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互动:宋代儒士与术士的交际活动

2019-02-20 04:42王逸之
史志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术士点校宋诗

王逸之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湖南长沙410082)

儒士,是指尊奉孔子学说的人。本文所研究宋代儒士的这一群体,既包含在朝为官的士大夫,也有尚在科举中未取得功名的士子,他们都有共同的儒家理想的价值信仰。从汉武帝“独尊儒术”至清代,不论各个时期教育内容如何变化,儒家经学一直都是学校教育的核心内容[1]朱汉民先生亦言:“自从汉武帝以来,儒家文化确立为中国文化的主体和核心,并且全面渗透到政治、法律、学术、教育、文艺等思想文化领域。”参见朱汉民,王逸之.宋代士大夫与唐宋学术转型.中国哲学史,2018,(3).(P39)。这是中国传统教育的根本特点,也是儒学长期在中国传统社会居于主导地位的原因所在。故而,宋代不论中央官学、地方官学,还是书院和私学,无不以儒家经学为主要的教学内容[2]贾芳芳,宋学文.宋代儒学教育的演变、特点及其启示.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1).。

一、宋代儒、术的境况

宋代是儒学全面复兴的时代,赵匡胤刚即位就下令“增修国子监学舍,修饰先圣十哲像,画七十二贤及先儒二十一人像于东西廊之板壁”[3](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 42).学校三·太学.中华书局,1986.(P395),并谓左右曰:“作宰相须用儒者。”[4](宋)王曾.王文正公笔录.大象出版社,2003.(P267)后,宋真宗又亲撰《崇儒术论》[5](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 79).中华书局,2004.(P1798),还将九经赐给各州县作为指定教材[6](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崇儒二之二.中华书局,1957.(P2188)。与唐代科举重诗赋轻经义不同,宋代科举加强了儒经的考试内容。尤其是王安石罢诗赋而专以经术取士的科举改革,从而“使学者得专意经术”[1](元)脱脱.宋史(卷 155).选举一.中华书局,1985.(P3618)。宋代儒士形成了“以经术为先务”,而“谈道德性命之学,不绝于口”的儒风[2](元)脱脱.宋史(卷 202).艺文一.中华书局,1985.(P5031)。

术与儒本为同源[3]参见王逸之.信与疑:宋代士大夫的术数态度.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P33),《说文解字·人部》曰:“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4](汉)许慎撰.(清)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P366)章太炎进一步在《原儒》中指出:“明灵星舞于吁磋以求雨者,谓之儒。古之儒知天文占候,谓其多技,故号遍施于九能,诸有术者悉赅之矣。”[5]章太炎.国故论衡.广文出版社,1967.(P151-152)自儒发展成儒家后,儒士就不再兼有术士的占卜功能。战国时期出现了职业“卖卜者”[6]尚秉和.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卷二十七).迷信禁忌.商务印书馆,1941.,二者便开始逐渐分流。虽然“秦汉有太卜令,后汉并于太史,自后无闻。后魏有太卜博士。北齐有太卜局丞。后周有太卜大夫、小卜上士、龟占中士。隋曰太卜,令、丞二人。大唐因之”[7](唐)杜佑撰.王文锦等点校.通典(卷 25).职官七.中华书局,1988.(P697),但这只是小部分术士保留在朝廷体制中。宋代太常寺取消了之前独立的占卜机构,仅在司天监留一席之地来培植方技之士[8](元)脱脱.宋史(卷 165).职官五.中华书局,1985.(P3923)。进一步使得术数日益普遍化、民间化,正如王安石《汴说》所云:“古者卜筮有常官……抵今为尤蕃,举天下而籍之,以是自名者,盖数万不啻,而汴不与焉。举汴而籍之,盖亦以万计。予尝视汴之术士……历其人之往来,肩相切,踵相籍,穷一朝暮,则已错不可计。”[9](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 70).中华书局,1959.(P742)李觏亦言:“今也巫医卜相之类,肩相摩、毂相击也。”[10](宋)李觏撰.盯江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9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119)

对此,鲁迅曾说:“宋代虽云崇儒,并容释道,而信仰本根,夙在巫鬼,故徐铉、吴淑而后,仍多变怪谶应之谈。”[11]鲁迅.宋之志怪及传奇文.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P106)有宋一代,几乎达到“无事不占,无事不卜”的地步,不仅“俚俗老媪辈”[12]“故都残暑,过七月中旬。俗以望日具素馔享先,织竹作盆盎状,贮纸钱,承以一竹焚之。视盆倒所向,以占气候;谓向北则冬寒,向南则冬温,向东西则寒温得中,谓之盂兰盆,盖俚俗老媪辈之言也……”参见(宋)陆游.老学庵笔记.中华书局,1979.(P87)擅占,连“小儿辈”[13]“旧俗正月望夜迎厕神,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予少时见小儿辈等闲则召之以为嬉笑。亲戚间曾有召之而不肯去者,两见有此,自后遂不敢召。”参见(宋)沈括撰.胡道静校证.梦溪笔谈校证(卷21).异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P685)亦好此道。如王之道《凤箫吟·和彦时兄重九》云“年年今日,农夫共卜新丰”[14]唐圭璋编.全宋词(第 2 册).中华书局,1965.(P1140);李曾伯《沁园春·丙午寿常承叔》曰“颂以松椿,酌之椒柏,预卜明年百事宜”[15]唐圭璋编.全宋词(第 4 册).中华书局,1965.(P2794);黄公绍《望江南·雨》又曰“思晴好,试卜那朝晴”[15](P3368)等。大为流行于当时的《事林广记》,有卷名《卜史类》和《选择类》,涵盖了如何卜卦、相面与解梦等,甚至连官职转受日期、丧葬吉日皆亦有详细记载[16]刘祥光.宋代日常生活中的卜算与鬼怪.政大出版社,2013.(P43)。因而,当时的术士对于科举士子和士大夫而言,不仅是“京师卖卜者,唯利举场时”[17](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 7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P972),而且“士大夫必游之地,天下术士皆聚焉”[18](宋)张端义撰.贵耳集(卷下).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464)。宋代儒士与术士之间的交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下文将予以详述。

二、宋代士大夫与术士的交际

自赵匡胤陈桥兵变算起[1]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时京师多聚语云:‘策点检为天子。’军中知星者河中苗训,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荡,指谓匡胤亲吏楚昭辅曰:‘此天命也。’”参见(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中华书局,2004.(P1),宋代皇帝就开始与术士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后,宋太祖之弟赵匡义蓦然登基,和术士张守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2]参见韦兵.“张守真神降”考疑:术士与宋太祖太宗皇权更替.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3).。继而,宋真宗赵恒的册立,亦得益于术士陈抟之言[3]据载“帝以其(陈抟)善相人也,遣诣南衙见真宗。及门亟还,问其故,曰:‘王门厮役皆将相也,何必见王?’建储之议遂定。”参见(宋)邵伯温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邵氏闻见录(卷7).中华书局,1983.(P69)。关于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4]参见郭友亮.宋代皇帝的占卜活动与占卜术的影响.求索,2018,(6).,谢绛还曾就此“上书言妖人方术士,不宜出入禁中”[5]宋元浙江方志集成(第3册).杭州出版社,2009.(P1128),足见宋代“天子方向道家流事,尊礼方士”[6](宋)蔡绦撰,冯惠民,沈锡麟点校.铁围山丛谈(卷 5).中华书局,1983.(P91)。上之所好,下必甚焉。帝王尚且如此,臣属下僚自不待言。如《宋史》谓钱若水“精术数”[7](元)脱脱.宋史(卷 266).钱若水传.中华书局,1985.(P9171),张浚在军中“待诸将,多用术数”[8](清)毕沅.续资治通鉴(卷 120).中华书局,1957.(P3172)。又如杨亿“尤负藻鉴,在翰林日,与章郁旬公共事,常言郇公异日必作相,己所不及。又见著作佐郎张士逊,知其有宰相器,即荐之,由此大拜。又乡人吴待问尝从公学,公语其徒曰:‘汝辈勿轻小吴,异日须登八座,亦有年寿。’后皆如其言。”[9](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中华书局,1985.(P40)故而,时人称“近世士大夫多喜谭命,往往自能推步,有精绝者”[10](宋)费衮.梁溪漫志(卷9).谭命.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3427),然而“士大夫昧于择术,至有废人事而谈天,舍儒术而言命,驰辩穿凿,时乎幸中。故权门贵势或悦其面按,鳅生狂士或藉以善赞,浸淫成风,为害不细”[11](清)徐松辑.宋会要辑稿.刑法 2 之 56.中华书局,1957.(P6523)。

有鉴于此,宋真宗曾严令“司天监、翰林天文院职官学士诸色人,自今毋得出入臣庶家,占课休咎,传写文书,违者罪之”[12](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 56).中华书局,2004.(P1227)。甚而规定了出任地方的官员“亲随仆,若医(卜),若僧道,四者俱不宜带”[13](宋)佚名撰.州县提纲(卷1).四不宜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0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26.之所以有此规定,正说明官员上任携卜者之多。更多相关事例可参见洪迈撰写,何卓点校.夷坚志·夷坚支丁(卷5).潘见鬼卜.夏巨源.中华书局,1981.1003-1004.。然术士“挟术数言人祸福,多游公卿之门”[14](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 178).中华书局,2004.(P4305)的现象,在当时十分普遍。我们从《宋史·王旦传》中可见一斑,其载“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占吉凶之说。帝怒,欲付御史问状。王旦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旦因自取尝所占问之书以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旦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帝意解,旦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复悔,驰取之,而已焚之矣。由是皆免。”[15](元)脱脱等撰.宋史(卷 282).王旦传.中华书局,1977.(P9546)其他诸如术士张衍“以术游士大夫间”[16](宋)邵伯温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邵氏闻见录(卷 17).中华书局,1983.(P176-177),术士朱晓容“以善相游公卿间”[17](宋)方勺撰.许沛藻,杨立扬点校.泊宅编(卷 4).中华书局.(P24),术士史延寿“以善相游京师,贵人争延之”[18](宋)王辟之撰.吕友仁点校.渑水燕谈录.中华书局,1981.(P47)等,相关记载不绝于册。缘何如此?乃源于政治因素之故。宋代“冗官”现象严重,最高时“凡四万二千有奇”[1](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 47).中华书局,1986.(P441)。且官多而阙少[2]即便考中进士,“待阙”现象也十分普遍,《癸辛杂识》即载有“卖阙沈官人”为待阙者觅职位,乃获巨利。参见(宋)周密撰.吴企明点校.癸辛杂识·别集上·戴生星术.中华书局,1988.(P174),当时“选人改秩,今当员多阙少时,须次动六七年,成六考无玷阙,方幸寸进。戛戛乎难哉!近制改京官岁有定额,且减荐数”[3](宋)周辉撰.刘永翔校注.清波杂志校注(卷 1).中华书局,1994.(P31),竟“有一官而五六人共之”[4](宋)杜范撰.清献集(卷十).天下幸甚取进止第二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7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691),甚至“盖有登科十有余年不能沾一日之禄而老死者”[5](宋)方岳.秋崖集(卷18).代范丞相.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342)。可见,当时有官位无官权者比比皆是。术士对此了然于胸,术士张衍就曾言:“古有命格,今不可用。古者贵人少,福人多;今贵人多,福人少。……昔之命出格者作宰执,次作两制。又次官卿监,为监司大郡,享安逸寿考之乐,任子孙厚田宅,虽非两制,福不在其下。故曰福人多,贵人少。今之士大夫,自朝官便作两制,忽罢去,但朝官耳,不能任子孙,贫约如初。盖其命发于刑杀,未久即灾至。故曰贵人多,福人少也。”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据《邵氏闻见录》载:“章子厚、蔡持正官州县时,(张衍)许其为宰相。蒲传正、薛师正未显,(张衍)皆以执政许之[6](宋)邵伯温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邵氏闻见录(卷 17).中华书局,1983.(P176-177)。”邵伯温竟言张衍“许”四人“为宰相”“为执政”,一“许”字微言大义。且用“许”来描述术士之术数精准的不胜枚举,如“夏竦,文庄许他日当践枢幄,今亦验焉”[7](宋)吴处厚撰.李裕民点校.青箱杂记(卷 4).中华书局,1985.(P40),“番禺戴生以术游临安,时陈圣观为常博,戴许以必当言路”[8](宋)周密撰.吴企明点校.癸辛杂识·别集上·戴生星术.中华书局,1988.(P234)等。我们从“政、宣年间,除擢侍从以上,皆先命日者推步其五行休咎,然后出命。因此有卜者公然炫耀士大夫穷达,在我可否之间”[9](宋)周辉撰.刘永翔校注.清波杂志校注(卷3).日者谈休咎.中华书局,1997.(P104),以及术士“大祀宫庐服舆食饮之华,封君不如也。其出也,或召焉,问之,某人也,朝贵人也;其归也,或赐焉,问之,某人也,朝贵人也”[10](宋)王安石.王安石全集(卷 32).汴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P291),很容易可以窥见术士对当时政治的左右能力[11]如卢臣忠累迁右正言,上欲大用,命相者视之,曰“有膺无背,官不过此”,宋高宗遂不予任用。参见(清)蒋廷锡等编.古今图书集成(卷650).黟县志.巴蜀出版社,1986.(P38650)。这从当时术士参与诸多重大政治事件,可以得到进一步佐证。如宋神宗时期,术士李士宁“挟术出入贵人门”[12](元)脱脱等撰.宋史(卷 200).刑法二.中华书局,1977.(P4998),与王安石等士大夫相交甚密[13]有关王安石和李士宁的关系,详见(日)竺沙雅章.宋代の术士と士大夫.宋元佛教文化史研究.汲古书院,2000.(P479-493)。与此同时,李士宁也与太祖后嗣赵世居交好,并策划其进行谋反,众多士大夫受此牵连[14]详参(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卷 259).中华书局,2004.(P6318)。此事发生于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后,吕惠卿欲借李士宁和王安石的亲密关系,来嫁祸于王安石,正如《宋史·王安石传》所称“惠卿实欲自得政,忌安石复来,……起李士宁狱以倾安石”[15](元)脱脱等撰.宋史(卷 327).王安石传.中华书局,1977.(P10548)。又如宋徽宗时期,术士张怀素“初以占风水为生,又以淫巧之术走士大夫之门”[16]王明清.挥鏖后录(卷8).宋元笔记小说大观.(P3717),与吕惠卿、蔡京、蔡卞等士大夫交游密切。他蛊惑朝散郎吴储、承议郎吴侔(王安石外孙)兄弟谋反,后被同党告发,吕惠卿、邓洵武(王安石外孙女婿)、蔡卞(王安石婿)、吴安持(王安石婿)等皆因此牵连获罪[17](元)脱脱等撰.宋史(卷 20).徽宗本纪.中华书局,1977.(P378)。此案对临川王氏家族造成了沉重打击,并导致其北宋之后“社会性中断”[18]参见王育济.宋代王安石家族及其姻亲.东岳论丛,2001,(3).(P111)。由此可见,正因“盖江湖游士,多以星命相卜,挟中朝尺书”[1](元)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卷20).寄寻梅.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P840),于是“士大夫汲汲惟利与名是谋,故奔走于占”[2](宋)孙应时.烛湖集(卷10).赠日者黄朴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66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637)。宋代士大夫与术士是以政治为纽带,建立起了密切的交际活动,这是两者产生联系的重要原因之一[3]我们以北宋后期术士王老志为例,就可以看出这点。强渊明在绍圣年间尚为教官的时候,曾求不算于王老志,其答曰:“渊明必贵,……时吾亦与汝相见于帝阙矣。”之后,王老志在政和年间被召志开封,馆于蔡京府邸,宋徽宗也遣人问事,当时“士大夫多从而求书字,其辞始若不可晓,后卒合者十八九,故其门如市”。参见铁围山丛谈(卷5).87-88.宋史·方技下(卷462).13527.。

宋代士大夫与术士的交往活动,最为直接表现在诗文赠序上。除却政治因素外,两者之间还有着多方面关联。术士大多迫于生计而四处奔波,有诗可证云:“卖卜长安作漫游,裹粮千里为亲谋。时危贵得班超相,命薄那能李广侯。术挟瑟竽虽易售,话逢枘凿亦难投。江头雨滑东风急,挑却行包归去休。”[4](宋)李曾伯.赠林相士.全宋诗(第 62 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8740)他们通过向士大夫索求诗序,能够为自己迅速扩大宣传影响,无异于是一条谋利升财的捷径。诸如韩驹《术者吴毅乞诗欲至塞上》[5](宋)韩驹.术者吴毅乞诗欲至塞上.全宋诗(第2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P16582)、许及之《汤晋卿善谈命求诗纪实》[6](宋)许及之.汤晋卿善谈命求诗纪实.全宋诗(第46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28380)、严粲《叨第后日者自谓奇中索诗》[7](宋)严粲.叨第后日者自谓奇中索诗.全宋诗(第59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7397)、李曾伯《尤木石荐术士松庵求书以诗送之》[8](宋)李曾伯.尤木石荐术士松庵求书以诗送之.全宋诗(第62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8752),薛嵎《电眸相士索诗》[9](宋)薛嵎.电眸相士索诗.全宋诗(第 63 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9880)、姚勉《镜斋相士求诗二首》[10](宋)姚勉.镜斋相士求诗二首.全宋诗(第64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0433)、何梦桂《方钓隐挟星求诗且业医》[11](宋)何梦桂.方钓隐挟星求诗且业医.全宋诗(第67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2138)、金履祥《术士求诗》[12](宋)金履祥.术士求诗.全宋诗(第 68 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2589)等,我们从这些诗文题目“乞”“索”“求”字眼即可看出其中端倪。术士索求诗文的目的,一些士大夫也自然心知肚明,刘克庄《赠日者袁天勋》云:“多识名公与钜卿,也携贽卷到柴荆。”[13](宋)刘克庄.赠日者袁天勋.全宋诗(第58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6661)潘从大《赠无庵沈相师》亦云:“论相又看新进士,挑诗多识旧公卿。”[14](宋)潘从大.赠无庵沈相师.全宋诗(第68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2797)对此,文天祥曾言:“某寻常于术者少所许可,而江湖之人登门者日不绝,彼诚求饱暖于吾徒之一言。吾徒诚悯其衣食之皇皇,则来者必誉,是故不暇问其术之真何似也。”[15](宋)文天祥著.熊飞等校点.文天祥全集(卷5).与前人.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P161)正因为此,在面对诸多宋代士大夫赞誉术士的诗文,如王炎《赠刘术士》所赞“闻子能知算,逢予屡索诗。诸公多妙语,老我更何辞”,我们就要考虑到其中“久客丹心苦,修途茧足疲。秋深风露冷,归去莫迟疑”的感情因素[16](宋)王炎.赠刘术士.全宋诗(第 48 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29820)。当然,这其中也有出于应验的赞誉[17]如王庭珪《赠日者张谷并引》云:“余窜夜郎八年,东归至长沙,遇日者张谷,考十年前所言皆不谬。”参见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2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16855),或者持怀疑态度[18]如萧泰来《赠星学张月台》云:“富与贵在天,君子不谓性。贤不肖在人,君子不谓命。是以张月台,可疑亦可信。修身以俟之,人定天亦定。”参见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62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9031),乃至予以彻底否定的[19]如萧立之《赠谈阴阳者》云:“葬书丑唾窭与贱,只为人间觅贵饶。试问胡椒八百斛,何如陋巷一箪瓢。”参见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62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9172)。我们从刘克庄《赠徐相师》“半头布袋挑诗卷,也道游京卖术归”[20](宋)刘克庄.赠徐相师.全宋诗(第 58 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6181)中还可以看出,术士索求诗文之多,甚至同一个人还前后相继求之[21]姚勉.赠高眼陈相士并序.全宋诗(第64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0436)。愈是位高权重的士大夫,术士愈加趋之若鹜,宰相文天祥赠与术士的诗文就约有50篇之多[1]张公鉴.文天祥生平及其诗词研究.台湾商务印书馆,1989.114.钱钟书亦称“这位抵抗元兵侵略的烈士留下来的诗歌绝然分为前后两期。元兵打破杭州、俘虏宋帝以前是一个时期。他在这个时期里的作品可以说全部都是草率平庸,为相面、算命、卜卦等人做的诗比例大得使我们吃惊。”参见钱钟书.宋诗选注.三联书店,2002.456.。此外,宋代士大夫作为具有儒家信仰的群体,他们在给术士赠诗作文中,经常寓儒家教化于其间。关于这一重要现象,下文将予以详述。

三、宋代科举士子与术士的交际

宋代科举士子与术士之间的交际目的较为单一,士子无非是为了卜问功名前程,而术士则为谋利生财。宋人普遍以“要知万事皆有定数”[2](宋)王楙撰.王文锦校.野客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P272)的命定论为主流,即“夫兴衰,运也;穷达,时也;生死,命也。委心子穷天任运,修己俟时,谓命有定数,不可智求”[3](宋)委心子撰.金心点校.新编分门古今类事·蜀本分门古今类事序.中华书局,1987.(P1)。在此社会信仰效应下,科举功名前定的观念大为流行[4]如》崇文总目》著录《登科定分录》7卷.《宋史·艺文志》作《科名分定录》7卷,《塵史》卷中亦作《科名分定录》7卷等.,故有称“徒劳争墨榜,须信有朱衣。万事前期定,升沉不尔违。”[5](宋)杨亿编.同文馆唱和诗(卷3).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4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532)也正因为此,如(熙宁九年省试)“相国寺一相士,以技显,其肆如市,大抵多举子询扣得失”[6](宋)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夷坚支丁(卷 7).丁湜科名.中华书局,1981.(P1026),正所谓“京师卖卜者,唯利举场时”[7](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 7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P972)。诸多士大夫在科举考试的时候,求卜于术士的现象十分普遍。南宋状元姚勉三次参加科举的录取与否,都被术士陈高眼一一准确言中[8]姚勉.赠高眼陈相士并序.全宋诗(64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40436)。另据《东坡事类》载:“(苏)东坡自谪海南归,人有问其迁谪艰苦者。坡答曰:‘此乃骨相所招。’少时入京师,有相者云:‘一双学士眼,半个配军头,异日文章虽当知名,然有迁徙不测之祸。’”[9](清)梁廷楠著.汤开建,陈文源点校.东坡事类.暨南大学出版社,1992.(P128)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关于宋代科举士子与术士的交际活动,详见拙作《验与不验:宋代科举的术数活动》[10]王逸之,朱汉民.验与不验:宋代科举的术数活动.暨南史学,2018,(第 17 辑).已有详细论述,故在此不予赘述。本节着重论述两者交互影响,而产生了“术儒”这一群体的现象。

“术儒”一词,学界目前尚无此称谓,本文盖指虽是术士身份,却乃具儒士底色。这一群体具有“亦儒亦术”的双重特征,亦儒亦术之“术”,是指术数之“术”。何况术与儒本为同源[11]参见王逸之.信与疑:宋代士大夫的术数态度.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P33),而且先儒已有“儒家之术、术家之儒”[12](元)吴澄撰.吴文正集(卷16).地理真诠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174)的称谓。“术儒”这一群体的出现,不仅与宋代科举士子有密切关系,而且与宋代理学的勃兴直接相关。

由唐至宋,科举制度进一步改革,废除“通榜”公荐制而推行弥封、誊录之法,取消门第限制,且录取“一切以程文为去留”[13](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 2).中华书局,1979.(P69)。因“宋以科举取士,士之欲见用于世者,不得不由科举进”[14](宋)赵孟頫.松雪斋集.西冷印社出版社,2010.(P156),故“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15](明)黄淮,杨士奇等.历代名臣奏议(卷267).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40册).台湾商务印书,1986.(P556)。两宋“时取才唯进士诸科为品,名卿钜公,皆由此选”[16](元)脱脱.宋史(卷 155).中华书局,1985.(P3611),然其录取率却“举天下而计之,三年之间,率数十万人而取三四百也”[1](明)黄淮,杨士奇等.历代名臣奏议(卷136).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36册).台湾商务印书,1986.(P750),即录取率不过1‰左右。面对“世人获甲科者绝少”[2](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12).记事·范淳父焚进论不应贤良.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44.南宋中期,即便如福州发达州郡,乡试录取也近322人取一人。宋元方志丛刊.中华书局,1990.7850.的现实,众多科举士子在感叹“功名富贵真难致”[3](宋)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夷坚支丁(卷 6).南陵仙隐客.中华书局,1981.(P1017)之余,落榜士子有些选择了“弃儒从卜”。这不仅因“从卜”能够丰利资生[4]陈耆卿.赠周生序.称周生“有母耋甚,倚其术以活”。参见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19册,卷7316).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P80),如临安术士夏巨源“每来卜者,一卦率五百钱”[5](宋)洪迈撰,何卓点校.夷坚志·夷坚支丁(卷 5).夏巨源.中华书局,1981.(P1003),真州徐仲坚卜卦“日得百数十钱则止”[6]郑同校注.古今图书集成术数丛刊:卜筮.华龄出版社,2008.(P434)等。更重要的是“从卜”能挟术以贩权贵,弥补科举未竟之从政愿望,正所谓“(术士)善挟奇而以动人者,大祀宫庐服舆食饮之华,封君不如也”[7](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 70).中华书局,1959.(P742)。如北宋建州徐复,因“举进士不中,退而学易”,自卜无禄命而“遂亡进取意”。后精于“阴阳、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诸家之说”,遂成范仲淹咨询“四夷无变异乎?”及仁宗询问“天时人事”的座上宾[8](元)脱脱.宋史(卷 457).隐逸上.中华书局,1985.(P13434)。又如郭天信预卜徽宗赵姬“当有天下”,乃“不数年,至枢密都承旨,节度观察留后”,且其子“擢秘书省校书郎”[9](元)脱脱.宋史(卷 462).方技下.中华书局,1985.(P13525)。再如楚芝兰“忽自言遇有道之士,教以符天、六壬、遁甲之术。属朝廷博求方技,诣阙自荐,得(司天监)录为学生。以占候有据,擢为翰林天文”[10](元)脱脱.宋史(卷 461).方技上.中华书局,1985.(P13500)。时人袁采言:“其不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事笔札,代笺简之役,次可以习点读,为童蒙之师。如不能为儒,则巫医、僧道、农圃、商贾、伎术,凡可以养生而不至于辱先者,皆可为也。”[11](宋)袁采撰.袁氏世范.中华书局,1985.(P40)从一定程度上,可看出当时社会对“从卜”的认可[12]当然,这种认可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在儒家传统意识形态下,术士被世人轻视的现象还比较普遍。如真德秀《赠华相士序》称其“以相与弈游缙绅间”,被人讥之云:“子,书生也,而胡此焉嗜?”参见(宋)真德秀.赠华相士序.见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313册,卷7168).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P124)。北宋进士邹浩曾载:“(陈通甫)少举进士不偶,贫甚,无以养其母,慨然取其家藏地理书学焉,且历求一时名人以为师,莫不妙尽其长,而机圆智独,又自得于象数之外。”[13](宋)邹浩.道乡集(卷27).送陈忠厚秀才还姑苏叙.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1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410)北宋另一进士李新载:“(罗公弼)本儒家者流,而为阴阳家。”[14](宋)李新.跨鳌集(卷30).赠数者罗公弼.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654)南宋时期相关记载更多,文天祥《送彭叔英序》称其“以秀才精躔度”[15](宋)文天祥著.熊飞等校点.文天祥全集(卷9).送彭叔英序.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P357),陆九渊亦载:“(汤谟举)旧亦应举,屡不中,乃舍之。地理乃先世之传,姑业之以为生。”[16](宋)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卷 20).赠汤谟举.中华书局,1980.(P249)杨万里在给一些儒学出身的术士赠文中,也有类似表述“抛了儒书读相书,却将冷眼看诸儒”[17](宋)杨万里.诚斋集(卷5).赠曾相士二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6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48),“许子儒冠恐误身,如今投笔说星辰”[18](宋)杨万里.诚斋集(卷14).送谈星辰许季升.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6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类似的例子,如善太乙数的汪彦常也曾从事举业,即“然汪君本知书,一旦以老人之言,废其业,从受此术”。参见(宋)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卷20《赠汪彦常》,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48页。(P153)等。

本文所论“术儒”,因科举落第而弃儒从卜是其主要来源[1]也有特例,如南宋末期士大夫谢枋得在灭国流亡期间,而“卖卜建阳市中,有来卜者,惟取米屦而已,委以钱,率谢不取。其后人稍稍识之,多延至其家,使为弟子论学。”参见(元)脱脱等撰.宋史(卷四百二十五).谢彷得传.1977.12688.又如林希逸在《赠月溪孙相士》所云:“紫霞焚香青霞哭,此诗此事谁堪录。二公如此讼君冤,身虽掇祸名不辱。天留老眼见时平,君既生还丁已戮。仙无点铁救君贫,佛却有篦刮君目。令君看破玉管书,养生聊借君平卜。纵谈风骨妙入神,江湖诸老争推毂。自注:月溪,豪士也,忤丁得祸,今姑以姑布子卿之术自隐,因话二霞初见时因缘,霞皆吾故人也,因以赋之。”我们从中可以得知,孙相士也是由士大夫转为相士的。参见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59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7303.。以宋初著名术士陈抟为代表,屡次受挫于科举[2](元)脱脱.宋史(卷 457).隐逸上.中华书局,1985.(P13420),后遇隐士指导而奉道从卜,为太祖、太宗所重,乃至咨问以关乎国脉的立储[3]太宗令陈抟历抵王宫,以相诸王。抟回奏曰:“寿王其他日天下主也。臣始至寿邸,见二人坐于门,问其姓氏,皆王左右之使令。然臣观二人,他日皆至将相,即其主可知。”太宗大喜,是时真宗为寿王。参见宋元笔记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P2683)。后周世宗也曾咨以飞升黄白之术,其却言:“陛下为四海之主,当以致治为念,奈何留意黄白之事乎?”[2](P13420)而当宋太祖问之国运,他亦言:“宋朝以仁得天下,以义结人心,不患不久长。”[4]无名氏著.曹济平校点.宣和遗事(前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P6)陈抟因科举而饱读圣贤书,后虽转变为术士,但仍不失儒士底色,凸显了“亦儒亦术”的特征。“术儒”也有来源于民间的术士,当然囿于资料缺乏佐证,这其中应有不少曾为儒生者。现列举如下:北宋进士徐积(1028—1103)《送云鹤山人》云:“……辅之以教,其益弥众。以刚止邪,以柔止讼。……仁使之修,虐戒之纵。……如此庶乎,殆可折中。”[5]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11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P7608);南宋进士项安世(1129—1208)《次韵谢尚书赠曾术人》云:“……逢人只说忠和孝,莫道鸣珂与曳绅。”[6]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44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27321)南宋进士陈造(1133—1203)《赠相士蜀张二诗》之一:“博古亦多艺,相形仍论心。司南辅名教,左契指升沈。……”[7]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4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28096);南宋宰相文天祥《赠萧巽斋》称赞相士萧巽斋“言言依忠孝,君平意未失。”[8](宋)文天祥著.熊飞等校点.文天祥全集(卷1).赠萧殿斋.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P15)南宋真德秀(1178—1235)《赠叶子仁》三首之一云:“易象推占妙入神,劝人忠孝更谆谆。只今谁似君平术?唯有南阳卖卜人。(自注:子仁每推论五行,辄以善道勉人。如孝弟忠信,清心寡欲等语,未尝不恳切言之。故予以为有君平之风。)”[9]傅璇琮等主编.全宋诗(第56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P34849)诗中“君平术”,乃指《汉书·严君平传》所载:“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利导之以善。’”[10](汉)班固.汉书(卷 72).中华书局,1962.(P2592)《全宋词》仅关于赠相士诗中,涉及严君平的就有21首,由此一斑亦可见“术儒”之多[11]罗宗涛.宋代诗人赠相士诗探讨.政大中文学报,2012,(18).(P220)。与此同时,我们从这些史料也可看出,“术儒”这一群体至南宋而愈多,显然是受理学盛行的缘故。这里面包含了诸多儒士和术士之间互动交流,以及当时著名儒者对术数的批驳和改造,更进一步促使了术士转化成了“术儒”。下面将列举具体实例,予以详细说明。

儒家历来推崇“顺天安命”,与术士趋利避害的“算命”“改命”立场相冲突,必然会引起两者在理论层面的交锋。儒家推崇“正义不谋利,明道不计功”[12]语出董仲舒“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语。参见(汉)班固.汉书(卷56)董仲舒传.中华书局,1962.(P2524),而术数则以预测吉凶祸福为宗旨,与圣贤之理背道而驰。对此,王廷相曾言:“至于五行星命范围皇极等术,足以坏乱仲尼纯正之道,不可一日容之以惑世也。”[13]王廷相著.王孝鱼点校.王廷相集(第二册).中华书局,1981.(P508)南宋理学家熊禾在《赠熊云岫挟星术远游序》中,以孔孟的口吻云:“孔子罕言命,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孟子不谓命,又曰:‘得之有命。然则将孰从?盖命有二,以性言,则理一而已;以气言,则分有万之不齐,智愚贤否一类也。以理制数,以性御气,愚可明,柔可强,勤之可以不匮也,仁义之可以得天爵也,修养之可以延年也为善之可以获福也,孰谓其不可变乎?是故君子但当言理,不当言数;但当论性,不当论命,当然在我,适然在天。’”[1](元)熊禾撰.熊孟秉编.勿轩集(卷1).赠熊云岫挟星术远游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8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P774)其中“以性言,则理一而已”“以气言,……以理制数,以性御气”等句,充分彰显以理学为理论武器,来批驳术家命运观。南宋著名理学家真德秀在赠五行家张元显的序中,亦曾明确批驳其术曰“死生福祸,系之于天,非苟求之可得,苟避之可免”,并希望术士张元显能以儒家安命的态度劝勉他人,即“予欲其勉人以毋命之恃而惟命之安,故为之说如此”[2](宋)真德秀.送张元显序.见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第 313册,卷 7168).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124.类似的劝说,可见(宋)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等主编.朱子全书(第24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5).赠徐端叔命序.赠徐师表序.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3610-3611,3626.。再如朱熹《赠徐端叔命序》云:“徐君尝为儒,则尝知是说矣,其用志之密微,而言之多中也固宜。世之君子,倘一过而问焉,岂惟足以信徐君之术而振业之,亦足以知夫得于有生之初者,其赋予分量固已如是,富贵荣显,固非贪慕所得致。而贫贱祸患,固非巧力所可辞也。直道而行,致命遂志,一变末俗,以复古人忠厚廉耻之余风,则或徐君之助也。虽然,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夭寿固不贰矣,必修身以俟之,乃可以立命。徐君其亦谨其所以言者哉。”[3](宋)朱熹撰,朱杰人,严佐之等主编.朱子全书(第24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5).赠徐端叔命序.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3610-3611)不惟如此,有些理学家还对术数理论进行“以儒化术”的改造,参见拙作《以儒化术:程朱学派视域下的术数——以程朱、蔡元定为中心》[4]王逸之.以儒化术:程朱学派视域下的术数——以程朱、蔡元定为中心.社科科学论坛,2018,(6).一文,已有详论。

四、余论

综上所述,宋代士大夫与术士的交际,有着强烈的政治因素。这种政治的诉求是双向,既有士大夫求助于术士的卜算,也有术士主动攀附于士大夫。关于两者复杂的关系,拙作《信与疑:宋代士大夫的术数态度》[5]王逸之.信与疑:宋代士大夫的术数态度.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一节,有相关的进一步论述。而术士向宋代士大夫索求诗文却多出于谋利生财,虽然有些也是出于术士卜算的应验,但更为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对术士寓儒于卜的诗文教化。这促使了“术儒”群体的出现,其具有“亦儒亦术”的双重特征。从某种意思上来说,“术儒”在南宋大量的出现,是新儒学与术数交锋的产物,也是儒学与术数在术士身上显现出一种“兼容”的状态。之所以两者能够兼容并存,从根本上来讲,盖因儒学与术数的同源性[6]参见王逸之.信与疑:宋代士大夫的术数态度.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P33)。从表面上来看,宋代科举士子与术士之间的交际目的较为单一,士子无非是为了卜问功名前程,而术士则为谋利生财。正是由于“术儒”主要来源于落第科举士子,而宋代士大夫又对“术儒”的产生,又有着“以儒化术”的改造作用。这就使宋代士大夫、科举士子与术士有了相互关联,而呈现出一种“多元互动”的交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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