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光华
摘要:张艺谋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自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通过构建一个以“陈府”为代表的封建男权社会空间,表现了对女性生存境遇的人文关怀。电影本身就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镜像反映,导演在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往往带入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在《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影片中,无论是主人公颂莲还是影片中的其他角色,都处在不断的被凝视当中,作为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在被观看、被凝视的过程中,究竟是坚守自我,还是丧失了本心?本文试做探究。
关键词:凝视;女性;自我意识
文章编号:978 -7 - 80736 - 771 -0(2019)01 - 087 - 03
“凝视”原本是一个哲学概念,而后才进入心理学及视觉文化等领域,拉康将“凝视”概括为“我们通过观看的方式与物构成联系,随着表征的排列,总有某个东西在滑落,在穿越,被传送,从一个舞台到另一个舞台,并总是在一定程度上被困其中,这就是凝视。”[1]在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中,劳拉·穆尔维在其《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所提出的凝视理论认为电影镜头代表的是男性凝视的目光。女性主义将凝视理论引入精神分析理论当中,在“看与被看”中重新确认女性的主体性。凝视意味着“权利”,意味着被凝视的一方被降格为“物”的层次,也就是主體将“欲望”与“想象”投射到女性的身体当中。在张艺谋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就中通过构建一个以“陈府”为代表的封建男权社会空间,探讨了女性的自我主体性问题,影片中将女性视作被凝视的一方,与凝视的主体之间进行互动,以女性为切入点透析了深刻的社会问题,起到了针砭时弊的作用。本文将从“凝视”的角度出发,分析《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影片中的女性在男权背景之下的自我意识问题。
一、凝视的对象——女性身体
依据拉康的观点,女性的生理结构在整个男权社会中是以一种缺乏或被阉割的形态下进入语言和文化系统的,因为男性掌握着阉割之权,所以女性的存在就象征着父权的压抑和威胁,而电影本身就是维护男权意识形态的文化表现,因而女性就成为了塑造男性的“客体”,变成了男性的依附品,也就是说男性在凝视女性时塑造自身的主体性,获得满足感,继而使被凝视的女性成为了低一等的存在。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作为封建男权家长制代表的陈老爷就是凝视的主体,他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娶了四房姨太,将女性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如收藏家一般,这四方姨太都各自拥有不同的身份,体现了陈府中女性身份的多元性。大太太名叫毓如,是陈老爷明媒正娶的千金小姐,又生育了大少爷飞浦,颂莲初见她时自语道“她该有一百岁了吧”,作为陈老爷的发妻自然是年老色衰也不受宠爱,大姨太的身份象征着封建社会嫁娶之礼中的门当户对,是陈老爷身份的象征,而其后的几位姨太就不再受身份的拘束了。而姨太名叫卓云,她既没有大姨太显赫的身份,又没有光鲜亮丽的姿容,她秉承着“母凭子贵”这一信条于暗地里迫害三姨太,自己费尽心思却只生了女儿,是典型的笑里藏刀。三姨太梅珊是戏子出身,拥有姣好的面容,她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具有反叛精神和追求自由的勇气,也是府中唯一一个敢对陈老爷说“老娘不愿意”的女人,但也似乎是这种泼辣如同烈火一般的性子使她深得陈老爷的宠爱。而四姨太,也就是影片的女主人公颂莲,她是一名学生,虽然大学只读了一年,却代表着接受过新文化、新教育的新女性。四房姨太代表当时社会中女性身份的多元性,陈府就是整个封建社会的缩影,而作为陈府大家长的陈老爷就是这些姨太们的主人,享有至高的地位和权利,甚至能决定这些女人的生死。
影片中当凝视主体——陈老爷在审视自己的姨太时往往带有一种权威性,这是由于整个封建社会以男性为尊的传统文化所影响的,此外这种凝视还带有一种隐秘的性暗示,即影片中最常出现的“捶脚”,每当陈老爷决定今晚去哪位姨太院中休息时,都会提前有婆子为姨太捶脚,脚在陈老爷看来对于一个女人尤为重要,他说“女人的脚最要紧,脚调理顺了就什么都顺了,也就更会伺候男人了”,表面上看“捶脚”是老爷出于对姨太们身体健康考虑的一种福利,但这种福利只有被“点灯”的姨太才有,而且“捶脚”的重点在于“更会伺候男人了”,其中暗含的寓意不言而喻。实际上,“脚”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对于女性有更深层的含义,与“脚”相关联的就是中国自古以来的“裹脚”行为。自商朝时就传有妲己裹脚一说,一直到北宋以前典籍中均有记载关于古代女子裹脚的行为,但彼时还没有跟女性的身份地位有牵连,直至北宋时裹脚之风盛行,人们崇尚小脚,即“三寸金莲”,这实际上是宋明理学重建传统礼教秩序禁锢女性的行为,是男性话语权力下女性美的畸形塑造。三从四德、节烈等封建礼教伦常压迫女性使之成为身份地位卑于男性的存在,更是男性把玩的对象,清代方绚的《香莲品藻》中甚至将女子的小脚分为“五式九品”,品论其优劣,这种对于“小脚”的把玩实则体现了封建男权思想的呈现和低级的审美趣味,于是使“小脚”成为了一种隐喻的性暗示。在影片中“脚”的地位如此特殊,联系封建时代女性传统的“裹脚”行为,其中的性含义不言而喻。“脚”作为女性身体的一部分,在影片中以一种独特的文化含义表现出来,用以彰显凝视者的主体性和权威性,使得被凝视的女性被物化,以满足凝视者的癖好,而这四房姨太所代表的时代中不同身份的女性,被凝视者收藏,如同所有物一般的心态也是其主体性的彰显。
二、凝视中的隐喻建构
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导演会通过各种隐喻的暗示进行对社会现实的一种镜像呈现,观众在凝视的过程中了解导演的意图,根据自身的生活经验与导演的创作产生共鸣,从中获取自身需要的,选择自身想要了解的东西。在《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影片中张艺谋导演就运用各种元素进行暗示,无论是镜头、台词、场景,还是色彩等等,都在不断向观众传达各种信息。如陈府是整个影片中最主要的场景,也是整个故事发生的地点,陈府作为一个符号、一个标志,亦名“陈腐”,带有张艺谋导演一贯的隐喻风格,暗示着整个封建社会的腐朽与落后。影片中的陈府一眼望去漆黑又幽深,厚重老旧的院墙给人以压迫沉重之感,而进入陈府的影壁上古老的文字如一个个符咒一般,将整个院子封印起来,显得气气沉沉,特别是陈老爷的四房姨太,每个姨太所居住的院落都是划分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而这四房姨太守在自己的院落中就好似“人”在“口”中,组合成一个“囚字”,这些无法选择自己的女人就好似被陈老爷所豢养的囚犯一般,在这个陈旧破败的环境里不得自由。
又如陈府中的管家介绍自己所说的“我叫陈百顺”,百顺就是百依百顺,意思是在这个陈府中所有人都得对陈老爷百依百顺,这就是府中生存的规矩,一旦违背了这个规定就会有凄惨的下场,这也暗示封建家长制的权威不容侵犯,是一种极其腐朽的体现,是整个陈腐的封建制度的一种镜像呈现。陈老爷是这个陈府里的统治者,在影片中他从未露过正脸,通常都是以一种模糊的的形象出现。在陈府中他自比于帝王,妻妾和丫鬟都会为了得到他的宠幸而争风吃醋,更甚于陈老爷每次傍晚归家,各房姨太都得候在各自的院前“听招呼”,以便由陈老爷决定今晚点谁的灯,以“点灯”的形式彰显自己对女性的恩宠和至高无上的掌控,在陈老爷面前这些女人们就像是玩物一般挥之即来、挥之则去,全然以老爷一人的喜怒决定命运。陈老爷虽然以模糊的形象示人,但其在陈府中的影响无处不在,这就象征着整个封建文化的影响之大,在无形之间禁锢着人性,决定着人的命运和生死,是整个封建社会深远影响的一种表现。
三、女性自我意识的缺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身份地位并不高,甚至仅是被当做男性传宗接代的工具,在这种封建男权社会的背景下,女性并没有话语权,其存在是为了彰显男性的权威,这种不平等自古有之,古时社会以“三从四德”为道德规范和社会准则来约束已婚女子的言行,更是将“三纲五常”视为天理成为约束人们的桎梏,其中的“夫为妻纲”更是将女性变成了男性的附属品,男权主义的思想根深蒂固,纵然是在文明开化、提倡女权的今天,仍然有压迫女性的地区和事件存在。在这样的历史渊源之下,苏童把对封建思想中一夫多妻制的不满发泄到了《妻妾成群》这部小说中,而张艺谋又将其以影视化的呈现方式拍摄成电影,以女性为塑造对象是张艺谋的一贯风格,如他自己所说:“写女性面对压力,更能说明社会问题,因为女性承受的东西更多一点。从全人类的社会分工来看,男人做一件事可能会容易一些,而女人要做一件事就很难。”[2]这就是张艺谋作为一个导演的人文关}不。
起初颂莲并无心于妻妾之间的暗流涌动,未经世事的她也未能看清二姨太卓云伪善的面目,也不理解府里“点灯”和“捶脚”的规矩意味着什么。后来当颂莲开始慢慢意识到“点灯”和“捶脚”的好处时,意味着她开始受到了性本能的驱使,本能欲望驱使颂莲去讨好陈老爷,以便得到“捶脚”的权利并加入到了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中并做出了“假孕争宠”这种与其文化女性身份截然相反的做法。随着府里的生活越久,颂莲的内心也慢慢被蚕食,随着她衣饰颜色的逐渐加深,暗示她变得和这府里的人一样开始依附于陈老爷,彼时的她意识到自己只有获得老爷的宠爱才能在府里活下去。但是当假孕事发后颂莲被封灯,她记恨告密的雁儿,揭发了雁儿私藏灯笼、私点灯笼的行为并罚她跪在院中的雪地里,最后导致了雁儿的死亡。此外,颂莲在一次醉酒后说出了三姨太梅珊和高医生的私情,导致了梅珊被陈老爷處死。可以说,雁儿的死是由颂莲直接造成的,而梅珊的死也是间接由颂莲所造成的,在陈府里生活久了的颂莲失去了自我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她做了太多的荒唐事。陈府就是封建的社会的象征,暗示了封建社会蚕食压迫人性,更是使女性受到了迫害。
“人跟鬼就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这是颂莲失宠后在楼顶和三姨太梅珊说的话,这既是颂莲的心里话,也是导演所要表达的:在这个代表着封建旧社会的陈府中人和鬼都没有差别,这是府里每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所造就的悲剧。颂莲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原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但纵使她接受了新文化,却没有被新思想所改造,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带有封建思想的旧女性,而她的悲剧性就在于她自我价值丧失、自我意识模糊,失去了作为一个人应具备的独立的人格。“人的自我觉醒”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在封建时代背景下人的自我被压抑、个性被束缚,特别是封建男权下的女性更是丧失自我,甚至是意识不到自我,所以追求自我的觉醒才显得尤为重要。
《大红灯笼高高挂》揭示了在男权主义社会中女性的被动与无奈,在这种封建制度之下的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才能求得生存,就好比颂莲嫁人前依附于父亲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而当家庭出现变故以后嫁了人又依附于陈老爷,这种对女性的极不平等是时代和社会的悲剧,最后只有当影片中的颂莲疯了才能说出这个社会的丑陋和真相。而影片最后陈府又迎来了第五位姨太,又是一年的夏天,似乎预示着又是一轮悲剧即将上演,就如同大太太初见颂莲时说的“罪过,罪过”。影片中出现过“夏”、“秋”、“冬”三季,唯独没有出现过“春”,是因为导演说过这些女人的生命中没有春天。影片的表达彰显了导演的态度和意图,张艺谋导演将特定历史背景之下女性的悲惨命运进行细致的描绘,更是借助颂莲之口对压迫人性的现实表达不满,具有深刻的人文内涵和文化意义。
参考文献:
[1][法]拉康.凝视的大对体[M].选自吴琼主编.视觉文化的奇观,北京:中国人民大学m版社,2005(25)
[2]孙翠玉.“女性范例”:“消费社会”意识形态的女性规训——布希亚思想的女权主义探微[J].北方论从.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