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强,吕大兵
(苏州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随着2013年“单独二胎”和2015年“全面二胎”政策的放开,中国将迎来新生儿出生小高峰,预计每年出生人口将达到300万[1]。然而目前我国儿童医疗卫生条件现状不佳,医疗服务能力不足,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儿科医生严重短缺。据媒体报道,2018年1月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官微发布公告,为缓解就诊压力,即日起暂停一个院区的儿科门急诊。同月天津海河医院也对外公示,儿科3名医生因超负荷工作全部病倒,儿科暂时停诊。儿科停诊已不是一件新鲜事了,近几年全国先后有多家医院儿科停诊,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医生人手不够。据《2015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2015年我国儿科医生总数从10.5万下降到10万以下,每千名儿童(0~14岁)只有0.43名儿科医生,若参照美国每千名儿童1.36名儿科医生的标准,我国目前至少还缺少20万儿科医生[2]。儿科医生短缺已成为阻碍儿科医学发展和儿童健康事业的瓶颈。
本研究分析无锡市某综合性医院儿科医生的人员构成、工作量、年收入、科研能力和被投诉情况,旨在详细了解儿科医生的职业现状,探讨儿科医生短缺的原因,并提出可行的改革建议。
本研究资料来源于无锡市某综合性医院医务、财务、人事、科教、信息条线的相关报表,调查对象为该院所有的注册医生,调查数据为2015—2017年期间有关医生职业情况的内容,包括人数、年龄、性别、学历、职称、工作量、年收入、论文、科研、获奖、投诉等。
所得数据采用统计学中的绝对数与相对数来表示,通过计算平均数、百分比与全院平均水平进行横向和纵向比较,以此来评价该综合性医院儿科医生职业现状。
该院2015年儿科医生14人,2016年12人(退休1人,辞职1人),2017年12人,占全院医生2%左右。2017年的12名医生中,30岁以下的没有,30~45岁8人,45~60岁3人,60岁以上1人(为退休返聘),平均年龄44岁,超过全院医生平均年龄38.7岁,儿科医生年龄结构相对老龄化,年轻医生偏少。在12名儿科医生中,男医生仅1名,其余都为女医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学历结构方面,儿科医生本科6人,硕士6人,高学历(硕博)占比50%,全院有硕士334人,博士52人,高学历比例达63%,儿科高学历人才相对偏少。职称结构中,儿科医生初级1人,中级3人,高级8人,呈现决策者多、执行者少的倒三角结构,不利于科室的发展(见表1)。
由表2看出,该院儿科门急诊和住院人次都在逐年增加。2015年儿科门急诊43 943人次,2016年45 106人次,2017年48 838人次,2016年增幅2.6%,与全院门急诊增幅2.8%相近,但2017年儿科门急诊增幅8.3%,明显超过全院门急诊增幅6.8%,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二胎”政策后儿童数量较快增长的趋势。
表1 2017年无锡某医院儿科医生人员构成情况 (n)
医生日均负担门急诊人次(年门急诊人次/365天×医生总数)可以用来比较门急诊工作量负担情况。该院儿科医生日均负担门急诊人次2015年8.6人次,2016年10.3人次,2017年11.2人次,逐年增高,全院医生日均负担门急诊人次却在逐年降低。2017年儿科医生日均负担门急诊人次已达到全院医生的1.3倍。医生年均负担住院人次(年出院人次/医生总数)可以用来比较住院工作量负担情况。该院儿科医生年均负担住院人次2015年87.4人次,2016年110.1人次,2017年117.1人次,逐年增高且增幅远远超过全院医生年均负担住院人次的增幅。2017年儿科医生年均负担住院人次已超过全院医生的1.4倍。可见儿科医生以较少的人力负担了较大的门急诊、住院工作量。
在门急诊患者人均费用方面,儿科患者一般都低于全院平均水平,大约占全院患者平均费用的80%~90%左右;在住院患者人均费用方面,儿科患者仅占全院患者平均费用的1/4左右。较低的医疗收费直接导致儿科经济效益很差,医院不重视儿科,也不愿意发展壮大儿科。
由于各地医生收入差距较大且涉及到隐私,在本研究中仅对医生年收入的相对数进行讨论,即以2017年全院初级医师的平均年收入作为1,其他比较项为1的相对数(见表3)。2017年该院儿科医生中,初级职称年收入1.13,中级职称年收入1.63,高级职称年收入2.12,而全院医生三个等级的年收入分别为1、1.7和2.58。在相同职称的情况下,儿科医生的年收入都要低于全院平均水平(该院儿科初级职称仅1名医生,她的年收入1.13超过全院平均水平1,可能与该医生工龄较长有关)。
表2 2015~2017年儿科医生工作量与患者费用情况 (n)
表3 2017年儿科医生平均年收入情况 (n)
从表4看出,2015~2017年该院儿科医生人均发表SCI论文0.46篇,省级以上论文0.25篇,人均市级科研立项0.08项,未有科研获奖。与全院医生人均情况相比,儿科医生的科研水平差距较大。
2015~2017年该院儿科医生一共被投诉82次,投诉内容中最多的是“候诊时间长、就诊时间短”,共44起,占总投诉量一半以上。其次为“服务态度差”占28%,“开药多、检查多、费用高”占9.8%,“医疗水平差”占6.1%,其他原因占2.4%(见表5)。
表4 2015~2017年儿科医生科研情况 (n)
表5 2015~2017儿科医生被投诉情况 (n)
本研究结果显示,该综合性医院儿科医生人员结构不合理,工作量与收入不对称,科研能力较弱,医患关系紧张。儿科医生职业现状堪忧。
由于长期招不到儿科医生,现有医生又要退休和辞职,导致该院儿科医生人员结构严重不合理,主要表现在老龄化、女多男少、高层次人才少、倒三角职称结构。目前,儿科医生主要有三种来源:一是普通高等院校儿科专业毕业的研究生,二是选择注册成儿科的临床专业毕业生,三是经过转岗培训的全科和内科医生。由于历史原因,儿科医学专业1999年起停止本科招生,全国仅剩7所大学还保留儿科专业,每年的毕业生远远不能满足需求[3],而临床专业毕业的医学生纷纷选择其他科室,对儿科避之不及,愿意转岗到儿科的全科和内科医生更是少之又少。该院儿科几乎每年都在招新医生,但是报名者寥寥无几,即使有人愿意过来,也是儿童专科医院淘汰下来的,暂时先找家单位挂靠,等规培结束或拿到医生执照,再考虑跳槽到儿童专科医院。该院2016年就有1名儿科医生,辞职去了当地的儿童医院。“儿医荒”在综合性医院更加严重。
目前设有儿科的医院主要是儿童专科医院和综合性医院里的儿科,乡镇、社区等基层医院基本没有配备儿科医生或符合要求的全科医生,导致许多家长都选择带上患儿扎堆涌向儿童专科医院和综合性医院,使得儿科门诊人满为患,儿科医生几乎都在满负荷工作。该院2017年儿科医生的日均负担门急诊人次和年均负担住院人次分别是全院医生的1.3倍和1.4倍。在2017年底的流感高发时期,该院儿科门诊医生每天都要接诊100名以上患儿,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有时病人实在太多来不及看,还要把在家休息的医生喊过来帮忙。与高强度的工作不相称的是,儿科医生的收入不及其他科室的医生。儿科医生的收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医院发的工资和奖金,二是可能来自药品和耗材的灰色收入,这些都与医生开的药和检查多少有关。由于儿童用药少、检查少,儿科几乎不盈利,而一些医院为了鼓励创收往往会把医生收入与科室经济效益挂钩,所以儿科医生的收入水平普遍较低。该院相同职称的医生中,儿科医生收入低于全院平均水平。儿科留不住人才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干得多,拿得少”。
该院儿科医生在三年内科研成果寥寥无几,一方面是由于工作忙,没时间来搞科研,另一方面儿科医生高层次人才少,科研能力较弱。同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于几年前取消了儿科学目录,新生儿学科被划分到生殖系统/围生医学,其他儿科亚专科均被归入到相应的内科相关学科[4],儿童疾病也很少会被列为国家重大科研项目,导致儿科医生发表论文和申请科研基金很难,这些都阻碍了儿科医生的职业发展。
该院儿科已成为医患矛盾高发区和遭受医疗暴力的高危区。从近三年的患者投诉内容来看,反映的问题主要是候诊时间长、就诊时间短、态度差、水平低、费用高等。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儿童看病往往有时间季节性,双休日、寒暑假是呼吸道、胃肠道疾病高发时段,患儿看病就会集中爆发,等待几小时,看病几分钟成为常态;二是儿童免疫力低,病情变化快,急危重症多,加之无法表述自己症状,配合度差,很大程度只能靠医生丰富的临床经验来判断病情,存在较高的医疗风险;三是家属对孩子的过度关心导致对医生要求过高,期望过高,一旦治疗效果不明显就会对医生产生不满和指责,甚至出现恶意伤医行为。有报告显示,中国儿科医疗暴力事件的数量正在以每年20%的比例增加[5]。2016年1月,山东莱钢医院一名三十多岁的儿科医生被患者家属砍27刀后抢救无效离世,儿科医生已成为高危职业。
综上所述,由于“强度大、风险高、待遇低、发展难”的工作性质,儿科医生岗位明显缺乏足够的吸引力,致使儿科医生队伍萎缩严重。为了适应“二胎”政策导致的儿科医生需求量增加,近几年国家和地方也相继出台了一些政策与措施。如恢复国内多所院校儿科专业[6],允许愿意从事儿科专业的考生通过加分考试来获得医师资格[7],全科和内科医生通过转岗培训成儿科医生[8],定向医学生免费培养[9],这些政策的实施在短期或长期内有利于扩大儿科医生队伍,但是通过降低行业门槛和临时抓壮丁的方式不仅是治标不治本,使原本希望从事儿科的优秀医生也会避之不及。如果不从儿科医生短缺的根本原因处下手,选择了儿科的医生也会流失掉。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政府要以改善儿科医生工作性质,留住人才为基本出发点,还需要在以下几个方面加以研究与探讨。
缓解儿科医生缺乏,首先要解决儿科医生待遇问题。一是政府应加大对儿科医生的扶持力度,给与政策倾斜,每年给予儿科医生特殊岗位津贴;二是完善医疗收费体系,提高体现儿科医生技术劳务价值的收费项目,如诊疗费、手术费等。2015年10月无锡市进行了医疗价格综合改革,从整体上提升了医务人员技术劳务价值的收费项目,但目前儿科与成人的医疗价格并无差异,按照实施方案六岁以下儿童手术类项目可加收20%,但这项措施却被要求暂缓执行。儿科医疗服务价格还有待提高,对于难度系数较大的医疗服务项目,收费标准应高于成人;三是医院要制定更加合理的绩效考核方法,勿将医务人员收入直接与科室经济收入挂钩,建议把药占比、门急诊人次、平均住院天数等指标列入考核,使儿科医生收入不低于同级别医生的平均水平。
为了避免人才流失,还要重视儿科医生职业生涯规划。一是提高儿科学在医学领域的学术地位,扩大影响力,如恢复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申请的儿科目录,在重大科研立项上给与支持;二是为儿科医生提供更多的进修、培训,外出学习机会,以及鼓励免费攻读在职研究生等;三是在职称晋升、岗位聘任、评先评优等方面给与儿科医生政策倾斜和优惠,如缩短职称晋升周期、放宽聘任条件等,给儿科医生更大的发展空间。
只有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儿科医生才能安心工作。一是政府和医院要严厉打击医闹、暴力伤医等违法犯罪行为。在遇到医患矛盾时,不要采取不顾是非、息事宁人的做法,要最大限度保护医务人员的人身安全;二是通过多种途径对医学科学的局限性、风险性进行宣传,引导患者形成合理预期,减少医疗纠纷发生。同时,儿科医生也要换位思考,理解和包容家属的焦急情绪,充分考虑患方的经济承受能力,避免生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儿科医生还要加强医患沟通能力,对家属的疗效预期,沟通时要留有余地。不在家属面前评论其他医院和医生的诊治。只有全社会共同努力与参与,才能为儿科医生创造一个良好执业环境。
基层医疗机构是守护人民群众身体健康的第一道防线,常见病、多发病和慢性病应该在这一层级的医疗机构,而大医院应该把重点放在疑难杂症患者。但是由于基层医生综合素质不强,专业技术水平不高,得不到患儿家长的信任,认为到大医院治疗才保险。要解决这一问题,一是要鼓励基层卫生医疗机构开设儿科门诊,定期派基层医生到大医院儿科见习,重点提高基层医生儿童常见多发病的诊疗能力,达到把这些患者留在基层的目标;二是推进社区首诊制度,在社区就诊可以享受收费优惠政策;三是完善家庭医生签约制度,将儿童纳入重点签约对象,保障患儿能在基层医疗机构解决问题,将快速缓解大医院的儿童就诊压力。
总之,“二胎”政策下儿科医生的职业现状不容乐观,需要加强儿科人才培养和队伍建设,提高儿科医生的薪酬待遇,完善人才发展环境,推进分级诊疗体系,加快公立医院补偿机制改革,增强儿科医生岗位吸引力,才能稳定并充实儿科医生队伍,促进儿童医疗卫生事业持续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