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新
魯迅笔下有很多悲剧女性形象,如偷东西占小便宜的豆腐西施,深受封建礼教和封建道德熏染的吴妈,追求婚姻自由但独立不彻底死在路上的子君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悲剧女性,莫过于《祝福》中的祥林嫂了。
有人说祥林嫂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不幸,备受打击和失望,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女人,此说很有道理。她做童养媳已属不幸,不料丈夫又不幸去世。为了保守贞洁躲避恶婆婆的逼婚,她逃到鲁镇,却又被婆家人逮回去卖到贺家墺。不幸中的万幸所嫁的贺老六对她不错,生了儿子,“母亲也胖,儿子也胖”。谁料贺老六又生病死了,儿子阿毛也被狼吃了。被贺老六哥哥收房逼迫的祥林嫂再次回到鲁镇,不管怎样努力,还是吃尽白眼,得不到人们的同情和宽恕。最后沦为乞丐,在寒冷的冬天悲惨地死去。
那么,到底是谁害死了祥林嫂?有人说是鲁镇的家长鲁四老爷,有人说是指东道西的柳妈,也有人说是没有给祥林嫂宽慰的“我”,还有人说是鲁镇人组成的“无主名的杀人团”,大家联手杀死了祥林嫂。这些说法未必没有道理,但本人认为,真正杀死祥林嫂的主犯还是祥林嫂自己——她把自己囚禁在自己的心狱里,最后窒息而死。
祥林嫂不是鲁镇人,对于鲁镇来说,她是一个闯入的外来者,因此她一直处在鲁镇人的凝视之中。初来时她“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第二次来时,“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如果说初来乍到及好久不见,鲁镇人对她形貌的关注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的话,那么对她行为的持续观察就带有一定的目的性了。
“凝视镜像论”的提出者拉康认为,凝视是一种携有权力压迫的观看方式。观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通过看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被观看者在沦为看的对象时,体会到观者目光带来的权力的压力,通过内在观者的价值判断进行自我物化,造成人格的扭曲。
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虽然是寡妇,但她低眉顺眼,在大家眼里就是两个字——勤快。大家渐渐接纳了祥林嫂,祥林嫂感觉到大家的善意,“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第二次来到鲁镇的祥林嫂,身份变了,不仅二次改嫁,而且二次成为寡妇。首先在四婶四叔的眼里,祥林嫂看起来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用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姑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镇上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变了,“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
祭祖的时候,她去拿酒杯和筷子,“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她又去拿烛台,“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凝视她的何止是四婶?还有沉默冷酷的四爷,周围的短工、柳妈以及鲁镇所有的人。
拉康认为,自我是一种对自我的意识,产生于他人的承认。处在凝视之网中的祥林嫂,感觉到周围逼来的飕飕的凉意。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于是她拼命地迎合大家的需要,尽自己的努力想通过捐门槛来赎罪,洁净自己,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可。当所有的努力最后宣告都是徒劳时,她在众人风刀霜剑的凌迟中,给自己判了死刑。
《祝福》写于1924年,正是中国新旧思想混杂的时期。在时代风起云涌的大潮中,不同的性格呈现出不同的命运。和祥林嫂时代相差不远的萧红,幼时丧母,父亲暴戾,被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抽鸦片的瘾君子,被称为“第一苦命女子”。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她和祥林嫂有着相似的不幸。但她不甘屈从悲惨的命运,勇于抗争,即使怀孕了也要出逃,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和笔墨。虽然她的命运仍然坎坷,但她听从内心的呼唤,不苟且别人的眼目,倔强而执着地寻找自己、成就自己。其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得到文学界尤其是鲁迅的极大赞许,萧红也因此成为现代文学史上一颗耀眼的文学之星。
祥林嫂和萧红,一个是鲁迅笔下虚构的的典型形象,一个是鲁迅身边的真实人物。她俩同样的时代,同样的女性悲剧,萧红奋力冲出外界的凝视之网,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艳阳天,而祥林嫂却自判死刑,孤苦伶仃地死在充满“祝福”的大年夜中。命运不啻天壤,除了外在原因的种种,内在性格的不同应是其最根本的原因。《祝福》发人深思、令人警醒的深刻内涵,或许也在于此吧。
作者单位:天津市第九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