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所谓语感,就是敏锐的语言感觉,它是语文教学的基础和根本。语感的研究由来已久,桐城派学者姚鼐在其《古文辞类纂序》中曾有精妙的论述:“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学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语感培养的过程就是愉悦的审美过程。首先是“遇其粗”,对文章的格律声色也就是文章形式的感知,即为“悦耳悦目”。其次是“遇其精”,这是对文章的内容把握,即为“悦心悦意”。最后是“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这是对文章的神理气味的体验,即为“悦神悦志”。笔者在此以柳永《雨霖铃》情读体验为例,从格律声色层面来谈谈语感的养成训练。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诗歌创作是从选择曲调开始的,诗词的朗读应该从曲调开始。曲调是诗歌情感的骨架,是诗人内心世界的昭示。《词源》中说:“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意,命意既了,思量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选韵,而后述曲……”可见不同的曲调表达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情感亦需要不同的曲调来表达。词牌奠定了情感的基调,同时也限定了朗读的语速和语调。词牌“雨霖铃”,又名“雨淋铃”。“雨霖铃”词牌,寄寓悲情,哀婉幽怨。在《雨霖铃·寒蝉凄切》中,作者柳永表达了与情人告别时难舍难分的情感,语速缓慢,语调忧伤,一如雨点落地,声声凄苦,声声急促,声声感人。
韵脚寓情,真挚感人。韵脚是语意和情感表达的重心所在。简单来说,什么样的韵脚就表达什么样的情感。《读词常识》中说:“大抵词自民间转入文人之手中之后,到温庭筠严分平仄;到晏殊渐辨去声,严于结句;到柳永分上去声,尤谨于入声。”声调与诗词表达的情感紧密相连,入声字是短音,有顿挫凝滞之感,押入声韵的诗词,都是表达痛苦、坚韧、感慨、愤懑等情绪的。鉴于入声韵脚的特征和本首词情感表达的需要,笔者先让学生找到韵脚,如“切” “歇” “绪” “发”等。再让学生逐一学习古汉语中入声字的拼读,体会发音的急促内敛,然后穿越时空、缘景明情,体会诗人的难分难舍之痛。比如读韵脚“切”,要鲜明、凝重、拖长,传达出凄切之感;韵脚“绪”,要读得短促迟滞,令人有黯然凄苦之感,着力体会“无绪”二字传达的全部情思。比如韵脚“发”,要读得怨恨深沉,落泪无声,且以“催发”一词触动词人内心的伤痛。最后在“哀怨”中诵读全词,感知词人“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的无奈伤痛。
节奏,是指由语音的高低,断续所形成的有规律的音调节拍。美学家朱光潜在《诗论》中强调了节奏的重要:节奏是传达情绪的最直接而且最有力的媒介。划分节奏要遵循语意完整、语音流畅、虚词独立的原则。比如“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寒蝉”与“凄切” “长亭” “骤雨”都是语意完整的词语,中间不能割裂开来。“对/长亭/晚”,“对”字是虚词,在划分节奏的时候应该独立,不可将“对长亭”连读。
《雨霖铃》节奏划分如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朗读时要注意节奏的强弱之分。比如“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中“良辰”和“好景”是并列关系,可以弱化它们之间的停顿,给人似有若无的感觉,而“虚设”则要重读,节奏明晰,停顿得当。“更/与何人/说”,“与何人”可以采用连读的方式,来缩短“与”跟“何人”之间停顿的时间,突出“说”所寄寓的情感。朗读时还应保持乐句的完整性。例如“寒蝉凄切”是一个乐句,“切”字起韵,应有稍长的停顿。此外,“都门帐饮无绪” “今宵酒醒何处”皆为独立乐句,“绪” “处”之后都应该有较长的停顿,有意凸显诗歌诵读的“非白”效应,为启迪读者思维、酝酿情感奠定良好的基础。
诗词的诵读要讲究停顿,学生一般是依据句子的语法结构来停顿,这有其局限性。《词学十讲》中曾提到过领字具有领起下文、顶住上文的特殊任务,作为长调慢曲转筋换骨的关纽所在,必须使用去声字,才能担当得起。而《雨霖铃》中的“对” “竟” “念” “更” “便”等领字,都是去声,在转接停顿处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加强了声情上的感染力,学生只要耐心地反复吟咏,就能体会其中的意味。领字,也就是“一字逗”,因为“逗”相当于八分或十六分休止符,所以“对” “竟”等领起字也应稍作停顿,读去声并适当拖音,声断气不断。比如“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句,情人分别,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此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样有悖常理的举动真实地反映了诗人内心的痛苦,因此,在读“竟”时,需要做一个较长时间的停顿,强化矛盾的冲突,体察词人与知己离别的情绪。指导学生诵读“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时,读“便”时要有一个大的停顿、大的转换,架设起与词人之间的情感桥梁,引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启发读者感悟词人在与知己离别之后,纵有千种相思、万般牵念如何去诉说、向谁去诉说的无奈。
联绵词是由两个音节连缀成义且不能分割的词,它有两个字,只有一个语素。这两个字有的是声母相同,有的是韵母相同,有的是同音重复,联绵词的存在加强了汉语的音乐美和情感美。《雨霖铃》中双声词有“凄切”,叠韵词有“寒蝉” “无绪”,同音重复有“沉沉” “去去”等。除了双声叠韵之外,还有“去上”连用的情况,如“骤雨” “帐饮” “泪眼” “暮霭” “自古” “纵有” “更与”等。指导学生诵读时应指出这类词声调变化的特点,突出语音流变的规律,突出音乐的抑扬变化,在变化中体会词人的情感起伏。比如“泪”为去声,“眼”为上声。诵读“泪眼”一词时,先要打开声腔,让声音从高处滑落,然后舒缓平和地向“眼”过渡,重心落在“眼”上,让读者在婆娑的泪眼中深切感知离别时候黯然销魂的凄苦。
颤音和拖音是诗歌诵读过程中必要的装饰和点缀,能够恰切地表达诗人的情感。比如,“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用短而快的颤音能更好地借用清秋的寒意、蝉鸣的凄切,传达出诗人内心的凄凉;“骤雨—初—歇”,用慢而长的拖音更能表达诗人强烈的离情别恨;“执手—相看—泪眼—”,颤音更适合来表现离别时的无限感伤;“竟/无语—凝噎”,用拖音和嘘声,能突出地表现词人此时此刻的伤心欲绝;“杨—柳—岸—”,读时声断气不断;“晓风—残月—”,可以连续运用颤音来强化表现词人与情人别后的孤单凄凉之情;“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要拖音加重音,强化情感表达,“良” “好” “虚”处理成低重音,读出离别之后,孑然一身、无人观照的怅惘之情。
叶圣陶曾指出:前人有个不二法门,就是熟读名文,读着读着,自己顿悟……其实,语感就是从格律声色的顿悟中获得“悦目悦耳” “悦心悦意” “悦神悦志”的愉悦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