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思的指引

刘然

既使隔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会回想起那幼时的场景。她静静伫立在那个“繁华”家族的一隅，注视着家传的回纹雕漆长镜里祖母身着藏青色长袖旗袍端然读古书的模样。

她的家族在当地小有名望，即使是一介女流亦可读书识字。家中藏书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藏书室也成为她所爱之地。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家中不缺錢，而她的同辈较泛黄虫蛀的古书更喜欢去街市买点糖炒栗子，坐在花梨炕上品些热茶，她也只笑笑。那些留声机里一遍遍回响的婉转百折的戏腔，那祖母叮咛教诲的“读书成才，以诚立命”的家训，那些品读诗文的日子，她都珍视于心中。

读书、作曲一类，虽孤单但自然又很畅快，只是她微微悲凉的是家中众人漠视它们的存在，他们眼中更多的是这万千家产如何换来那所谓的“阿堵物”。奋发向上读书的，也有岁数稍近的一个小叔。家中奖状、勋章挂了大半个墙壁，他每每说起时自豪之色溢于言表，眼里似乎闪烁着一种过分的不羁与张狂的光芒，唯有祖母言起“勿过分逐利，休得迷迭于其中”之时，那份张狂的光方稍许收敛。她有时也暗暗觉得小叔对那些传家藏书的认识与自己也终是不同的。

时光流转，轻纱上淡黄雏菊的色彩泛了暗，回纹雕漆长镜中倒映出的人影不断变幻，最后门可罗雀，轻触之间有些古书好像就如枯枝样要破碎般。斜日透过窗纱的缝儿射进屋子，劈开一片明光。硕大的屋子里，祖母坐在摇椅上，依旧身着旗袍端庄地看书。她的孩子们或是办工厂挣了大钱腰缠万贯，或是依旧一介布衣畏然不敢归乡，自然也有安身立命、饱读诗书者，端庄如祖母。他们大多离开家乡未归。

令人唏嘘的是小叔，他在国企上班，过分地逐利损耗了他的“本钱”——人至中年已体弱多病，脾气暴躁，不甚幸福。她曾去他家中小坐，亲见昏暗杂乱的屋子里，他孩子坐在冰凉黄藤簟子上被他责骂，淡淡地压抑着她的情绪。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不知为何当她执笔写她的小说时，脑海中晃出这句话，也想起了多年前回忆的吉光片羽。家族的没落，人离散或幸或悲不知所终。她不禁要落下泪来。

依然品一杯热茶，写下娟秀的字迹，她平静淡然中已有了祖母从前的睿智之感。翻开这些书籍，有泰戈尔的一句话：“让我设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星是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的黑暗的。”她莞尔。那些星星的光，那些对古文化的珍视，那些淡然的情绪、珍贵的家训，铸就了她那从容不迫地安身立世、以诚待人的品格。

点评：

文章像旧留声杌里唱出的歌，带着岁月的杂痕和悠久的苦味。那歌里反复唱着的，是祖母“读书成才，以诚立命”的家训。文章情思绵绵，话语絮絮，有着对家训未能传承的惋惜，也有着对家训的彻底了悟。选材特别，立意深刻，富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