨鲸弄潮,胸中蕴含的激情也如湖水一般涌动。
蟠螭,原本是指龙属的蛇状神怪之物,蟠螭山给人的感受也非同凡响。“沿西碛至石楼,高山削天,隙处皆梅花。湖中岛屿映带,日晚咏归。”这是诗的跋言,也可以看作下一首诗的引言。显然,眼前的景象,是足以让人诗兴大发的。
莫厘峰,因隋朝莫厘将军隐居并葬于此而得名,有雨花台、还云亭、古雪居、望越台、纯阳坞、法海寺、古蹬道等景观,与西山缥缈峰隔湖相峙。在莫厘峰顶远眺,湖中岛屿状若青螺,邓尉、穹窿、灵岩、尧峰诸山依稀可辨。山下果林片片,翠竹葱茏,桑柳成行,一派江南水乡的秀美风光。每当阳春二月,莫厘峰更是白云缭绕。置身于飘动的云雾中,令人心旷神怡,缥缈如仙。
沈钦韩本来打算在日暮时分攀登莫厘峰,因故没有成行。但并不妨碍他依照苏东坡黄州上已日出游诗韵,洋洋洒洒写下了这样的诗句:“陌上桑条暗欲稀,田头豆荚肥堪煮。得闲禅榻欹鬓丝,竟日禽声断人语。未摇画舸宿中流,且结团瓢翦碧宇。青苗会散卷神旗,绿蓴市集喧鱼鼓。探奇腰脚趁尚顽,宿诺公姥应相许……”这是诗人的合理想象,也是莫厘峰的实际景观。太湖水乡的风光如此将人诱惑。他勉励自己趁腿脚还便利,勇敢地去攀登、探奇。
“日斜翠鸟穿林飞,天井溅碧藤梢垂。旗脚未转蓬笼掩,灵威只怪相逢迟。饱看白马银涛卷,不用将军张水嬉。”因为太湖刮起了大风,诗人被阻隔在石公山下。太湖营副将巡哨到这里,随即泊船登岸,与部下狂饮,竟喝得不分昼夜。山僧无法在寺庙安顿他,他无地举爨——连烧火做饭的地方都找不到,不由连连叫苦。然而,他仍然依照苏东坡的诗韵写了诗。除了七言诗《石公山》,还有杂咏六题。石公山独特的美景,加上不同寻常的境遇,使他诗意泉涌。
石公山突峙于洞庭西山的东南隅,三面临水,一面背山。山上遍布奇岩怪石,或峥嵘突兀,或玲珑剔透,呈现千姿万态。据说园林珍品太湖石便出产于此。当然要物色到珍品、精品,除了敏锐的目光,还得靠机遇。山上原有石公、石婆,堪称奇石的代表,可惜早已不复存在。空留石公山之名,未免令人惆怅。六角形的断山亭中,有明代宰相王鏊所撰的对联:“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寥寥几语,写出了石公山的神韵。眼前的太湖浩浩渺渺,水天一色,这便是沈钦韩诗中所描绘的“玉山翠煖烟茸茸,白鸥一点揩青铜”吧?
沈钦韩的诗,还写了支硎山、包山(即林屋山)、鲤山、查山、玄墓山等,都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有一些诗,则着意描写太湖的花果特产,清新感人,也很耐人玩味。如《山中木樨辞》:“银钗满插未空回,蝴蝶黄黄金粟堆。不似梅花惹风雪,鲤山谁看木樨来。”木樨,即桂花,又称金粟。鲤山多植桂花,盛开时金黄灿灿,香气弥漫,别有风味。又如《洞庭橘枝辞》:“漫山转绿更回黄,龙女祠边半夕阳。好待使君三百颗,几家茅屋有新霜。”金秋时节,太湖洞庭山漫山遍野的橘树挂满果实,将山林妆点得无比秾丽。橘红时节的景象,绵延不绝。再如《雪中红梅》:“天教傅雪显精神,政作当家膏沐新。试把胭脂桃杏着,一番风雨一番尘。”凌霜斗雪的梅花,挺立枝头,风骨俊傲,显出无比精神。事实上,他不只写梅花,更写了经历风雨磨砺的人。
沈钦韩一生到过陕西、安徽、河北等地,《幼学堂诗文稿》中有不少作品记录了他的屐痕处处。然而,写得最传神的,终究是家乡苏州的风物,这恐怕也是太湖的魅力使然。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今天的太湖七十二峰,与诗人一次次乘船前往太湖诸山游览,所看到的两百年前的山水风光,无疑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少地方修建崭新建筑,敷添现代气息,客人们的旅游目的也各有不同。但太湖的文化传统是一脉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