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死亡成为一种选择
——现代科技发展下的伦理反思纲要

2019-03-03 02:53
阴山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心灵身体人工智能

曹 成 双

(内蒙古大学 哲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所有人都是会死的;

苏格拉底是人;

所以,苏格拉底是会死的。”

这个三段论逻辑的经典例子在中国近现代逻辑学课堂和哲学文本上反复出现。这个例子之所以经典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例子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三段论逻辑的结构,而且因为这个例子的前提——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得到普遍的认同,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必然真理——所有人必然是会死的。

然而随着科学(尤其是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死亡是人类必然命运”的命题越来越受到挑战。在不远的将来,也许死亡可以不再成为人类的必然命运,而是人们的一种选择。当然,现阶段的科学技术还不够成熟,不能完成这个革命性的目标。哲学这头“密涅瓦的猫头鹰”有时候也有思考超前问题的特征。因而我们已经有必要开始思考永生的可能性:假如这样的目标达成,那么我们人类的个体和群体生活会受到什么影响?这种思考不是科学技术的,不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进行的思考,而是一种哲学思考,也是一种应用伦理学的思考!

一、永恒或者长生不老?

如果死亡不再是人类的必然命运而成为一种选择,那么我们人类也就在最实在的层面上克服了死亡。克服死亡不只是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被我们瞥见一丝曙光,实际上这一直是人类的思考和努力!在死亡是必然命运的情况下,人们主要通过神话和宗教“克服”死亡;当死亡来临时,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对有神论和无神论者都仍然是一个难题。

关于克服死亡的思考和理解,中国传统和古希腊传统给出了两种不同的答案。古希腊哲人认为人的肉体死亡之后灵魂将永恒,而中国文化则寻求肉体和灵魂整体上的长生不老。

在《斐多篇》中,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从不同角度论证了灵魂的永恒。这种永恒和人的肉体生命是没有关系的,而且这种永恒是一种不死的永恒。古希腊哲学中的永恒观念后来被基督教神学所采纳,成为基督教信仰核心教义的一部分。古希腊人对于获得死后的永恒生命(afterlife)似乎没有提出什么特别要求。就像死亡是人类的必然命运一样,死后生命也是每个人的必然命运,差别只是在于生命的状态而已。基督教继承了类似的思想,无论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都会获得永恒,只是前者是永福而后者是永罚。

相较西方哲学对永恒生命的乐观态度,中国哲学在这个问题上就显得悲观多了。中国先秦哲学中并无死后永恒生命的观念,即使后来中国文化和哲学受到佛教的影响,人的生命也是陷入轮回之中(可能会消失),而非进入永恒(超脱轮回的涅槃或许也是一种永恒)。中国传统的永恒观——立德立功立言——并非关于人的生命(灵魂)的永恒,却深深影响当今的中国人。或许因为中国人对现世超出寻常的关注,所以中国人在克服死亡的思考中想到的不是灵魂永恒而是肉体的长生不老。很多中国古人都认可这种可能性甚至有这种愿望:有条件的皇帝从来没有放弃实践长生不老的欲望(寻访仙药、得道成仙、服用丹药);没有条件的普通人在期望长生不老的时候也会尝试实践道教的修炼方式。

通过比较古希腊传统和中国传统在克服死亡问题上的思考,我们发现中国古人所追求的长生不老和西方人所说的永恒是不同的。第一,这种长生不老不是指灵魂的不死,而是指肉体生命永葆青春的可能性(不单单是长生不死);第二,这种长生不老并非可以轻易甚至免费获得的,而是需要付出努力和代价才能得到;第三,长生不老在永葆青春的可能性中将死亡无限推后,而西方的永恒观念则包含死亡,只有死亡才会走向永恒。

今天科学技术发展引发的将死亡无限推后的可能性(“一直活着”)不是指死后灵魂的永恒,不是宗教意义上的永恒,不是立功立德立言的永恒,而是一种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因而中国传统的“长生不老”观念更加适合于我们这里的哲学思考。

二、长生不老的三类途径

灵魂永恒不死之观念的一个重要作用是保持个人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甚至延续到个人死后。如果我们思考的不是灵魂永恒不死,而是人的长生不老,那么一个重要的问题会出现:那个一直活着的人如何能保持乃至保证那个一直活着的人是他自己?

根据个人同一性理论,一个人的同一性可以由三种不同因素所保证:第一,身体,一个人身体的延续使得一个人作为同一个人而存在;第二,心灵,一个人的心灵使得一个人作为同一个人而持续存在;第三,身体加心灵(综合理论,又称为二元论),一个人身体和心灵的某种综合使得一个人作为同一个人而持续存在。根据这三种不同理论,我们可以将实现人类长生不老可能性的现代科技途径分为三类。

第一,人类身体永生的途径——身体永活。

实际上,现代的冷冻技术已经可以使一个人的身体永远活着,只是还无法将其唤醒。科学发现一些低等生命形态(比如青蛙)和种子等,经过长时间的冷冻之后,可以在合适的条件下解冻,重新活过来并获得生机。那么人可不可以实现这种可能?实际上已经有生物公司在实际运营这样的事情,将人用氨冷冻起来。[1]这些冷冻起来的人一般是患有无法治愈疾病的人,期待医疗技术发达到足以医治他们疾病之后,再将他们解冻,唤醒生命,治愈疾病,继续生活。不幸地,现在的科技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把人唤醒。不过这种不幸并非永恒的,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这种科学技术的难题将被攻克。也许有人反驳说处于冷冻状态中的沉睡生命不能算真正的活着。不过,毕竟这种状态并非死亡,只要唤醒技术在未来成熟起来,我们就仍然可以说他是活着的。

身体不死但却苟延残喘,这也不是人们期待的一直活着的长生不老。毕竟人们除了长生还希望不老。冷冻技术等为人类实现这个愿望争取到了时间上的条件。生物科技的不断进步极有可能为“不老”的永葆青春而投下曙光。比如生物技术的端粒酶,这种技术的合适发展(避免癌症)将让人的细胞可以无限次地分裂,从而获得永葆青春的长生不老。类似的生物技术在未来也许能够实现更加奇妙地长生不老,就像科幻电影中的“死侍”(Deadpool)或者金刚狼,他们的身体拥有自我修复能力。

第二,人类心灵永生的途径——心灵永驻。心灵永驻和所谓的精神永恒或者永远活在人们心中并非一回事。心灵的永驻仍然是人的永生,实在意义上的永生,而不是比喻意义上的永生。

身体器官移植已经不再是一个神话,无论是生物器官还是人工合成器官,现在的科技都可以将其成功移植到人体当中,不但实现功能恢复甚至可以实现功能增强。如果身体器官都可以移植,那么为什么大脑不可以移植?假如大脑可以移植,那么实现一个人永远活着的愿望可能变得更加简单——移植大脑就可以实现生命的永葆青春。同时事情也变得更加困难,它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个人的大脑被移植之后,这个人还是不是原先的自己?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话,那么原先那个人实际上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是他自己了。这里借用计算机的用语,我们期望更换的并不是整个大脑,而只是大脑的硬件系统,我们仍然希望大脑的整个软件系统和信息得以保留,从而实现原先那个人的永生。换句话说,大脑更换并没有改变此人的个人同一性。从现代的生物技术来看,这一点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尽管生物技术或许可以实现两个大脑的基础物质结构完全相同,但是无法让两个大脑经历同样的培养以及成长过程,也就是说,两个大脑的系统和所携带的信息仍然不同。生物技术无法实现的目标,人工智能或许可以实现。

随着现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也许将来我们不再需要身体这个臭皮囊。当身体已经无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自己的心灵下载到一个人工智能的装置上。[注]心灵是什么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探讨,这里仅仅假设心灵是身体所携带的信息和数据。这样我们就能一直活着,长生不老了。当然系统、信息和数据会被损坏,死亡仍然还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不死的永恒。如果这个成为现实,那么就从另外一个角度解答了下面这个问题:人工智能可否拥有灵魂?答案是肯定的。既然人工智能可以承载人的心灵,那么也就意味着人工智能可以拥有人类的心灵了。人就好像造物主一样可以创造生命,人工智能就具有了一种宗教意义。[注]但是这仍然没有回答一个进一步的问题,即人类可否像上帝创造人类那样创造人类自己?即使人类克隆了自己也并没有人工创造一个人出来,这个人还是有很多自我独立自主发展的可能性,不在人的掌控之内。人类创造出“类人”心灵的时候,如果这个心灵的独立自主发展超出人类控制之外,那么我们仍然不能说创造了一个人出来。

第三,介于身体永活和心灵永驻之间的途径——身心俱在。

根据某种二元论理论,我们之所以作为我们而持存下来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和心灵以某种综合的方式构成了我们自己。这种构成或许会发生改变,但是这种理论想强调的是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我们自己是由身体和心灵两部分决定的,缺一不可。按照这种理论,我们实现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可以是一个综合过程,缓慢推进。我们不需要生物技术在永葆青春方面的突破和人工智能的革命性发展,我们需要的就是利用现有科技一步一步解决永生的问题。

即使人体冷冻和唤醒技术还不成熟,我们仍然可以缓慢实现身体的永活。如果我们对于自己身体不再满意的话,我们甚至可以通过人体功能增强技术逐步实现长生不老的愿望。这种科学技术就是对人体的各种器官进行替换。任何一个器官在生病和衰竭之前,通过生物技术制造的器官或者人工合成技术制造的合成器官进行移植手术,从而让移植这个器官的人永葆青春。这种技术在今天早已经部分实现,不仅仅是四肢甚至包括内脏器官都是可以的。四肢一般是合成的机械器官,而内脏一般是个人自愿捐献的器官。毫无疑问,现在的移植手术都有巨大的风险,比如机械的失灵和供体器官在受体中产生的排异反应。这些风险和困难在未来都是可能被克服的。克隆技术将来或许可能造出完全没有排异反应的供体器官;随着科技的发展,人工合成的器官甚至会比人类本身拥有的器官的功能更加强大。功能加强的人工合成器官甚至可能完全替换掉身体。将来人生病的时候,或许也不需要求助冷冻技术,而直接进行身体器官的替换移植,这样就可能实现人永远活着的愿望。

类似地,人工智能的发展还远远无法达到完全替换人脑。但是我们可以想象人工智能的发展可以替代人脑的部分功能。这种替换和身体器官的替换是类似的,不仅功能会恢复,而且很可能带入增强的功能。因而人类心灵也可能会像身体一样在缓慢的进程中逐步实现永驻的目标。

以上三种途径都是从内部,从人类内部来实现永生的可能性。实际上,我们也可以想象一种从外部实现人类永生的可能,比如人类进入物理上的高纬空间,像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中所描绘的那样。

三、长生不老对个人的影响

一直活着的长生不老(有死亡的可能性)是不是值得过的生活?伯纳德·威廉斯曾经论证永恒(immortality)是不值得过的一种生活。在威廉斯那里,永恒并不意味着不死,死亡仍然是一种可能,比如他在例子中所举的Makropulos就是自杀而死的。威廉斯论证了一直活着的生命是不值得拥有的,总会以自杀而结束,并认为死亡给了生命以意义。[2]

假如长生不老是不值得拥有的生命和生活,那么我们是否还需要考虑长生不老对人们的影响?基于两个理由,我认为这种考虑仍然是有意义的。第一,从逻辑上而言,长生不老是否值得拥有和长生不老对人们生活的影响是两个相互独立的问题。也就是说,即使长生不老是不值得拥有的(让我们暂且同意威廉斯的观点),我们仍然可以考虑长生不老对人们的影响。第二,从现实层面而言,“长生不老不值得拥有”这样的观点并不对所有人有效。如果人类社会中有相当多数的人相信且愿意长生不老,那么我们考虑长生不老对这些人的影响,以及对社会群体的影响,就是有意义的。

那么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和现实性对人们将会产生什么影响?本文作者将思考长生不老对活着的个体和群体的影响。

因为长生不老还没有成为现实,所以我们的思考是将长生不老在可能性、现实性以及是否普及上进行区分:第一,长生不老的可能性;第二,长生不老的部分实现;第三,长生不老的普及。这三个分类是一个时间线性的发展过程。因为长生不老还没有实现,所以后两者的伦理反思都是在想象的范围内。我们在将思考重点放在长生不老可能性对我们的伦理影响之上时会兼涉二者。

在我们考虑长生不老对个人的伦理影响时,实际上长生不老是否普及不会直接影响个人,而只会因为社会的原因而间接影响到个人。所以在这一部分,我们将只考虑:第一,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对个人的影响;第二,长生不老已经实现,但是个人仍然无法获得时所受到的影响;第三,个人实现了长生不老的可能之后受到的影响。

为了让讨论更加有意思,让我们先从最后一个选项——长生不老的实现——开始。假如一个人获得长生不老的话,那么空间对他的限制将不再有意义。有些人会担心长生不老一旦实现,我们的生活变化会巨大到我们无法适应。就个人而言,这个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在一个足够长的生命中,环境、出身等空间方面的限制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只要时间足够长,空间的限制就无所谓了。就像一个人的智商足够高的话,那么他的情商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而且一个人一旦实现了永生,那么对于这个人而言,死亡只剩下三种可能:自杀(主动或者被动)、意外死亡和死刑(假如还有死刑的话)。无论生死,我们这里使用的都是实在义,而不是比喻义。所以精神永恒这样的话题并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也不被认为是一直活着。

在具体的伦理生活上,长生不老将让这个人认真考虑要不要将长生不老分享出去。无论他是什么意愿,技术的发展最终不可阻挡,但是他对待技术传播的态度肯定将影响他的永生生活。比如在家庭伦理关系上,如果一个人自己长生不老,那么其他人和他的关系的确定将陷入尴尬的境地。而如果他和某些有确定关系的人都长生不老,那么这个关系将一直保持下去(比如父子)等。这样长生不老不但在个人身上实现了,而且在关系层面实现了。长生不老不仅对个人产生巨大影响,而且将给这个人的关系和社会生活带来极大变化。而以家庭关系为核心来思考人生的儒家思想将会受到更大冲击。

如果永生的可能性实现了,但是个人还不能得到,对于他而言长生不老也还只是一个可能性,那么这会对个人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这种影响与一些我们无法实现的愿望是类似的,就像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环球旅行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个人是否认同和寻求长生不老的实现将直接影响一个人是否会受到长生不老的影响。这种影响当然不是那种长生不老带来的影响,而只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带来的影响。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和实现问题不是一个全有全无的问题,作为一个可以解决的科学技术问题,它的可能性和实现跟个人、社会其他的可能性和现实是联系在一起的。长生不老的出现与普及和其他科技一样。但是因为长生不老具有的特殊性,它在实现和普及的过程中肯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上面我们已经提到个人生活将受到的几点影响。

当然现阶段的长生不老还不是现实,而只是一种纯粹的可能性,甚至只是一个观念和意识。但是长生不老的观念意识对个人的生活也会产生影响。这种影响的产生是有一些前提的,主要有两个:第一,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第二,接受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长生不老的可能性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一个人要意识和接受长生不老的这种可能性才会发生的。这种影响跟上面那种影响是类似的。长生不老尽管可能,但并非每个人都能获得,而那些不能得到永生的人是否受到长生不老的影响将取决于他是否接受这种可能性。两者也有区别。实现了长生不老的社会中,即使那些不接受长生不老的人也会因为有些人永生了而受到影响。假如这些长生不老的人具有社会影响力(一般来说可能只有他们能够首先获得科技带来的长生不老),那么那些不接受长生不老的人仍然会间接受到这些永生之人的影响。关于一些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个人实现长生不老带给他人的影响,我们将在下一节关于永生对社会的影响中来考虑。而在当下,人们受到的长生不老的影响,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影响。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将对所有人的生活产生思想上的触动。这种影响(是否接受其可能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但是对于有些人则不一样。对于一些可能在永生的科技上产生突破的人物,是否接受长生不老将有巨大的影响,因为他们是否受长生不老观念的影响将对长生不老是否实现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相比较长生不老的可能性与现实性对个人的影响,后者还是更为显著,前者则没有什么重要意义。

四、永生对社会的影响

尽管个人和社会很难界限明确地分开,两者互相依存的现实让某些影响很难说是个人的或者社会的,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分清楚大多数影响是个人性的还是社会性的。也为了论述方便,我们将把个人个体和社会群体两者分开。此一节中,笔者将考虑永生对社会的影响。我们将对社会整体的影响和通过社会整体而产生的影响(可能也是对个人的)都放在这里论述。

如同上一节论述长生不老对个人影响时所做的区分。我们也将依次考虑长生不老的可能性、永生的实现突破以及永生的实现普及三者对社会的影响。这里我们不再倒转过来考虑,因为社会本身所具有的巨大能量可以让长生不老的可能性本身产生巨大的影响。

长生不老可能性对社会的影响一定是通过个人意识到长生不老而产生的。尽管社会是一个有机体,类似一个人,但是这也仅仅是一个类比,社会并不具有人类一样的意识。因而长生不老如果仅仅停留在可能性上,长生不老对社会的影响一开始肯定是通过个人而产生的。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一旦这种可能性变得不再那么遥远,而是可以通过努力部分实现的时候,社会层面的其他因素就会参与进来,放大这种可能性的影响。比如2016年AlphaGo战胜李世石,人工智能在围棋上的突破让整个社会一下子意识到人工智能的切近性,关注度、资本、智力等等社会资源开始向人工智能集中。这种人工智能的可能性对社会的影响就会被放大。长生不老估计也会如此。一旦有一个突破点让人们看到永生的现实可能性,那么其他社会因素将会参与进来,从而让社会受到巨大影响。

其次是某些个人实现永生对社会的影响。这一点就不单单是可能性带来的影响了。就社会层面而言,某一个人实现长生不老,在社会层面就不只是一种可能性了,而是一种现实,尽管还没有普及。一开始实现的永生肯定需要大量的技术和资源因素,肯定不是一个小问题,因而真正能够实现的肯定还是少数人。不过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但是仍然是少数人的特权。这种影响对应于个人得不到实现的愿望从而受到的影响,而这里我们考虑的是社会层面。永生在个别人身上的实现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和一些稀缺资源或者可能性对社会造成的影响是类似的,都是一种社会分配的问题。永生就像现在的医疗资源一样,会处于匮乏状态。在这样的匮乏状态中,就会引起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最为重要的可能就是社会公平问题。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是人类多少年来的信念。在承受了很多社会不公的时候,人们可以聊以自慰的就是死亡对人是一视同仁的。[注]即使在人人终有一死的今天,死亡面前人人也并非完全平等,比如在死亡风险上人与人之间就是不平等的。但是当长生不老在个别人身上实现的时候,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的这个现实就不得不被改变了。牵引出来的公平问题肯定是人类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长生不老具有的特殊性,想有长生不老的人会不会因为长生不老而加剧社会的不公,从而引发更大的社会不满,最终伤害社会的稳定和和谐,这是一个疑问。最坏的结果是人类因此而毁灭。当然这都取决于那些获得了长生不老的人们如何利用他们的永生。

这也是一个长生不老在某些人身上实现了之后可能带来的社会影响。比如一个商业奇才(乔布斯),或者伟大的政治领袖(唐太宗),他们一旦实现了长生不老,对社会的影响肯定是巨大的。长生不老会通过那些实现了长生不老的人对社会产生影响。这与永生可能性对社会的影响主要通过个人而产生类似。后者是因为社会因素的参与而放大影响,前者则是因为长生不老的个人所掌握的资源和权力而放大了长生不老的影响。

最后是长生不老普及之后对社会的影响。长生不老会不会普及到所有想获得长生不老的人,这本身是一个问题,因为可能涉及环境和资源问题。让我们假设这是可能的,也就是最终是否能得到长生不老全在于个人的意愿。如果这样,那么人类社会就会保有大量实现了永生的人们。这样会带来很多人类前所未有的难题,比如永生的人们还需不需要繁殖?假如人口不断增长,环境资源能否承受?法律和政治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也许那一天人们就不再需要缴纳养老金,遗产法需要重新修订,死刑是否需要存在?是不是需要建立自杀储蓄基金?那个时代,历史会不会消失?也许历史部分会消失,因为见证人再也不会面临无法找到的风险,口述史也许就不再存在了吧。但是历史作为时间的记录,还是会存在的。在这个时候,假如人们的长生不老中有人工智能的参与,那么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如何?人类会不会因为人工智能而遭遇最终的毁灭?这也会涉及社会正义问题,但是一个外部正义问题,而不是人类内部的正义问题。这也许取决于人工智能融入人类社会或者说人类社会接纳人工智能的程度、时间和方式等等。

从进化论的视角来看,人类整体的永生当然是不经济的,而且进化好像也会停止。很多人从进化论的视角论证说人类总体上的永生是不可能的,因为违反进化论。但是违反进化论并不会阻止这种可能性的实现!社会停止进步的可能性也应该不会存在。当人们实现永生了,总有些人是以科技的突破为兴趣和志向,那个时候也不再需要考虑什么生活压力问题了,纯以兴趣为目标的发展带来的突破可能更大,可能更加会促进社会的进步,也未可知。

五、人类处境的本质性变化或许已经开始

单凭个人的意愿是无法阻止人工智能的发展,也无法阻止人类实现长生不老的可能,就像人们无法阻止核弹的发展和化学武器的发展一样。假如人类长生不老的可能性会遇到一个矛盾,那么这个矛盾肯定处在个人同一性之上。经过一百万年之后,无论是一个在身体上或者在意识上实现了永生的人,怎么可以说他还是他自己?假如一个人的长生不老发生是以意识和数据来实现的,而且实现了联网,那么这个人(信息和数据)和其他人的边界何在?

时至今日,人类的根本处境和面对的根本问题从来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变化。柏拉图和孔子面对的问题我们今天仍然在面对,这就是我们仍然要不断阅读他们的原因。但是未来,我们人类的一些根本处境和问题会不会发生变化?笔者认为这是有可能的!而且变化或许已经在发生。死亡由人类必然的命运成为人类的选择可能就是其中一项。

生老病死——我们人类经历的不同人生阶段是我们个人(无论现代还是古代)生活的图景,也是现代社会中各项政策制定的基础。个人依据生老病死这样的人生阶段来安排和计划人生;社会制度的设计也是以个人的生老病死和代际更迭为基础,比如养老金等。如果长生不老实现了,个人生活愿景和现代社会都将面临剧变。

最后,笔者不得不加上一句,即使死亡成为一种选择,生命仍然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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