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娟
要去西藏拍一部纯粹到极点的文艺片
张杨是个北京老男孩。1991年,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的他,在实习期决定背包旅行。拿着父母给的3000块钱,带一个随身听、十几盘磁带、两本书,就上路了。从甘肃到青海,再到新疆,最后进西藏,还去了可可西里的腹地——阿尔金山。足足在外流浪了3个月。
這次旅行,对张杨来说完全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面对无比壮美的自然景观,他感到自由、清醒、无拘无束。“它让我变野了,在城市中再也待不住了,心里总是向往着那些神奇的土地。” 那次从藏区回来,张杨带回十几本关于藏区历史文化、风俗习惯的书,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从那时起他就经常跟人念叨,特想拍关于西藏的电影!
毕业后没几年,张杨做了导演。1997年的电影处女作《爱情麻辣烫》,创造了当时的票房纪录——3000万元。接着又拍《洗澡》,其间他力排众议,带着摄制组去了西藏,把摇着转经筒的藏族老人,带着孙女长途跋涉在圣湖边洗澡的场面拍了进去。这几分钟的镜头,把世俗生活中的洗澡上升到信仰的高度。不仅票房大卖,还帮他拿到了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银贝壳奖”。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导演来说,这是一个太完美的开始。之后张杨又凭电影《落叶归根》《昨天》《向日葵》等屡获国际大奖。
那几年,国内电影票房暴涨,总有人把过亿的投资和剧本摆在他面前,要和他一起谋划“票房奇迹”。在这样的状态下,2010年前后,因为各种原因张杨先后拍了两部商业片——《无人驾驶》和《飞越老人院》。尤其是《无人驾驶》,因在片中植入不少汽车广告,情节只得反复修改调整,由于降低了艺术追求,结果弄得有点不伦不类。他做梦都没想到,最终这两部电影一部输了口碑,一部丢了票房。这次打击令张杨有些猝不及防。一时,他在商业和艺术之间处于极度彷徨和迷茫中,找不到自己的方向,非常苦恼。
之后,张杨不断反思,“电影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到底该拍怎样的电影?”这时候,心里一直牵挂的西藏又浮现了。2013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去西藏拍一部纯粹到极点的文艺电影,不带任何商业元素。
一次,朋友给张杨看了一部纪录片,片中一帮青海藏族人,在羊年去梅里雪山转山。看完后,张杨说:“我会拍一个真正的磕着长头朝圣的电影。”几年前张杨进行过一场自驾之旅,开着车绕西藏一圈,也亲眼见过藏民几步一叩首,到神山冈仁波齐和圣湖玛旁雍措朝圣的场面。藏民们穿着自己缝制的牛皮围裙,双手系着手板,简单的“道具”帮助他们减少身体的磨损,可以走得很远。
张杨说,藏族人一生有两大愿望:朝圣大昭寺佛祖,转神山冈仁波齐。人们为了到神山朝圣,有的要提前一年甚至数年启程,翻越万水千山,每年都有朝圣者在转山途中死去;有人朝拜之后,就再也没能返回家乡……但每年又有更多的朝圣者为转山而来。他们认为能死在冈仁波齐身旁,那是一种福气。
带11名藏民出发,雪山朝圣穿越生死
这部取名《冈仁波齐》的电影,讲述了11个藏人,一路叩头长达2500公里的朝圣故事。没有剧本,不用明星,甚至连专职演员都没有。它更像是一部纪录片,但并不完全是纪录片式的。大概的故事和人物设定张杨已经想了很久,要有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要有个孕妇,她的小孩会在路上出生;还要有个屠夫,因为想通过朝圣赎罪;要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他的父母;要有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可能是个青春期害羞的男孩;还要有一个50来岁,成熟稳健的掌舵者,他会是整个朝圣队伍的头领。
摆在张杨眼前的第一个难题是找投资。因为这部片子,无论从题材还是他希望呈现的影像风格,都没有能赚钱的卖相。张杨只能和投资方讲自己的想法,大致的拍摄方式和希望呈现的风格。结果几个投资人都觉得这个项目不靠谱,断然拒绝。
这时,好友李力很仗义地站了出来,尽管《冈仁波齐》没有赚钱的希望,但他依然对张杨承诺:“不管其他人投不投,你去拍吧,我给你托底。唯一的要求是注意安全,活着回来。”
2013年11月,张杨开始找演员,途经川、滇、藏三省区交会处的芒康县时,他偶然在路边遇见了藏族女孩斯朗卓嘎。“当时她拖着柴,形象非常好,剧组便给她拍了照片。”再次翻看留下的影像后,张杨很满意。剧组沿着村庄打探,来到了她所在的普拉村。
了解到斯朗卓嘎很早便嫁到隔壁邻居尼玛扎堆家,剧组便拜访了尼玛扎堆,他说自己的父亲刚去世没多久,却未完成生前朝圣的心愿。听到朝圣的消息,他想带自己的叔叔一同出发,以完成父亲的心愿。而在斯朗卓嘎的娘家,她的姐姐次仁曲珍已怀孕半年左右,孩子将在马年出生。
随后,斯朗卓嘎娘家又有几个人加入。孕妇、掌舵人、老人、少年、小女孩、屠夫……一行11个朝圣者出现在张杨面前。原来他以为脑子里设定的人物,要遍地撒网才能拼凑齐整,没想到一个村子全解决了。
就这样,他带着一队电影人从芒康出发,跟随这支队伍踏上了朝圣的旅程。摄制组采用了“边拍边剪”的方式,一切都是未知。张杨让藏民们正常砍柴、烧火、做饭、喝酥油茶,摄像机一直开着,碰到好的场景就暂停,想几句台词,加在刚才的场景里。
“也经常有好多天不知道拍啥,那就拍磕头,演员们也特别愿意磕头。我事先在一个路段架好机器,他们来回磕,我们反复拍,各种景别、角度地拍。演员额头上的包,都是真磕出来的。”
在漫长的千里朝圣路上,这群藏民安静的行迹,就像一群无声的蚂蚁,可是再慢也要前进,也要抵达终点。他们和沿途沉重的大货车、时髦的越野车擦肩而过,和灯火闪烁的热闹城镇擦肩而过,和春天、夏天、河流、湖泊、雪山擦肩而过,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分心,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们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