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解构的破碎与崇高

2019-02-22 08:14
绥化学院学报 2019年11期
关键词: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解构

刘 颖

(盐城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盐城 224000)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菲茨杰拉德最富盛名的作品,这部作于1925年的中篇小说深刻反映20年代荣华喧闹的社会背景下“美国梦”破碎的本质。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资本主义经济高度繁荣,地产交易和股票市场屡创新高,美国人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对名利的渴望不断加剧,由此推崇实用主义和享乐主义。注重精神理想的“美国梦”在浮躁喧嚣的社会中发生异变,核心信仰不断支离和腐化,以至破灭。盖茨比从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纽约社交圈的名人,再到被上流阶级利用和抛弃的棋子,他的一生验证“美国梦”的异化,信仰的缺失和文明的坍塌终究会让盲目的物质追求如海市蜃楼般幻灭,当生存的终极意义消失,梦想必然被击得粉碎。

一、人物形象的解构特点

解构主义反驳西方重语言轻文字的传统,将文学和哲学同视为一系列符号系统的组合,使得两者的深度得以抹平,哲学不再作为文学的本原,而与文学同置于被解读的时空。解构视角下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因内容的破碎而体现矛盾性和隐喻性,语言的多重所指、人物发展过程中的异化都冲击着文本主题,最后造成“美国梦”本源意义和现实指向的脱节。盖茨比在文本中是悲剧的化身,既有作者菲茨杰拉德自己的生活经历,同样标志着追逐“美国梦”时迷失方向的“迷惘的一代”。盖茨比似乎有坐拥世界的财富,但关于他的出身、工作和经历,却像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一样在纽约长岛的名流圈中流传。“两个女孩和乔丹神秘地凑到一起,‘有人告诉我,说他杀过一个人’。我们全都激灵了一下,那三位不知姓名的先生也向前倾身,迫不及待地听下去。‘我觉得不太像是那样’,露西尔怀疑地争辩,‘他更像是战时的德国间谍。’一位男士认同地点点头。‘有个知道底细的人这么跟我说的。他们一起在德国长大。’他确信地说。‘噢,不对,’有个女孩说道,‘不可能,因为打仗的时候他在美国当兵呢。’”关于盖茨比的猜测千奇百怪,但这种猜测并非出于对盖茨比的认同或关心,而更像是无聊的名流们狂欢过后的谈资和意淫。至于盖茨比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做过什么,并没有谁在意。在文本空间外,读者可以清晰获知盖茨比的身世,但在文本空间内,其他人只能获得关于盖茨比零星的信息。这种能指的双重性使得盖茨比的命运在隐喻中早已标示结局,盖茨比的豪宅、跑车、派对和人人注目的生活终究是短暂的烟云,他仍被上流阶层排除在外,他的痴情被利用、他的真诚被嘲笑、他的善良被忘却,即使在夜夜笙歌的日子中得到盖茨比的盛情款待,名流们从未真正视他为他们的一员。上流阶级的虚情寡义、冷酷无情、道德沦丧全然暴露,表面的文明自由在黑暗现实的照应下不堪一击,暗喻着严重的社会精神危机。

德里达用“异延”来解释符号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的差异关系,语言符号和世界不可分离,符号在奇特的“逻辑”中不断作用和表现,并被其所撕裂,因而具有双重性质。假设将文本人物视为一种语言符号,那盖茨比和黛西的命运交际则具有明确的矛盾性和隐喻性。两人年轻时的交往应该说是真情实意的,在盖茨比应征入伍时“收拾行李”,“去跟一位要赴海外的军人道别”,被拦下来后“几个星期都没有和家人说话”,“从那以后也不再和军人交往”。在与汤姆举办婚宴前夕,黛西以“从未有过的样子喝酒痛哭”,“掏出珍珠项链”,说着“自己改变主意”。黛西曾对盖茨比一往情深,但在嫁给汤姆后,她不再真诚,而习惯卖弄风情,用故作天真可爱来应付他人,实则执著于金钱和地位。相较于黛西人格的转变,盖茨比在爱情上始终如一,他对黛西的感情真正纯粹热烈,在重新见到黛西后“容光焕发,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喜悦的动作,但是一种新的幸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两者对待彼此的前后态度从同一变得分化,黛西对盖茨比的暧昧挑逗,来源于对他财富的觊觎和享受被男性奉承的愉悦。盖茨比对黛西的关怀照顾,源于对黛西纯真情意的浪漫再续。人物内部关系的矛盾分裂变得清晰可见,隐喻出光怪陆离的物质生活下人性的褪色和毁灭。

二、情节意象的解构特点

文学是一个模仿的过程,是一个符号文本对另一个符号文本的模仿,模仿和模仿对象间既相同,又不同,前者在追踪和复制后者的时候难以避免个体差异的呈现[1],这种“播撒”在作品的情节和意象中有明确表现。海湾码头的绿灯在小说中重复出现,当故事开始的时候,他“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朝着幽深的海水伸出双臂,而那里除了一盏绿灯,什么也没有”。盖茨比带着黛西和尼克参观自己的宅邸时,三人一同望着波光闪烁的海湾,盖茨比主动提及“要不是因为有雾,我们就能看到海湾对面你的家,那里码头的尽头总有一盏通宵不灭的灯”。闪烁的绿灯意味着对盖茨比来说可望不可即的黛西,盖茨比费劲全力想要握住它,即想要重新唤回黛西。对盖茨比而言,灯不止是灯,而有着更为重大的意义,有让他神往和期待的某种冲动,当重新获得黛西,绿灯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码头的绿灯不曾改变,但这个意象的能指在不同阶段变化莫测,从痴情的寄托,到胜利的标志,再到命运的哀歌,迷离的灯光照在海面上,时而清晰明亮,时而又因为浓雾覆盖而模糊不清,永恒不变的,只有那一个海湾的距离。“撒播”让意象的指称变得难以判断,但它的确又有着不同的内涵,关照着每一阶段盖茨比的情绪和命运,由此生成文本意义的流动性。

与流光溢彩的长岛相比,灰烬谷是特殊的存在,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荒凉,灰烬像麦子一样生成山脊、山丘和房屋,生活在其中的人也是灰色的,他们暗淡无光,似乎随时会消失在尘土中。“这片灰蒙蒙的土地和永远笼罩在它上空的一阵阵暗淡的尘埃”构成破败肮脏的景色,似乎有谁稍加停留就会被这无边的灰暗吞噬。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灰烬谷绝非单纯的地理坐标,而标志着“美国梦”破碎的印记。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美国梦”不包含历史的能指,只是一个虚妄的理想,它本身的意义早已丧失,不得不借助别的文化符号来规定自己的意义,在上面留下痕迹。“阳光照耀”,“绿叶涌出树枝”,有着宏伟壮观的建筑和宽阔海景的长岛表示经过辛勤奋斗而收获美好生活的“美国梦”,是兼有物质追求和精神文明的旧日的“美国梦”。终日尘埃笼罩的灰烬谷则隐喻着传统道德体系的奔溃和信仰的缺失,是崇尚物欲和享乐,充斥着欺骗、背叛、利用的现实的“美国梦”,在两种迥异符号的强烈对比下,“美国梦”成为一个象征,一个曾经激励无数怀窜梦想的美国人,但最终在价值取向崩坏后沦落为虚无的“梦”。长岛承载它的表面意义,灰烬谷指向它的实际意义,矛盾的隐喻使得它解构自身。

三、思想主旨的解构特点

小说用象征手法展现“美国梦”传奇下的嘲讽和惆怅,所有对人物和情节的解构,最后都指向对“美国梦”的解构。自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欧洲移民们乘坐“五月花号”前往北美,“美国梦”就已经存在,它是一个少年的梦、成功的梦,是梦想成真的许诺,能激发大胆热情的行动[2],依靠智慧和勤劳获得新生活的理想孕育在千千万万美国人心中,成为他们的前进动力和精神信仰。盖茨比就怀揣着这样的“美国梦”,他青年时期的作息表上清晰地列明每个时间点的任务,给自己安排棒球、哑铃操和各类运动,练习演讲仪态,学习有用的发明,在个人卫生、阅读、生活习惯、财务等方面严格自律。他有明确的目标、强大的野心和宏伟的决心,盖茨比的梦想,就是融入上流阶层,与他的黛西长相厮守。但在历史的交叉口,金钱胜过一切,享乐文化的兴盛不断异化人与人间的关系,让炫耀、吹嘘、谎言、嫉妒、诋毁成为上流社会人际交往的主流,背负着纯真理想的盖茨比必然不可能被接纳,他的失败,可以说是注定的。“他走过漫漫长路才来到这片碧绿的草坪上,他的梦想似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他无从知晓,这梦想早已离他而去,被遗弃在城市之外一片漫无边际的混沌中,遗弃在寂寂长夜里一望无垠的合众国的黑色原野上。”盖茨比的悲剧性,正在于他自己无法意识到陨落的过程,一厢情愿地以为凭借不懈努力能从社会最底层变成上流阶层。而“美国梦”的悖论,正在于它的模糊性,仍然有人认为依靠双手能获得成功,依然有人怀抱着孜孜不倦的梦想,但腐败和沦丧早已将“美国梦”引向幻灭。“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语言开启文本的意义,小舟可以指任何怀有梦想的美国人,可以指整个民族的“美国梦”,可以指资本主义社会,它的能指开放,意义不断扩延,在无限伸展的长链中表现虚惘。

四、解构再思考——意义的重组和延展

在消解文学与哲学的对立后,作者与读者、文本与世界间的界限被打破,无物不是文本,而“异延”“踪迹”“补充”作为语言存在的根本,不但使文本与文本相互依存,而且使文本与其派生的无数他者相区别、相联系,构建一个多元而包容的世界。[3]《了不起的盖茨比》用三重叙述者来扩充文本的外延,尼克是作者塑造的叙述者,以“旁观者清”的角度说明社会背景,他经历一切但并未卷入其中,因而保持着清醒和理性。盖茨比是隐性的叙述者,他是文本的中心人物和悲剧的亲历者,在时代的悲歌中被标记宿命,他隐匿在文本后面,补充着文本的细节。作者菲茨杰拉德居于文本外,掌控着另两位叙述者的话语,他将自己的经历和思维融入文本,以此消除文本与现实生活的壁垒。在作者与读者的平等交流中,在场和非在场的认识被模糊化,盖茨比既可以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可以变成“爵士时代”千千万万人真实命运的映照,由此使得文本结构自行瓦解和解构,在破碎的艺术表征中挖掘更为深刻的内涵。盖茨比和“美国梦”,在某种意义上相互隐喻,盖茨比执着于庸俗的理想,他刻意模仿上流阶层的言行举止、生活方式,即使一生钟情于黛西,都是因为初见她时,她像白银那样遥不可及,能站在他梦想的高度俯瞰世界。盖茨比的理智在沉溺于梦想的过程中不断磨灭,换来破碎的人生,凸显“美国梦”在演变中逐渐失去灵魂,空有肤浅的欲望和粗鄙的躯壳。解构打碎文本的完整性,人物、情节、意象,文本的每个部分都变得破碎,在碎片拼凑出的阅读空间内,文本思想主旨的能指变得模糊且矛盾,并向外对照社会现实,开展社会批判,“美国梦”从真实变成虚幻,在无限的隐喻中获得意义的重组和延展。片面追求物质满足的“美国梦”,即使有幸实现,也只是忽略生存意义的短视,终归要面对梦醒后的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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