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兴玲
(玉溪师范学院, 云南 玉溪 653100)
“立场”这个概念,是由女性主义立场论的提出和发展而得到彰显的。正如哈丁所言,“立场这个概念产生于妇女们进行的政治斗争,该斗争的目标是使她们所关切的事项能够反映在公共政策和影响这些政策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学科中”[1]。哈特索克也认为,立场并不是观点或看法,因为要直接把握隐藏在社会生活表层下面的“实在”,就必须从科学认识和政治需要这两个方面作出努力。由此可见,“立场”成了女性主义知识论分析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一般意义上说,“立场”是指处于社会关系中的客观位置。作为一般的知识论,立场论指的是从一种特定的社会处境的立场出发来认知世界的理论,认为只有从恰当的“立足点”或“立场”出发,才能得到合理的知识,这种立场主要强调的是阶级、性别、种族等不同身份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及其对认识价值取向的影响。
立场论的理论来源最早可以追溯到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对“主奴”关系的讨论。黑格尔指出,主人是自为存在的意识,这个意识是通过另一个本质上隶属于物的意识(奴隶)而被承认的。由于对物的欲望,主人必然通过物间接与另一个意识发生关联,正是这种关系使得奴隶成为奴隶。与此同时,因为奴隶被主人允许对物进行加工改造,获得了物的独立性,奴隶就能借此使主人依赖于自身[2]。以此观之,从奴隶主活动的角度看,奴隶按奴隶主的意志行事,是没有独立意识的人,但从奴隶的生活角度看,他们所从事的生产活动却在制约着奴隶主的生活。从二者的辩证关系看,主奴对同一对象的理论视角是相反的,由于奴隶主只看到奴隶所提供的劳动并直接享受其成果,对劳动过程与奴隶依附的复杂关系视而不见,因此对生产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关系的理解是简单和片面的。与此不同,奴隶直接参与生产过程,同时也了解主人在物质上完全依附自己,因此对生产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关系反而可能有更为全面的理解。在立场论看来,所有社会群体和个人都有自己观察社会的视角,每种视角又都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尽管如此,一些视角的局限性明显大于另一些视角,这是因为在等级制度中,统治者为了维护其支配地位和既得利益,对社会现实的歪曲程度比那些在权力关系中获得较少利益的被统治者更为严重[3]。
以此为前提,哈丁将立场论所关注的核心主题作了如下更为清晰的概括:其一,揭示社会物质生活等因素是如何影响认识活动的;其二,论证社会等级和阶级对立,以及人们对同一个事物产生相反的理解的原因;其三,思考压迫者和统治者的错误认识之所以能够付诸现实的社会制度或结构原因,因此,必须将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对立立场统一起来进行研究;最后,获得与自己的社会地位相统一的立场会带来解放的可能性[4]。从这个意义上说,“立场”的确立其实是对主流话语霸权的质疑和挑战,同时也提出了重新理解现实社会关系的新途径。在立场论者看来,从边缘群体的立场出发,能够提供深藏在表层内部的社会知识,揭示造成和推动不平等社会现象的根本原因;能够提供对人类潜能的更好的认识,在压迫者竭力将当前的社会不平等描绘成自然事实和真理的地方,被压迫者的立场却能洞察出这种不平等其实是历史文化因素所致,进而积极展现出它们可以被克服的可能性出路,提供一幅能惠及普遍人类利益和社会进步的世界图景。
然而,实现立场论所描绘的这种理想的认知图景,首先就要对如下问题作出解释和说明:(1)认知优势视角的社会定位(social location);(2)说明这种优势的范围:宣称什么问题或主题在认识上具有优越性;(3)解释产生这种具有优势的知识的社会定位因素,如社会角色、主体的身份认同等等;(4)试图说明这种认知优势的基础是什么,例如用什么理由证明这种权利是正当的;(5)试图说明它所宣称的认识优越性的类型;(6)试图解释与这种认识优越性相关的其他视角;(7)说明获得这种视角的方法和途径,讨论特定的社会定位是否能够成为这种视角的必要和充分条件[5]。围绕着对这些问题的解答,马克思及其思想继承者提供了一种经典的立场论——基于阶级区分模式的立场论,它是女性主义立场论的理论来源之一。
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立场观是女性主义立场论的重要基础,特别是卢卡奇的无产阶级立场论对女性主义立场论的影响最为深刻。
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最具有创建性的思想之一,其核心观点认为人类的文化和社会根植于一定的物质基础,它“是一些现实的个人,是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只有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从物质实践出发才能合理地解释各种观念和社会形态”[6]。马克思在其《政治经济学批判》(1859年)序言中指出,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他的存在,而是他的社会存在决定他的意识。他进一步强调一个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意识由统治阶级的经济利益所决定,在资本主义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是资产阶级(资本家),而无产阶级则是被统治者,处于被统治的地位。在马克思看来,区分这两个阶级的主要依据在于他们在生产方式中所处的社会地位,资产阶级就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和雇用劳动者的雇主,而无产阶级则是那些没有任何生产资料,靠出卖劳动力生存的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另一个区分依据则是阶级意识。马克思认为,只有当某个阶级意识到它自身时,它才存在,而这样的阶级意识的存在却常常意味着对另一个阶级的敌视[7]。这样的阶级意识造就了阶级成员不是从对立阶级的立场和利益出发,而是从自身的阶级利益出发来观察和认识世界。进而言之,无产阶级只有在具体的感性实践活动中才能唤醒自己的真实的阶级意识,真正意识到他们自己受压迫的境况,才能摒弃“虚假的意识”。与此同时,通过实践活动无产阶级也对自己置身其中的社会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换言之,无产阶级通过实践活动改造自我的同时也改造了外部环境。
基于这种阶级意识,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及其历史过程中获得了一种无产阶级的立场,他断言并论证了无产阶级立场在经济学、社会学和历史学的根本问题上都有一种认知优势。这种认知优势是由无产阶级的社会境况等客观因素所决定的:一方面,无产阶级是被统治阶级,处于被压迫的边缘地位,但同时也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中心;另一方面,无产阶级是一种潜在的全球性阶级,代表着所有阶级潜在的集体性的自我意识。具体来说,他们所受的压迫能够使他们对社会不平等有更为清醒的认识,进而追问资本主义制度究竟为谁的利益服务;而处于生产活动的中心位置,可使他们具体经验到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关系。不仅如此,在资本主义制度中,无产阶级是保证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主要力量,这使得无产阶级有反思自身阶级地位的机会,并开始将他们所处的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也就是说,无产阶级的认知模式是在与世界进行实际的生产性互动关系中得以确立的,这是一种唯物主义的知识论立场,无产阶级正是通过这种认识模式开始了解他们所置身的世界。此外,马克思宣称无产阶级将在共产主义运动中变成全球性阶级,到那时候,每个人都有着同样的阶级地位,个人同时也是集体性的统治者。因此,无产阶级具有一种集体的自我意识,与资产阶级为资本主义制度现存的秩序作辩护或至少是为这一秩序的不变性作证明的思想意识不同,无产阶级的自我意识天然就具有一种革命性和普遍性,使得他们通过自身的实践活动不断地变革现有固化了的社会关系。与此同时,也使他们更关注全人类的普遍利益,而不是特定阶级的特殊利益。从这个意义上说,无产阶级对社会的认识比资产阶级对社会的认识更具客观性与合理性。
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的区分标准,以及无产阶级的立场思想,被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卢卡奇(Georg Lukacs)进一步发展。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卢卡奇系统地阐述了阶级意识的内涵和无产阶级阶级意识优越性的原因,他说:“在资产阶级社会,只有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才是纯粹的阶级。这就是说,只有它们的存在及其继续发展才完全是以近代生产过程的发展为基础的,以及只有从它们的存在条件出发,才可能设想一项组织整个社会的计划”[8]。他还指出,不同的阶级地位和阶级意识对社会结构的作用和影响也各不相同,进而形成的思想和情感也有所区别。同时,他又强调,阶级意识就是历史现实本身,“阶级意识不是个别无产者的心理意识,或他们全体的群体心理意识,而是变成为意识的对阶级历史地位的感觉……真正实践的阶级意识的力量和优势恰恰在于它能把隐藏在经济过程的相分离的征兆后面的自身的统一性看作是社会的总的发展趋势”[8]136-137。基于对资产阶级意识的批判,卢卡奇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只有无产阶级的意识能够摆脱资本主义危机,能够认识到真实的社会关系的整体面貌,并能够从改变现实上来采取行动,从而实现社会的全面解放。无产阶级通过一种辩证的方法来实现这一解放的目的,它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找到了将主体-客体统一起来的合理的方法,因此,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才是真理性的认识,而这是与无产阶级的立场分不开的。据此,卢卡奇宣称无产阶级的立场在认知上,比资产阶级的立场更具有优势性,“由无产阶级立场产生的认识,是客观上更高级的科学认识;它从方法论上使得有可能解决资产阶级时代的最伟大思想家们徒劳地企图解决的问题,它实际上就是对资本主义的恰如其分的历史的认识,这种认识是资产阶级思想永远不可能达到的”[8]251。换句话说,由于无产阶级的受压迫境况及其所处的生产活动的中心位置,使其在具体的现实的实践活动中,对以“物化规律”为基础的社会关系有着更深刻的洞察力,无产阶级立场更能清晰地反映出社会实在的真实情况,并且揭示出那些现实的潜在原因,从而实现无产阶级自身的解放。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以及“无产阶级立场”理论对女性主义立场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女性主义立场理论家对卢卡奇关于无产阶级立场思想的批判性继承。为了表达马克思主义与女性主义立场论之间继承与被继承的关系,哈丁把女性主义立场论称之为“后马克思主义”知识论。弗雷德里克·詹姆斯(Frederic Jameson)也曾指出,女性主义立场论对马克思主义知识论遗产的借用,主要表现为对卢卡奇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立场论的批判继承上,他说:“对卢卡奇理论最真实的传承不是在马克思主义者那儿,而是在某种女性主义理论内部被发现。在那里,《历史与阶级意识》的独特概念都被女性主义转化性地运用了,并改称为(在卢卡奇自己的用语之后)立场理论”[9]。其他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如哈特索克等也持有同样的观点。
女性主义立场论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与发展体现了二者既紧密相连又必将有所区别。总的说来,二者一脉相承的关系“在女性主义立场论所持的两个基本观点中是显而易见的:其一,认为知识是受社会境遇限制的地方性知识,所有的认识都立足于一定的社会政治立场,这一论点可以追溯至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识见;其二,妇女的立场因其处于受压迫者或他者位置而在认识社会与世界中占据更优势的地位,这一观点可以在马克思主义对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批判中发现其原型”[10]。首先,女性主义立场论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并建立了自己的批判性的知识论。从马克思的阶级分析和阶级意识出发,女性主义立场论强调“女性意识”的觉醒和主体地位的确立在自身解放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女性意识在女性主义立场论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其次,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的立场分析指出,知识是由占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的阶级获得的,产生于特定的社会情境中,因而反映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截然不同的认识模式,资产阶级认识模式重视交换而忽略生产,将生产和交换看作是二元对立的关系。女性主义从这一观点中得到启发,发现在女性主体缺失的知识生产中,男性借助自己的统治地位,掌握了认知霸权,这样的知识论只能是反映男性的社会利益与价值的知识论,因此,只有从性别视角切入,对知识进行重新审查,才能建立起反映女性利益和认知价值的知识论。
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论的转化,女性主义创立了自己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的新的立场论思想。马克思主义立场论是以阶级分析方法为理论基础的,而女性主义立场论则是以劳动的性别分工作为分析依据的。当然,女性主义立场论的这种分析视角也是在对马克思主义的劳动的阶级分工转化的基础之上形成的。女性主义从性别视角出发,对历史唯物主义中的性别盲点和性别偏见提出了自己的批评,明确指出女性在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几乎完全被忽视了。马克思主义者没有分析女性及其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特殊关系,也没有对资本主义亦即男性占统治地位的父权制社会进行深入剖析。马克思所说的“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这个“人”实际上是从男性劳动出发的,忽视了女性的劳动。同时,历史唯物主义对家务劳动和妇女在家庭生活中所具有的创造性作用也没有给予关注,这样就遮蔽了男性对女性的这方面的统治[11]。虽然马克思对性别分工、家务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关系也有所关注,甚至提出了性别分工是劳动分工的起源,但从总体上看,他对女性在社会劳动和社会分工中的地位和作用并没有作系统的研究。
女性主义立场论将焦点放在对劳动的性别分工上,进而对女性的劳动的重要性进行详尽的分析。哈丁指出,女性的家务劳动是她们得以进行抽象思考的基础,因为在男性看来,女性不从事社会生产,家务劳动不是真正具有创造性的人类劳动,对历史和文化没有贡献,但这种认识上的偏见是父权制男性中心主义的谬见,他们看不到女性劳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事实上,女性的家务劳动并非像男性所说的那样不是真正的人类劳动,女性的生育、抚养等都是生产性的活动[12]。哈特索克同样也是从家务劳动和生育劳动出发,开始思考女性主义立场论问题的,并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论和无产阶级的立场论作了转化,从而更适用于女性主义立场论的理论建构。她认为,要对男性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进行更为深刻的批判,女性主义者就必须吸收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视野,从而建立一种女性主义的立场论。具体而言,哈特索克保留了无产阶级立场论的理论分析框架,但却赋予了女性主义的新内涵:(1)劳动的性别分工意味着阶级社会中的女性和男性具有不同经验以及对社会、自然世界的不同理解。(2)二元对立的认知模式一直是男性中心主义知识论的主流,其虚假倒错、扭曲偏袒的男权主义视野和生活模式,颠倒了对人类活动的正确评价,不利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展。(3)女性主义立场论不能因为认为男权主义知识论具有虚假性而断然拒绝它。男性按照自己的理念建构的社会关系,女性也被迫参与到其中,并成为了女性生活的世界[13]。因此,以女性共同经验为基础的立场论,既要重新评估女性经验,又要以这种经验批判男权主义意识形态,尤其需要重新界定家务劳动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这种劳动的生产性,而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立场论由于忽视了这一点,没有发现男女分工中的性别不平等。据此可以看出女性主义立场论在这方面的独特思考。
首先,女性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和无产阶级一样,妇女也是被压迫的对象,在马克思主义看来,无产阶级受到资产阶级的压迫,而在女性主义看来,妇女受到的是男性对女性的性别压迫。女性受压迫的社会地位,使她们更有实际的动力去揭示那些男性对女性真实存在的压迫现象,因为她们对这种压迫有实实在在的体验,而男性由于其拥有的父权制权力,往往会忽视他们的行为对作为一个阶级而存在的妇女的影响,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行为是天经地义的,并不具有压迫性。正因如此,从女性的被压迫视角出发,在自然和社会关系认知方面,女性比男性较少有偏见。哈丁认为,在提出和验证科学假设上,以往的知识主张以作为占有统治地位的男性群体的生活经验为依据,这些依据往往是带有性别歧视的,如果知识生产体制中的性别歧视能够被亲历这种歧视的女性所发现并矫正,那么从女性生活出发所提供的科学论据就能比依据男性生活所提供的更为客观[14]。受压迫者在认知上具有优势,如果将这种认知优势建立在受压迫的基础上,那么很容易产生一种认知逻辑:受压迫者受的压迫越多,所具有的认知优势也越多。这一认知逻辑在黑人女性主义者那里得到进一步发展,她们从性别和种族的双重压迫出发,认为黑人女性更具有认知优势。其代表人物是柯林斯(Patricia Hill Collins)和胡克斯(Bell Hooks),在她们看来,基于黑人妇女对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亲身经历,以及黑人女性自身独有的认知特点,能够建构出一种黑人女性主义知识论。用这种知识论为黑人提供不同的自我呈现和表达,使她们能够勇敢地站出来抵制那些既有种族歧视又有性别歧视的、贬损黑人妇女人格的认知图像,以此强化她们的身份认同[注]这里借用了社会学和人类学中所使用的“外来者”概念,这种“外来者”身份有一种亦近亦远的优势,“本地人”倾向于告诉陌生人一些他们之间不会彼此透露的东西,而陌生人能够发现沉浸于自己文化中的“本地人”难以觉察到的信念或行为模式。。不仅如此,柯林斯还认为,黑人妇女具有一种“局中的局外人(outsiders within)”的身份。就是说,黑人女性既拥有足够多的作为局内人(女性)的个人体验,从而能够认知她们所处社会的秩序;又有足够的临界距离(非白人),使之能够作出更为深刻的批判。
其次,女性劳动与男性劳动同等重要,但在人口生产和再生产中占有更重要的位置,就像无产阶级的劳动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中占有重要地位一样。因此,人们必须改变父权制社会中贬低甚至完全忽视女性在人口生产和再生产中的作用的观念,将家务劳动和人口的生产看作是像其他物质生产活动一样的生产性劳动,给女性劳动以合理的、符合其本来价值的肯定性评价,只有这样,女性的劳动才能像男性的劳动一样,真正变成人类社会劳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这种观念为基础,人们才能摆脱传统父权制社会中贬低甚至歧视妇女劳动的不合理的观念,使女性劳动所具有的主体性价值、平等地位等在理论和实践上都能够得到认可和接受。在女性主义立场论者看来,劳动性别的二元对立要得到消除,就必须从上述这种重新理解和评价家庭劳动和人口生产的新观念出发。
再次,女性群体的集体性的自我意识。马克思主义主张的无产阶级因其压迫地位和处于社会生产的中心地位,自然形成了集体性的自我意识。女性主义立场论认为,女性也具有一种集体的自我意识,即她们所受到的压迫经验以及处于再生产中心的社会位置,使他们能够对父权制中的性别和社会的不平等有更为清醒的认识。女性群体的这种潜在的集体自我意识是通过对男性统治逻辑的洞察和觉知而获得或呈现出来的,即是说,男性统治女性是建立在将性别对象化的基础之上的。要阐明性别的对象化,首先得明确“对象化”这一哲学范畴的基本内涵。对象化是指人类有目的的对象性活动,人把外部世界看成是自己的活动对象,并借助这种对象活动将自己的目的在对象中加以实现。而在私有制社会中,对象(如自然界)却变成了外化的异己的东西,变成了人的对立物。麦金农(Catherine MacKinnon)以哲学上的“对象化”理论为出发点,最早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对性别的对象化作了新的阐释。她用“对象化”概念分析人与人之间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强调对象化是一个过程,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正是通过一种对象化得以确立的,也就是说,在对象化过程中,统治群体把他们的欲望、目的和信念投射到从属群体的身上,并通过他们的权力使从属群体按照统治群体给定的行为规范行动,而这种由统治群体的欲望和目的所产生的群体的差异,却被描述为自然的和必然性的。社会性别就是这样一种对象化模式,即妇女是由于男性的欲望(尤其是男性对女性的性欲)和目的被建构出来的客体,这与男性如何看待女性有关,“男人将妇女视为他们眼中的妇女……男人凌驾于妇女之上的权力意味着男人看待妇女的方式界定了妇女可能成为什么”[15]。男人把女人本质地看作是男人欲望和目的的从属物,并且据此来对待和塑造她们。因此,妇女要改变被压迫的处境,就必须设法揭示并消除性别对象化这种扭曲的意识形态。也就是说,女人们要能够意识到,她们在现实世界中如是存在的“这样的女人”并非生来就是如此,而是由后天被性别对象化不公正地建构起来的社会群体。基于这种集体的自我意识,妇女们就可以根据这一共识共同行动,通过反对性骚扰、色情文学和对生殖自由的限制等抵制由男性制造的性别描述,表达拒绝充当性对象的自由意志;同时向社会展现了一个真相,即,将妇女描述为性对象并不是自然的或必然的,而是被男性人为规定的[16]。由此可见,女性的知识表现为她们对集体自我的认识,这种集体自我的知识是在实践中通过行动获得的。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立场论所包含的基本观念,在女性主义立场论中得到了系统的继承和运用,并创造性地形成了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论。这种立场论与男性立场有着根本的区别,从而使得女性对劳动、社会分工、女性群体的社会地位等的认识、理解和评价也有所不同。因此,只有将女性主义立场引入人类认识和改变世界的过程之中,才能对自己的生活世界有更合理的认识,并纠正男权主义所带来的各种偏见,将女性立场和男性立场合理地结合起来,以实现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方式的更加合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