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说时》中的“音乐时”观

2019-01-03 12:37李宁宁
关键词:赵元任中西乐曲

李宁宁

(太原学院 音乐系, 山西 太原 030032)

赵元任(1892-1982年)除了是一位世界知名的语言学家外, 还是一位公认的中国现代音乐的奠基人, 他的音乐理论为中国音乐界开启了一个新纪元, 他的许多音乐作品也都成为20世纪的经典之作。 著名音乐家刘赛云谈到他的音乐创作时称:“赵元任是我国第一位能成熟运用西方和声和转调技巧的作曲家。”[1]67我国著名的音乐家萧友梅也曾评价赵元任为“中国的舒伯特”[2]152。 赵元任的音乐创作生涯主要集中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之间, 那时的他学成回国, 掌握了西方深厚的音乐专业理论功底, 希望能将自己所学的西方音乐知识与中国的传统音乐相融合, 开辟出一条中国特色的“新音乐”发展之路。 这些热情一部分融进他的音乐作品中, 另一部分则化为文字蕴藏在他的音乐文章里。

近年来, 学界对赵元任音乐方面的研究从未间断过, 主要集中在他的音乐作品的创作理念、 和声技术的应用、 词曲关系等方面的研究。 对赵元任的音乐思想方面的研究, 主要是围绕他出版的《赵元任音乐论文集》中关于音乐的文章展开的。 《说时》是赵元任1916年发表于《科学》期刊的一篇系列文章, 文章共有十个部分组成, 分别是: 引起时、 说文时、 心理时、 算理时、 物理时、 天文时、 地理时、 音乐时、 伦理时。[3]1602-621赵元任分别从天文、 地理、 数学、 物理、 心理学、 音乐等不同学科的视角分析和解释了时间的概念, 旨在对时间能有一个客观而全面的认识。 “音乐时”是整个文章的第九部分[4]1083-1095, 在此赵元任将音乐时间长短作为衡量整个时间的标准之一, 并将其与自然学科相并列, 共同解释问题, 使得整个“音乐时”的内容既有存在的独立性, 又有与整篇文章相互关联的特殊性。

笔者认为《说时》这篇文章虽然不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音乐类文章, 但却是赵元任音乐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蕴含着赵元任独特的音乐思维和先进的音乐观。 然而, 学界对它的研究和关注却很少, 仅在2013年, 杜超的《从译名谈赵元任的音乐艺术观》中, 曾从音乐中的几个译名出发探析过这篇文章中的音乐部分, 却未深入研究他的“音乐时”观。 因此, 笔者希望通过对这篇文章的分析研究, 使读者能够透过赵元任的“音乐时”观, 对赵元任的音乐思想有一个更为全面的了解。

1 “音乐时”的“比较时” “实奏时”“表意时”

“音乐时”是赵元任首次提出的音乐时间概念, 是音乐各要素在演奏中所经历的时间的统称。 他在文中不仅解释了“音乐时”的基本概念, 而且还特别强调了“音乐时”在不同情况下的特殊性。 他认为对于“音乐时”的长短统计, 不能笼统地设定为一个固定模式, 必须根据音乐的特质细致划分, 才能把握最为准确的音乐时间概念。[4]1083为了更清晰地使读者了解到“音乐时”的特殊性, 赵元任将其细分为三个具体的时间概念:“比较时” “实奏时”和“表意时”, 并且在文中详细地介绍了它们各自在音乐演奏过程中的特点。

赵元任认为“比较时”是在乐曲演奏前, 谱子上记载的不同拍数标记的时间对比, 如某调为四拍子或三拍子, 它们各自所产生的时间长短称为“比较时”。 赵元任进一步解释道:“比较时以节奏为第一要点。 节奏实出于人之天性, 心之鼓动血脉也, 肺之呼吸空气也, 行路时左右足之交替如摆锤也。 莫非有节奏之行动。 盖凡按拍行动, 则前拍可有助后拍之动神经之作用。”[4]1083-1084赵元任认为演奏者在演奏前, 要严格按照谱面上固定的拍数标记进行演奏, 这样所产生的“比较时”才能较为准确, 而“比较时”的特点也正是在于音乐作品拍数的固定性和拍数时值的稳定性上。

“音乐时”中的另一个时间概念是“实奏时”。 赵元任认为“实奏时”或称“绝对时”, 又曰“拍率”, 是演奏者在作品实际演奏过程中所要严格遵循的一种音乐时间概念。[4]1090他将“实奏时”划分为五个等级:“‘缓’largo; ‘徐’adagio; ‘舒’andante; ‘速’allegro; ‘急’presto; 级与级间又有它级, 最常见者例如‘小速’(allegretto),则在‘舒’与‘速’之间, ‘火速’(allegro conbrio)在‘速’与‘急’之间。”赵元任表示在实际演奏过程中, 演奏者必须要严格按照曲子的时速标记进行演奏, 如“每秒作一拍, 则为‘缓拍’, 若全节四拍不消一秒时, 则为‘急’拍”。 对此, 他还特别强调:“若用拍率失当, 则全失乐调之本来面目。”[4]1091

“表意时”是一种在乐谱中表达乐曲情感的音乐时间概念。 赵元任认为:“音乐之为用, 在以乐意表感情。 节奏有规则, 固能悦耳, 而于表高尚或深远之情意则尚不足。”他进一步强调“表意时”突出的不是节奏和拍率, 而是作品中的乐意。 他将“表意时”分为六种:“渐缓” “渐速” “较缓” “较速” “随意时” “延长音”。 相较于“实奏时”而言, “表意时”在节拍上相对随意自由, 可根据乐曲的情感需要, 调整相应的时速。 但同时, 赵元任也指出了使用“表意时”所存在的问题, 比如演奏者如不能准确把握乐曲的乐意, 就会直接导致乐曲的拍率混乱; 再比如演奏者很可能会运用“表意时”的自由性而随意演奏, 从而破坏整首乐曲的完整性。 对此, 赵元任建议演奏者在演奏乐曲前, 须“研究著乐本人之情性与历史, 与其著此乐之原因, 然后得奏完美之乐。”[4]1091-1093

赵元任对“音乐时”细致的划分和诠释, 成为他“音乐时”观中的主要内容, 也成为音乐者在实际演奏中要格外关注的时间因素。 “比较时” “实奏时”和“表意时”一同构建起了“音乐时”系统的时间框架, 为音乐科学发展奠定了基础。

2 蕴含在“音乐时”里的中西音乐文化异同

在谈到中西音乐文化比较时, 赵元任认为:“要比较中西音乐的异同, 得要辨清哪一部分是不同的不同, 哪一部分是不及的不同。”[5]99赵元任在“音乐时”中以“花音时”为例, 详细介绍了他关于中西音乐文化异同的这一观点, 并将它们各自的特点加以解释和融合, 成为其“音乐时”观的核心内容。

在音乐演奏中, 根据乐曲的需求在个别音上加注不同音高的装饰音, 以达到音响效果的最佳状态, 这样的音符称为“装饰音”或“花音”。 “花音时”则是指“花音”在演奏过程中所产生的时间概念。 赵元任认为“花音”的产生、 功能以及最终所产生的“花音时”的准确度, 在中西方音乐文化中有着明显的不同, 而他对这种不同也有自己的观点:“这些地方不能叫做中西音乐的不同, 而是中国音乐程度的不及。”[5]100赵元任认为:“吾国乐调无谐音之陪衬, 且常用之萧笛胡琴等器之音调概欠准确, 故以之作简单之调, 则调虽美而因此乐器二层短处之太显而不悦耳; 因是而不得不用花音(ornamentation)以助之。”[4]1088由此得知, 中国音乐文化中“花音”的出现多半是为了协调乐曲的准确度, 而乐曲的准确度单靠“花音”是远远不够的。 由于中国没有严格的记谱模式, 因此在演奏过程中随意添加“花音”会导致乐曲“花音时”的混乱, 从而无法准确地计算整个乐曲的“音乐时”。 对此, 赵元任进一步指出在乐曲演奏过程中“须使花音与原来正音总共之时与原时适相等, 断不可因花音难奏而延长之, 致失节拍也”[4]1088。 在西方的音乐文化中, 由于线谱的简便, “花音”出现在谱面上使人一目了然。 赵元任认为:“能读谱者, 见号即能奏花调, 不必先闻人奏方能自奏也。 然则数种花音常常遇见, 以书之费时, 于是有简号以代之。”[4]1089-1090将“花音”准确地记录在谱面上, 这本身就可避免太多的随意性和不准确性, 乐师只需严格依照乐谱演奏即可, 虽然书写费时, 但出错率很低。 “花音时”的计算也可根据乐谱的准确度而精准。

“花音时”是整个乐曲“音乐时”中的一个小计算单位, 赵元任将它列举出, 意在展示中西音乐文化中存在的“同”与“异”。 “同”在于中西方“音乐时”中都涉及“花音时”, 并都以追求它的精准为目的。 而“异”除了它们二者的初衷不同以外, 还要看到二者音乐文化中“不及”的不同, 这样才有利于中国音乐的健康发展, 正如他所说:“我所注重的就是咱们得在音乐的世界上先学到了及格的程度, 然后再加个人或是中国的特别的风味在上, 作为有个性的贡献。 ……要达到这种情形, 才是中国音乐发展上应取的目标。”[5]100

赵元任关于中西方音乐文化的异同, 还体现在对中西音乐符号的融合上, 比如在形容“音乐时”中的节奏强弱时, 中国贯用“板、 眼”等词来形容, 而西方则称其为节拍中的强度。 对此类现象, 赵元任找到它们的不同之处只是在于名称, 而实质是功能相同, 他逐渐成为连接两种音乐文化差异的桥梁, 慢慢消除中西音乐文化在名称上的隔阂, 使中国人对西方音乐不再感到陌生, 从而开始接受西方的音乐知识。 赵元任深知迈出这一步, 才能达到“以西为师”的目的, 才能真正开启中国“新音乐”的大门。

3 赵元任介绍“音乐时”的特殊工具

赵元任有着深厚的自然科学文化背景, 在心理学、 物理学领域都有过专业的学习和突出的成就。 在《说时》这篇文章中, 他以时间为主要线索, 从不同学科角度去分析和解释时间的概念。 在“音乐时”部分的语言文字表述中, 并没有让人感到有学科上的隔阂, 使音乐知识和自然科学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并使它们成为彼此学术研究中的有利工具, 这在当时是十分前沿的举措。

赵元任在“音乐时”中用物理学知识将音乐分为四个特质并加以解释:“(1)音高(pitch), 例如工、 尺、 C、 D、 E等音之间的音高距离而产生的音响效果; (2)强度(intensity), 例如“一板”强, “三眼”弱, “板、 眼”指的是音乐的节拍, 音乐的强度基于音乐节拍的规律操作而产生的; (3)长短(length), 例如四分音为八分音之倍; (4)音彩(timber, tone color), 例如琴音与笛音之异彩。”[4]1083-1095他在此使用强度和声音的响度概念, 将音乐的特质清晰地展现出来, 使人们对音乐有一个科学客观的认识。 同时, 他将物理学与音乐相结合也成为他研究音乐的特点之一, 从概念出发形成了其科学的音乐观。

在文章中, 赵元任还用心理学的方法解释了“音乐中何以没有七拍子”的缘由。 “何以无七拍子?据心理学, 心可二用三用四用五用甚至六用, 然件数过六者, 苟非更分小组(例如九拍十二拍之分为三大拍四大拍等), 辄不能贯穿, 甚至第七拍到而第一拍已不能记。 果而则全节之节奏失而美感不能生。 故心理学未兴以前, 乐音家已不之用。”[4]1085-1086赵元任用心理学的知识解释音乐中的问题, 先不论其此番理论的对错, 仅论其看待音乐的视角已从单一变为多元, 这对于打开中国近现代研究音乐的眼界是十分重要的。

4 结 语

“音乐时”在《说时》中所占篇幅并不长, 但却蕴含了赵元任丰富的音乐思想和先进的创作理念。 首先, 赵元任详细地介绍了“音乐时”中的“比较时”“实奏时”和“表意时”, 从而构成了一个系统的音乐时间框架, 使“音乐时”成为音乐工作者在创作和演奏中重点考虑的因素; 其次, 在“音乐时”中深藏着赵元任对中西方音乐文化独特的认识, 成为他倡导中国“新音乐”发展方向的思想根源; 第三, 赵元任在“音乐时”中首次将音乐中的时间概念与“天文时” “物理时”等时间概念相提并论, 并在文中将物理学、 心理学作为介绍“音乐时”的特殊工具, 形成了其科学的音乐观。 赵元任在“音乐时”中的观点, 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 是形成赵元任独特的音乐创作风格、 推动中国近现代音乐发展的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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