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香

□大连育明高级中学高三•十二班 刘文怡

古朴的小镇从黑夜悠悠转醒。咽下最后一口米粥，老陈开始了他今天的晨昏定省。

闷热潮湿的酒窖里，盛放着这家酒馆的灵魂。蒸得绵软的糯米晶莹剔透，同辗碎了的特制酒曲缠绵混和，用双手捣出深深的酒窝，刚柔并济，总是深情。发酵好的蒸米带着令人沉醉的独特香气，与清甜的山泉碰撞出悠长的气息。老陈搅拌的节奏温柔而坚定，漫长的搅拌带来桶内菌群的浮沉，封入缸中，等待最终的尘埃落定。在氤氲的雾气里，馥郁绵柔的酒香一点点渗透出来，舒展于每一寸空气。

香气的绵延不绝，静静流淌过百年光阴。陈家祖上三代以酿酒为生，当年酒醇厚而绵柔的香气曾钻出深深的酒巷，惊艳过全城人的时光。如今，历史的风尘掩埋了十里长街，他是小酒馆最后的守望者。

站在时代奔涌向前的道路上，老陈和他的小酒馆一边蜷在一旁，一边冷眼旁观。他们看着小镇的屋檐飞瓦变成楼房，看着人们行色匆匆地踏上向外走的路，看着懂他的酒的人越来越少，高脚杯的风情在指尖摇晃。他的酒馆从人满为患到门可罗雀，再靠着乡邻们买酒的收入勉强度日。

他一边近乎固执地坚守着酒馆，一边心生仓皇。老陈其实明白，时代在发展的道路上一骑绝尘，他和酒馆的路却已然走向衰老。他的酒，越陈越香；而他，怕是要过期了。老陈扶了一把酸痛的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他从地窖里捧出一坛酒，细细拭去表面的灰尘，拍开泥封，酒液便荡漾出一泓澄澈的月光。他将酒液倾倒进一只阔口细须鼓腹的白瓷酒瓶，送进盛着热水的搪瓷缸子里温。

陈酿一开十里香。那醇厚而馥郁的香气兴奋地跃动着充斥了每一分空气，争先恐后般钻入人的鼻子里，一寸一寸熨贴着神经。他托起一盅酒，遥遥敬月光。

月色无边。万籁俱寂。在酒液的荡漾中，他眼底渐渐含了一包泪。他想，酒香毕竟巷子深。他的酒再香，如今也飘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去。陈家百年酒酿，岁月生香，出路又在何方？莫非陈家百年坚守，最终等来香气弥散归于尘埃的结局？

月色沉静，俯瞰大地。

后来，时光很慢又很快。在他日复一日固执地坚守中，突然有一天，老陈和酒馆一同走红网络。一位客人将他酿酒的场景制成视频发到网上，激起人们对传统和故乡的回望。其实，对这种纯手工的温润与烟火气息的渴望，始终藏在远离故乡的人们心里，于某时某刻突然融动。

再后来，小酒馆里住进了几个人。这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追逐内心的温暖与渴望前来拜师学艺，用年轻的心感受温情的生命。

后来的后来，这间小小的酒馆在互联网上安了家。那缕馥郁绵柔的香，被封进大大小小的包裹里，从地窖出发，踏上通向世界的千万条路。

今晚月色正好。梦中，有暗香盈动。老陈跟着这缕香，钻出儿时幽长的小巷，钻进全城人的梦乡；又没入游子的胸膛，在心头熨帖着滚烫；最终汇入时代前进的大路，飘向千千万万个方向。

一路十里飘香，天下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