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生死观研究

2018-10-19 01:44杜梦珂
文教资料 2018年15期
关键词:汉乐府生死观

杜梦珂

摘 要: 依据汉乐府好生恶死的态度,本文从对生的极度渴望和对死的异常厌恶两个方面对汉乐府的生死观进行研究。对生的极度渴望主要通过游仙和求药的方式使得自己的寿命延长体现出来;对死的异常厌恶通过在日常生活和战争中竭力避免死亡的现象体现出来。生的极度渴望思想是在谶纬之风的盛行、统治者的求生欲望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在竭力避死,却依旧无法避免死亡时,人们采取及时行乐和建功立业两种方式应对。

关键词: 汉乐府 生死观 求生 避死

生死观是对生命和死亡问题的看法和态度。翻开汉乐府会发现,在一百四十多篇汉乐府诗歌中,有关生死的竟达四十多篇,占全部诗歌的四分之一左右,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这些诗歌中,作者对生和死的态度主要表现为对生的极度渴望和对死的异常厌恶,分析这些态度背后的各种原因是一个很有趣且值得研究的问题。

一、对生的极度渴望

纵观汉乐府中有关生与死的诗歌,从字里行间能看出对生命和长寿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采取各种方法延长生命,让自己尽可能活得久一些。

汉乐府中有一类诗歌以长生不老的神仙和神奇美丽的仙境为描写对象,以游历仙境为主要内容,表达了对仙境的向往和仙人的仰慕,并希望可以通过仙人和祥瑞之物的指引,真正飞升成仙,学术界将这类诗歌称为游仙诗。这类诗歌或是想要通过求仙的方式获得永生,或是想要通过求药的方式获得长寿,字里行间都显示出对长寿的竭力追求。

1.通过求仙的方式获得永生

汉乐府中有一类诗是想要通过求仙的方式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这类诗歌求仙的地点主要有两个:昆仑和蓬莱。在这些地方,无论是仙人的乐于助人、热情好客,还是仙境的神奇美丽、祥和自在,都令世人心生向往。

顾颉刚先生将中国神话系统分为昆仑系统和蓬莱系统[1],汉乐府中求仙的地点是昆仑和蓬莱这两个地方。

(1)汉乐府中的昆仑神话。汉乐府《日出入》中“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不徕下”,龙具有着载人升天的特异功能。在《史记·封禅书》中就有关于黄帝“乘龙升天”的记载[2],当时黄帝带人开采了很多铜,并成功制造了一个大鼎,正准备对上天进行祭祀,突然下来了一条龙,将黄帝带上天去。汉武帝也想效仿黄帝通过祭祀引来神龙,达到乘龙去昆仑做神仙的目的。

(2)汉乐府中的蓬莱神话。《象载瑜》中“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这里所说的赤雁,是一种红色的大雁。大雁具有飞翔的特点,红色是生命的象征,赤雁在人们心中是一种瑞鸟,它和龙类似,具有连接仙人的功能。诗人想象着在赤雁的带领下登上了蓬莱仙山,从此远离死亡,享受仙界的快乐生活。

汉乐府中描写的无论是昆仑还是蓬莱,都神奇美丽、祥和自在,在这些地方居住的仙人都具有乐于助人、热情好客的美好品性,令人心生向往。

(3)仙境的神奇美丽、祥和自在。“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伏趺。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在昆仑、蓬莱这些仙境长着象征富裕的白榆,预示美好爱情的桂树,生活着有吉祥寓意的青龙和凤凰,它们自由自在地嬉戏飞翔,一片美丽祥和的景象。

(4)仙人的乐于助人、热情好客。《步出夏门行》中“过谒王父母,乃在太山隅,离天四五里,道逢赤松俱。揽辔为我御,将吾天上游”,诗人能够有幸登天是受到两位仙人的帮助:西王母和赤松子,西王母帮助他顺利到达离天四五里的地方,赤松子亲自赶马车带他观赏仙境。无论西王母,还是赤松子都有着乐于助人的品性。《艳歌》中“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妲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詩人得到仙人的宴请,诸神仙为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天公为他奉上美酒,河伯为他提供鲤鱼,青龙为他铺席引座,白虎为他斟酒相劝,对他的照顾细致入微,显示出仙人的热情好客。

汉乐府中描写的无论是仙人的乐于助人、热情好客,还是仙境的美丽神奇、祥和自在,都特别令人心生向往,再加上永生的特征,让人想要花费毕生心血追寻。汉武帝曾说过,如有机会长生不老,就算立刻抛弃家庭妻儿也在所不惜,显示了世人对长生的极度渴望和追求。

2.通过求药的方式获得长寿

还有一类诗歌是通过寻求仙药达到长寿目的的。这种形式在汉乐府中很常见,《长歌行》中“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一仆人有幸遇到了一位发短耳长的仙人,在他的指引下到达了仙境,并且获得了芝草,“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还黑,延年寿命长”,这一仙药的功效主要是让白发复黑,延年益寿。这是这类乐府诗的经典样式,路遇一神仙,因一些原因获得仙药,进而白发复黑,寿命得以延长。《董逃行》中也是如此,一人跋山涉水访问仙人,目的是为皇帝求取能“长生寿”的药。这类汉乐府诗都是以求仙问药的方式达到返老还童或延年益寿的目的。它们都体现了汉人对生命和长寿的渴望与追寻。

服食仙药能使得人长寿的原因,可追溯到《山海经》中的不死树。生活在原始社会的人们,日常的食物以打猎和采摘果实为主,他们理所当然地对果实有着特殊的关注。他们观察到植物春生夏长、秋实冬亡的特点,和人自身的生死相联系起来,既然植物可以第二年春天重新开花结果,那么人也可以在服食过什么东西之后,死而复生,先民由此幻想出不死树和不死药。《大荒南经》中“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3]。郭璞注:“甘木即不死树,食之不老。”人吃了不死树上结的果实自己也就不会死了。或是如《海外西经》记载:“丈夫国在维鸟北,其为人衣冠带剑。”[4]郭璞注引《太平御览》卷三六一引《玄中记》云:“丈夫民。殷帝太戍使王英采药于西王母,至此绝粮,不能进,乃食木实,衣以木皮。终身无妻,产子二人,从背胁间出,其父则死,是为丈夫民。去玉门二万里。”[5]把死亡看成一种病,长生树结的果实可以治疗此病,让人死而复生。于是人们就产生吃了不死树上的果实和不死药可不死的思想,并一直孜孜以求着这种药。

二、极力求生背后的原因

汉乐府中多篇诗歌处处显示着人们对生的渴望,联系汉朝的特点,我们可以知道谶纬之风的盛行,促使更多人相信神仙的存在,人们愈发想要借助神仙的力量延长寿命,再加上汉武帝、淮南王等上层统治者对长生和长寿孜孜不倦的追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更多的人想要求得长生。

1.谶纬之风的盛行

“谶是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的预言;纬是辅经之书”[6]。谶纬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谶语,二是纬书。谶语是方士所传的预言,多含有神奇鬼怪的成分;纬书是假托孔子之名,用儒家经义和神话故事附会人事的吉凶祸福,具有神仙怪诞的意味。谶纬之风是以阴阳家的神秘主义思想为内核,杂糅了阴阳五行思想、天人感应理论、巫鬼传说、神秘主义等思想,从而形成的用天命解释君权合理性,用天道解释帝王统序,用天意解释现实灾祸的风气。它在汉代得到发展,并产生了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灾异示警等学说,使得神的存在为更多的人相信,随之而来的,人们就更加渴望借助神仙的力量获取长生和长寿。

2.统治者的长生欲望

汉武帝尤敬鬼神之祀,他一方面听信方士公孙卿“仙士好楼居”的说法,在各地修建了多座宫观楼台,以便仙人的降临和祭祀活动,如长安城内有名的柏梁台、铜柱及承露仙人等。另一方面对一个名叫李少君的方士青睐有加,因为李少君擅长“却老”之术,并且他保证带汉武帝去见蓬莱山上的神仙。此外,淮南王刘安聚集大量文人方士,在各地寻求不死药。上文《董逃行》即是跋山涉水为皇帝寻求长生药。统治者对长生不死孜孜不倦的追求,助长了更多的普通百姓对不死药的向往。另外,徐复观书中记载了一个汉中郡的小吏唐公房,得一真人赐以仙药,并携家眷升仙的故事[7],指出不只有统治者有求仙长生的欲望,世人皆有。统治者的长生欲望加剧了社会各阶层对长生的追求。

三、对死的异常厌恶

中国远自孔子开始就逃避谈死,认为死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这种传统一直延续至汉乐府谈论死亡的时候,都是竭力避免,从字里行间能够看出作者对死亡的极其厌恶。

1.对死亡的竭力躲避

死亡是一件令人相当不快的事,所以能够避免死来临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努力避免。从汉乐府中我们能够看到,人们日常生活中面对生存困境的时候,对死亡的竭力挣扎,以及在惨烈的战争中对死亡拼尽全力的躲避,都显示了人们对死亡的深切厌恶。

(1)生存困境中对死亡的挣扎

汉乐府中有很多诗歌书写普通人面对日常生活困境的时候对死亡的挣扎。《孤儿生》中,孤儿受兄嫂的虐待,常年奔波经商,以至“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并且从早到晚忙个不停,面对如此困境,孤儿依旧在竭力反抗死亡。《东门行》中,丈夫面对家中“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的潦倒现状,仍想在无路中拔剑而起,为家庭找到一条出路,是生死困境中的竭力挣扎。“孤儿”、“丈夫”这类众多普通人,竭力在普通日常生活中为自己挣出一条出路,它们代表的是无数人在生存困境中的死亡挣扎。

(2)惨烈战争中对死亡的躲避

人不只是会自然死亡,还可能因卷入国家战争和贵族争斗非正常死亡。《平陵东》中“不知何人劫义公”《汉书·翟方进传》“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鸣等自称将军,攻烧宫寺,杀石辅都尉,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8]。义公因被迫卷入贵族争斗而生死未卜,为救义公须得“交钱百万两走马”,然而家人拿不出这么多钱财,只能“归告我家卖黄犊”,将家里的黄犊卖掉以救义公性命。《战城南》中“且为客嚎,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即使在无名战士野死不葬的情况下,也请乌鸦高抬贵嘴,为死者嚎叫几声,送他归去,都显示了人们竭尽全力躲避灾祸的本能。

2.避无可避后对死亡的态度

汉人虽然对生命长寿极度渴望,但是从燕王、秦始皇、汉武帝、淮南王各个君主权贵对神仙药丸的追求,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显示,死亡是一件对于任何人都不可避免的事。既然死是一件必须经历的事,那么如何对待从生到死这一小段生命便成了诗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汉人对待这短暂的生命大致有两种不同的方式:及时行乐和建功立业。

(1)及时行乐

虽然世人竭力躲避死亡,但从汉乐府众多诗歌中还是能看出无法躲避死亡的无奈和愤恨。《嵩里》“嵩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照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都写了人命犹如朝露,极其脆弱,到了生命截止的时间,无论富贵贤愚都要立即赴死。《乌生》更是举例“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竿尚得鲤鱼口”,白鹿、黄鹄、鲤鱼皆有非凡本领,但终究难逃非正常死亡的命运,陷阱无法躲避,死亡不可避免。

既然祸患不可避免,死亡终究要来到,求仙问药的传说又无法验证,与其自欺欺人地痴寻长生,倒不如在有生之年享受人生乐趣,减少遗憾。诗中“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淮南八公,要道不烦。参驾六龙,游戏人间”,“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由于人们已经认识到生命宛如“风吹烛”,稍不留神转瞬即逝,因此找到饮酒作乐和游戏人生两种方式享受人生。正如王瑶先生所说的:“失去了对长寿的希冀,所以对现刻的生命更觉得热恋和宝贵。放弃了祈求生命的长度,便不能不要求增加生命的密度。”[9]人的生命太过短暂,需抓紧时间及时行乐,使得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不留遗憾。

及时行乐态度的背后原因其实是自我意识的觉醒。世人之所以饮酒作乐、游戏人生,都是认识到了自我。正如赵敏悧先生所说的“作为刚刚突破封建宗法制社会的一代新人,他们身上已经萌发了更多的个体意识”[10],一方面是因为汉朝实现了空前的大一统,各种制度相对宽松,人们的思想活跃。另一方面这种活跃的思想又被压抑,因为汉朝毕竟是一个权力集中的封建制國家,统治者制定的所有政策都是为了更好地维持统治,他们的个性又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抑和扭曲。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人生短促、及时行乐的思想。

(2)建功立业

珍惜时日、建功立业是汉乐府诗歌中对待生命的另一种方式。《长歌行》中以早上的露水一遇太阳即化为虚有,春天大地万物生机勃勃,一到肃杀的秋天就万物凋零作喻,预示着生命的短暂且如滔滔江水不可逆转,提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应对方式,督促世人努力要趁早,莫等头发花白空留悔恨。“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都是在呼吁世人,一定要抓住机会,尽早建功立业,切莫将时间白白流失。这是在明白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之后,所做出的另一种应对方式,既然无法增加生命的长度,那么只能提高生命的质量使自己无悔。

究其原因,是儒家思想的影响。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就看到了人世无常、生命短暂,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1]的感叹,于是探究解決之道,最终找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12]的方法。继孔子之后,孟子提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13]的对待生命方式的“大丈夫”气概。《易传》中提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14]的进取精神代代相传,一直到汉代,这种立足现实、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依旧是儒家信奉的真理,虽然这种思想在汉乐府诗歌中并不占据很大部分,但它一直是中国思想的主流,并延续到后代,成为融刻到我们骨子里的对待生死的人生态度。

参考文献:

[1]顾颉刚.《庄子》和《楚辞》中昆仑和蓬莱两个神话系统的融合[J].中华文史论丛,1979(2).

[2]韩兆琦注.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2011.

[3][4][5]袁珂.山海经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93.

[6]鞠传文.汉代教育制度和汉代文学创作[D].济南:山东大学,2011.

[7]徐复观.两汉思想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8]黄节.汉魏乐府风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9]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10]赵敏俐.汉代乐府制度与歌诗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11][12]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37.

[13]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5.

[14]高亨.周易大传令注[M].济南:齐鲁书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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