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文史籍《说库:如意宝》版本及体例解析

2019-02-20 02:04华尔么机刀吉仁青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苯教佛教内容

华尔么机 刀吉仁青

(西北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甘肃兰州 730030)

《说库:如意宝》(以下简称《说库》)成书于15世纪中叶,①主要从说唱(解说)②式的叙述风格和宗教史学观出发,不仅概括了西藏佛教史和王统史,而且较为全面地讲述了藏族文化史的基本概况。文章主要探讨了其作者、版本、框架结构、写作风格以及史料价值等。

一、题名涵义、版本及作者

(一)版本和题名涵义

该史籍原为写本,目前,笔者掌握了西藏佛教资料中心(TBRC)两个写本和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于2016年出版的印刷本。

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版本中,《说库》的汉译标题为《西藏简明史释库如意宝》,这种译法无论是直译还是意译都不符合原文标题的涵义。常见的翻译标题的方法有拼音法、直译法和意译法,不同的方法翻译出来的效果不同。翻译书名时,要吃透其基本内容和含义。从目前出版社译名来看,似乎这是一部简要的西藏历史书籍,但事实上书中历史部分的内容只占全书的四分之一左右。另外,在标题翻译时,要保留原标题本身的特点。原标题可以直译为“说库:如意宝”,其主题是“说”或“解说”,译文里这一主题应体现出来,而其后的“如意宝库”是属于修饰语。因此,上述译名未能突出其主题词的实际涵义。

从版本来讲,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说库》是以1967年在不丹廷布发行的梵夹装(长条书)为底本的,这与西藏佛教资料中心的两个版本有所差异:TBRC的写本中一个标题为:《说库如意宝:嘿嘿》(bshad mdzod yid bzhin nor bu bzhugs so he he);另一部的标题是《说库之首》(bzhad mdzod chen mo’ai dbu)。三者后记内容略有不同;正文页数也有所差异;TBRC版的后记里有抄写者的姓名色巴;古籍出版社的版本里缺少后记末尾的16句发愿文。因此,两者的底本应不是同一个版本,而且笔者以为不丹的版本是一本校勘本,因为有很多字词进行过修订,但是古籍出版社出版的《说库》没有校勘记,因此,不知对底本校勘的详细情况。据有关资料记载,目前《说库》有五种版本:①印度学者罗凯什·钱德拉(Lokesh Chandra)于1969年出版的《15世纪西藏知识纪要》中提到:一位印度藏族喇嘛处见有另一部写本,其内容与明目寺的写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印度达尔吉令明目寺(Mim)的图赛仁波切收藏了一部写本,①西藏佛教资料中心应是用了他的这个版本;②密宗经典是否为伏藏的问题,藏传佛教各教派的观点不一致,萨迦派、格鲁派、觉囊派等反对密宗经典伏藏说;宁玛派和其他小派承认密宗经典伏藏说。印度学者罗凯什·钱德拉(Lokesh Chandra)于1969年出版的《15世纪西藏知识纪要》中说,一位印度藏族喇嘛处另有一部手抄本,这与明目寺的写本没有太大区别;[1]③在藏传佛教中,除了宁玛派和笨教外,没有“九乘论”的教法,甚至很多学者也反对“九乘”的说法,如纳唐堪布炯丹日热(1227-1305年)在他的《教派庄严论说之花》等当中严厉批判了九乘论。在哥本哈根皇家图书馆内存有一部写本;④英国博物馆也有一部写本,但是这部写本没有标题;⑤1967年在不丹廷布出版了一木刻板。另外,据说在印度和尼泊尔流传有其他写本残卷。除了西藏佛教资料中心的两种版本和以不丹版为底本的西藏古籍出版社的版本外,笔者目前没有见到其他的版本。

(二)作者

《说库》的作者名为顿旦玛贝旦森格(胜义论说狮子),其生平不明,这一名字也很难确认是否为他的真名,“森格”(狮子)在西藏是个常见的人名。跋语中,作者称为“顿旦玛贝森格”,这一姓字与《说库》的标题以及说唱式的写作手法是相对应的,因为“玛贝”意为“能说”或“善言”,因此,作者的全名可译作“善言之师”。笔者以为,顿旦玛贝森格并非是作者的真实姓名,而是其笔名或学名,原因是文中有“讲解我域的大致优势”[2]等语句,表现了作者能言善说且不啻自夸特点。印度学者罗克什·乾德拉认为:“洛扎修巴(lho gru shul pa)的赞颂说唱与作者生平有关联。”[3]但文中没有具体说明“洛扎修巴”有关情况。

书中没有提及有关其作者生平的其他信息。笔者细读《说库》后,从作者修史内容的重点、要点出发,以其篇幅长短等为依据,认为顿旦玛贝森格是一位佛教徒,而且与宁玛派有密切的关系。一是作者把莲花生大师说成是第二佛陀;二是认为密宗经典藏于乌仗那;②三是不惜笔墨宣扬莲花生,说仅于西藏就有一百一十一种他的化身;四是认为奴·南凯宁波(gnubs nam mkha’i snying po),神通广大,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也没能制服,这种说法也见于《娘氏宗教源流》和《弟吴宗教源流》等其他藏文史籍,是宁玛教派经典的说法,认为这是其法脉流传至今的原因之一,《说库》作者继承这种说法;五是介绍“九乘法”[4]的教义外书中没有介绍其他教派的教义。③

二、内容框架

《说库》共有13章,内容庞杂,涉及11个方面,具体内容为:

(一)宇宙及人类的起源

这方面篇幅有2大章,24小节,共66页,占全文1/4的篇数。这段内容跟其他藏文史书一样,介绍了世界的缘起和世界的中心;人类起源;“人”的称呼的变迁以及异种的分离、人类食物的探索,称为“四食六名三异种”(zas bzhi ming drug tha dad gsum)。最后,还具体讲述了猕猴变人的传说。这类内容跟以往历史著作的说法大致相似,故不再细谈。

(二)吐蕃王统史

顿旦玛贝森格虽然对吐蕃史写得简略扼要,但作者在文字上并非一味地求简而略中有详。关于第一代赞普的三种历史传说,即“佛法密说”“苯教的公开说”和“密说”,这三个部分的内容讲述较为细致,其史料来源于10世纪左右的古代《五史鉴》。①《五史鉴》似乎是一部吐蕃文献合集,现已经失传。于12世纪左右成书的一些教法史,如《弟吴宗教源流》等当中引用了部分内容,13世纪以后的一些著作也引用了这些古代文献。书中引用了《红铜缺尾鉴》(zangs ma gzhugs ral can)的内容,它是《五史鉴》之一。这一段内容,为藏文历史文献辑佚学提供了珍贵的有价值的史料。之后,分别介绍了吐蕃时期和分裂割据时期的历史。其中,第35节介绍了赞普后裔南部门王藏玛(gtsng ma)的世袭,说:“请自行阅读文献(yig tshang)”。②《说库》不丹版题为ཡགྱིག་ཚད 而印度版为ཡགྱིག་ཚང从语境来看应是ཡགྱིག་ཚང 意为“文献”。可见,这是研究吐蕃南部门地历史特别是王子藏玛之世系史的重要史料。

最后一部分是西藏分裂割据的历史。这段历史中对后弘期和古格王朝等的描写与其他史书一致,但对之后的萨迦王朝只字未提,却专门用一个小节讲述了帕竹王朝,除了简单十三万户和帕竹大司徒·降曲坚参至第十代阿旺扎巴(1510年继位)的历史外,作者还引用了一段降曲坚参时期的文书,其标题为“维章”(be sgrum)。③《藏族简明史释库如意宝》第 108 页和 TBRC 写本里的原文是བཱེེ བཱེེབཱེེ་སྒྲུ མ།对这一类似谜语般的文书,作者进行了较为详细的阐释,其基本内容是降曲坚参的执政遗言。根据作者的阐释,可以把它理解为降曲坚参对其后人治理社会、维护政权方面的告诫或教导。除此之外,作者没有写其他历史事件或人物。作为全书的政史内容,在字数和篇幅方面有3章,18个小节,共57页。

(三)人文地理

这一章可概括为两大内容:一是作为作者视野下的世界④《说库》作者所指的“世界”:包括印度、中国、格萨尔王国、达苏和西藏。和吐蕃三大区域的划分,主要介绍了各区域的人文地理和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方面,包括各地方领主的姓氏、神殿、古迹、人口、天赋、土产等;自然地理方面,包括山川地形等。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来看,其主要意义在于地志文献价值。二是分门别类地解说了世界360种语言和20个民族,所涉及的内容庞杂,一方面显示了作者有一定的人文地理知识积淀,但其间也包括了大量的假设和想象。

(四)佛教源流

佛教源流是这部书篇幅最大的内容,有26个小节,页数有121页,可概括为四大内容:一是讲述印度佛教史,主要内容包括佛本生传、十二如来实业及三次结集等内容;二是莲花生大师本生传;三是西藏佛教史,分前弘期和后弘期两段,从上古时期一直写到了阿里王朝;四是重点介绍了佛教教义理论、弘扬佛法的功德以及入佛之道等。这一部分在内容和编纂结构上,与其他佛教史籍没有太大的区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强调宗派的多样化和宗派之间的和睦共处问题,认为应以包容的态度弘扬佛法,全文几乎找不出排挤和歧视包括苯教在内的其他教派的字眼,体现了顿旦玛贝森格不执偏见的宗派观。

(五)天文历算

本章主要论述了藏族的天文历算,其中,第68节“历算在汉地的起源”较为详细,主要结合佛法讲解了五行、八卦、干支和十二生肖纪年法、二十七宿等,以及汉地历法源流。虽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佛教思想的影响,但在“前、中、后期及后后期四次译传”⑤藏文史书上有关历算的记载有:“前、后、中期翻译”,很少有:“前中后、后后期”的说法,但《说库》中对这四个时期的翻译情况都有较为细致的记述。一节中介绍了12位译师和34部译著,这些是研究汉藏历算历史文化的重要资料,是研究汉藏文化交流史的重要史料,同时也说明了藏族传统天文历算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吸收了其他民族文化精髓。

(六)苯教

本书的第8章介绍了苯教,本章最为突出的特点是有关苯教史的记载,在讲述苯教弘扬、衰落、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时,引用了比较古老的说法,包括苯教的兴衰及苯教五分法;四位鸟冠苯教师(bya ru thog pa’i bon bzhi);七大奇能;九座苯柱(bon ka dgu skor)等,为苯教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文献。讲解苯教教义时,作者以一位佛教徒的身份对苯教的教义进行了解析,即雍仲苯教是通过一系列佛教化的改革而最终形成的。这为我们理解后期苯教在一定的政治背景和佛教的影响下,以原始苯教为基础,吸收佛教内容,逐渐发展成为雍仲苯教的过程和学术视角提供了史料支撑。

在本章末尾,作者说:“苯教学说有四十二章,广略随苯性,若知此教法,可为善知识,对苯不报忧,更不排除在外。”[5]从中我们能够判断,作者对苯教没有持抵触和排挤的态度,对苯教历史和教义的记述没有故意歪曲,所以,书中有关苯教的内容对研究苯教文化的文献价值不容忽视。另外,作者玛贝森格也与19世纪的一些康区无宗派(利美)运动的代表学者们一样,①利美运动,又被称为不分运动或无宗派运动,其主要推动者为蒋扬钦哲旺波(1820-1892年),当时的参与者有秋吉林巴(1829-1870年)、杂·巴朱(1808-1887年)、米旁仁波切(1846-1912年)等宁玛派学者。是一位没有宗派偏见的学者。西藏宗教史上的宗派无偏见思想,于19世纪由蒋扬钦哲旺波(1820-1892)等首次提出的,但是,上述资料说明15世纪《说库》的作者顿旦玛贝森格也已经具有了类似思想观点。

(七)医学

《说库》的第9章为“四部医典及医学史”,本章首先介绍了医学的基本常识,值得注意的是书中介绍了31部医学典籍,还记载了藏族历史上最著名的54位医学大家和九大“御医”。虽然没有详细记载他们的生平,但作者指出他们生活年代分别为松赞干布、赤祖德赞、赤松德赞和降曲俄时期。这些医学大师和典籍,是研究吐蕃医学史的重要史料。

(八)佛教音乐

这一部分的主要内容是藏传佛教音乐。佛教音乐,是藏传佛教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以抑扬顿挫的声调唱诵佛经。文中较为详细地介绍了“四诵之门”“十八大旋律”,以及“五唱诵贤者”,最后还介绍了由莲花生大师所创立的三大“普布”(phu pu)音律:国王式、尼僧式和民众式。佛教音乐作为一种传达佛教义理的特殊载体,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深刻地影响着信众的精神世界。这一部分内容有助于进一步深入挖掘佛教音乐文化遗产,有助于提升学界对藏传佛教音乐的理解和认识。

(九)语言文字

第11章从藏语言的起源讲起,依次介绍了梵文经典翻译、藏语发音部位、音调以及经文的准确读法、忌讳等。本章内容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藏语语法、词汇和语音,并且有关经文“三读法”“九种误读”,以及判断诵经准确与否的“八种利害”“读者的三种级别”等内容,体现了传统学者对语言学的重视,可成为研究藏民族语言学的有价值的资料。

(十)解说或说唱

第12章是解说。解说,是一种特殊的语言表达方式,也是一种民间说唱文学形式。本章对说唱这一文学形式的性质、类别、解说原则(分场地、情境、对象等)等方面进行了较为细致的介绍,具有浓厚的民俗文化色彩。藏族传统学者的著作里对民俗文化的记载十分有限,因为在他们的价值观中除了内明文化以外,其他世俗文化一般被认为是肤浅文化。但是,世俗文化是百姓生活智慧的结晶。本章的“解说原则”部分,具有一定的行为规范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讲,此类内容对人有某种制约作用,被人称为“不成文的习惯法”,具有社会整合与规范功能,对过去人们养成和睦相处、遵纪守法守的习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十一)歌谣

第13章介绍了歌谣的起源。其中,分别介绍了360种歌谣的地理分局、性质和分类,最后,还讲解了“宜唱的十种歌”和“不宜唱的十种歌”以及唱歌的16种旨趣。本章分别介绍了各种歌谣的来历,以及它的分类、应用场景、唱法等,为民间文学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以上是《说库》的基本内容,涉及古代藏族人的宇宙观、王统史、千户、佛教史、历算、苯教、医学、音律、语法、说唱、歌谣等众多学科,涵盖了藏族文化的方方面面,可以说是一部有别于一般藏文史籍的特殊的传统“藏族文化史”。相对多数藏文史籍的内容和体例而言,《说库》的问世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传统史籍有关世俗文化内容的不足,从而引起了现代学者特别是一些国外藏学家的关注。

三、写作特点

(一)关于《库》类史籍的写作特点

从标题上看,此类文献是以“解说”形式出现的特殊文献,称《库》(mdzod)。“库”,指储存许多宝物的储藏室,这一词语用于表示内容丰富的书名的做法来源于古印度,公元前1至2世纪的印度《词库》的标题就用了“kosha”这一词。之后,无论是翻译出来的经典还是吐蕃本土学者的作品,以“库”作书名者居多,如介绍佛教宇宙观的《俱舍论》(mngon ba mdzod)《格言》(legs bshd rin bo che mdzod)等。但是,与其他《库》类作品相比,《说库》的体例比较特殊,它共有13个大的章节,内容涉及宇宙和人类的起源、吐蕃王统史、佛教史、地理、天文历算、苯教史、藏医学史、藏文文法以及音乐歌谣等。因此,不难发现《说库》具有内容丰富的特点,这一写作方式与以往的《库》类著作有所区别。《说库》的内容不再是某一具体文化领域的大量知识的积累,而是内容包罗万象的“文化史”。此类体例成为了名符其实的藏族文化史“宝库”,笔者以为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对后期贡珠·云丹嘉措(1813-1914年)的《彰所知论》等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因此,可以认为《说库》的成书对藏族史学体例有所贡献的。

(二)整体框架设计

《说库》的编排清楚明了,其内容有系统的分类,全书共分为13章,每章内容各异,较为全面地反应了作者的写作构思与编撰原则。

首先,《说库》的序文既是书首礼赞文,也是全书的“内容摘要”,指出了基本内容、特点及写作方法。与传统藏文史籍相比,它有明显的特点:①开头非常简略,仅有一句“顶礼遍知者”,之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②序文简明扼要,包括礼赞文在内只有142个字,然而这短短的几行文字却可成为全书的目录索引;③在序文中,作者对自己的著作做了比较得当的评价;④序文中专门交代了其写作手法——问答式,也就是说全文的内容是以问答的形式完成的,且序文条理清晰,高度概括了全书的主要内容。

其次,在章节编排上,逻辑缜密,结构完整。在13大章节中,每一章节的开头都有一句“顶礼遍知者”,以此引出每个章节的具体内容。在每一章节的末尾,再引书名以概括本章提要,实现了前后呼应。

《说库》写作风格、编排、笔法及文体都有其独特性,然而其史料的分类和运用却显得很模糊和混杂,它更注重整体的记史风格,在笔法上采用了一种混合的手法,这种写作格式在学界被称为“混杂体”。[6]14、15世纪是佛教在西藏盛行时期,教育和学术研究主要集中在寺院和上层社会,知识阶层也都是僧人和贵族阶层,这一时期史学一直是神圣的高层社会所通晓的学科。但是,《说库》的作者以说唱的形式通俗地讲述了世俗文化的方方面面。这一新型体例的出现,从版本流传的情况来看,作者以民间说唱的方式记述历史文化做法,在当时还是得到了较广泛的认可,从而有了一定的流传。

四、史料价值

《说库》的文献价值,主要体现在史料、文学及世俗文化等方面。

(一)史料价值

从历史文化史的角度去看,《说库》有一定的历史文献价值。比较突出的有两个方面:一是关于吐蕃第一代赞普三种传说,这部分内容比较详细。这三种历史传说由来已久,根据法籍藏族学者卡尔梅·桑木旦对早已失传的古籍《五史鉴》的整理与研究发现,《五史鉴》中有关于这三种传说的记载。通过后弘期的其他历史著作与《说库》的对比,不难看出这一传说的历史演变,苯教和佛教对有关第一代赞普的来历上持不同的看法,存在篡改历史传说的现象。与《说库》同一时期成书的《佛教史大宝藏论》《红史》《西藏王统记》《汉藏史集》等当中都没有记载这一历史传说,而成书年代较早的(约12世纪)的《五史鉴》[7]《娘氏宗教源流》《弟吴宗教源流》(详与略)等当中都有与《说库》类似的记载。以此可以推知,《说库》的史源或所参考的文献更古老或者更原始一些。于14、15世纪成书的佛教史籍中,渐渐淡化这一历史传说,而普遍认为第一代赞普是释迦族的后裔。对其他吐蕃历史人物、事件的记载,与多数藏文史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对赞普的称呼有所不同而已。二是对吐蕃三大区域人文、自然环境的描写,以及千户的分布、名称等,是研究吐蕃自然环境、历史地理、世俗文化等方面的重要文献资料,这些也是其他史书鲜有论及的内容,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说库》对各个千户在地理上的分布和氏族源流等,做了较为详细的介绍,这就为研究吐蕃历史地理或地志学提供了不可忽视的重要资料。

(二)文学价值

《说库》区别于其他传统藏文古籍的最大特点是它的语言表达方式,作者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撰写《说库》,没有受到《诗镜》的修辞和词藻方面的影响,从而显得语言古朴易懂。从它的书名上看,其语言表达方式采用了特殊的“说”的形式。“说”,在此可以理解为“说唱”。说唱是藏族口头文学的重要形式之一,《说库》在写作手法上主要应用了民间说唱的体裁及其艺术特点,关注语言的音乐美。除了具有简明易懂的特点外,韵文散文兼用,有问必答,并带有连讲带唱的文艺风格,以说为主简单明了地讲述历史文化。这与其他传统史籍的写作风格大不相同,传统史籍一般是精英阶层的读物,平民百姓难以理解。作者所引用的说唱手法,对历史内容的完整性叙述没有丝毫的影响,虽采用了文史不分家的修史风格,但对历史的叙述是比较客观的,显然作者参考了《弟吴宗教源流》[8]和《五部遗教》[9]等有关史料。《说库》的语言表达有民间文学的特点,尤其是说唱艺术最为突出,书中专门讲述了说唱体裁,为研究藏族说唱文学提供了理论依据。

除此之外,虽然《说库》的修史目的和出发点似乎是宣扬佛教思想,以一种通俗的手法实现在底层社会弘扬佛法的目的。但是,以今天的视角来看,书中所载之有关藏玛王子在吐蕃南部门地区的活动情况、历史地理、《红铜缺尾册》的引用、没有偏见的宗派观念以及撇开主流史学思想,不惜笔墨详述世俗文化的做法,应引起学界更多的关注,需做进一步研究分析。

五、不足之处

(一)史学观上的不足

《说库》中不少有用的史料,有利于我们更进一步探究藏族传统的宗教史学观。

在玛贝森格笔下,一切文化知识的起源与佛教有关,与观世音加持息息相关。“在史家主体意识结构的全部认识过程中,哲学观点居于主导性地位……特别是对一些重大历史问题的研究,以及带有整体性宏观性的历史认识活动中,具备什么样的哲学观点,对主体的认识结论,尤其具有决定性的意义。”[10]史家们对同一个问题给出了不同的结论,《说库》的作者也不例外,他把文化的各个领域与佛教结合起来,带有比较明显的宗教史学特征,未能分辨人事与神事,突出了神灵参与对历史的意义而疏略了历史的客观性。因此,在史学观上《说库》显然是有其局限性的。

(二)体例上的缺陷

通过史学体例分析发现,《库》类传统藏文史籍具有“文化史”的特点,而且这种体例和表达方式在14、15世纪比较罕见。因此,笔者认为《说库》在体例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对后期贡珠·云丹嘉措《彰所知论》等的问世产生了一定影响。目前,国内外有不少史学研究者,如美国藏学家丹·马丁、孙林、叶拉太等,但他们的著作中并没有划分出一种《库》类史学著作。然而通过本文的分析,不难发现以《说库:如意宝》为主的《库》类史籍很有可能是另一种类型的史学著作。当然,这一点还需要做进一步深入研究。尽管如此,从体例上看,玛贝森格等所开创的《库》类体例虽是一种新型史学体例,但其发展并未成熟,全文篇幅布局显得有些不平衡,正文13章中篇幅最多佛教史有26个小节,121页;最短的只有1个小节。这样的篇幅差距,影响了全书的完整性。因此,《说库》作为一种新型体例,存在内容上的不完善和编排上的不合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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