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小说《家》中的女性形象探析

2018-11-28 03:57李会君
文学教育 2018年29期
关键词:鸣凤封建礼教巴金

梅 芬 李会君

《家》是巴金前期创作中《激流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举重若轻。在《家》这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尤其是梅、瑞珏、鸣凤等女性人物的塑造。巴金笔下的她们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秀外慧中的她们外在美与内在美完美的结合。巴金赞颂她们的同时也为她们的悲惨命运而叹息。

一.封建礼教下的女性悲剧

(一)钱梅芬

钱梅芬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有良好的教养,冰清玉洁、秀外慧中。梅芬与觉新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可以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却因为双方家长在牌桌上发生了矛盾,葬送了她们的婚礼。温柔善良的梅芬最后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命运多舛,婚后不久就没了丈夫,当了寡妇。一个原来青春的少女也就在这种境遇中变得郁郁寡欢、多愁善感、顾影自怜。在那样的环境下,面对封建社会的压力,她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强加在她身上的一切,接受所谓宿命的安排,面对着新思想,她主动屏蔽掉外在的一切,自叹自己赶不上新的潮流了,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古诗词”,奢望在古诗词中寻找自己的慰藉,在接触到《新青年》等进步书刊时,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多的改变,她传统的封建思想是如此根深蒂固,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感伤颓废的色彩,似乎心已经死了。梅的一生成了长辈们报复的牺牲品。文章中有这样一处描写,当她在琴家的时候遇见觉新,她说:“我听见他的声音,我不敢在门缝里望一眼,只能等他走后,我才偷偷得看了看一眼他的背影。”这种想见又不敢见,想说又不能说的复杂情绪,读来让人感伤,让人感到无可奈何。梅芬是不幸婚姻的牺牲品,是封建礼教的葬送者,钱梅芬去世了,不仅心死了,连身体也死了。

梅芬的悲剧看似是那个时代造成的,实际上跟她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脱不了关系。“钱梅芬的思想,也许可以很好的理解为,接受了新的思想,从封建积习中解脱,最后却又还俗到了封建礼教之中。”[1]面对家长制的婚姻,梅没有丝毫的反抗,上一代的恩怨葬送了子女这一代的幸福。她痛苦地接受母亲的旨意,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家长的身上,面对母亲,她只是一再地顺从。她是一个忠实的宿命论者,面对身处的环境,梅只是一味地拿命运当靶子,只是等待却没有采取行动争取。在这样的境遇中,梅丧失了原本青春应有的活力和热情,正如她所说,此时的她就像一片片飘零的落叶,随风去了。她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不愿意追求任何东西,不管是爱情还是自由,在她看来都成了虚妄,最后毁灭在自我沉沦中。

(二)瑞珏

相比之下,瑞珏似乎是上天的宠儿。从小生活在环境优越的家庭之中,嫁的丈夫也受过新式教育,懂得对女性的尊重和怜爱。其实不然,瑞珏也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她一直活在梅芬的影子里,她和梅芬也是殊途同归,逃不掉封建礼教的戕害。

瑞珏的形象在巴金的笔下是最能体现中国传统女性美好品德的,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极富有才情,心灵手巧。外貌端庄、性格温柔、脾气温和、心胸开阔、通情达理。在偌大的高公馆中,身为长房太太的她无论对于长辈还是下人都能够很好地处理与他们的关系,深得人心。就连对待梅芬也能够坦诚相待,知道丈夫喜欢梅花,也知道丈夫喜欢梅花的原因,不但没有心生嫉妒,而且亲自给丈夫折梅,做梅花帘子,还说:“本来我自己也喜欢梅花。”足以见得她对觉新爱的深切。在与梅芬的相处中,了解了她与觉新的感情后,面对梅的遭遇,瑞珏只有万分同情,没有丝毫的嫉妒,有的只是对梅的怜惜与同情。

就是这样一个如此温柔贤淑的女子,也最终在封建礼教的迫害下落得个凄然离去。在瑞珏快要生产时,因为“血光之灾”的封建迷信,瑞珏被迫到城外生产,觉新身为家中的长孙,不敢背上不孝的骂名,只得让瑞珏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最后难产而死一片凄凉,就算见丈夫最后一面也都成了奢望,妻子的生命也最终成了觉新孝心的牺牲品。

瑞珏身上带有典型中国女性的特质,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她的天。“她始终以三从四德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在她看来,丈夫比她自己重要的多,她愿意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活成了丈夫了附属品,甚至葬送了自己的生命。”[2]

(三)鸣凤

鸣凤是巴金浓墨重彩的一个形象,也是读者比较喜欢的一个形象。在多年前的一个凄冷的夜晚,没了母亲的鸣凤被一位夫人领走,从此,她的命运被死死地钉在了这个压抑万分的公馆中。挨打、打骂、做活儿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鸣凤的心中是不甘的,她憧憬自己也能有优越的物质条件,能像自己伺候的小姐那样也嫁给一位少爷,过着幸福的生活。有一个好的归宿,她渴望能有人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觉慧的出现,给她暗淡的生命添加了一抹亮色。鸣凤从未奢望过做小主人觉慧的少奶奶,只要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伺候他一辈子,他就已经很满足了,永远做他的仆人。他对觉慧的感情是纯粹和真诚的。但是,冯乐山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当夫人对她说要去给冯乐山做小,鸣凤绝望了。在那样一个时代,作为一个下人她连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都是奢望。她去找了觉慧,想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希望他能救她,最终却没有告诉觉慧。她心中明白他们之间始终有封建礼教这条跨越不了的鸿沟,她看了他最后一眼,最终选择投湖结束生命。在鸣凤看来,捍卫爱情的忠贞比生命更重要,她用她的生命去捍卫她的爱情。哪怕她的死在诺大的高公馆中不能激起任何的波澜,婉儿成了下一个鸣凤。

鸣凤虽然最后以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并不能说明她具有反抗的先锋独立意识,作为一个丫头,她清楚的看到这个大家族的黑暗丑陋和罪恶,她早已看清自己的命运悲剧不可避免,只是心中不愿接受。即使遇到了觉慧的爱情,她也不敢接受。她身上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奴性”思想,她只求自己能够一辈子陪在觉慧的身边,服侍他一辈子,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跟觉慧是平等的“人”,而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觉慧的身上。她把他比喻成“天上的月亮”,她只是一个婢女,没有自我可言,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主子服务。她的性格导致她走向了绝路。

二.寒梅傲雪气质的女性形象

巴金笔下的女性大都有着中国传统的女性的气质内核,她们温柔善良、贤惠端庄。中国向来有以花喻人之说,说起梅花,我们往往将它与冰清玉洁、不畏严寒、倚世独立等美好品行联系起来。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也有不少写梅花的诗句,以花寄寓作者高尚的德行。巴金《家》中描写的梅、瑞珏、鸣凤这些女性形象寄寓着作者对她们美好品德的赞赏,和对她们不幸遭遇的同情。她们是在封建礼教残酷的压迫下依然开放的梅花,寒雪之下依然盛开的傲梅。她们用生命的韧性承受着强加在她们身上的所有苦难。她们的坚韧和傲骨、高贵清冷和梅花的秉性遥相呼应。

小说中着重写的几个人物。钱梅芬、瑞珏、鸣凤都带有梅花的韵味和风骨。钱梅芬的名字中含了一个梅字,可见作者对她的寄寓,梅芬的境遇是一朵在青春最美好的年华中就已经凋谢了的梅花。对觉新的怀念贯穿了她的一生,改嫁成了寡妇更使她成了愈加孤寂凋残的梅。回到娘家后的她整日与母亲相守,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整天郁郁寡欢靠诗词消遣,陷入悲伤的漩涡过活。过去的美好都成了虚妄,在这尼姑庵里,不可能有人懂她,最后寂然离去落了个“零落成泥”[3]的凄凉。

瑞珏乍一看似乎与梅的关系不大,可是在瑞珏的骨子里,有着梅花的品质,她是如此的坚韧,如此地宽容。面对自己深爱的丈夫一直深爱的梅芬,瑞珏没有嫉妒和恨意反而无限的怜惜,这样的品德真似梅花“一任群芳妒”不争不抢的品德。就算即将生产却被长辈们赶出公馆,她也豪不怨恨默默地忍受着一切。忍受着所有的严酷,对于觉新,丝毫没有责怪他的软弱无能,对于丈夫永远只有无尽的体贴和温柔:“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命不好。我妈又不在省城。你怎么担得起不孝的恶名?”这些话语,使瑞珏的牺牲精神和处处为他人着想表现的淋漓尽致。读来让人心疼和震撼,一个看起来如此弱小的女子,竟有如此宽容的心胸,有着如此强的精神内核。

鸣凤的人物形象是一朵在严寒的自然环境中顽强生存的梅。从小出生卑微的她被卖到高工馆,生活在底层饱受艰辛却没有使她甘于这样的现状,她时常梦想着有一个人能够将她带离,觉慧的出现曾给过鸣凤一些光亮,但是他们的爱情注定不被认可,嫁给冯乐山的噩耗使她最终刚烈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宁死不屈。鸣凤就像一支不惧严寒的梅,无论是身世的凄苦还是恶劣的生活环境,她都在冰寒中傲然开放。

三.透过女性形象看《家》的矛盾主题

在五四新文学下成长起来的巴金,接受了新文学的濡染,骨子里追求独立自主。面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的古典文化,巴金的感情充满矛盾。喜爱与批判共存。从而构成了巴金《家》等作品中的“传统”与“反传统”充满矛盾的思想主题。

钱梅芬、瑞珏、鸣凤柔顺温婉极具古典风韵。作者对她们的喜爱赞美之情诉诸笔端,从这一方面看来巴金对中国的传统美德有着深深的眷恋。但是她们在封建家长制、以夫为天、家族的强大势力中被推进深渊,她们对命运开的玩笑付出了自己一生的代价。从这一方面来看,巴金对于这些女性是同情的,她们处处受到封建礼教的压迫,导致了各自的人生悲剧。在此,巴金发出了对封建戕害的深切控诉。巴金曾说:“十多年间,不少的尸首被我埋葬在泪水中,那是陈旧的害人的封建道德、是传统的思想观念杀死的,是不必要的牺牲。”[4]鸣凤作为一个丫头,遭受打骂默默忍受,她奢望着给觉慧做一辈子的奴隶,即使是做奴隶也不得最后投湖结束自己的生命。觉新的作揖主义,懦弱的性格造成了梅和瑞珏两个女性的毁灭,觉新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了素未蒙面的瑞珏当妻子,梅也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最终郁郁寡欢而死,很大程度上,钱梅芬和瑞珏的死跟觉新是脱不了关系的,可是梅丝毫没有怨恨觉新。瑞珏在得知自己必须到城外生产时,只有哭,面对觉新的软弱,瑞珏没有丝毫责怪,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导致了悲剧。在这部作品中,觉新的不抵抗和懦弱不仅仅害了自己,更使得梅和瑞珏成了这种“不抵抗主义”的牺牲品。梅芬和瑞珏对于觉新的“作揖主义”永远都是体谅包容和同情,哪怕会断送她们的性命,她们也从未有过怨言。在她们的思想中,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封建礼教、扎在内心深处的“奴性”最后真正地导致了他们的毁灭。她们始终是男性的附属品,对男性百依百顺。鸣凤的投湖、钱梅芬的郁郁而终、瑞珏的难产而亡,无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美的毁灭在巴金的笔下借助强烈的冲突和巨大的矛盾表现出来。

作品中的女性来自不同的地位和不同的环境最后却都受到封建的迫害导致命运的悲剧。“在这些形象背后,我们真切感受到的,是作者巴金对这个社会的一片赤子之心,对受封建礼教压迫的她们内心无限的悲痛,创作的背后,是对社会和民族未来的深切关注。”[5]她们的悲剧是由于时代的悲剧导致的性格悲剧,进而演变成人生悲剧。巴金笔下的梅、瑞珏、鸣凤都启发我们,年轻的生命应该充满激情,把生命把握在自己手中,获得自主的人生。

注 释

[1]周吉琼,谭正冲.论巴金《家》中女性的悲剧意义[J].天府新论,2008(6).

[2]张雅君.男性藩篱下的女性[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8).

[3]靳新来.零落成泥碾作尘[J].济宁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3(2).

[4]巴金.和读者谈家[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243.

[5]严丽珍.论巴金小说中的人物形象[D].上海:复旦大学,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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