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娟
(怀化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怀化 418008)
少数民族民歌具有悠久的历史。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古越人吟唱民歌的记载。我国最早的文学翻译作品之一《越人歌》就是一首古老的越人情歌。古越人是今天瑶族、侗族、壮族等少数民族的先民,主要居住在今天的湖南、湖北、广西、广东等省区。《越人歌》是一位越人用本族土语唱给楚共王的儿子鄂君子听的歌,不仅用汉字记录了越语原歌,而且还译成了汉语。
据学者考证,《越人歌》的旋律和语调与今日瑶、侗等民族的民间歌谣极为相似,可以称得上是一首最早译成汉语的少数民族民歌。[1]
少数民族民歌是民族同胞传承本族文化、构建文化身份认同的重要工具。少数民族同胞通过吟唱民歌交流情感,进行社会交际活动,建立和维持社会人际关系,言说自身民族的存在方式。少数民族民歌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文化表征形式。为了让世界人民更为深入地了解中国少数民族的音乐传统,把优秀的少数民族文化推向世界,将这些歌曲翻译成英文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本文拟以瑶族民歌《盘王大歌》为例,探讨少数民族民歌译介的方法和策略。
少数民族民歌具有三大主要特征:首先,音乐风格通俗质朴;其次,语言韵律和谐优美;最后,文化内涵丰富多彩。少数民族民歌风格通俗质朴,适于大众演唱,歌词通俗地道,讲究押韵,韵律和谐悦耳,具有一定的诗歌特质,文学性较强。少数民族民歌传达了少数民族地区独特的民族风情,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少数民族同胞通过演唱民歌开展社会交际活动。例如,他们通过吟唱本族民歌向情人表达爱意或者开展严肃的族群祭祀活动等等。因此,少数民族民间歌曲不仅是宝贵的音乐遗产,也是重要的文学和文化遗产。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通俗质朴。尽管各个不同民族具有自身独特的音乐审美品位和特征,但这些歌曲都通俗易懂、简单质朴、适于大众演唱。例如,瑶族民歌《盘王大歌》要求瑶族大众参与演唱,歌曲旋律简单易记,歌曲内容非常质朴,体现了瑶族音乐的独特民族特性,是瑶族人民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的艺术风采,是陶冶瑶族人民生活情操的精神食粮。《盘王大歌》有独唱、合唱和复唱,还有铜铃、锣鼓和唢呐等器乐伴奏,题材也十分广泛,曲调丰富多样,均源自瑶族人民的生活。瑶族人民长期在山区劳作,或开山造田,或伐木声声或刀耕火种,或捕捉猎物,或采茶收割,或爬山越岭,或织布绣花或肩挑手提。[2]这些都是《盘王大歌》声乐节奏的源泉。《盘王大歌》中的节奏以2/4节拍居多,其次是1/4 和3/4节拍,节奏活泼明快,音调以C调为主,D 调、G调次之,音域跨越不大,一般在一个八度以内,演唱起来音调较为平和。《盘王大歌》中衬词很有特色,歌词句末常用的衬词有“啊”“哪发”“深牌、沙优塞沙优”“哪深牌”等衬词。有时,句子中间也间或插入“哪”“哪罗哩”等。例如,《盘王大歌》中的“黄昏歌”采用C调,2/4 节拍,中速演唱,以2,5、7等为主音,音阶跨越不大,切分音较少。[2]该歌句末和句中还附有“哪深牌”“深牌”、“沙优塞沙优”等衬词。这些衬词保留了民歌的一些原始特征,纯真质朴,深深地烙上了原始农耕文化的质朴印记。
歌曲是旋律乐音和歌词语音相结合的艺术。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的歌词具有诗歌的特点,注重押韵,语言优美,文学性较强。有些少数民族只有口头语言,没有书面语言。他们的歌曲有的仅用汉语记录语音,有的译成汉语加以保留,有的甚至用汉语写成。长期以来,瑶族没有自己的书面语言。他们与汉族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生活环境,受汉文化的影响很大。他们的歌曲仅记载了语音,绝大部分已编译整理成汉语版本。例如,瑶族人民除了使用日常瑶语(母语)唱歌之外,还运用当地汉语唱歌。有的既不完全使用瑶语,也不使用当地汉语,但其中既包含有日常瑶语成分,也有类似古汉语的成分。[2]
《盘王大歌》的歌词用汉字记载,音韵和谐优美,目前主要有两个不同的抄本,其中一个包含24首歌谣,另一个包含36首歌谣。在语言的使用上没有固定形式,不同的歌谣使用的语言句式并不一致,有的以三言为主,有的以四言为主,有的以五言为主,有的以七言为主,还有的以六言、八言或九言为主,句式灵活多变。总的来说,以七言句式居多,其次是五言和三言句式。例如,《盘王大歌·日落江》的歌词以七言句式为主,歌词中仅偶尔夹杂和重复歌曲名“日落江”三个字。此外,《盘王大歌》通常在第二句或第四句的最后一个字押韵。例如,在《盘王大歌·日落江》中,“塘”与“糖”押韵,“双”与“乡”押韵等等。[2]由于歌谣押韵,吟唱的时候朗朗上口,大大增加了歌谣的音乐性和韵律感,便于歌谣的流传和记忆。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与当地人民的生活环境和生存方式息息相关,反映了这些民族特有的民风民俗,是对民族地区人们生活方式的真实写照。《盘王大歌》就是瑶族人民在祭祀盘王时吟唱的歌曲。瑶族人民通过吟唱这些歌曲加强族群之间的联系和互动,在客观上起到了传承民族文化、教育族群成员的作用。《盘王大歌》虽以盘王命名,但里面收录的歌曲并非全是歌颂盘王荫庇瑶族人民功德的歌词。相反,歌词内容丰富多彩,从各个不同层面反映了瑶族人民的生活传统。例如,《盘王大歌》中的“日落江”“日斜斜”“日早出”“黄昏歌”“夜深深”等歌曲主要反映了瑶族人民的婚恋传统,“黄沙曲”描写了瑶族人民以酒会友、热情待客的文化传统,“彭祖歌”“梁山伯歌”等歌曲反映了汉族文化对瑶族文化的影响,“天大旱”“见大怪”“北边暗”“雷落地”等歌曲则反映了瑶族人民与大自然抗争的历史。《盘王大歌》还收录一些反映瑶族先民对人类起源看法的创世神话,如“葫芦晓”“洪水尽”“为婚了”“造天地”等歌曲讲叙了史前洪水爆发以后,伏羲兄妹二人以葫芦为舟,躲过劫难,洪水退去后两人成婚,最终繁衍人类,成为人类始祖。“盘王出世”“盘王起计”这两首歌曲主要讲叙盘王出世后,施恩于瑶族人民,给他们创造各种有利的生活条件。可以说《盘王大歌》从各个不同层面揭示了瑶族人民的生活习惯和民族文化传统。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以其独具民族特色的乐感和旋律而引人入胜,其歌词通常用日常语言写成,文风口语化,注重押韵和节奏,易于朗诵和演唱,对少数民族音乐和文化的传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少数民族歌曲中的歌词就像抒情诗歌,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元素,是对民族地区人民生活方式与文化传统的写照。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翻译应该把握好这些歌词的文本特质,注重文本语音与乐曲的配合,尽量保留少数民族民间歌曲中独特的文化和音乐元素。为了实现这一翻译目的,少数民族歌曲翻译应注意以下三点。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通常用口语体写成。例如,瑶族只有口语体,没有书面语。民族文化的传承一般通过言传身教。由于这种独特的传承方式,少数民族民间歌曲倾向于吸收口头语言中的词汇,淘汰在日常生活中不太常用、过于文雅的词汇。受汉文化的影响,瑶族人民使用汉字记载《盘王大歌》的歌词。歌谣的口语体非常明显。即使在较为庄严的宗教神话歌词中,语言也非常浅白。例如,“盘王出世”的歌词口语化就非常明显:“月亮光光照下海,照见刘王书案台,阎王执起拦胸照,照见唐王出世中……”。[2]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的口语化特征对于民族音乐的传播、民族音乐的大众化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民间歌曲翻译应充分保留这一特征。一方面,保留原语的语言风格特征可以更好地再现原文的艺术特色。忠于原文风格是评价翻译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另一方面,为了让更多的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的民族音乐,译文语言应该通俗易懂。民间歌曲翻译不仅仅是为高雅之士阅读,也是为普通大众赏析和演唱。采用口语化的译风有利于大众对译文的认可和接受,有利于扩大歌曲译文的影响。不仅如此,由于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的口语化特点对于提高音乐文本的演唱功能具有积极的意义,如果翻译这些歌词时,译文能够再现原文的口语化文风,忠于原文的语体风格,译文将能更好地保留原文的演唱性功能,从而在功能上与原文取得对等的效果。
少数民族民歌还具有适于演唱的特点。在翻译少数民族民间歌曲时,除了词语上忠于原文之外,还应该注意译文要适于演唱。文本的演唱性与语言的韵律和节奏关系甚大。歌词是否适于演唱与语言风格也有很大关系。一般说来,通俗易懂的歌词更易于流传,易于为大众所接受,如同现代社会的流行歌曲。因此,为了保证译文的演唱性,译者应该注意译文的韵律、节奏、语言风格,以及译文语音与乐曲的配合关系。
少数民族民歌注重押韵和节奏,具有较高的文学性;同时由于措辞质朴,又具有口语化的倾向。例如,《盘王大歌》的歌词主要采用七言写成,节奏整齐,隔行押韵,音韵和谐优美,语言浅白,适合演唱。侗族大歌的押韵方式更加丰富多彩,句式的变化很有规则,呈现出优美的节奏波动。即使吟诵都显得和谐悦耳,配上乐曲,演唱效果当然更佳。少数民族民歌英译既要注意译文的语体风格,采用通俗地道的译语翻译,注重译文的演唱功能,也要注重保留原文的文学性和音韵特征,在乐感上与原歌曲取得大致相当的效果。也就是说译文不仅要忠于原语歌词和文化,还要便于演唱。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是少数民族文化形态的一种表现形式。不同民族的民间歌曲包含着各个不同民族的文化特质。各个不同民族的风土人情、信仰习俗、生活环境都是这些民族民间歌曲上必不可少的重要音符。少数民族民间歌曲英译应再现这些文化元素。在谈论文化翻译时,列夫维尔曾说过,文化翻译应采取异化的翻译策略,保留原文的异国情调。但有时由于译者对原文的文化关注不够,故而采取了透明通畅的归化翻译策略。原语文化遭到删减、误译或改写。归化式的译法无法达到传播民族文化之目的,不利于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平等的对话与交流。在翻译少数民族民歌时,应该以异化翻译为主,充分保留原语文化。当然,少数民族民歌译介不能仅停留在保留原语文化这一点上,译者还应该注意译文读者的文化和语言背景,注意译文的可读性。可读性差的译本难以引起普通大众的共鸣。如果普通读者连阅读译文的兴趣都没有,又何谈实现翻译之目的?译文如果过于紧贴原文,不做变通,其可读性势必受到影响,显然也同样不能实现翻译之目的。由于歌曲译文应适于演唱,对译语流畅性的要求更高,这就要求译文有更强的可读性。译者在翻译文本时需做更多变通。为了实现少数民族歌曲翻译之目的,译者必须在文化翻译的忠实性与译文的可读性两者之间维持一种动态的平衡,两者兼顾。
就其组成部分来说,少数民族民间歌曲主要包括曲谱和歌词两个方面的内容。曲谱的旋律通常与歌词的韵律和节奏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只有当歌曲的曲谱与歌词谐调,搭配和谐时歌曲才优美动听。用汉字记载歌词,汉字与音乐音符之间常常形成一种和谐的对应关系。因为一个汉字就是一个音节,通常一个汉字对应一个音符。但有时一个汉字也可以同时对应多个音符,形成节律波动较长的拖音。与汉字不同,一个英语单词既可以有多个音节,也可能只有一个音节。因此,一个英语单词可以对应多个音符。一般说来,英语单词以音节对应歌曲中的音符。歌词曲谱虽不用翻译,但为了译文能够演唱,译者还是应该注意译文韵律、单词音节与歌曲节拍和音符的对应情况。根据译文与曲谱是否谐调或有无对应关系,可以将少数民族民歌翻译分为两种类型,即歌词大意式翻译和歌词译配式翻译。
所谓歌词大意式翻译是指译者仅翻译原语歌词所表达的主要意思,并不注重译文与曲谱的谐调情况。歌词大意式翻译的译文并不一定用于演唱,其主要目的是让目的语读者了解原语歌词所包含的内容和思想,辅助目的语读者欣赏原语歌曲。采用歌词大意式翻译主要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考量:其一,歌曲与歌词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只有两者的结合才能产生理想的音乐。一旦将两者分割就无法传达原语音乐之美。翻译原语歌词的目的是辅助异域读者欣赏原语音乐。其二,要译配好一首歌曲,使译文与原语曲谱相得益彰,相辅相成,有时很难做到,尤其是在短时间内译出协调的译文更是难上加难。相比而言,歌词大意式翻译相对简单,便于及时引进不同语言、不同民族的歌曲。
歌词大意式翻译是少数民族民歌翻译中一种较为常见的类型。经常可以看到,在大型音乐节目上演唱的民歌时,大都采用歌词大意式翻译。下面以《盘王大歌》中的“夜深深”为例加以说明:
夜深深,
At dark night,
脚底无鞋 冷到心(哪深牌),
without shoes on,I feel chilly cold to heart.
娘姐开门把郎入(哪),
You open the door, and let me in.
无床铺睡也甘心(哪深牌)。
I’m happy even if I’ve no bed to sleep in.
夜深深,
At dark night,
把火入房照细针(哪深牌),
I hold a torch,your needle work to light.
照得细针拖细线,针娘裙脚细微微(哪深牌)。
Your needle leads the thread the tip of which looks so tiny in the light.
夜深深,
At dark night,
把火夜行茶里林(哪深牌),
we hold a torch, walking in the tea thicket,
郎心不图茶子吃,
I care not about the tea fruit,
且图茶话讨成亲(哪深牌)。
but our talks on our marriage so cute.[2]
……
通过观察译文与原文的对应关系可以发现,译文与原文在语音和节奏上并不对应,在音乐的节拍和韵律上也没有与曲谱形成某种鲜明的对应和匹配关系,并不适于演唱。在翻译歌词时,译者仅针对原语歌词所表达的主要意思做了译介,其目的主要是帮助读者理解原歌词所传达的意思。
歌曲或曲谱是不用翻译的,唯有歌词才需要翻译。上面提到的歌词大意式翻译,仅仅是针对歌词的译介。但原语歌词除了表达一定的意思和情境外,还与歌曲形成某种和谐关系,这样才适于演唱。采用歌词大意式翻译,译者更侧重传达原文的意思和情境,并不注重原语歌曲节奏与语言韵律之间的和谐搭配关系。与歌词大意式翻译相反,歌词译配式翻译侧重于译文与原语歌曲在乐理上的搭配关系,要求译文的声调和韵律与原语歌曲的曲式结构协调协韵,更加注重译文的演唱性。这样,译配歌词就成了一种创造性的填字游戏,对译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仅要忠实,而且要适于演唱。[3]只有忠于原语歌词意思和内容且适于演唱的译文才称得上是高质量的译配式译文。由于原歌曲的节奏和旋律与原语语言和文化搭配得较为紧密,两者之间难以切分,所以大部分少数民族民歌都不宜采用歌词译配式翻译。这就是歌词译配式翻译在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翻译中较少运用的主要原因。
少数民族民间歌曲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少数民族同胞通过演唱民族歌曲,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对自身文化进行传承,对其独特的民族身份进行构建和认同。少数民族民间歌曲的曲谱与旋律浑然天成,师法自然,源于生活,是少数民族同胞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其中不乏对大自然天籁之音的模仿,对人间真情的热情讴歌,更不乏对青年男女恋情的恣肆歌唱。由于取材于生活,少数民族民歌节奏清晰,音域跨度相对较小,旋律简朴自然,很适于大众演唱。民歌歌词通俗易懂,具有明显的口语化倾向,也适合于大众口头吟唱。除了通俗地道的口语化风格,民族歌谣还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就其文学性而言,少数民族民歌注重歌词的句式和韵律。各种押韵方式如尾韵、内韵等的运用非常普遍。句式的安排很有规律,三言、五言或七言,这些句式或整齐划一,或有规律的交替出现,以高超的艺术形式呈现了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生活习俗。由于少数民族民歌具有这些特点,在翻译时也应该保留这些特征,注重译文的口语性、演唱性、文学性和艺术性。少数民族民歌翻译具有两种不同的类型:歌词大意式翻译和歌词译配式翻译。前者并非为演唱而译,旨在帮助听众理解歌词,侧重原语歌词意思的传达,将译文视为一种理解原语歌词的辅助手段;后者正好是为演唱而译,旨在延续歌曲的声乐艺术特征,赋予歌曲新的生命力,侧重译文歌词与曲调的配合关系,将译文视为一种传播异域文化与音乐的主要手段。[4]两种译介类型具有较大的差异性,可以为不同的翻译目的服务。少数民族民歌是少数民族对自身文化进行表征和言说的重要方式。为了增进世界不同民族之间的互信互识,加大少数民族民歌翻译的力度,提高它的译介质量具有重大的文化意义,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