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亮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人类历史上,饥荒在全世界各个地区都有过发生。考古学者甚至认为大饥荒导致了古埃及灭亡。[1]近世骇人听闻者如1845-1850年爱尔兰大饥荒,使该国人口锐减20~25%[2];1896-1897年,印度饥荒死亡500余万人[3]; 1917-1919年伊朗大饥荒,约200万人死亡[4]。但像中国这样饥荒发生频次之高、持续时间之长、人口损失之巨、生产破坏之严重的绝无仅有。单晚清光绪初年的华北大饥荒就造成超过一千万人死亡。[5]以至于有外国学者将中国称为“饥荒的国度”(land of famine)[6]。每每在描述其他国家的饥荒时,就以中国作为参照。如1915年墨西哥饥荒被视为“痛苦是如此巨大,只有中国在饥荒时期的灾民才能与之相比”[7]。1921年苏俄饥荒被形容为是“现代世界在中国以外闻所未闻的全国性灾难”[8]。而中国学者更是直言如将“饥荒的国度”改为“十年九荒的中国”,更为确切。[9]
中国自古是一个多饥荒的国家。在“靠天吃饭”的传统农业社会,一旦粮食歉收甚至绝收,人们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尤其对于华北地区的广大农民,处境就更加悲惨。在漫长的古代,尽管官府有对于饥荒的各种记载,但是底层百姓的真实情况大多不见于文字。近代以来,随着外国传教士和记者等群体在中国广大农村地区的活动,这一状况得到了改变。他们对饥荒中农民生活状况的观察和记录成为了解这一地区农村的重要信息来源。
中国北方省份支撑人口的能力经历了异常的降低,甚至京师的人口都比从前少。饥荒,在这些省份绝不是一个异常的事件,发生频率很高……饥荒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经常光顾和熟悉的访客……干旱、洪水和叛乱也许可以被归为中国饥荒的主要原因,大概蝗虫的侵袭,时常给北方广大地区造成破坏,也应该被加上。叛乱,将他们自己扩展的破坏加到那些受其他原因破坏的地方,如前所述,通常随之发生穷困,而叛乱增加了穷困。[10]
1899年,时任美国驻天津领事若士得(James W. Ragsdale)有关华北农产的报告由美国外国商业部(Bureau of Foreign Commerce)发表,报告认为:
北方两个主要省份直隶和山东,被视为帝国北方的典型地区。这一地区是冲积土壤,当雨水充沛时常常能出产很好的作物,但是经常失败。在这样的时间,总是有饥荒的风险。小麦是最重要的作物。它在整个北方地区都能种植,但是由于气候原因,在耕作方式上有轻微差异。中国人非常擅长使用肥料,春天放干并粉碎;总是在河流市场出售,价格因地而异。大多数田地都是一年两季作物,6月小麦收获后,地里可以种上豆类或者甜薯、玉米或者一些其他晚季作物。但是秋收后田地待耕被视为更好,当小麦再次被种,增加的产量弥补一茬庄稼的损失。小麦通常六月初成熟,用碌砫碾压,扬场通常是用木锨将谷物和谷壳抛到空中,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谷壳就会被去掉,至少满足中国人需要的充足量。弄清每亩地任一种中国作物的产量是很难的。中国所有的计量,就像重量一样,变化极大。除小麦外,最重要的作物可能是小米,到处都有大量种植。“高高的小米”和刚才提到的作物没有关系。它很像高粱,或者甘蔗。它和玉米种植时间状况相同,但是它长成10-15英尺高。这种作物是大自然给少树的华北平原最好的礼物。当还是绿色时叶片从茎上剥落用作饲料。当成熟时,顶部被作为作物打碎。茎秆对于做篱笆或者屋顶、建筑侧面来说是无价的。当用作后一种用途时,茎秆附上厚厚的泥巴,能够承受大雨很长时间。当它们最后腐烂时,可以去除,剩下的可以做燃料。最后,当茎秆被从地里砍掉和除掉时,根被拔出,储存用作燃料,这样这种作物每一残存部分都可以用作一些用途。玉米毫无疑问是在目前王朝时被引入中国的。每亩产量不到美国的四分之一。但是干旱年份,它在弥补其他作物的位置上很有用,因为它可以比任何一种粟晚种。它目前已经彻底成为华北一种标准的作物。大麦在一些地区种,在靠近山区的脊土,荞麦被小片种植。除了小米还有其他若干种。这些小作物的种类是如此之多,有一句谚语,即使一个农民也不能说出所有的名字。甜薯在整个地区都能找到,有时质量很好。对于穷人来说,它们也许是最便宜的食物,很好种植。烟草是中国应该感谢西方的另一种作物,尽管这个事实很早就被遗忘了。引入不超过两百年,但是它的使用已很广泛。外国人认为它太温和,但是中国人喜欢它。它被用长长的管子装上少量吸食。各种豆类被大量种植,花生,据说是输入物,在华北广泛种植。罂粟在华北各地相当地区有种植,但是产量的数据不能得到。获利比粮食作物多,在如此密集的人口中撤离这么多高产的土地所造成的伤害非常大。
作为商品蔬菜种植者,中国人很优秀。他们拥有无限的耐心,能够阻挡一直等待农民的昆虫敌人,他们有许多种蔬菜孜孜以求地种植。他们很喜欢瓜,如此便宜和充足,能够带给哪怕最穷的人。中国人很早就懂得嫁接。他们的果园是获利的源泉,他们以不懈的耐心和关心来保护作物免受昆虫、鸟以及贼的侵害。水果总在成熟前采摘,减小完全损失的危险,使得运输更容易。在一些地区已有铁路,没有理由不把水果作物带到有利可图的市场。
关于华北农民的农具和方法,锄是一种笨拙的工具,表面有6平方英寸,作用是锄草,把土壤上下翻动。犁很小,有一个手柄,犁板表面有几英寸,总是用于土壤表层作业。没有中国人对深耕这种东西有最小的概念,他会对将底下所有有价值的表面土壤进行翻新的想法感到震惊。耙,就像美国一百年前用的那种。中国农业就像每个中国人一样,展示着这个民族通过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做几乎所有事情的天赋。他们致命地缺乏能动性;但是如果新方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可能会采用它,一旦这样做,他们就将不再放弃它。由于中国人不情愿使用,美国棉花和其他外国种子的引进已经失败,这些种子本身不会产生它们在原产地土壤产生的结果。[11]
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和山西省,这个人口稠密的国家里五个人口最密集的地区。正常情况下,8 500万人口生活在这里,他们组成了超过整个中国人口的四分之一。百分之几十是农民,他们的主要作物是小麦、小米、玉米和豆类。这一地区居住如此稠密,庄稼即使如它们正常年份的产量,也不足以养活人口。这五省的人们是如此简单、朴素和节俭的人。他们经常一年收获两季。1916年产出仅仅合理,开始一系列的状况,目前把他们困在悲伤和受难中。秋天前,收获已经开始,田地被洪水淹没,彻底摧毁了整个城镇和村庄,毁坏了乡下,引起损失一亿美元。受灾的五省区域相当于华盛顿、俄勒冈、加州、麻省、康涅狄格和新泽西加在一起,而受灾人口相当于居住在密西西比河以东全部的人们坐在寒冷干燥的地方,没有食物。[12]
数百年以来,华北这块广大的地区被誉为“中国的粮仓”。作为粮食供应的来源,它和美国的中西部极其相当。和其他很多地区相区别的是,它是一个主产小麦的地区。它的粮食盈余每年养活上百万人口。[13]
靠树根草皮米糠果腹、卖儿鬻女、变卖家产、抛妻别子、背井离乡这些词几乎成为每一次饥荒发生时华北农村的真实写照。
1877年,在直隶和山东,不夸张地说,这些省份部分地区的人口已经死于饥饿。灾民用自杀来结束遭受的灾难。在一个家庭里,父亲和母亲,为了避免看到他们遭受饥饿之苦的孩子挣扎,已经活埋了他们。谷物和水果已任何价钱都无法买到,土地似乎已经被干热风烤焦了。路边的草已经被饥民挖到了根部,他们已经剥光了所有树的树皮和叶子。因为冬天特别地严寒,很多灾民已经死于寒冷和饥饿,幸存者面容惨白。[14]
1878年,成百上千的人死去。地面上一切可吃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甚至绿色的嫩枝、野草以及树皮都被吃掉了。昆虫、害虫和野生动物也已经被吞食了。作为最后的办法,土,这个唯一可以吞食的物质留给了他们。没有商业、劳动和交通来保持货币流通。人们互相掠夺。男人将他们的妻子、父母和孩子卖为奴隶以换取一点钱使他们逃离灾区。每天数千人死去,看起来就像被诅咒了一样。[15]
人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乞讨,挣扎在饥饿的死亡线上。父母以1.5或者2美元出售他们的孩子以换取食物,从一些地方传来可怕的消息,儿童被吃以缓解饥饿。路边的尸体被狗和鸟取食,所有都处于一种极度绝望的状态。[16]
数千人已经死亡,整个整个的村庄人口灭绝。到处是难民。在最远地区和受灾时间最长地区,死尸被狗群拖动;一家又一家无人埋葬;母亲筋疲力尽,倒在路边再无力站起;成群成群的饥童;人们甚至被饥饿的狗群看着死去;人肉被当作食物出售;房子被拆掉材料出售以换取食物;衣物、寝具,每一样物品被拿走以满足食欲。[17]
在很多村庄,父亲毒死家人以免饿死。逃离的家庭把他们的小孩拴在树上防止跟随。恐怖无法形容。女孩被以100元出售。[18]
1920年,在山东省和直隶省的一些地区没有任何收获,甚至树叶也被扒光作为食物。从德州到临清(Lintsing,在山东省沿大运河100英里)。一位富有的农民已经用了他的十亩地所产的所有并变卖了他的家庭过冬用的棉服。靠近临清的另一户农民已经拆了房屋以便用屋顶的高粱杆作为燃料。买卖儿童非常普遍。一个好的一岁孩童卖2美元但没有人要。小孩被发现丢弃在大街上,一些被从河里救上来。人们努力将女儿嫁出去,即使非常小的女孩。而保定府西南地区,就一个人所能看见的任何方向,田里没有任何东西生长能够让人们在冬天存活。没有人在田里劳作也几乎没有人在路上走。人们要么离开要么坐在村里尽可能保存体力。[19]
饥荒灾区成队的人带着装满衣物的小包斜背在肩上,抛弃家园去寻找能够获取食物的新的地方。他们跋涉100到300英里去天津或者北京希望找到工作或者慈善机构。他们的女人和孩子被遗弃在家,很明显因为他们不得不穿过的地区如此贫困没有一点成功乞讨的希望。问他们为什么不带上家庭,一个人制作看起来像烤泥板一样的东西。它们是由小米糠、苜蓿和杂草以及一点谷物做成。“小孩和老妇能够吃这一点食物走全天吗?”他们反问到。沿运河六个村庄,十户有九户农民以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不等的正常价格卖掉了他们的土地。据说来自集镇的富有商人买下了大多数的土地,并对物主疯狂砍价,这些物主除了出售或者出租没有任何诉诸。如果物主选择了后者权宜之计,他每年从这几亩(一亩大约相当于六分之一英亩)地得到3美元。租赁者在租期内获得所有庄稼。在贾黄村(Chia Hwang village)是一行幼榆树和洋槐,树叶被剥掉作为食物。这里儿童死于缺乏适当的营养。之前十天已经有八个死亡。出售衣物已经成为过活的主要手段。每几天就有一些人走三十英里去德州。大多数情况下,恶化的饥饿几乎没有任何外在体征,但是在下中村(Shia Chung village),婴儿拥有老人一样的面孔,孩子的肋骨在蓝色皮肤下可怜地可见。这里庄稼百分之百绝收。能走的都已经走了,那些留下的是被极端贫穷所困。在吴正(Wu Cheng)附近的一个村里,我遇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他已经去过集镇并卖掉了两件长大衣和一些长靴。换回的东西装在篮子里挽在手臂中,大约六磅红小米。他说他的儿子,已经去了他不知道的北边某个地方。家里是他的老伴和儿媳以及七个孩子。用树叶和苜蓿混在一起,他买来的小米可以坚持数天。他说“在那之后,如果我们死,那就死吧。”中国农民笑着接受他的饥饿,因为他做了一切。沮丧是非常罕见的。[20]
比中央政府的无效更糟糕的是下级官员的贪污。一些乡村行政官不愿意报告饥荒,担心在他们的区域税收将被免除,他们不愿意丧失他们的“巧取”,他们坚持那里没有饥荒因此他们能够征税,尽管传教士报道他的乡村的三分之一遭受严重打击。在100个村里他们发现8.5万贫困者。中央政府自然依靠行政官的报告,但是现在,传教士的调查报告是可以获取的,政府开始认识到真实的情况。在某地,中国银行的当地领导和行政官就人们的费用公开达成交易获取暴利。他们用乡村基金买了一批粮食,他们加水和泥土增加它们的重量和体积。受潮的粮食发霉,当做食物或者种子不健康,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被当作好粮食以高于市场价出售。在那个县有320个赤贫者。Jamin神父报告他所在地区已经收到政府4 800磅小麦作为该县的补助,但是官员如此分发使得分发无用。在另一个县,救济在城墙边分发,当人群在疯狂抢夺扔给他们的少量粮食之后被驱散时,18具尸体被发现在地上。经常当粮食被派送给一个行政官时,他不是分发它,而是私下卖掉它。[21]
整个地区的树木如何被剥光叶子用于食物。饥民把它们和小米糠、苜蓿或者杂草混在一起,加入最少量的谷物并将它们烤成形似泥土的饼。据说成千上万从饥荒灾区逃走的难民就以此存活,希望到达更幸运的城市和城镇,那里他们可能能够购买生活必需品。山东德州(Tehchow)和Siaochang的农田和耕畜被主人卖掉,因为缺乏草料喂养它们,如果屠宰又缺乏燃料烹饪他们;河南张德(changtehe)以北每条路上挤满饥民,他们中的许多因疲倦的行进而筋疲力尽倒毙在路边;保定府西南地区,光秃秃的,看起来就像被蝗灾扫过一样。[22]
在宁晋县(Ning Ching Hsien,今河北邢台市辖县)和相邻的冀州(chi chow),人们发现最坏的情况。在丰年妇女儿童手臂上挎着篮子捡拾麦穗的几乎每一块地上,是动物的食物。每个村庄都是绝望者或者从疾病中逃离者留下的空房子。宁晋以东12里是Meng Chi Ts’un,人口大约四百户,只有不超过三十人有足够生活。其他人吃谷壳、棉籽、树叶和杂草。这是以汤的形式或者叶子杂草粥加一些谷物,有时是或软或硬的谷壳饼,用棉籽混着干树叶在一起。Cheng Ke,运河上的码头,是这个村村民物品的市场。他们的绝大多数物品已经以几天的口粮价格出售,就像他们的家庭证明的那样,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家里几乎没有其他物品。在这种自然情况下的绝望中还增加了悲剧,那些已经离开寻找其他家或工作来度过冬天的,一无所获并且返回。[23]
中国人性格坚忍,农民开始重建他们破碎的财产。厄运困扰着他们,因为1917和1918年作物减产。他们仍然坚持,并在1919年再次播种。那一年的两季作物,以及接下来这一年,完全歉收。最终结果是这个冬天的到来发现8 500万人实际上被剥夺了食物并且没有任何来源。节俭使用的一点点粮食也很快消灭了。当成百上千人寻求逃往其他省份并重新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他们在边界遇到警察的封锁被禁止进入。被迫回到他们自己凄凉的炉边。在山东省最凄凉的地区之一,一个奇怪的景象被传教士记录下来:在榆树的枝上,是一位大约50岁的妇女。她为自己以及在路边尘土中玩耍的5岁儿子摘下树叶作为食物。这棵树最下面20英尺没有树枝。用她小小的脚,吃力地爬上光滑的树干。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儿子,已经把6个半枯的叶子扔给他。当被发现时,她正狼吞虎咽地咀嚼树叶。这个妇女和她的孩子是一家15口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全都饿死了。在河南,美联社一位代表发现一家人趟在路边奄奄一息。当问他们是如何维持生活时,他们告诉他他们吃谷壳,四分之三磅那种东西就足够6个人一天。一家五口在陕西省大路上向北缓慢地走直到母亲力竭。他们的钱花光了,他们需要食物。最大的一个孩子,在第一个村庄被以10美元卖掉了。在这天结束前,母亲再次倒下。她无法再带着新出生的孩子走更远,它被扔进一口附近的井里。三天后,整个家庭全部了结了。这是普遍发生的。这个令人沮丧的悲剧的一个可悲特征以及进入重建最困难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家庭结构的彻底崩溃。灾区很多农民正以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正常价出卖他们的农田。在集镇的富人,其中一些来自被毁坏地区以外——这些掠夺者为需要祈祷——买下这些土地并以可怕的痛苦敲诈。这意味着农民,他们的基本资产就是地块,变成了弃儿。如果他能在这些阴郁的日子里活下来,他的炉石就会被摧毁,他就会变成地球上的流浪者。普通中国家庭从十五口到二十口人,没有了土地,保持家庭生活圈一起或者在一代人挣得足够钱赎回失去的土地是不可能的。在中国,土地是唯一代代相传的财富。[12]
在一些救济中心,饥荒灾民排队通过负责一个特定区域的一个人。没有足够分发给他们所有人粮食,美国人不得不决定哪些人将被拯救,哪些人必须任其死去。当然,他一直努力获得更多食物并给最后一个人施以援手;但是有时这是不可能的,必须做出残酷的选择。问题是让能够利用的物资做最大可能的好事。有相当机会恢复的人,能够为下一季播种然后耕作田地的人,不得不优先于那些生命可能没法救活,如果救活,也没法帮助其他人的灾民。在中国的赈灾工作者,看着一个饥饿的中国人伸出双手索要面包,不得不对他说,不行,你必须自生自灭——排队中你的下一个人看起来更值得拯救。在保定府(Paotingfafu),据说仅仅这一个地区,如果要防止大规模的饥饿,将需要50万吨粮食。而它仅仅是这样的十二个地区之一,而且不是灾情最严重的一个。[24]
来自中国饥荒灾区传教士的报告讲述了住在任何能找到避难所——废弃的庙、干河床的桥下甚至在洞穴和山谷的地方的人群,只能等死来解除他们的痛苦。[25]
对于没有得到赈济的地区来说,六月收获前的六周因此成了关键时期。树叶、绿色植物和树皮几乎枯竭;除非得到帮助,否则存在在这样的地区人们吞食正在长的庄稼的危险。没有得到帮助的那些人自救的办法是,房子除去屋顶木料被卖掉,农具、家用器皿,甚至衣物被卖掉换取食物;家畜被卖掉或者吃掉。[26]
救灾工作的最后阶段遇到了一种新的特殊的悲剧式的痛苦。迄今饥荒灾民主要是穷人和挥霍的人。更聪明的和节俭的农民有粮食储备或者买得起。但是随着数周的拖延,他们的资源变少。他们被迫一头一头卖掉牛;紧接着是家具和农具、他们的衣物、牲口棚和房子的木料,因此他们现在住在之前家私的废墟上。未来六周有了一点帮助,他们就能努力站起来,受灾省份最节俭和最能干的公民。有了他们,这一历史地区的最好的血将存活。美国人捐助三分,他们就能在两周内收到足够的食物维持一天的生命。一美元将养活一个人一个月,5美元就能养活一个普通家庭。[27]
最严重的威胁之一是春季作物已经歉收的地区挨饿的人们将吞食掉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新庄稼。树叶和树皮已经大量被作为食物,几乎要耗尽,除非得到赈济,否则将没有任何东西避免灾民袭取作物的幼苗。北京一位叫斯蒂芬的人说,灾民为获取食物,变卖农具、家私和衣物,甚至房子的屋顶。不夸张地说,已经片甲不留了。[28]
1928年1月,英国记者这样描绘山东灾民的生活:“有一个地区,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已经去逃荒了,其中大部分人去了东北,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因吃了树皮、树叶和米糠等食物代用品而患病……村民们拆掉了他们的住房,以便能卖砖瓦,换取粮食。抢劫在那儿已经变得司空见惯。一位传教士宣称,在他所在的那个地区,有四分之三的人口自从去年11月以来就已经没有粮食了……姑娘们以5元钱一个的价钱贱卖。那儿的状况惨绝人寰。”[29]
1943年河南饥荒,由于经受了长达七个月的忍饥挨饿,在那段时间里大家只能吃树皮、小米壳、稻草、番薯、番薯藤、棉籽以及绿色黏滑的野草,人们的身体都很虚弱。目前他们正面临霍乱和痢疾等传染病的威胁。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灾民们正在搭火车或者步行离开河南省。有许多人死在了路上,还有一些人饿死在了村庄里。[30]
已有人建议将这四省的数百万人口迁至其他地区,但这是不可能的。中国人不是一个迁移的民族。他们是宿命论者,不关心生活,更愿意在阴沉的绝望中挨饿而不愿为更好的生计迁往远方。在一千万甚至更多完全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人当中,只有极少数具有逃往邻近地区的方法。实际上,向南和向西的路上挤满了乞丐,他们死去,没人救助,倒毙在路边。[15]
一种自满的宿命论,已经是数个世纪以来的,而不是盎格鲁——撒克逊族所知道的文明,甚至不可能被一场直接影响到1 500万人口的饥荒带来的教训所颠覆。[31]
燕京大学外籍女教师包贵思(Grace M. Boynton,1890-1960)说“这个饥荒在它的严重性方面甚至更可怕,因为受灾省份被士兵剥夺加上庄稼歉收。这里的苦难现在是,以后也将无法用言语描述。穷人完全失去希望,简直等死。他们中一些尝试逃离饥荒灾区,但是距离如此遥远他们又返回死在自己的老家。他们卖掉年轻女孩和小孩,抛弃婴孩。他们没有任何帮助的希望,惊叹于外国人以任何方式帮助他们。他们自己的同胞,我担心,对这样的一次巨大灾难,能够做的不多,因为中国人不知道如何在这样大的范围内组织。他们依赖于外部世界。”[32]
中国人早已获得了作为一名宿命论者的声誉。对于当他的麦子不在时他会做些什么这个问题,他描述了他会死的答案。有人断言,政府救济的想法永远不会进入他的脑海。当一个陌生人提及它时,被看作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存在。正如记者报道所说,政府非但没有给与赈济,反倒今天正在通过坚持其通常的税收配额让许多中国人走上深渊。[23]
美国人则说,“每个人,那是指每个外国人,都在谈论饥荒赈济,形势远不是令人鼓舞的。来自中国人自己的同情心是如此至少,是那些在某个位置上可以帮助的。他们把灾害视作某种残酷但有效的缓解人口过剩的方法,他们没有像我们一样的一点慈善精神。真的很奇怪。”[33]
华北本就脆弱的农业生产在近代不断的饥荒打击下,接近破产。而传统农业社会的生产关系和组织已无力让广大农民走出这一困境。家庭结构的破坏、土地的丧失、人口的大量减少,即使在饥荒结束后仍然无法恢复。即使有来自国际上的援助,但是受困于官僚机构的低效无能以及贪污、商人的投机倒把、这一切都令赈灾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