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网络舆论对社会权利结构的影响研究

2018-11-13 03:39王冬冬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行动者场域权力

王冬冬

布尔迪厄的理论把场域(field)、惯习(habitus)和资本(capital)作为其分析社会的重要工具,为解释文化再生产和揭示符号权力的运作机制提供了整体主义的系统性现实观照的方法论。在当代社会所呈现出的活跃的紧张网络中,整体、部分和个人都处在活生生的力量较量和制衡之中。“现代社会的紧张性及动力学,来自社会本身的场域结构及其运作原则。”布尔迪厄所谓的场域,是指“在某一个社会空间中,由特定的行动者相互关系网络所表现出的各种社会力量和因素的综合体”。它基本上是靠社会关系网络表现出来的社会性力量维持的,场域的结构是参与到专门资本的分配斗争中去的那些行动者同行动者,或者机构同机构之间的力的关系状况。这些力量是参与到场域中去的行动者所必须具备的,并通过行动者的行动和位置变化体现出来。场域因为行动者的运动具有了绵延性。也就是说,行动者的运动赋予了场域空间以动态的特征,使它具有了非均质的、不可微小等分的性质。于是,场域可以看成是共时态的社会结构切片对连续时间的积分,这其中,任意瞬时的社会结构状况都受它前置状态的影响并对未来的状态起作用,而使场域呈现出立体的、积极的、不断变动的结构。

惯习和场域是一对共生的概念。“与存在条件的特定阶级相联系的条件作用形成了惯习:它是持久的、可变换的一些性情系统,是一些被建构的结构。这些结构倾向于作为建构型结构而起作用,也就是作为这样一些原则而起作用:它们产生和组织了实践和表征,从而,即便并未有意识瞄准一些目标,或者并未明确掌握为达至这些目标必具的运作程序,就可以客观地适应到其结构中去。”布尔迪厄称,惯习是一种生产性结构,它塑造、组织实践,生产着历史。“虽然惯习从属于某一特定行动者,但它却脱胎于各种稳定的客观结构。惯习作为一种依靠行动者自身努力或者经由他人灌输而来的惯习行动的产物,通过个体或集体的生活史被身体化与内在化了。”“惯习是一种外在性的内在化(internalization of exterality),个体行动者只有通过惯习的作用,才能产生各种合乎理性的常识性行为。”内化于身体内部的惯习会超越一些具体情景而发生惯性作用,同时,在某个场域获得的惯习可以在其他场域发生类似的效果。惯习在一些社会条件的作用下,不断地由于经验变化而变化。“从而在这些经验的影响下不断地强化,或者调整自己的结构。”借此,惯习是场域存在的基本条件和精神支柱。场域与惯习的关系是一种以“实践”为中介的“生成”与“建构”的关系,是相互交织的存在。在场域内部,场域和惯习之间有着“本体论的对应关系”,场域形成了特定的惯习,惯习赋予场域一个有意义的世界,建立了一种认知间的关系。在某一个场域中,不同阶级、阶层的人也具有不同的惯习。布尔迪厄认为,个人的地位不仅仅由经济资本决定,而且由文化资本决定。不同资本类型的拥有者表现为不同的消费品味。而这种品味(taste)正是借由消费活动和文化实践对惯习的体现。

早在古典经济学的发展阶段,就明确提出了资本的概念。这一时期的观念认为,资本能给其所有者带来收入,所有者通过使用它们,而不是保存它们,给自己带来利润,但这种资本不包括劳动。也就是说古典经济学家所说的资本是物,是除了劳动和土地以外的一切生产性物质资源。典型的代表是英国经济学家诺思(North. D)指出的“资本是能够达到增值目的的货币”,以及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资本理论进一步提出的“资本是为了生产而积蓄起来的财富,是一个人的全部资产中取得收入的部分”。到了以克拉克的边际生产理论、瓦尔拉斯的一般均衡理论和奥地利学派巴维克的资本理论为代表的新古典经济学阶段,经济学家们开始从技术关系的角度来界定资本,将劳动和土地与资本的物化形态一起,都纳入资本的范畴。现代西方经济学对资本进行了不同的解释,这一阶段的研究注重资本的生产力和资本资源在生产中的优化配置,通过将研究重心转移到对增长理论与模型关注中来,拓宽了资本的理论研究范围。现代西方经济学将劳动力视为广义的资本,强调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的相互关系。

马克思始终强调资本是生产关系的观点,“它是社会某一部分人所垄断的生产资料,是同活劳动力相对立而独立化的这种劳动力的产品和活动条件,通过这种对立在资本上被人格化了。”资本“按其本质来说,它是对无酬劳动的支配权”,形成了以其为中心的生产结构和经济权力结构。布尔迪厄以群体所拥有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的构成和数量为基础,勾勒出了一幅阶级或职业的结构图式。资本总是被不同的主体占有,从而赋予社会以结构性。具体的主体对资本的排他性占有,他们就可以借此占有社会资源,从而获得自己在社会整体中的地位与权利。布尔迪厄把在社会场域中竞争的资本进一步划分为四大类: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这些资本在社会场域运动中的斗争,使它们所占据的对抗性位置关系不断变化。在某一个时期,某一种资本会在社会场域中占有支配地位,持有相对多该资本的行动者则可能在资本转化关系中占有支配地位。依此我们可以描述社会中不同群体和阶层之间的关系,解释这种关系形成的原因,并发现这种关系的变化趋势。

一、网络场域映射了现实社会场域

当下,信息技术深刻地介入了我们的生活,网络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了重要的一席之地。随着互联网为人们提供的参与社会生活的功能越来越全面,移动互联媒体与个人结成紧密的伴身关系,网络空间也形成了一个与现实空间并行存在的场域。网络空间是依托于互联网信息传播的渠道,由信息节点和传播路径以不同的组合方式形成的。也就是说,网络空间是由传播者、传播路径和接受者组成的,以信息流动结成不同行动者关系而形成的,其中的行动者就是网络节点。由于互联网时代,向公众发布信息的门槛低,因此,这些网络节点既可充当信息的发布者,也可以是信息的接收者。不同的节点根据自己的需求,生成性地构织自己的网络,一个话题、事件或者信息传递所形成的传播网络,往往是不同层次的传播网络的嵌套。这些自网络是动态的,整个网络的嵌套结构也是动态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媒体,没有哪一个媒体会一直成为“第一媒体”。媒体在网络中的地位取决于其对内容整合能力和话语影响力所形成的中心势。这也就决定了在网络话语空间,话语相对于人在现实关系中所具有的身份更具有分配和行动的竞争力。因此,网络场域相较于现实实践场域,具有自己的运作规律和法则,同时也是现实社会的投射与延伸,所呈现的社会生态与现实社会场域形成了一种“映射”关系。一方面,网络使用成本和技术门槛的降低,使社会各阶层的人们更多地被网罗到网络形成的社会场域中来。他们不断地补充着网络场域的阶层构成,使得网络与现实社会在阶层构成、社会矛盾等方面趋于逐一对应,由网络场域投向社会现场的“映射”也逐渐呈现出一一映射的对应关系,因此研究网络场域中的社会事件可以管窥整个社会生态。另一方面,在两个场域中,由于资本进行生产、再生产过程中起核心作用的资本形式的不一致,网络场域是一个由话语文本构筑的空间,所有的行动者通过话语完成同其他行动者参与到专门资本的分配斗争的行动,除此之外,别无他策。于是,在“去时空”、“去身份”的网络场域,话语直接指向的资本便在社会斗争中起到更重非要的作用。而现实社会场域则是一个复合的形态,在这个场域里,人们的线下行动和释放在线上的文本不仅单独在其依托的子场域起作用,而且能产生线上、线下的互动,从而使不同的资本形式进行复合式的运动、竞争,这使得网络场域对现实社会场域的“映射”又绝非“镜像”关系。

布尔迪厄认为:“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社会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对自主性的社会小世界构成的,这些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关系的空间,而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逻辑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约成支配其他场域运作的那些逻辑和必然性。”由此看来,社会是由一个个“小世界”构成的集合体,这个小世界就是由不同资本内容构成的场域,它们之间存在着交叉和斗争。这是因为行动者个人和群体之间的权力关系是贯穿于社会场域和行动者的动力学原则,这种权力关系始终是通过不同场域中客观存在的资本力量的相互关系和这些场域中各个群体间的象征性权力关系而表现出来的。从一般意义上讲,场域是采用类似市场游戏的方式存在和运作的,都是以某种资本作为行动者占据一个地位,并作为进行各种交换和竞争活动的主要手段;同时也表示它们始终都是依靠行动者之间的策略竞争而维持相当程度的紧张和协调关系。不同内容场域的出现也是行动者持有不同类型资本斗争的结果,这一斗争过程不仅形成了以某一类型资本为主导的子场域这一结果,而且带动了不同类型资本主导的子场域的共时态竞争,并在某一个时间段确定某个子场域在社会场域中占有主导地位。

对于现实社会场域和网络场域来说,其内部都存在着不停运动着的由不同类型资本主导的子场域。传统的现实社会场域是以“经济资本”子场域和“社会资本”子场域为主导的场域,是围绕“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为核心的资本转换场所。尤其是“社会资本”的流通已经成为现实场域中大多数人资本转换过程中难以逾越的“厚墙”,这使得传统的现实社会按照那些能够调动社会资源的强势社会阶层的逻辑和规则进行生产和再生产;而网络场域的运作机制主要是依靠话语传播,由于网络场域所采用的N级传播模式具有多元互动、信源去中心化的特征,使其难以或是较少受到权力的制约而呈现出某种“自治”的样貌。在话语相对自由、阶级划分相对隐蔽的网络场域,“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重要性被弱化,“文化资本”价值与魅力获得更多地凸显,使得网络场域中的“文化资本”子场域成为了主导。

二、现实社会围绕社会资本的资本转换形式是社会结构不稳定的根源

布尔迪厄把场域看作是社会的行动者运用其掌握的各种资本进行相互比较、交换和竞争的一个斗争场所,在这个场所中,行动者通过竞争维持或改变其本身所具有的资本,并进行资本的再分配。同时,资本对场域具有制约作用。资本制约场域是通过生成的权力来控制场域的,资本是控制生成的或再生产的物质化的或具体化的工具,这种生产或者再生产的分布构成了场域的结构。在现实社会场域中,“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总是拥有更大的权力,尤其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市场演进的第二阶段的历史遗留问题所形成的利用公共权力获取市场利益的模式延续至今,大体上形成了当今现实社会以“社会资本”为核心的资本转换模式。“社会资本”主要是指像家庭内外的关系包括家庭成员可以求助的权力关系,行动者社会资本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与生活方式相连的等级状况以及对资本再生产方式的控制力。围绕社会资本的资本转换模式具体说来即利用社会资源网罗权力扫除资本转换过程中用于规范的制度性障碍,从而使得资本主体“穿墙”进行资本的转换和积累,同时这种资本的积累可能是翻倍的。这种资本转换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不平等的社会结构。

我们所言的社会结构,实际上包含着群体的主观预期和客观地位两个方面,它们共同构成了社会结构的基本性质:社会结构由“预期结构”和“现实结构”两方面组成,二者可能重合,也可能分离。重合与稳定和秩序有关,分离则与变迁和动荡有关。布尔迪厄认为:“场域的结构,是参与到专门资本的分配斗争中去的那些行动者同行动者,或者机构同机构之间的力的关系的状况。参与到场域斗争中去的这些特殊资本,是在先前的斗争中积累,并指导着今后行动的策略方向。”因此,场域的结构是资本流通、转换后所反映的个体资本的力量关系。现实社会场域中,“社会资本”是资本转换中难以直接逾越的环节,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各资本转化过程中的“墙”,阻碍了资本的流通,增加了资本流通的难度和投入,提高了越墙的成本。“作为社会投资的策略的产物,它是通过交换活动实现的……这些交换,借助于某种炼金术之类的手段,能够转变那些交换物以示确认。”这里可以看出,对于社会资本的积累本身要求以大量的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等作为成本进行交换,而社会成员的资本持有量和资本运用能力是不平等的,那些拥有资本的人更能承担各种资本转换的成本和适应资本的多样转化方式,从而获取更多的利润。与此同时,资本具有继承性。社会资本大部分是通过继承得来的。社会资本的继承具有安全性和稳定性的特征,已成为资本持有主体惯于使用的传统资源,他们通过特定的社会关系网络用于生产并强化个人及相关利益群体获得的收益。作为一种先赋因素,社会资本的继承和转换逻辑使得“代际效应”难以被打破,个人社会资本的持有数量、种类、转换链条具有上一代的明显痕迹,相应导致了社会的不公正结构的趋于稳定。这就解释了当下中国所处的“关系社会”状态中,为什么会出现非正式的人际关系可以决定原本应该有制度或规则决定的问题。在中国的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生产合作、任务的委派与获得等更多的是依托于参与各方背后所属的关系圈及其所掌握的相关资源,所以在以此为基础的社会政治、经济活动中,参与者往往能够通过非正式社交场合解决应该在正式场合谈判解决的问题,“人熟”成为合作的基础,并导致在现实社会场域的竞争和资本转换过程中,“人情”会凌驾于规则之上的现象存在并流行。

毋庸置疑,这种“关系社会”所形成的结构是官僚的,遗传身份痕迹极其明显,从而阻碍了社会行动者个体通过能力获得进步的道路。社会学认为,上升流动是社会稳定的“安全阀”。围绕社会资本为核心的资本转换其实是围绕强势权力阶层的资本转换形式,所造成的资本转换的机会不同、流动不畅通,会使得社会流动的路径被阻断,从而使得个体产生转变的无力感,一旦个人离开本阶级的期望难以达成,所形成的“预期结构”与“现实结构”的差距就会制造社会的不稳定因素,这些不稳定因素通常能够通过公众最关注的社会热点事件呈现出来。据《2016年度社会热点事件网络舆情报告》显示,在 2016 年度发生的360起社会热点舆情事件中,“事件性社会舆情占比高达 66.8%,政策性社会舆情占比为 27.5%。医疗卫生、突发事件、 网络治理、教育文化、交通管理、社会保障、环境保护等社会话题关注度较高”,“有超过2/3的热点舆情发酵于自媒体,其中微信平台占比为23.5%,微博为29.5%,手机客户端为7.0%,此外还有论坛、 博客等社交媒体平台占比达13.1%”,并能反映出以中产等为代表的群体,参与社会性公共事务的热情持续增高,其舆论诉求将更加着眼于权利实现,成为良性舆论环境的建设者。这些被附上“医疗卫生”、“突发事件”、“网络治理”、“教育文化”、“交通管理”、“社会保障”、“环境保护”等标签的公共热点舆论事件实际上都是中产阶层对于自身获得的社会权利与其预期不一致而对权力部门产生的质疑,这种不一致纳入一种对比结构之中,反映出一种明确的社会参与意愿。在2016年社会热点舆情的TOP30事件中,近70%集中在涉及食品安全、医疗、教育、就业保障、消费者权益等法治、民生话题的领域。在这些领域中,民众关注最多的主要话题集中在公权力自律、生存基本保障的维护和社会福利平等分享等方面。在2016年的30起主要社会热点事件中,涉及社会公平的“甘肃农妇残杀四子后自杀”事件、“河南女孩王娜娜被顶替上大学”事件;涉及公权力自律的“雷洋”事件、“湖北仙桃民众抗议垃圾焚烧项目”事件、“海口秀英区拆违暴力冲突”事件等;涉及医患矛盾、医疗保障制度拷问的“青年魏则西之死”事件、“安徽男子‘右肾失踪’风波”事件、“东北女孩怒斥广安门医院号贩子”事件、“山东问题疫苗”事件等均为涉及社会阶层在享受社会基础服务方面的不平衡而引发的矛盾。近年来,这些涉及社会公平的公共话题的关注度持续提升,不仅体现了民众公民意识、权利意识的加强,呈现了相关领域存在的诸多问题,更显示了在社会场域中,围绕“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为核心的不合理的资本转换形式所带来的结构性矛盾问题。

三、网络场域围绕文化资本的权力生成对现实国家权力产生制衡

网络场域中,信息和话语的N级传播的特点是去中心化的。无论个体在现实社会场域处于何种阶级,在网络中都可以获得平等的关系。一方面,数字传输技术的发展使个体成为信息或话语的发布核心成为可能,信息生产资料的获得不再通过权力实现,话语在网络场域的各种资本竞争中的地位愈发重要。在网络场域中,文化资本通过信息和意见这种形态采取传播的方式来完成资本转换。在现实社会由大众媒介承担的信息的传播在整体上受到权力的宏观控制,诸多传播监管机构的设置使得信息的传播大多都是意识形态作用后的结果。同时,由于传播条件的限制,人们并不具有支配信息流动的权力,而强势权力中心则会使得信息的传播偏向自己利益的方向。因此,在现实社会场域中,信息的传播是围绕权力中心的资本流动。而在网络场域中,随着网络技术的普及和发展,其使用成本、技术需求的门槛很低,场域中的任何人,只要拥有一个网络终端设备和基本的网络常识就可以实现资源的随时获取和发布,处于网络场域中的个人资源的积累和使用机会是对等的。同时,传播链条多对多的传播特征,使得在传播节点的每个人都可以主动地、选择性地获取和发布信息。另外,微博中“@”的功能、微信中“微信群”的建立,可以将个人的选择性信息“直接送达”至信息输送的对象和与对象相关的群体当中,从而避免了现实场域中围绕社会资本的转换模式,一方面使得信息即文化资本流动的壁垒被消解,同时也让绕过社会资本“墙”的文化资本的转换更加快速和有效。因此,互联网N级传播的特性消解了现实社会场域的强势权力主体对信息、话语即文化资本的控制力,从而使得网络场域中的个人权力趋于对等,话语相对自由。尤其网络性群体事件的发生,是某一相关群体在现实社会中难以达成的压抑与不满在网络场域中的释放,是网络场域对现实社会的补充,是社会矛盾的集中体现。更重要的是,那些在网络中形成、在现实社会中被压抑的“差异化”意见能够得以溢出、扩大,甚至产生影响,本身还反映了从网络场域积聚的公民权力正在对现实社会空间的国家权力产生制衡作用。

麦克斯·韦伯第一次从社会的角度定义了权力:“一个人或几个人所拥有的机会,这些机会可以使他们通过集体行为,甚至在他人反对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意志。”国家权力是统治阶级运用国家机器实行阶级统治和公共事务管理的特殊社会力量。权力与国家如影随形、不可分离,权力是国家的必备要素,甚至是最重要的构成要素。罗素曾感叹:“世界是没有希望的,除非权力能被驯服”,阿克顿在对此做出的解释中认为:“在所有使人类腐化堕落和道德败坏的因素中,权力是出现频率最多和最活跃的因素”,鉴于这种源于历史经验之沉痛教训,控制权力天然地成为法律的重要功能和法学的终极关怀之一。然而,法律作为国家权力实施的强有力手段之一,本身对国家权力具有保障的作用,在此基础上就自然地产生了以公民权力制衡国家权力的权力制衡模式。近年来,随着自媒体的发展,网络场域因为提供了一个相对自由和畅通的资本转换场所而使得公民权力逐渐壮大起来。辐射到现实场域内,传统强势权力主体因失去了对此场域的资本控制力而受到制约,网络场域所积聚的公民权力对国家的权力的制衡作用日益凸显出来。在网络场域中,事件的发布渠道更多,信息发布成本相对较低,人们通过自己的社交网络和搜索平台对事件的了解更加全面,趋于全息,而公众通过围观和参与一个事件,能够使得来自普通大众的观点汇聚成强大的意见洪流,从而对整个事件的进程起到监督和推进的作用。例如2016年出现的几起发生“反转”的公共事件,都是通过民间自媒体率先爆出问题,然后问题方通过某一级行政部门的媒体回应相反的结论,再经诸多第三方主流媒体和大量聚集的民间自媒体对回应的质疑分析和事实探究,使事件的结论发生“反转”,揭示代表强势阶层的媒体对公众的蒙蔽和问题的掩盖,逐渐成为一种透视社会、维护真相的主要存在。这里必须提到的是,随着传统媒体对互联网时代传播规律的认识,近两年来不被事件利益方裹挟的其他主流媒体往往在社会舆论事件中扮演着整合自媒体信息、推进对事件真相探究的传播核心节点的角色。但这只是网络场域从发展走向成熟的一种必然现象,是不同阶层渗透入网络场域后结构重组的结果。例如,在2016年引起社会热议的“哈尔滨天价鱼事件”,起因是江苏常州网友“@jack光头”的微博称,“2月9日其在导游带领下在哈尔滨松北区的“北岸野生渔村”餐厅就餐,鱼的单价分别为398元/斤和298元/斤,但结账时发现此前称重10.4斤的鳇鱼,变成了14.4斤,同时另外两种鱼也被乱写斤两,两桌饭共花了10 302元。与店家理论反被逼付账挨打受伤。”之后事件经过两次反转:哈尔滨松北区市场监督管理局通过官方媒体发布的调查组报告称:“虽无法联系到顾客本人,但经调查确认该店明码标价不违规。”舆情随之翻转,网友不再声讨“无良店家”,许多网友开始指责陈岩等人无理取闹。2月15日,针对上述舆论,渉事顾客陈岩接受采访称:“官方调查漏洞百出,饭店有撒谎行为,出警民警也有抽烟、肢体冲突等不文明行为,至于哈尔滨方面所说无法联系本人,陈岩回应留了三个电话,自己关机,其他两个并没有,但并未接到调查组的电话。” 新京报爆出:“在江苏游客与渔村发声争执的同一时间、同一渔村,其实还有一名浙江游客的旅游团消费了15 735元。”最后,中新网以及微信公众号《重案组37号》再次展开调查并得出如下结论:店家承认顾客签字系造假,并发现涉事饭店工商注册已过期,且工商注册与实际经营并不完全一致。同时,有游客举报,围绕饭店存在一条由旅行社、出租车等构成的利益链。

四、新兴话语阶层背后的意识形态分析

网络重新构建了时间,使场域中行动者的社会身份被隐去,话语的力量被明确地凸现出来。社会学家曼纽尔认为,在传统社会中时间是主导性因素,它构造了工业社会及其之前所有社会的历史;而网络不同,它打破了空间的局限,在流动的空间中时间不再是主导性的了,相反,它被重新构建,曼纽尔称之为流动的空间性和无时间的时间性。在这样的背景下,网络中的行动者因为被抽去了其空间和时间的背景,被抽去了社会历史背景,而仅仅表现为留在电子载体上的语言信息。

在传统社会中,权力意志转化为权力的客观基础主要是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现代社会的情况是权力意志的基础结构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知识转化为权力的可能性大大提高。新媒介时代的话语开放,使得在现实社会空间中并没有掌握强势权力的文化精英们获得了话语权,这让他们借由自己的文化资本的扩张人气,获得在网络空间中的被关注,从而取得对注意力资源的调动和引导的能力。因此在网络场域内,没有因历史导致的个人的身份、地位之分,每个人都可以进行内容的发布和接收,使得现实社会空间中占据主导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得以淡化,而形成了网络空间中以文化资本为核心的资本转换形式。网络场域中资本转换的载体是文字、图片、视频等文化符号,这些内容作为文化资本表现形式,反映的是个体的学养、见识和智慧。由于在网络场域中,内容的话题性是吸引资源的主要因素,因而那些具有语言魅力、思想深度的人自然成为网络场域中的强势权力主体。他们不仅持有大量较高质量的文化资本,其自身作为文化资本的有效形式,也预设了对资本的使用能力和策略,从而主导了整个网络场域的资本流通,成为网络场域的新兴话语阶层。例如,以对时事犀利点评而成名的网络红人“@作业本”,粉丝高达七百多万,他的每一条话语都能在微博转发上千次;还有以关注和分析社会热点事件而具有高人气的“@李承鹏”,在微博上以毒蛇点评获得大量关注的“@留几手”等,都是凭借个人对事件的独特见解和话语魅力赢得广泛的社会关注,成为网络场域的新兴话语阶层。网络场域中,在这个新兴话语阶层主导下的“文化资本”子场域力量强大,已经能够对现实社会场域的公权力产生制衡。这突出地表现在形成社会热点的“雷洋事件”中。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雷洋于2016年5月7日晚离家后离奇身亡。两天之后的9:30,百度贴吧用户“maluxiyuanruo”爆料称:“5月7日晚,北京昌平区东小口派出所草菅人命,打死表哥雷洋”,引发部分网民关注。当晚,“知乎”用户“山羊月”发表了题为“刚为人父的人大硕士,为何一小时内离奇死亡?”的文章,迅速引发网民围观热议。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分局也于同一天在其官方微博@平安昌平上通报了该事件,内容为:“5月7日20时许,昌平警方接到群众举报称:昌平区某足疗店涉嫌卖淫嫖娼”。《法制晚报》、《光明网》、《人民网》等各类媒体开始通过微博、公众号、网站、报纸等对该事件展开大规模报道。“人民网”发文《北京昌平警方通报雷洋死亡事件:涉嫖娼被抓 身体不适死亡》,文称:“5月7日20时许,昌平警方在霍营街道一足疗店查获涉卖淫嫖娼人员6名。民警将涉嫌嫖娼的29岁男子雷某带回审查时,该人抗拒执法并企图逃跑,警方对其采取强制约束措施,将该人带回审查过程中,雷某突然身体不适,警方将其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5月10日,知乎网友“山羊月”又在其文章《愿以十万赞 换回一公道/刚为人父的人大硕士,为何一小时内离奇死亡》中对公权力媒介观点质疑,被大量转载;“推特”用户“Red Fire Age”称:“刚刚成为父亲的雷洋,在去首都机场接人的1小时09分,迅速完成了驾车、行驶、嫖娼、被抓、审讯、招供、死亡等全部过程,果真如此,实乃人间奇迹。”这也是公众自媒体的代表观点。5月11日,@平安昌平在微博通报案发现场情况及后续侦察过程,北京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发了雷洋案涉事足疗店的一名女性涉案嫌疑人讲述:“‘我问他你做保健吗?他就说大的,行,然后我就给他打飞机。’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就完事了!并且从前门离开!”的新闻佐证警方观点。当天,“新浪微博”用户“陈有西”称:“【昌平警方应立即回避办案,由第三方调查】看了警方通报,便衣已经涉嫌犯罪,应迅速立案侦查。昌平公安局应立即回避,由上级或异地组织专案侦查,保障公正调查,不只是尸检由第三方进行,而是全案。全部证据、监控和现拍录像用技术手段恢复,足浴店证人要进行保护,防止被威胁审讯统一证言扭曲真相。”对@平安昌平的提法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评论。而同为“新浪微博”用户的“人民日报”则仍旧站在公权力一边:“【北京警方通报雷洋死亡事件】①雷某试图逃跑,激烈反抗中咬伤民警,将民警拍摄设备打落摔坏,后被控制带上车。②行驶中雷某突然挣脱看管,从车后座窜至副驾驶位置,踢踹驾驶员,打开车门逃跑,被再次控制。③将雷某带回途中,发现其身体不适,送医抢救无效死亡。④雷某在足疗店嫖娼,支付200元嫖资。” 5月13日,“腾讯微博”用户“杜光”称:“又是嫖娼,又是猝死,雷洋的离奇死亡给社会增添了一幕扑朔迷离的悲剧。昌平警方连续发声,但依然不能给人们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这个事件在5月19日之后,随着雷洋案进入法律程序,对相关人员接受调查,这场在事件发生之初的舆论博弈充分体现了新兴话语阶层通过网络场域介入社会实践的力量。

文化精英们通过话语的魅力得到粉丝的关注和拥护,完成了权力主体的文化资本向社会资本的转化,进而赢得了以声誉、威信等为代表的“象征性资本”。布尔迪厄将象征资本理解为“高度发达的资本种类”,是一种通过无形和看不见的方式,达到比有形和看得见的方式更有效的正当化目的的一种“魔术般”手段和奇特的竞争力量。它代表了一种通过符号合法化的权力关系,它是一种“合法的积累”形式,“通过这种积累形式,统治阶级保证了一种‘信誉’资本,这种资本似乎与剥削的逻辑毫无关系”。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讲,文化精英成了网络场域的强势权力阶级,他们持有的文化资本一旦被赋予了象征性结构,就能使具有文化资本的权力主体产生某种代表正义、民主等含义的符号力量,从而通过一种“合理化”的权力分配方式将更多的资本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个话语阶层中,有部分人对于社会发展失去信心,观念趋于激进,而这些观点在网络场域的广泛散布,将不利于网络场域的健康运行。而当这种权力被滥用,网络场域的文化资本子场域会对现实社会场域产生巨大的冲击,尤其网民因对现实社会的结构性不满而激发的公民权力诉求,在网络场域因受到文化精英引导而产生的“有序性爆发”,会对社会的稳定和谐产生危害。例如当年网络名人“秦火火”和“立二拆四”为了私利,利用网民仇官、仇富的心态制造了关于“723动车事件天价赔付外籍乘客”、“红十会强行募捐”、“张海迪拥有日本国籍”等网络谣言,以及2017年涉及G20峰会的“G20峰会期间杭州城区大部分加油站将被关闭”、“安保警察每人补贴10万元”、“G20杭州峰会预算1 600亿元”等网络谣言。这些谣言一经发布就引起了广泛关注。同时这些消息未经核实就被部分网络意见领袖转发,从而被更大范围地流传和发酵,给社会稳定带来了诸多的不安定因素。

结 语

技术的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同时也改变了社会结构形态。媒介融合时代的到来,使网络场域成了社会场域的资本竞争中占有主导地位的子场域,文化资本逐渐获得了资本转换中的支配地位。随着自媒体在公共意见表达过程中的作用日益突出,在权力意志的基础结构中,并没有掌握强势权利的普通人由于获得了话语权和更充分的知情权具有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更大的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利,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社会公平和民主。因此,利用媒介融合提供的机遇,做好公民通过网络参与社会事物的制度设计可以促进社会民主、维护社会和谐。但必须看到,在网络场域的资本竞争过程中,仍旧可能出现一批擅长制造话语热点的意见领袖通过获得对注意力资源的调动和引导的能力,主导了整个网络场域的资本流通,成为网络场域的新兴话语阶层,形成了新的话语霸权,并进行权力寻租,这是必须加以预防和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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