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现代汉语口语中的话题标记“得”

仵晴晴

(安徽大学，安徽 合肥 230000)

本文所讨论的“得”在《汉语大词典》中的解释为，“尤言算了，表示不满或禁止”；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则明确被标注为口语词，表示同意；或用于情况不如人意的时候，表示无可奈何。通过对相关语料的分析，发现口语词“得”在语句中的位置逐渐得到固定，语义特征更加明显，语用功能也更加清晰，这些都是它逐渐被学者当作话题标记来进行研究的原因。关于话题标记“得”的相关研究非常少，并且都处于附属地位，没有得到独立性研究，如魏艳伶（2012）一文中就是将它等同于话题标记“得了”来进行论述的。本文作者则认为，二者无论是语义特征上还是语法过程中，都具有一定的差异性，所以话题标记“得”应该进行独立性研究，不应该只是在文中附带一提。下面，文章将会从话题标记“得”在句中的位置、语法功能、语义特征和语篇功能等多个方面来进行论述。

一、句中位置和语法功能

（一）句中位置

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话题标记“得”在语句中的位置，主要是位于句子的开头，其次是放在句子的中间。

1.句子开头

话题标记“得”无论是在口语交际中，还是在相关文献描写的对话中，都经常被放在开头，后面用逗号隔开。如：

例（1）“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得，咱俩一起《悯农》了。”（人民日报海外版）

例（2）乃至排练场一线的乐队和演员，“照本宣科”一遍下来，马上有人预测说，得，照这样，又一个音乐作曲奖到手了。（人民日报海外版）

2.句子中间

话题标记“得”在语句中的位置，大多是位于语句的开头，其次才是位于一句或一段话的中间，连接两个分句，并且前后用标点符号隔开。如：

例（3）“你打死人，还往哪里跑？”

“不是我打死的，我是追强盗的。”

“你就是强盗，还追谁呀？得，跟我到派出所回话去。”（许地山《归途》）

例（4）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也有那么一条步行街：一个书报亭在路当间那么一把，得，谁也别开车，办事、购物大家都走着去。（人民日报）

（二）语法功能

关于话题标记“得”的语法功能，最主要的有三个：一是在句中能够进行叠用；二是可以单独使用；三是后接否定成分。

1.句中叠用

话题标记“得”在句中进行叠加时用，情况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话题标记“得”本身进行叠用，另一种是和其他词语进行叠用。

（1）相同词语的叠用

在日常口语交际过程中，说话者有时会连续使用两个或多个“得”来更好地表达自己强烈的情感态度。如：

例（5）乌二小姐把脚顿着地板，口里又连说：“得得，不要往下说了，越说越不象话。”（张恨水《金粉世家》）

例（6）“得，得，得，得，你们家的人哪，是死不了的！”（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例（5）中，乌二小姐和鹤荪因男女不同性别的朋友如何相处这一问题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在鹤荪解释完之后，乌二小姐依然很生气，连用两个“得”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例（6）中，法国富商葛朗台是一个对亲人都极其吝啬的人，他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经常和妻子大声争吵。在妻子委屈控诉他时，他连用四个“得”来表达自己的不耐烦，希望妻子停止说话。

（2）其他词语的叠用

话题标记“得”不仅能够和自己进行叠加使用，还能与其他相似语义和相同语法功能的话题标记进行叠用，例如“得了”和“得了吧”。如：

例（7）“得，得，得了吧！”老头子气得叫将起来……（莱蒙特《福地》）

例（7）中，因卡罗尔无情地嘲笑别人的政治见解，还气势汹汹地教训自己的父亲，提出可笑的政治观点，父亲最终无法忍受，连用“得，得，得了吧”，表达无法压制的怒气，并阻止否定儿子的言论。

2.单独使用

有时候，话题标记“得”能够进行单独使用，能够独立成句。但它能够进行单独使用是有条件的，就是必须进行叠用，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得”连续使用。如：

例（8）“我干这种买卖，这种行当已经十二年了。你不知道吗？说啊。你知不知道？”

“得，得，”费金一心要息事宁人。（狄更斯《雾都孤儿》）

例（9）“葛朗台先生，”庄园看守早已准备好一篇索取津贴的讲话，“葛朗台先生……”

“得，得，得，得”（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例（8）是南希和费金的对话，南希想要帮助奥利弗摆脱费金的控制，也不想再进行偷窃，以为用十几年为费金偷来的钱财能够得到他的宽恕和同情，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费金的敷衍拒绝。

例（9）是看守庄园的奴仆和雇主葛朗台的对话，奴仆欲言又止，想要讨回自己的津贴，无奈遭到了吝啬雇主葛朗台的强烈拒绝。像这种“得，得，得，得”连续四个“得”进行连用，会使得说话者不耐烦的情感表达更加强烈。

3.后接否定成分

在文章的前言部分提到过，口语词“得”表示不满、不耐烦和禁止等意义，而口语词“得”在语句中做话语标记时，依然具有这种意义。所以，它后面所接的句子大都是表示否定意义的句子成分。如：

例（10）“得得，你不善于拍马屁，就别说违心话了。”（李国文《情敌》）

例（11）“得得，你别说了，你还非要再给人说哭了怎么着？”（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在上述的两个例句中，话题标记“得”后面的句子中，都具有很强的否定意义，并且都带有明显的表示否定、不耐烦的动词“别”。

二、语义特征

话题标记“得”不仅有明确的语法功能，还具有多样的语义特征。关于话题标记“得”的语义特征，前文已经提到了一些。而在这一小结中，文章作者将根据大量的语料，结合具体的语境来进行详细的描写。它的语义特征主要有：认同义、顺承义、让步义、劝阻义、否定义和抱怨义。

（一）认同义

话题标记“得”的认同义是指两个方面的认同：一是认同别人，即在日常交际过程中，对方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见解或者做出了一系列举动，说话者完全认同对方的看法或做法；二是认同自己，即更加肯定自己的看法或行为。如：

例（12）“得，就照你说的办，由它埋着吧！”（高行健《灵山》）

例（13）因为海民急迫地想尽快改变旁人对他们的指责，急中生智，突然灵机一动想：能不能给村里每家人白送一两条鱼，让大家尝尝新鲜呢？得，这也许是个好主意！（路遥《平凡的世界》）

例（12）是说话者认同和肯定别人的看法。语句中，说话人在经过思考之后，认可了对方的观点，并按照了对方的建议，任由东西埋在那里。

例（13）是肯定和认同自己的想法。这是一段内心读白，海民想要在贫穷缺水的陕北高原上搞养殖，可又怕村民们看他的笑话，于是想到了免费送鱼的主意堵住乡亲的嘴。前面还在犯嘀咕，可不可行，后半句“得，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就完全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二）顺承义

话题标记“得”的顺承义是指，在语句中，“得”字前后所连接的成分存在着时间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等语义关系。这种顺承义是交际双方或者事物不费力气，自然而然得到的结果。顺承义的语料很少，如：

例（14）有一千多块钱，还舍不得吃吗？得，吃饱了再说。（许地山《法眼》）

例（14）前一句结尾是一个反问句，“还舍不得吃吗”就是“完全舍得吃”；后一句“吃饱了再说”意思就是已经准备开吃了。话题标记“得”前后的两个句子存在明显的逻辑顺序，即“我舍得吃→我就去吃”。

（三）让步义

话题标记“得”的让步义是指，在日常口语交际中，因说话双方意见不同，态度不一，从而产生矛盾冲突，为了使交谈顺畅地进行，有一方做出了妥协让步，态度明显变软。如：

例（15）桂英道：“别叫我老板了，我现在又不唱戏，我讨厌这种称呼。”田宝三笑道：“得，不叫白老板，叫白大小姐得了。”（张恨水《欢喜冤家》）

例（16）“可我不是说过，那不是山羊的图形吗。”

“得，就算是羔羊吧差不多，但并不完全一样，”（爱伦·坡《金甲虫》）

例（15）中，由于桂英现在不再唱戏，所以很讨厌别人再喊她“白老板”。田宝三在了解之后，立马妥协改口，喊她“白大小姐”，换了一个更符合女性的尊称。这样才能得以保证说话双方顺畅交流。

例（16）中，说话双方在就一幅画中的一个动物到底是什么而产生争执后，因一方从承认是山羊到让步认为是羔羊，从而使双方的话语交流得以继续。

其实通过分析不难看出，让步义不仅能体现说话者的态度妥协，态度变得和软，还能体现出说话者的无奈。

（四）劝阻义

这里的劝阻义是指说话者进行规劝和阻止，所以后接的语句都表示否定的意义。话题标记“得”的劝阻义也是指两个方面，一是对自己进行劝告，提醒自己不要……二是规劝别人，希望对方不要再继续下去。往往说话人在这种语境中，表现出不耐烦的语气，想要结束当前的话题。如：

例（17）得，别细说，咱们积点口德吧！（老舍《茶馆》）

例（18）新月俯在姑妈的肩膀上，也哭了，她实在是想家了！“得，甭哭，”韩太太抹着泪说，“孩子好容易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是喜事儿！”（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例（17）是《茶馆》中邹福远和卫福喜俩师兄弟的对话，两人闲来无聊在背后议论他人的家庭琐事，后因觉得聊得有点过分了，邹福远用一句“得，别细说，咱们积点口德吧”规劝自己，也规劝师弟，结束当前的话题。

例（18）中，话题标记“得”的劝阻义是指向他人的。韩新月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忍不住哭了起来，韩太太觉得这是喜事，就立马安抚劝告她不要哭了。

（五）否定义

话题标记“得”最主要的语法功能之一就是后接否定成分。所以，否定意义的表达是它最基本，也是最常见的语义特征之一。在日常口语交际过程中，当听话人不同意对方观点和行为时，会使用话题标记“得”直接进行否定。如：

例（19）有一家电视剧制作单位拿着介绍信来找他，说是由他提供材料和案例改编电视连续剧会有销路，他一听，手一扬，“得，你们想拿我赚钱啊？对不起。”（人民日报）

例（20）接着他边走边弹，边唱边吹起来：“一汽的小伙子长得帅，一汽的姑娘长得都像我！”主持人朱军赶忙过来拦住他：“得、得，像你就都嫁不出去了！”（人民日报海外版）

例（19）中，他一听电视剧制作方要用自己的案例改编成电视剧，果断给予了否定和拒绝，还告诉对方不要妄想拿自己赚钱。

例（20）老艺术家冯巩老师带着他经典的表演模式来到一汽公司为员工进行表演，当场开了一个玩笑，这时主持人朱军立刻调侃否定说“得、得，像你就都嫁不出去了”，意为姑娘们不能像你，不可能长得像你。这里的否定语气相比例（19）中的要委婉得多，更多的是一种打趣和配合幽默的方式。

（六）抱怨义

话题标记“得”所表示的抱怨义，透露着说话人一种无可奈何之感，以及强烈的不满之情，甚至是对他人某些反复的言语行为的反感。

例（21）校役说了一声：“您等着吧，”就用急促的脚步向南走去了。望望那为夜色所吞食的黑影，老妇人边向房里踱，边嚅嗫着：“得，他也走啦。还是丢下我苦命婆子一个人！”（萧乾《皈依》）

例（22）白花蛇：得，您又来了！您跟珍珠叮啷当嘟的唱新词，你们爷俩识字呀。别人呢？您没管！（老舍《方珍珠》）

例（21）中，老妇人听到校役让她继续等着，并且急促转身离开，深夜留她老人家一个人在门口站着，一股无奈之感涌上心头，感慨自己真是一个苦命的老婆子，无人关心。

例（22）这一段话是白花蛇不满破风筝又说他的相声段子老套，忍不住抱怨破风筝识字，可以写新的段子，而对他人不管不顾，还到处说风凉话，表达了自己强烈的不满之情。

三、语篇功能

话题标记“得”无论是出现在日常的话语交际中，还是出现在文献资料的语句中，都具有很强的语用功能。由于话题标记“得”在语句中的位置一般都是位于句子的开头或是两个分句之间，有时候会连接前后的话题，所有它更具有语用功能中的语篇功能，尤其表现在话题延续、话题切换和话题结束这三个方面。

（一）话题延续

话题标记“得”放在两个分句中间，后面的分句承接、顺应前面分句的话题，这样就使得话题得到延续。这时的“得”其实也起到了顺应语境的功能。如：

例（23）我们这些年地面缺水，就拼命开采地下水，玩儿命似的从地底下抽水。得，北京城方圆一千多公里给抽成了一个大漏斗。（人民日报）

例（24）刚出烤箱的饼还烫，程万军就倒换着两手拿起来，我先尝尝，我先尝尝！话还没说完，得，猪八戒吃人参果，一个饼子不见了！（人民日报）

例（23）话题标记“得”前后连接的两个句子都在强调着一个话题，即北京地下水开采过于严重。只不过前面是讲述现象，后面是对前面话题的延续，强调的是结果。

例（24）也是，“得”前后连接的语句在话题内容上是相互呼应的，前面提到程万军迫不及待想要尝鲜，后面就将他比喻成“猪八戒吃人参果”，嘲笑他吃得迅速。

（二）话题切换

话题切换一般是指双方很难再进行交流，或者所谈论的话题内容暂时得不到解决，一方开启新的话题，将话题进行转移。如：

例（25）姑姑刘长瑜一看，“得，想不清楚也甭着急，慢慢想。先陪着姑姑上戏园子看戏吧”。（人民日报海外版）

例（25）姑姑听到自己的侄子向自己抱怨，在工作上多么苦恼，但她又给予不了任何帮助。所以，她决定先安慰侄子，转移注意力，带他到戏园子转一转。由此，“得”前后是在做两件不同的事，话题得到了很好地转换。

（三）话题结束

话题结束功能也是指话题不再继续，但是它一般是指双方交流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结束，并不是强制性结束。并且后面紧挨着话题标记“得”的语句也不会有新的话题开启。如：

（26）义兰这时才觉得自个儿有点失态，推了一把那女人：“你别胡嘞。”“得，你们先聊着。”胖女人识相地离开了菜摊。（孙力、余小惠《都市风流》）

（27）“象你这么老实巴焦的，安安顿顿的在这儿混些日子，总比满天打油飞去强。我一点也不是向着他们说话，我是为你，在一块儿都怪好的！”她喘了口气：“得，明儿见。”（老舍《骆驼祥子》）

例（26）、（27）中话题标记“得”都具有话题结束的功能。（26）中，胖嫂觉得自己太碍事，识相地结束了聊天话题；（27）中，高妈在苦口婆心地劝解祥子之后，觉得已经说得够多、够明白的了，决定结束了话题。

四、结语

本文关于话题标记“得”的相关用法，逐一讨论了它的两种句中位置（句中、开头）、三种语法功能（句中叠用、单独使用、后接否定成分）、六种语义特征（认同义、顺承义、让步义、劝阻义、否定义、抱怨义）以及三种语篇功能（话题延续、话题切换、话题结束）。除此之外，由于笔者能力有限，关于话题标记“得”的来源，语法化过程以及它和相似语义的话题标记“得了”“得了吧”的异同并没有进行探讨。关于话题标记“得”的来源，有学者认为是从动词“得”逐渐虚化而来的，笔者同意这个看法。对话题标记“得”进行研究，有利于更全面地探究话题标记的用法，从而更好地推动话题标记类的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