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正解

2018-06-19 06:40钱玉趾陈思同
文史杂志 2018年3期
关键词:念奴娇·赤壁怀古消极苏轼

钱玉趾 陈思同

摘   要:苏轼开创了豪放词的先河,其《赤壁怀古》是豪放词的杰作。学术界长期以来的主流解释说,此词是苏轼贬谪于黄州所作,抒发了愁闷心情,显得低沉、消极。不过,这却是错解,当作辨析。

关键词:苏轼;赤壁怀古;低沉;消极;错解

宋代苏轼开创了豪放词的先河,其《念奴娇·赤壁怀古》可谓豪放词的杰作。词如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此词意境高远、雄浑、壮丽,痛快淋漓地抒发了诗人达观、奔放、豪迈的气概与神韵,获得了广泛的传诵与赞赏。国家教育部颁布《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教学大纲》,提出背诵古诗文的要求,并分别列出小学、初中、高中必背古诗文的篇目。这对提高中小学生学习古诗文的水平,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非常有益。为此,有些出版机构相继编写出辅导资料,当是有益的举措。但是,其中的一些观点有可商之处。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被收进高中生古诗文必背篇目;而且,近五年高考语文试卷都有《赤壁怀古》的内容,几乎是年年必考,可见其特殊性、重要性。甘曜玮《小甘高中必背古诗文》对《赤壁怀古》解释说:“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表现出了周瑜的儒将风度和运筹帷幄。“‘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寓意周瑜功名早成,而自己鬓发斑白却仍无建树,表达壮志未酬的郁愤和感慨。”[1]以上解释,有较多借鉴、较多依据,可谓主流说法。我们认为,以上解释有严重错误。以下将分别予以辨析。

一、赤壁之战是曹军与孙刘联军的对抗

曹操初步统一北方后,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率军20万南下,开近赤壁。孙权、刘备联军计5万,共同抵抗。曹军具有压倒强势,但曹军远征疲惫,流行疾疫,又不习水战,影响了战斗力。孙刘联军利用火攻。孙权的大将周瑜、程晋率军和刘备联军水陆并进,大破曹军。赤壁之战是我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

《三国志》中《魏书》《蜀書》《吴书》都有关于赤壁之战的记载。《魏书·武帝纪》记载较简:“公(曹操)至赤壁,与备(刘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吴书·周瑜传》记载:曹军20万进至赤壁,吴军“将士闻之皆恐”;孙权召集群下问计,议论者都说“势力众寡”,“不如迎之(迎曹军,归附曹操)”。这时的周瑜主战:“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孙权)破之。”周瑜部将黄盖提出火攻的战术“烧而走也”,假降的诈术“欺以欲降”。于是,孙权“遂遣瑜(周瑜)及程晋等与备(刘备)并办逆曹公,遇于赤壁……盖放诸船,同时发火,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备与瑜等复共追。”

《蜀书·先主传》载:“先主(刘备)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蜀书·诸葛亮传》载:刘备派遣诸葛亮到东吴,与孙权商讨联合抗击曹军的谋划。诸葛亮说:“豫州(刘备)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琮合江夏战士不下万人……今将军(孙权)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曹军必矣。”孙权一听很高兴:“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曹公败于赤壁。”从以上记述看,赤壁之战是孙刘联军抗击曹军,孙权的军队由周瑜、程普、鲁肃带领,刘备的军队由诸葛亮指挥。

《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写到赤壁之战,开头道:“周瑜立于山顶,观望良久,忽然望后而倒,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然后是“求医调治”。这样写是贬损周瑜。诸葛亮为周瑜开出“药方”,“密书十六字曰: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后,建造了七星坛,诸葛亮登坛祭风,“上坛三次”;“后人有诗曰: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唐代的杜牧有《赤壁》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说,如果不是东风帮助火攻,二乔(孙策妻大乔,周瑜妻小乔)将成为曹操的俘虏,关在铜雀台上。

以上所引诗文,说诸葛亮在赤壁之战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赤壁之战是曹军与孙刘联军的对抗。是三方的争雄,是三方英雄豪杰的才干的显耀。谁写赤壁之战,都会描述三方的角逐;苏轼《赤壁怀古》也展示了三方的较量。曹操是曹军的主帅。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精通兵法,又横槊赋诗,身边有一批英雄谋士。但在赤壁,占压倒优势的曹却“樯橹灰飞烟灭”了。这“樯橹”应指曹军,其主帅是曹操。(“樯橹”是中性用词,另一写法“强虏”带歧视性。)

《三国志·吴书》称孙权“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孙权曾“乘马射虎”、投双戟毙虎。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高度赞扬孙权说“亲射虎,看孙郎”。赤壁之战吴军的主帅是孙权,是孙权“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吴主传》说:“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进,遇于赤壁……”周瑜只带领一万兵力,是联军的兵力的1/5。因此,把周瑜看成吴军的统帅不妥,把周瑜功绩说得过大不合适。《赤壁怀古》“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遥相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写的是周瑜。在历史文献里,对周瑜的记述比较平实(赤壁战后两年周瑜病死)。在诗词作品中,周瑜的形象光鲜了许多,这大概与美丽的小乔有关。屈小强、李殿元《鼎足威扬》说:“(孙权)形貌奇伟……自幼文武双全……善骑射……胆略超群。”“孙策遭刺杀身亡后,19岁的孙权继而掌事。建安十三年(208年),孙权与刘备联合于赤壁打败曹操军队……”[2]如果孙权地下有知,他可能会说:“屈、李说得多好;《赤壁怀古》为什么不写成‘人道是、三国孙郎赤壁呢?”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载:“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孙权)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万人以助备。备得用与武帝(曹操)交战,大破其军……”《三国演义》(49回)写诸葛亮建议用火攻、造七星坛祭风,“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这是说,诸葛亮直接参与了赤壁之战。《赤壁怀古》“羽扇纶巾,谈笑间”写的应是诸葛亮,“羽扇纶巾”是诸葛亮的特有装束。《三国演义》写赤壁之战中“孔明笑曰”“孔明大笑曰”有三次之多,因此,“谈笑间”主要应指诸葛亮在“谈笑”。在赤壁之战中,诸葛亮是蜀军的领军人物,是蜀军英雄的代表人物。如果“赤壁之战”不写诸葛亮,会是一种严重的欠缺。

《赤壁怀古》写“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我们的理解是,久远年代的风流人物,被浪淘尽了,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年代,新的豪杰又会涌现。苏轼接着写“一时多少豪杰”,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三国时代三方都有许多豪杰,“多少”即多的意思。“江山如画”是说江山美好,这是表层的意思;深层的意思是说人间美好——这美好人间涌现了“多少豪杰”!此句说明苏轼的心胸是乐观的,是积极向上的。他赞扬了豪杰当然要效仿豪杰,建立功业。如果词里只写周瑜一人,则与“一时多少豪杰”相悖,不合苏轼本意。

综上所述,《赤壁怀古》会体现周瑜的作用,也会体现诸葛亮的作用。“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明说是周瑜。周瑜(字公瑾,175—210)24岁时,孙策“亲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小乔初嫁也在此时。赤壁之战时,周瑜34岁,诸葛亮(181—234)27岁,更年轻。“羽扇纶巾,谈笑间”,应指诸葛亮。

二、“羽扇纶巾”是诸葛亮的特有装束

纶巾,是一种巾帽。趙连赏《中国古代服饰图典》说:“各种巾帽流行是从汉末开始的……戴各种巾帽演绎成了一种时尚……如幅巾、缣巾、纶巾、角巾……诸葛亮雄才大略,胆大心细,临阵指挥三军不穿盔甲,戴的也是这种样式的头巾,因用质地较粗疏的葛麻制成,也称葛巾。《殷芸小说》:武侯与宣王治兵,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密觇,武侯乃乘素舆,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军。”[3]纶巾,是一种帽(巾帽)不是巾。赵联赏《图典》中图5—25纶巾图乃据明刻《三才图会》绘制。在刘锡勇绘画的《三国演义·赤壁大战》[4]中,诸葛亮的形象是“羽扇纶巾”(参见第41页附图诸葛亮形象)。

武将在指挥战争时应该穿军服。具体说,头上要戴武冠或戴盔,穿甲衣或战袍。赵连赏《图典》说:“汉代的武冠形似弁,故称武弁大冠。漆纱制成簸箕形状,左右两侧各下输一耳缀有,交系于颔下……鹖冠亦称武冠、大冠。传是战国赵武灵王所创……《后汉书·舆服志》:‘武冠,俗谓之大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为鹖冠云。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中郎将,皆鹖冠”[5]。周瑜是武将,在赤壁之战中作为吴军将领(左督),应戴武冠无疑。

赵连赏《图典》说:“第一种类型的甲衣……用甲片编缀成形,主要由甲身、背甲、披膊三组分组成……整个甲衣一般按军阶的高低由大小140至215枚甲片组成……有不少学者认为秦俑所穿之衣就是战袍……”[6]秦汉、三国紧相连,汉与三国的军服基本沿袭秦制。因此,周瑜在赤壁之战中,所穿军服应是甲衣或战袍。此外,周瑜腰间还应佩剑,遇有违反军令者,可以用剑处斩。

刘锡永绘《赤壁大战》“周瑜命将诈降的蔡和杀了”一节,其中周瑜戴的武冠,穿的是战袍。[7]蒋萍、赵晋绘《取南郡》,[8]“周瑜把曹操百万大军杀得落花流水,很是得意。”其中的周瑜戴的是武冠、穿的是战袍,腰间佩着长剑。[9](参见第41页附图周瑜形象)

综上所述,周瑜是武将,在赤壁之战中,戴武冠、穿战袍、佩长剑,是那个时代将领的常规装束,应该毫无疑义。“羽扇纶巾”是诸葛亮的特有装束,与周瑜毫不相干,我们至今找不到周瑜曾头戴纶巾、手执羽扇的只言片语的文献资料。因此,《赤壁怀古》“羽扇纶巾”所指应是诸葛亮。

谷闻《豪放词》注释:“羽扇纶巾,指诸葛亮……亮在军中常执羽扇,头戴纶巾。一说此句仍承前三句,仍指周瑜。它是古代儒将的装束,用来形容周瑜的从容闲雅。”但其“评析”说:“遥想以下五句,从各个不同角度刻画周瑜……‘羽扇一句,写其服饰……‘谈笑一句,写其韬略……”这后面的评析,把前面的注释否定了,可惜。

林庚等主编《中国历代诗歌选》说:赤壁大战的指挥者周瑜所戴之巾就是纶巾。[10]唐圭璋主编《唐宋词鉴赏辞典》说“周瑜所戴是纶巾,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描写周瑜的装束儒雅,风度翩翩。[11]这样说有什么依据?我们认为不妥,需重加探讨。

三、“一尊还酹江月”的含义

《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戎”指战争,“祀”是祭祀。在古代,战争之前,必须先祭祀,求神保佑取胜。所以,祭祀特别重要。尧将帝位禅让给舜时,舜进行了隆重的祭祀。《尚书·尧典》载:“(舜)受终于文祖(祖庙)……肆(于是)类于上帝,礼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类、礼、望、遍,是祭祀的名称。“望”是望祀,“山川”指山神、河神。[12]

《汉书·郊祀志》载:“祀者,所以昭孝事祖,通神明也……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序,灾祸不至,所求不匮……(汉高祖)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之神当祠者,名以其时礼祠之如故。”[13]《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载:“汉帝以众望在魏,乃召群公卿士,告祠高庙……奉玺、绥禅位……事讫,降坛,视燎成礼而反(返)。”“告祠高庙”,指帝王诸侯遇有大事,到祖庙进行祭祀。“燎”指燎祭。“燔燎”是一种祭天仪式,“积薪烧之”,“使烟气上达于天”。“燎成礼而反”,是说祭天仪式完成后返回。汉献帝禅位给魏文帝,是无奈而为,但还是按传统的祭祀习俗进行祭祀了。

《礼记·祭统》载:“凡治人之道,莫急(重要)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生于心也;心怵(敬畏)而奉之以礼,是故唯贤者能尽祭之义。”以上所述,是强调祭祀的重要性、以及祭祀者的虔敬与真诚。《礼记·祭义》有:“祭日于坛,祭月于坎……祭日于东,祭月于西……阴阳长短,终始相巡,以致天下之和。”这是说祭日祭月的意义。

《仪礼·特牲馈食礼》载:天子、诸侯在祖庙祭祀祖父、父亲,要用大牢,即用牛、羊、猪各一。《仪礼·少牢馈食礼》载:诸侯的卿大夫祭祀其祖先,要用少牢,即用一羊、一猪。特牲馈食礼与少牢馈食礼都有酒及其他祭品。《礼记·祭统》有:“君执圭瓒《圭柄的舀酒玉勺)裸尸,大宗执璋瓒(璋柄的舀酒玉勺)亚(第二个)裸。”裸,是把酒洒在地上以祭神的一种祭礼。以上所述,说明祭祀的祭品很丰盛,祭礼很隆重。

《后汉书·张奂列传》有:“召主薄于诸羌前,以酒酹地。”酹,是把酒洒在地上祭神的一种祭礼。苏轼《赤壁怀古》“一尊还酹江月”,就是把酒洒在地上(或江面)进行祭祀,为的是求神护佑,以助其建功立业。苏轼在酹酒祭祀时,内心真诚,极其虔敬。这种酹酒,与饮酒作乐或借酒浇愁,完全不同。

甘曜玮说,“酹酒”是“是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谷闻《豪放词》说:“写对月祭酒,对衬托自己的愁闷心情。”[14]夏承焘等《唐宋词选》说:“‘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显得很消极。”[15]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说:“词的结尾调子失之低沉,但这也是历史与现状。理想与实际经过尖锐冲突之后在作者心理上的一种反映……”[16]说《赤壁怀古》结尾“愁闷心情”、消极、低沉等,完全不合苏轼积极进取、乐观豁达的精神,不合该词的词语内涵、豪放风格。

四、“雄姿英发”与“羽扇纶巾”是两个不同意象

闻一多《律诗底研究》说:“律诗的体格是最艺术的体格。它的体格虽然窄小,却有许多的美质拥挤在内。”[17]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有:“寻声律而定墨”、窥意象而运斤”。诗歌研究学术界已将詩歌分为意象性构造和音乐性构造两部分。陈植锷《诗歌意象论》较详地阐述了意象的组合,并将组合方式分为并置式、跳跃式、叠加式、相交式、辐合式。陈氏举例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就是这样一种成功的选择与组合……鸡声是早行的时间意象,茅店、板桥是早行的空间意象,人迹、霜是早行的环境意象……”[18]

诗词对于意象的要求是一样的,一首诗(或词)中的意象多、组合巧妙,其艺术性就强。如杜甫《登楼》:“花近高楼客伤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呤。”其中的意象,有高楼、朝廷、祠庙;有锦江、玉垒(山)、西山;有客、寇盗、后主(刘禅)、好为梁父吟的诸葛亮等。在这里,广义的意象应包含典故,包含古代的故事或有特定来历、含义的词语。

又如李商隐《筹笔驿》:“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徒今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筹笔驿(在广元与阳平之间),是诸葛亮伐魏的驻地。此诗写诸葛亮具有雄才大志,可惜未能完成大业。诗中的意象:有猿鸟、风云、简书、神笔;有传车、锦里、祠庙;有上将(诸葛亮)、降王(刘禅)、管乐(管仲、乐毅)、关张(关羽、张飞)等,写到的人物有六个。

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其中,孙仲谋即孙权。他能坐镇东南,在赤壁之战中打败强大的曹军。寄奴即南朝宋武帝刘裕,曾在京口起兵北伐,先灭南燕,后灭后秦。孙权、刘裕都是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此词中的意象有江山、风、雨、斜阳、草树;有舞榭、歌台、巷陌、金戈、铁马、扬州路、佛狸祠;有孙权、刘裕(寄奴)、封(筑坛祭天)狼居胥(山)的霍去病、仓皇北顾的宋文帝、廉颇等,写到的人物有五个。

京口即江苏镇江,北固亭在长江边上。《北固亭怀古》与《赤壁怀古》立意相同,都是怀古抒情。李商隐的《筹笔驿》也是怀古抒情,写到的人物有六个;《北固亭怀古》写到的人物有五个。而苏轼《赤壁怀古》如果只怀念一个人物——周瑜(周郎、公瑾),小乔只是个陪衬人物,则是很不合理的写法。我们认为苏轼写了两个人物:周瑜、诸葛亮,“羽扇纶巾”是指诸葛亮。一个英武,一个儒雅,颇富诗意。后面“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指敌对方曹军),有两个人好“谈笑”,只有一个怎么“谈笑”?

《筹笔驿》里三、四句“徒今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两句写两个人物,三句“上将”对四句“降王”符合对仗要求;五、六句“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两句写了四个人物,五句“管乐(管仲、乐毅)”对六句“关张(关羽、张飞)”符合对仗要求。这种写法是律诗的常规写法。词,是句子长短不齐的诗,甚基本技法与诗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说,《赤壁怀古》所写应是两个人物,“雄姿英发”是指周瑜,“羽扇纶巾”是指诸葛亮。裴启《语林》说:诸葛亮“素舆葛巾,持白旄扇,指麾三军,皆随其进止。”可是,较多学者说“羽扇纶巾”是周瑜的装束、是指周瑜,长期至今,已成为主流观点,正统说法,而且编进了辞典。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有“‘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装束儒雅,风度翩翩”。如果苏轼地下有知,他可能会说:“非吾意也,谬哉!”

五、“多情应笑我”里谁笑谁辨析

《赤壁怀古》“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里,“故国神游”的、“早生华发”的是苏轼,被笑的是苏轼(我),应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谁在笑苏轼?

有一种说法是苏轼自己笑自己。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说:“一旦从故国神游跌入现实,就不免自笑多情善感。”[19]还有一种说法是周瑜笑苏轼。叶嘉莹《唐宋名家词赏析》说:“有一种解释是,周公瑾的英魂如果死而有知,来到赤壁,看到我苏子瞻,一定会笑我徒然多情……这是大家都用的一种解释……我以为‘多情应指周瑜。”[20]我们认为,上述解释偏离了历史事实与词作原意。

苏轼的父亲苏洵,曾任秘书省校书郎、霸州文安县主簿,是北宋著名散文大家。苏轼21岁考中进士,曾任福昌县主簿、大理评事、殿中丞等。他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外放到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作地方官,后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不久被贬谪为黄州团练副使。苏轼曾任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等,又曾远谪惠州、儋州等地。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被贬至黄州(湖北黄冈)。时被解押前往,处境险恶,生活窘困。苏轼筑室于黄州城外的东坡,自号“东坡居士”。元丰五年的一天,苏轼去沙湖(黄冈东30里),没有抬轿,仅凭竹杖芒鞋(草鞋)步行,不巧途中遇雨,同行的人都觉狼狈不堪。苏轼被贬前后相较,可谓一落千丈。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苏轼现在又途中遇雨,是不幸中遇不幸,情何以堪!一般的人会认为,此时的苏轼定会心情愁闷,会低沉、会消极、会自己笑自己等。但是苏轼不会这样,有诗为证。

苏轼在黄州遇雨后,写出《定风波》,词前有小序:“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词的上阕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你看,苏轼身穿蓑衣,脚蹬草鞋在风雨中吟啸徐行,同行人都感觉狼狈时,他是如此潇洒,如此乐观坦然。词中有“谁怕?”表层说是不怕风吹雨打,深层是说不怕贬谪迫害。积极进取、旷达超然的苏轼,绝对不会自己笑自己。自己笑自己,是自我贬低,是自己糟践自己,这与苏轼无缘。

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九月,苏轼从杭州来到密州,艰苦度日,“适桑麻之野……盗贼满野”,“而斋厨索然”。在此恶劣环境中,苏轼将一瞭望台修葺成“超然台”,写成《超然台记》,末句是“乐哉游乎!”元丰六年(1083年)六月,苏轼友人张怀民也被贬于黄州,在江边建一亭,苏轼命名为“快哉亭”,并写成《水调歌头·快哉亭作》,上阕写亭上所见苍茫秀丽景色,下阕有:“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兰台公子”指宋玉,“雌雄”指宋玉《風赋》的雄风、雌风。《风赋》有:“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宋玉曰)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自然界的风没有雌雄的区别。苏轼认为,宋玉硬说有雄风、雌风,所以可笑。“刚道”是硬说的意思。在这里,苏轼笑宋玉在楚襄王面前低头哈腰,一副阿谀之态。苏轼被贬于黄州,处境险恶,但他坚信自己无罪无错,也非才华不如人。因此,他不会低头、低沉、消极,不会自己笑自己,更不会阿谀君王。这首《水调歌头》,显示了苏轼的一身“浩然”正气。

苏轼《蝶恋花·春景》下阕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在这里,多情人的多情遇上了无情人的无情而被“恼”。无情人笑或多情人笑,无论怎么理解,多情人不会自己笑自己多情。我们认为,“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是关心苏轼的多情人的“多情”笑苏轼(我);华发老夫发什么“少年狂”;还写什么《赤壁怀古》,搞什么“故国神游”,言下之意,该歇气了。“应笑我”,是说多情人应该会笑我,当面不笑我背后会笑我。这应当是苏轼的猜想。但是,即使当面笑“我”、劝“我”,苏轼也不会改变初心,不会改变崇高的志向、雅洁的情怀。

苏轼被贬于黄州后,曾游览湖北浠水县的兰溪边的清泉寺。苏轼有感于“兰溪西流”写成《浣溪沙》:“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谷闻《豪放词》评析:这首词“展现了作者积极的人生态度和处逆境而不悲观的精神境界……‘谁道二句,写人生可以返老还童,青春可以长驻的不服老思想……‘休将一句,写不为白发而伤感。这是自勉,也是自励。”[21]此说有理。在苏轼胸中,什么“鬓微霜”“早生华发”“白发”都不会影响他积极进取的精神,当然不会低沉、消极,不会自己笑自己。他在《浣溪沙》里说了,在《密州出猎》这样做了。

苏轼在密州写《江城子·密州出猎》时,西夏的军队正威胁北宋的边地。这词上阕描写平冈打猎的壮举;下阕所写,是希望朝廷能起用自己,继续为国效力。全词如下: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开头写“老夫聊发少年狂……千骑卷平冈。”这时的苏轼不是“老骥”伏枥,而是腾跃而出,威风凛凛。下阕写:“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狼,指天狼星,这里比喻西北的西夏等入侵者。从这里可以看出,“老夫”苏轼铁了心要为国继续建功立业,并明确宣称“鬓微霜,又何妨”。早生华发“又何妨”!因此,他不会在《赤壁怀古》里自己笑自己“早生华发”。相反,当别人笑他已是华发老人,还想奔赴疆场建功立业时,他会理直气壮回答“又何妨”。

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说:“词人(苏轼)想像,周瑜自己身已殒亡而心恋故地,神游故国,和自己(苏轼)相遇,将会笑我事业未就而华发早生。”[22]这是说周瑜在“故国神游”笑苏轼。赤壁之战是在公元208年,曹操率军20万南下,孙权和刘备联军5万,采取假降、利用火攻(借东风),在赤壁大破曹军。周瑜会笑苏轼吗?

我们不妨为周瑜想一想,周瑜死了800多年会知道眉山生出苏轼,他会跑到赤壁怀古,会写出诗词吗?王国维《人间词话》提出“隔”与“不隔”的观点,说“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周瑜与苏轼相隔800多年,相隔于阴阳两端,词坛俊杰会写这样“隔”的词吗?退一步说,周瑜的灵魂到了赤壁,见到苏轼写了《赤壁怀古》,赞扬自己“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周瑜会非常高兴,会称赞苏轼才高八斗;他不会笑苏轼“早生华发”,更不会笑苏轼寿终入土。

如果周瑜灵魂有知,他会笑曹操愚蠢、低能。曹操在赤壁搞兵家大忌的布阵;相信了黄盖的诈降;20万人马被5万人打得大败而逃。周瑜地下有知,他会笑曹操而不会笑苏轼。还有,前面已说到,“雄姿英发”指周瑜,“羽扇纶巾”指诸葛亮。周瑜不会笑苏轼,诸葛亮更不会笑苏轼。苏轼曾笑过曹操。苏轼在黄州时写的《满江红》有“不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曹公,即曹操。主张周瑜笑苏轼的学者,不会说周瑜和诸葛亮一起在笑苏轼吧?

六、“人间如梦”与“人生如梦”的辨析

《赤壁怀古》篇末“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有另一种版本“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至今不知哪一种是正确版本。我们初步检索,多数书籍写作“人间如梦”。如: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夏承焘等《唐宋词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59年版)、俞平伯《唐宋词选释》、毛晋刻《宋六十名家词》、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谷闻《豪放词》等。写作“人间如梦”的书籍不但多,而且有的出版时间较早,编著者的知名度也较高。因此,写作“人间如梦”的版本可能是可信的正确版本。

写成“人生如梦”,因为是苏轼的口述,有些学者会将其与苏轼被贬的坎坷人生联系起来,便会产生一系列的副作用。有人因此说苏轼心情愁闷、低沉、消极,慨叹“人生如梦”。有人把“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理解为苏轼自己笑自己。有人把“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评析为以酒解闷或对月借酒浇愁,等等。

“人间如梦”与“人生如梦”完全不同。“人间”,有人世间、人类社会、世界上的意思。联系《赤壁怀古》说,千古(长远年代)的王朝更迭,风流人物都被大浪淘尽;到了三国时代,群英争雄,一时豪杰并起,但终究成为历史;放眼当代当朝,当政者昏庸,贤愚不分,社会动荡不安,民众如在梦中一般。这应是“人间如梦”核心含义。至于苏轼自己,则有崇高志向,旷达、坦荡、乐观的胸怀,有特别清醒的头脑。

楚国的屈原被顷襄王放逐,写成《渔父》,开头是:“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接着,渔父规劝屈原“与世推移”(随波逐流),“何故深思高举”。屈原坚定回答说:“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屈原在《怀沙》中说:“定心广志,余何所畏惧兮。”因此,司马迁在《屈原列传》里高度赞扬说:其志洁,其行廉,“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苏轼被贬至黄州,处境险恶,他在风雨中穿着蓑衣草鞋行走,写出《定风波》抒怀:“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被贬至更蛮荒的儋州,写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诗,有“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句。这样的高尚志向、旷达胸怀可与屈原归为一类。这一类人物都不会低沉、消极,不会自己笑自己。

王安石实行新法,苏轼曾上书反对。嗣后,朝廷以作诗讪谤罪,将他逮捕入狱,不久贬至黄州。因此,苏轼写诗必须考虑生命安全,必须慎言远祸(有时可能会说些低沉、消极的话),会有朦胧,否则,稍有不慎,可能入狱或被斩。他写“人间如梦”,“人间”是大范围,可以囊括长远年代的人间、普天之下的人间;实际所指,应是小范围,是当今的人间,是北宋的社会。苏轼将矛头直指朝廷,而不留下被抓的把柄。这应是苏轼的高明过人之处;但是,却给后人留下了歧解、误解的可能,以至于改成“人生如梦”。这样来看,高中生的教辅书籍写成“人生如梦”似不妥。我们想,如果苏轼地下有知,他看到“人生如梦”,可能会说“莫吾知也”。

七、结语

苏轼有崇高的志向,爱国爱民,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有豪放、旷达、乐观的胸怀,且多才多艺。2000年,法国《世界报》评出“千年英雄”(公元1000年至2000年)12名,苏轼大名赫然列于其中。2017年11月23日,《世界报》副主编让·皮埃尔来到四川眉山参加第八届东坡文化节,专门讲述了评选苏轼为“千年英雄”的考量。[23]

《念奴娇·赤壁怀古》的主流解释说“羽扇纶巾”指周瑜,说“多情应笑我”是自己笑自己或周瑜笑苏轼,说“一尊还酹江月”是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心情”、“顯得很消极”等。我们认为,这样解释是严重的错误。苏轼开创了豪放词的先河。《赤壁怀古》是豪放词的杰作,显示出苏轼的高尚志向,积极向上的精神,豪放、旷达、乐观的情怀。方永江等《论东坡文化及时代价值》说:“林语堂说苏轼‘是个秉性难易的乐天派”,“复旦大学教授王水照先生为三苏祠题词云:‘说不全、说不完、说不透,永远的苏东坡。”[24]当今,对《赤壁怀古》应予重新评说,直到说透。

注释:

[1] [18]甘曜玮:《小甘高中必背古诗文》,漓江出版社2017版,第67页,第67页。

[2]屈小强、李殿元:《鼎足威扬——〈三国志〉纵览新说》,济南出版社2017年版,第102页。

[3][5][6]赵连赏:《中国古代服饰图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94、195页,135页,116页。

[4][7][8][9]潘勤孟改编、刘锡永绘画《三国演义·赤壁大战》第25页,第51页;赵三岛绘画《天水关》第152页;蒋萍、赵晋绘《取南郡》第8页。均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

[10]林庚等:《中国历代诗歌选》下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40页。

[11][16][19]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84页,386页,386页。

[12]金景芳、吕绍纲:《〈尚书·夏虞书〉新解》,辽宁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05页。

[13]班固:《汉书》,岳麓书社1993年版,第535、543页。

[14][21]谷闻编注《豪放词》,西北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54页。

[15]夏承焘、盛弢青:《唐宋词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81年版,第67页。

[17]闻一多:《律诗底研究》,载《神话与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06页。

[20]叶嘉莹:《唐宋名家词赏析》,南开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6页。

[22]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8页。

[23]中国苏轼研究学会:《首届东坡文化国际学术高峰论坛文集》(2017年11月),第697页。

[24]方永江等(课题组):《论东坡文化及时代价值》,第1页。

作者单位   钱玉趾: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

陈思同:深圳国际交流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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