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波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4)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反贫困事业取得了重大进展,绝对贫困人口从1978年的2.5亿人下降到2014年的7 017万人。[1]由于我国区域发展不平衡,贫困人口呈现出区域分布的特征,区域贫困问题依然十分严重。《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 年)》确立了14个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以下简称连片特困地区),并强调将其作为扶贫攻坚主战场。到2020年,中国要全面实现小康社会,而扶贫攻坚最难啃的骨头主要集中在连片特困地区。2013年以来,中央提出了以户为单位的“精准扶贫”政策,并将“六个精准、五个一批”作为精准扶贫脱贫的基本方略。连片特困地区作为精准扶贫的重点区域,其脱贫攻坚工作进入了新的时期。因此,研究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现状与治理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随着中国反贫困工作的不断推进,我国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问题研究也得到了深化,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学界都认识到连片特困地区扶贫开发的重要性,但是他们对连片特困地区的扶贫开发路径没有达成共识,这种分歧主要体现在对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根源的争论上。主流观点强调连片特困地区生计资本的重要性,认为生计资源和可行能力方面的限制是连片特困地区农户的致贫原因和发展限制,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要增进生计资本,提高全面的可行能力。[2—5]另一种观点强调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文化的重要性,认为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贫困现象应该不单单是经济现象,而是一个根源于经济、社会、文化的综合现象,贫困阶层的价值规范和生活方式让他们没有脱离贫困的内在驱动力,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治理要加强文化扶贫力度,增强文化自觉。[6—9]
生计资本视角为我国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现状研究提供了一种分析工具,但是这种理论视角把农户家庭看作一个单一的整体,是一种个体主义的分析视角,并且偏重于从资源的角度看待家庭发展能力,依然是一种贫困的经济学研究。[10]该理论将致贫原因归结为纯粹的客观因素,无法有效解释连片特困地区“造血”动力不足的问题。贫困人口的行为表明贫困不只是经济现象,还是一种文化现象,单向度的经济扶贫会造成扶贫治理的内卷化。贫困文化理论认识到贫困现象与文化的关联性,对解释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现象具有启发性。不过,学界主要从宏观层面抽象地谈论贫困文化,对贫困发生的文化运作机制还缺乏深入的研究。因此,本文将延续贫困文化的研究视角,从微观层面分析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发生机制,并提出相应的贫困治理对策。
B村所在的乡镇是贵州省100个贫困乡镇之一,地处贵州和湖南交界处,属于连片特困地区的滇黔桂石漠化区。在连片特困地区,贫困户与非贫困户的差异不大,区域的农民处于普遍贫困状态。全乡共有人口10 955人,其中侗族和苗族占比为99.7%,2017年贫困发生率为42%,年底要整乡出列,摘掉贫困乡的帽子。B村是侗族村寨,全村共有917户2 787人,下辖9个自然寨10个小组。B村建档立卡贫困户422户1 668人,已脱贫119户513人,未脱贫303户1 155人,贫困发生率为41.44%。村庄坐落在群山之中,是乡政府所在地,距离县城一个多小时车程。村庄经济低度分化,很少有人能够进城生活,当地的务农和务工处于双弱状态。在精准扶贫的背景下,国家对当地进行了大力扶持,农民的生计资本增加了,但是农民的发展动力依然不强,反而出现了大量的等靠要行为。因此,单一的经济视角无法解释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现象,还需要引入文化的视角进行解释。
贫困文化理论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源于经济学理论解释贫困现象失败后所引发的反思。美国人类学家刘易斯最早提出“贫困文化”的概念,随后出现了一大批关于贫困文化的经典著作,如刘易斯的《贫困文化:墨西哥五个家庭实录》、班费尔德的《一个落后社会的伦理基础》、哈瑞顿的《另类美国》等。经过长期的发展,贫困文化理论形成了比较成熟的解释框架。改革开放之后,我国一些学者逐步接触到国外的贫困文化理论,直到2000年以后才有较多的国内研究,如吴理财的《论贫困文化》、周怡的《贫困研究:结构解释与文化对垒》、王兆平的《贫困文化结构探论》等。贫困文化论者认为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贫困现象,并不单单是经济现象,还是一个文化现象。刘易斯等人认为贫困文化是一种独特生活方式,是长期生活在贫困之中的一群人的行为方式、习惯、风俗、心理定势、生活态度和价值观等非物质形式。[11]国内学者对贫困文化理论进行了拓展,认为贫困文化不仅包括这些非物质形式,还包括贫困群体所创造的物质产品,贫困的物质形式与非物质形式之间相互制约、紧密联系,并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6]。
贫困文化作为一种文化模式,具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贫困文化具有规范性。贫困文化是一种社会亚文化,拥有一整套行为方式、礼仪、风俗、习惯和规则,在对社会成员进行“社会化”的过程中,不断强化人们对其的认同感,赋予了人们行为规范的合法性[12]。第二,贫困文化具有价值性。贫困文化拥有自身的意义价值系统,生产出了消极负面的精神,对贫困群体产生了“自我设限”作用,扼杀了贫困群体改变贫困现状的欲望和潜能,使他们安于贫困生活。[13]第三,贫困文化具有持久性。文化变迁的速度十分缓慢,贫困群体很难突破自己的文化走出贫困,而且贫困的代际传递性很强,贫困文化具有永久性格,会在代际间不断传递下去,陷入“未来重复过去”的模式。[14]第四,贫困文化对穷人具有功能性。虽然贫困文化是社会发展的一种保守力量,但也为穷人提供了自我保护的心理平衡机制,从而维持他们较为脆弱的生存平衡系统。[8]
贫困文化理论为解释贫困现象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有助于更好地推进反贫困事业。贫困文化理论提出来之后,对贫困研究有极其深远的影响,在实践中也具有强大的解释力。文化作为社会的价值观早已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深入人们的内心,人们的各种行为都会带有文化的烙印。贫困文化是贫困群体共享的社会亚文化,通过限定他们的所思所虑塑造他们的行为。中国的连片特困地区是一种区域性贫困,光靠经济学的解释是行不通的,不可能不考虑文化惯习的作用。如果国家持续以经济发展主义的思维推动反贫困事业的发展,那么就很难获得预期的制度红利,还会造成扶贫治理的内卷化。因此,改变扶贫思路,认识贫困文化和研究贫困文化对精准扶贫具有重大意义。
贵州地区群山环绕,少数民族大多居住在山腰和山顶,他们以村寨为聚居点,每个寨子都是一个自然村,寨子内部集中居住,寨子之间距离很远,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封闭的民俗社会。村寨构成了农民的认同与行动单位,他们共享着一套公共文化系统,形成了独特的村寨亚文化。村寨文化让农民安于贫困现状,未来不断重复着过去的行为,形成了一种顽强的贫困文化。随着国家精准扶贫的大力推进,村寨的贫困文化展现出强大的保守力量,使得精准扶贫陷入结构性困境之中。乡村公共文化具有知识性、规范性和价值性,三者共同形塑出乡村公共文化的面孔[15]。因此,本文将从知识符号、社会规范和价值观念三个层面对村寨文化进行深描,从中窥探出贫困发生的文化运作机制。
村寨文化根植于熟人社会的日常生活世界,为人们的社会实践提供了各种知识符号,包括语言文字、衣食住行、节日与仪式等,人们在学习知识符号的过程中不断将其内化为自己的社会行为。这些知识符号是村寨文化的象征,还牢牢维持着人们传统生活的原貌,与现代生活的知识符号格格不入。
首先,语言文字。语言文字是人们交流信息的重要媒介,语言文字的普适性程度会影响人们的社会交往能力。B乡镇属于苗族侗族自治区,民族的语言文字还保留得比较完好,构成了农民交流的重要媒介。当地以前的基础教育用的是民族语言文字,接触汉语汉字的时间比较晚,所以农民大多只会讲民族语言,不会讲汉语、不认识汉字。民族语言没有汉语的普适性强,这给精准扶贫带来了不少障碍:一是农民与外界语言不通,文化水平低,无法参与全国劳动力市场竞争,获取务工收入比较困难,现在很多人还不敢外出务工,而且外出务工只能从事低端行业,还大多是临时工;二是农民难以理解精准扶贫政策和配合帮扶人的工作,语言文字障碍构成了扶贫干部最头疼的事情,纵使扶贫干部反复宣传政策,他们仍然无法理解政策意图,更别提实施帮扶措施了。在语言文字不通的情况下,精准扶贫政策难以扎根村寨社会,国家与社会之间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隔膜。
其次,衣食住行。衣食住行是人们生活的物质载体,形塑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农民特别是妇女平时都穿着民族服装,妇女在家负责纺线织布和做衣服。农民一天吃两顿饭,而且生活离不开火,吃饭取暖都要烧火,家家户户都有大灶和火坑,火苗天天不断,一家人围着火坑吃肉喝酒,一到冬季就要天天上山砍柴。他们还喂猪喂鸡和酿酒,生活资料的自给自足程度较高。侗族和苗族都喜欢住木质结构的房子,这种房子很容易起火,而且烧得很快,村里有一些人已经借钱建红砖楼房了,不过室内室外都很简陋。村寨大都建在山上,地势起伏不平,搞农业生产需要爬上爬下,种植点水稻玉米等全靠天收,通过养牛养马来搞运输。从他们的衣食住行来看,他们的生产生活还处在比较原始的状态,形成了低产出低消费的生活模式。农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国家搞易地扶贫搬迁要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遭遇了他们的质疑和不接受。一些已经搬迁的农民由于不习惯,最终又会返回村寨生活。
最后,节日与仪式。节日与仪式是文化最系统的符号表达,最具有文化象征意义。农历三月三是重大的民族节日,在当地具有多重含义,既是村民祭祖的日子,也是当地的情人节,还是农忙前的祈祷日。节日期间,村寨都会举办大型活动,有吃糯米饭、文艺表演、各种比赛等,大多数人都是要参与的。通过参与盛大活动加强村寨之间的联系,加强年轻人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村寨的婚丧嫁娶也是重大的集体活动,婚丧嫁娶的仪式繁琐复杂,需要很多人参与很多天。村寨的节日和仪式大都保存的比较完整,人们通过参与活动习得村寨文化。由于村寨的节日和仪式十分重要,农民大都需要在场参与,导致他们外出务工的效率十分低下。很多人会在三月三以后才出去务工,一旦村寨有了红白喜事,很多在外务工的人都要回家。
社会规范具有强制性和“审判性”,能够规训人们的社会行为,并通过村庄舆论对人们形成社会压力。当地的社会规范不同于国家法律制度等正式规范,主要是地方性的习俗、民约等非正式规范。当地的家庭和社会两个层面形成了独特的非正式规范,对试图脱离村寨文化的人形成了强大的文化拉力,维持着村寨社会的保守性和封闭性。
首先,家庭关系。家庭关系包括代际关系和代内关系,总体上都比较和谐。父子、兄弟之间不会太计较经济利益,还习惯于大家庭生活,财产关系相对比较模糊。父代对子代的责任是有限的,主要负责把子代养大,没有让子女接受教育的义务,找对象结婚建房等也主要是子代的责任,父代只是负责操办婚宴酒席和资助少许的彩礼。子代对父代十分孝顺,妇女负责在家带小孩和照顾老人,不会让父代太辛苦,有好吃的都给父代吃。老人决定分家,分家一般不分太清楚,房子和土地一般是兄弟平分,老人也有一份。分家之后还经常在一起一起吃饭,兄弟不计较养老的事情,老人愿意去谁家就去谁家。有的家庭几个兄弟还住在一床木房,实在住不下了,才会出去建房子。他们还可以将孩子免费寄养在其他兄弟家里,条件好点的还会对其他兄弟进行资助等。妇女只负责家庭生活和家务,没有什么家庭决策权,妇女的家庭地位不高,她们也不会计较或者不能计较太多,横向夫妻关系要服从纵向父子关系。在这种大家庭生活模式下,父代没有“恩往下流”的经济动力和压力,兄弟之间也不相互攀比。家庭资源是耗散性的,代际之间无法形成合力,小家庭也无法实现家庭积累,大家就长期陷入贫困生活之中。
其次,婚姻与生育。虽然结婚是子代自己的事情,少数民族有婚恋自由的文化传统,但是他们还要遵守婚姻习俗与通婚禁忌,触犯禁忌的会被驱逐村寨。当地人以村寨通婚为主,同一寨子会长期相互通婚,两个姓氏之间会来回相互通婚,通婚圈一般不超过本民族乡镇,通婚比较密集而且范围狭窄,村寨的宗亲和姻亲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庞大亲属社会网络。当地通婚还有一些禁忌,比如有的姓氏之间不能通婚,不能与受到巫术诅咒的家族通婚等。违反通婚禁忌的人会被当做不祥之人,不光是村寨的人,连父母和亲戚朋友都要与其断绝关系。严格的通婚习俗和禁忌对农民具有很强的约束力,进一步强化了农民对村寨文化的认同。当地的生育政策比较宽松,一般农户都会生3—4个孩子。他们有一定的男孩偏好,但是也不排斥女孩,没有优生优育的观念,不会理性计算养育孩子的经济成本,生养孩子更多是为了享受天伦之乐。村寨妇女生养孩子的时间十分长,外出务工的时间十分短,有的上学不方便还需要男的留守在家接送孩子。多生多育的行为影响了家庭劳动力输出,也无法形成夫妻合力,大多家庭是一个男的挣钱养活一大家人。
最后,社会互助网络。当地形成了庞大的社会互助网络,人情的情感性和功能性很强。从通婚习俗可以看出当地人的亲属关系比较发达,而且亲属关系还在纵向和横向上不断延伸。他们一般还要走五服内的亲戚,而且很多亲戚的亲戚也成为自己的亲戚。村寨中的大部分人都会沾亲带故,一般家庭有100—200家亲戚也是正常水平。村寨地处大山之中,交通不方便,缔结庞大的人情互助网络是为了满足日常生产生活的需要。红白喜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帮忙,比如结婚需要上百人抬食物、嫁妆等。农民会相互帮忙建房子,不需要付工钱,管饭吃就行了。熟人社会之间的借贷十分发达,大家相互之间频繁借钱,不愿意借钱的人会被社会所排斥,借钱主要是为了过日子或者完成人生大事等。社会互助网络对村民具有正功能,但是也让农民失去了经济积累的能力。维持庞大的人情往来需要大量的经济开支,人情开支可能会占到家庭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农民对物质经济的敏感性不强,贫穷并不是丢人的事情,慷慨大方才是他们的主要评价标准,对待亲戚朋友都要慷慨大方,有钱可以大家一起花,村寨形成了相互借钱过日子的逻辑。如此,村寨社会的经济竞争比较弱,农民陷入了人情网络构建的拉平机制。
价值观念是文化最深层次的内容,对人们的影响最为深刻,村寨中存在的知识符号和社会规范都蕴含着农民的价值观念。价值观念要与日常生活相结合,当地人形成了“生活本位”逻辑,其核心在于当下生活过程的体验与满足,个体在当下的生活过程中不断体验生活、感受生活、顿悟生活,并从中获得心理满足与价值需求。“生活本位”逻辑是一个总体性的概括,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具体地描述,分别是糊口文化、“耍”文化和乐感文化。
首先,糊口文化。农民的生活目标是体验当下生活,缺乏超越性的价值追求,形成了生存性偏好的生计观念。他们只要能够解决当下的温饱问题就行了,没有长远发展的打算,也不关心以后的生活。他们遵循的是量出为入的劳动观,根据当下生活的开支来安排劳动时间,挣钱主要靠运气,要是挣钱机会多就早点回家,要是挣钱机会少就迟点回家。农业基本上是粗放式经营,农民不怎么进行农业管理,农业生产全靠天收,形成了一种糊口农业。村寨自给自足的程度很高,农民参与市场的动力不足,外出务工往往是被迫无奈的选择。微薄的农业收入难以维持日益扩大的家庭开支,他们才选择外出务工找点钱,一旦挣的钱能够化解临时困境,他们很快就会返回村寨生活。农民将外出务工叫做“讨生活”,意思是找点钱维持温饱,等到他们把钱花完了,他们又外出务工。在糊口文化的影响下,农民只想维持一种温饱的日子,完成简单的家庭再生产,没有强烈的发展欲望。
其次,“耍”文化。体验生活就是要敢于尝试新鲜事物,追求生活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休闲与劳动一样重要,不能让劳动挤压了生活本身。当地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耍”文化,也就是休闲娱乐文化。“耍”的内容十分丰富,各种项目都可以“耍”,重要的是“耍”本身,而不是“耍”的内容。“耍”是个体社会交往的重要方式,会“耍”被认为是有本事和有面子的行为,不会“耍”的人往往也就是不合群的人。所以个体一定要花时间和精力去“耍”,而且还要“耍”得好。农民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拿去“耍”,在“耍”的过程中体验生活,导致他们的劳动力利用效率极低。他们喜欢自由式的劳动,不能忍受长期劳动带给身体的不适感,务工普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村庄调研时发现,大量的农民一边劳动还一边逗鸟。另外,“耍”是需要花钱的,农民十分舍得为“耍”而花钱,比如宁愿买好鸟笼和饲料养画眉鸟,也不愿意多支持子女教育;每到月末发工资了,农民就会出去大花一笔。农民的价值追求是“耍”,而不是社会流动,不会合理配置劳动力参与市场经济。
最后,乐感文化。虽然当地人的物质生活比较贫困,但是他们的生活幸福感却很高。生活幸福感是农民对自己生活的主观感受,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过得很绝望,反而觉得自己过得很开心。村寨形成了乐感文化,村庄是十分开放和包容的,农民的生活节奏不紧张,生活面貌不压抑,日子过得很安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注重的是生活体验,而不是物质的外显价值。通过自我调节实现价值转换,将局外人眼中的懒变成一种生活方式,将局外人眼中的苦变成体验生活的乐趣。总之,他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进行自我调节,从而达到安逸的生活状态。比如,一个人有一碗黄豆当下酒菜就可以快乐地过一天。虽然乐感文化能够让农民应对生活的不易,实现心态的转换,并获得较高的生活幸福感,但是这种安逸的生活态度也让他们沉醉于既有的生活方式,让他们失去了向上奋斗的动力。农民在村寨生活的开心幸福,并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不仅仅是一种经济现象,还是一种文化现象。迫于上级的政治任务压力,当地政府采取的是经济扶贫思路,并开展了“运动式”扶贫,结果是精准扶贫实践遭遇了贫困文化的重重阻碍,严重影响了贫困治理的效果。因此,精准扶贫不能进行单向度地经济扶贫,还要加强文化扶贫力度,否则就达不到预想的治理效果。针对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现状,可以制定以下贫困治理措施。
第一,转变劳动观念,增强劳务输出。连片特困地区的农民缺乏现代劳动观念,依然维持着自然经济式的劳动思维,导致他们的劳动力利用效率十分低下。在不改变他们劳动观念的情况下,政府给他们提供再多的劳动机会都没有实质的意义。政府对他们要有耐心,不能简单地对他们进行物质帮扶,重点在于改变他们的劳动观念,提高劳动力利用效率。另外,当地农民不敢或者不愿意外出务工,而是愿意留在村庄务农,但是农业生产的环境比较恶劣,资源利用和开发的难度比较大,使得农民的收入难以实现质的突破。因此,连片特困地区的脱贫之路是政府为农民进入劳动力市场扫清各种障碍,赋予农民自主响应劳动力市场的能力。一方面,政府要对农民进行劳动技能培训,多组织农民外出务工和提供务工信息;另一方面,政府要搞好农业生产设施建设,解决留守儿童照料和接送问题,为农民外出务工解决后顾之忧。只有让农民树立勤劳致富的观念,并逐步推动农民外出务工,农民的家庭收入才能够获得突破性增长。
第二,加强基础教育,防止代际传递。村民长期生长于村寨,他们社会化的实质是贫困文化的延续和传递的过程,是接受世代积累的贫困文化遗产的过程[16]。文化扶贫必须采取有效措施改造贫困文化传承的载体——贫困群体子代的知识结构、劳动技能和价值观,才能使贫困群体逐渐获得自我发展能力,彻底实现脱贫并不再返贫[6]。贫困群体的子女正处于基础学习阶段,具有较强的学习新知识、新观念的能力。在基础教育阶段加强传播现代文化知识与价值观念,能够让贫困群体子女拥有更多现代文化的特征,从而更好地融入到现代生活世界。当他们回到村寨之后,就可以将新知识与体验传播给长辈和其他人,实现文化传播方式的彻底转变。因此,政府要加大对贫困学生的资助力度,营造热爱学习的良好氛围,提高贫困地区子女的入学率;同时要加强师资力量建设,提高当地基础教育的质量。贫困文化具有代际传递性,贫困治理不能急于求成,通过基础教育逐渐改变他们的贫困文化特质,最终实现贫困文化的现代转型。
第三,倡导移风易俗,避免消费贫困。贫困文化具有很强的社会规范性,容易造成农民不理性消费,弱化农民家庭的积累能力。当地人十分喜欢走人情,而且人情圈十分大,每年的人情开支占到家庭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人情对当地人具有重要的功能,但是一旦人情货币化之后,人情负担越来越重。另外,当地人有多子多福的观念,一般要建很大的房子,否则不够一家人居住。现在村里也流行建楼房了,一般要花几十万建个4—5层。为了建房子,他们到处借钱,等着以后慢慢还;很多人直接向信用社借贷,甚至将特惠贷也用于建房子。他们的挣钱能力比较差,建房子的开支与他们的挣钱能力不相匹配,家庭的财富基本上都耗在了房子上面。当地农民的消费主要用于生活方面,很多消费具有不理性的特征,很容易就陷入了消费贫困。政府不能只想着增加农民收入,还要考虑减少农民的支出,特别是一些不利于家庭发展的消费。因此,政府要加强典型宣传,制定村规民约,倡导农民移风易俗,减少不理性的生活消费,增强农民家庭的积累能力和投资能力。
当前中国农村的贫困人口主要集中在14个连片特困地区,打赢这场扶贫攻坚战是实现小康社会的重要保障。国家十分重视连片特困地区的精准扶贫,地方政府也在积极地开展精准扶贫。然而,地方政府奉行经济发展主义的扶贫实践受到了重重阻力,贫困治理不仅没有实现预期的目标,还造成了资源的巨大浪费、贫困户等靠要等后果。连片特困地区的贫困不只是经济现象,还是一种文化现象。村寨中的知识符号、社会规范和价值观念等构成了一种贫困文化,具有强大的维持农民贫困生活的传统力量,这种性质的贫困具有内在性、传递性、持久性和功能性等特点。这种贫困文化限制了农民家庭劳动力市场化,不利于家庭的向上发展,使得他们维持着贫困的循环。贫困文化本身没有对错之分,但是在不改变这种文化的情况下,开展经济扶贫的效果都会大打折扣。因此,政府需要改变单一的经济扶贫思路,加强文化和精神层面的帮扶。通过有针对性地改造贫困文化,建设积极进取的精神价值体系,形成反贫困的精神动力和能力。
此外,地方政府为了尽快完成扶贫任务,往往倾向于开展“运动式扶贫”,但是“运动式扶贫”治标不治本,并造成精准扶贫的实践困境。所以要放缓精准扶贫推进的速度,尊重经济发展和反贫困的规律。精准扶贫不能急于求成,也不会一蹴而就,将会是一个持续教育的过程,以农民认可的方式渐进地改造他们的生活方式,使他们逐渐突破传统行为规范的约束,从而增加自己的收入和缓解自己的贫困。连片特困地区的自然资源环境比较恶劣,区域性脱贫之路还是进行劳动力转移,开展文化扶贫也是让贫困人口更好地参与劳动力市场。因此,政府努力的主要方向是为农民进入劳动力市场扫清各种障碍,赋予农民自主响应劳动力市场的能力。中国已经形成了全国统一劳动力市场,只要农民能够在市场中释放家庭劳动力,他们的家庭就不会陷入长期的贫困。对于响应市场失败的农民,国家再通过社会保障制度对其进行兜底。对于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国家可以进行易地搬迁扶贫。只要国家不断完善市场建设和制度建设,创造大量的市场就业机会,并制定有效的文化扶贫政策和措施,提高贫困人口响应劳动力市场的意愿和能力,连片特困地区的扶贫攻坚一定会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完善基层社会治理机制研究”(14JZD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