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辉立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鸦片问题是我国近代史上最为重要的问题之一,鸦片贸易使整个帝国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如林则徐所说:“(鸦片)流毒天下,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1]这场中英间的贸易战最终转变为两国间的战争,揭开了中国近代史的序幕。从此“欧洲诸国,由南洋而入中国边界腹地,与天朝立约,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这种现象被李鸿章称之为“数千年未有之变局”[2]。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清政府被迫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开放通商口岸,鸦片开始大规模输入中国。与此同时,大量传教士也得益于战争的胜利,能够自由地在中国各地传教并居住,开启了宣教的黄金时代。“通商加传教”这一组合成为西方列强在对华不平等条约中的普遍诉求。然而,传教士与鸦片在同一个时期入华,助长了国人对基督教的敌视,不少国人斥之为“帝国主义侵华的先锋”,传教士与鸦片也被戏谑的称为中国的“孪生瘟疫”[3]。早期的一些研究从“革命史范式”出发,视传教士为与鸦片贩子沆瀣一气的帝国主义分子,而忽略了传教士参与晚清禁烟运动这一基本史实①相关论述参见:顾长声的《传教士与近代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顾长声的《从马礼逊到司徒雷登》,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罗冠宗编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史实述评》,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龚缨晏的《浙江早期基督教史》,杭州出版社2010年版。。事实上,不少在华传教士反对鸦片贸易,并通过向政府请愿、开办戒烟所、成立反鸦片协会等方式参与禁烟运动,在一定程度上促进清政府与国际社会在禁烟上的合作,并为禁绝鸦片流毒做出一定贡献。现基于晚清来华传教士的自传和一手英文史料《教务杂志》②《教务杂志》(The Chinese Recorder)自1867年在福州出刊,1874年迁往上海,至1941年因太平洋战争爆发而停刊,历时74年,是传教士在华出版的持续时间最长的英文刊物,也是在华新教传教运动的主流刊物。它是集中反映新教传教士群体主张的喉舌,是鸦片问题最主要的舆论阵地之一。,以浙江为考察对象,探讨晚清来华传教士在禁烟运动中扮演的角色及意义。
浙江面朝东海,背靠大陆,是中国传统的经济富庶之地。杭州、宁波、舟山和温州都是天然良港,在浙江对外贸易历史中扮演重要角色。杭州港因钱塘江、京杭运河和浙东运河交叉畅达,水运兴旺。唐、五代时期,杭州同日本和朝鲜交往频繁,而且同东南亚、阿拉伯和非洲的往来也相继不断。隋代以后,杭州成为阿拉伯商人出入的重要港口,钱塘江畔“舟楫辐楱,望之不见其首尾”[4]104。除杭州外,宁波也是沿海重要港口,过曹娥江、钱塘江,可直达杭州,并连贯运河,衔接江淮,地理优势显著,在唐代就已跨入全国四大贸易港的行列。甬江出海的船只,常驶抵新罗和日本,“江淮道梗,吴越泛海通中国”,海外诸番,莫不习知其地[4]98-99。此外,湖州、舟山也以天然良港而闻名。1698年,舟山建衙署,始英国商船来定海[5]251。
发达的海上贸易,使浙江成为鸦片输入较早的省份之一。康熙末年,鸦片贩子通过海运走私鸦片进大陆,鸦片流毒先是在粤之广州、闽之厦门传播,后由粤闽传入浙江[6]7-8。1821年,两广总督阮元上书嘉庆帝,“近年来夷船为运销鸦片,曾遍历闽、浙、江南等地”[5]316。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失利后,清政府被迫开放宁波为通商口岸,此举为鸦片输入浙江敞开了大门,海外对浙鸦片贸易更加肆无忌惮。1850年,鸦片作为一种娱乐奢侈品,已广泛流通于舟山上层社会[7]388-389。1861年,宁波鸦片进口量为1514担,1875年,宁波鸦片进口量猛增到10116担,价值超过340万海关两,占当年宁波港进口洋货总额的55%[8]。1888年,温州进口鸦片233.8担,价值10.9万两,占该年温州洋货进口总值的22.8%[9]。
由于垂涎于鸦片生意一本万利,浙江许多的耕农、茶农纷纷改种罂粟,使浙江本土鸦片的贩卖日益猖獗。1830年,御史邵正笏上书道光皇帝说,“浙江如台州府属,种者最多,宁波、绍兴、严州、温州等府次之。有台浆、葵浆名目,均与外洋鸦片无异。大伙小贩到处分销。”[10]在鸦片合法化之后,江浙一带的土烟种植日益泛滥。19世纪80年代,浙江的台州府各县,罂粟的种植面积竟达十之八九。“浙东台郡,田家春熟,概种罂粟,豆麦则十居一二,每五月后,罂粟收获,始下谷苗。”[11]161-162台州“黄岩一县,无不吸烟,昼眠夜起,杲杲白日,阒其无人,月白灯红,乃开鬼市。大家累世积储之业,化为乌有者不可胜数;而士风颓靡,细民实业,多由于此。”[11]90除台州外,“温州五属县,所产鸦片,以瑞安为最,永嘉、平阳、乐清次之,泰顺又次之。通计每年出浆,约值银十余万元。”[11]161-162根据1887年当地官府的报告,宁波本地鸦片生产量已达4500担,温州本土鸦片的产量达到3000担,其中大部分远销福建等地[12]14-16。19世纪末,浙江全省罂粟种植面积达473700亩[11]184,本土鸦片产量超过1万担[13]。鸦片的大量传播不仅耗费财产,危害健康,同时引发社会危机。尤其对军队的传播,大大削弱了清军的战斗力。沿海七省的官兵在出征时往往带两杆枪,作为武器的长枪常常生锈,而一杆烟枪却油光发亮[11]93。驻宁波的海防部队,几乎没有不吸鸦片的[12]27-28。一些鸦片飞剪船源源不绝的提供鸦片给官吏、陆军与水兵,甚至军中流行说“不抽大烟非好兵”[7]388-389。
当时中国市场流通五种不同产地的鸦片,即麻洼(Malwa)、帕特纳(Patna)、贝拿勒斯(Benares)、波斯(Persian)和本土鸦片[13]。其中进口鸦片的种类分布如下:
表1 晚清中国进口鸦片的种类及价格① 本表数据参见苏智良的《中国毒品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90页。
以温州为例,浙江鸦片消费的种类与情况如下表:
表2 温州鸦片消费种类及情况② 参见温州文史委员会编的《温州文史资料》(第十五辑)1985年版第382-389页。
在鸦片流毒泛滥于浙江大地的同时,西方传教士也陆续来浙。1842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规定开放宁波等五城市为通商口岸,传教士有权自由出入宁波,各大教会纷纷派遣传教士来浙江。1843年11月,美国浸礼会派遣医疗传教士玛高温(Daniel Jerome Macgowan)到达宁波传教。1844年6月,美国长老会医疗传教士麦嘉缔(Divie Bethune McCartee)到达宁波,在佑圣观内施医传教[14]79。1848年5月,英国圣公会传教士禄赐(Rusell)、戈柏(Robert Henry Cobbold)到宁波立堂布道,是浙江中华圣公会之始。1850年,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丁韪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被派来中国,在宁波传教[14]80-81。1855年,英国传教士戴德生(James Hudson Taylor)抵达宁波,在刘汀街施医传教,并于1865年创立内地会(China Inland Mission),之后逐步向浙江10个市县和12个省、市、自治区发展[15]。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国伦敦会医疗传教士雒魏林(William Lockhart)在舟山定海设立眼科诊所,既治病又传教。据传教士估算,宁波有5%的男子是吸鸦片者[7]388-389。根据驻温的循道会传教士苏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的调查,1892年,温州城内约有700多家烟馆;1904年,公开经营的烟馆超过1200家。温州每30个成年男子中就有1个是吸鸦片者[16]169。1888年,戴德生在伦敦传教大会上更是指出,中国至少有1500万吸鸦片者,鸦片流毒危及了整个国家的人民与社会[17]。
面对浙江的鸦片之风盛行,不少传教士出于基督教信仰和人道主义精神,按捺不住对鸦片贸易的谴责。雒魏林是最早谴责鸦片贸易的浙江传教士之一,他斥责西方国家人民对中国鸦片问题的漠视道,“关于这个不可忍受的鸦片贸易,所有国家人民的良心竟都沉默了。”[18]雒氏进一步描述吸鸦片者的情形说,“吸鸦片者为了吸食鸦片,挥霍他们的财产,当掉他们的家具或衣服,卖掉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最终沦为乞丐,拾取别人吸剩的烟灰,然后病死在路边,难道我们能对这种罪恶无动于衷吗?”[19]394雒氏同时分析中国人使用鸦片最大原因是因为不知如何利用自己的闲暇时间,使他们很容易受到鸦片的诱惑,把吸食鸦片当作一种娱乐消遣[19]392。1861年,他在《在华行医传教二十年》(The Medical Missionary in China:A Narra⁃tive of Twenty Years'Experience)一书中指出鸦片对人的身心都极具危害,并告诫鸦片商人应本着基督教和人道的共同基础,放弃这种罪恶贸易[20]48。一名传教士在《教务杂志》上义愤填膺的抨击道,“如果有人不相信鸦片对人体有危害的话,可以到浙江首府的大街看看那些吸鸦片者被毁坏身体的惨状,甚至乞丐的悲惨遭遇还远不及他们的一半。”[21]在杭州行医长达45年的医疗传教士梅藤更(David Duncan Main)在目睹无数鸦片病人的惨状之后说,“鸦片正在吞噬人民的生命,它剥夺了他们的事业、财产、朋友和情感,摧毁他们的身体,把他们引向死亡的深渊。”[22]传教士威尔逊(J.W.Wilson)无不心痛地说,“鸦片正在把这个国家引向毁灭。”[23]431在宁波 26 年的循道会传教士阚斐迪(Frederic Galpin)也见证道,“中国人强烈反对外国人把鸦片带到这里。”[24]21-29在温州的苏慧廉说,“除了鸦片贩和吸鸦片者,没有一个中国人不反对鸦片贸易。”他称鸦片是“世上最致命的苦难根源之一”。据他估算每年因鸦片造成的死亡人数达到40万。他将鸦片称为“吸血鬼”,“从中国的血管里吸走生命力”。[16]165-166苏氏同时呼吁英国政府废除鸦片贸易,禁止在印度的鸦片种植[16]177。
1861年来浙江的英国圣公会传教士慕雅德(Arthur Evans Moule)在中国生活定居了45年,是在鸦片问题上最有影响力的浙江传教士之一,也是最早谴责鸦片贸易为“基督的耻辱”并呼吁英国政府废除鸦片贸易的英国传教士。慕氏曾亲眼目睹人们在公共场所焚烧了8000支鸦片管和鸦片灯[25]。1876年,慕雅德著述《劝诫鸦片论》,其中讨论了鸦片贸易的现状以及治疗鸦片病人的策略[26]。在1877年首届在华传教士全国大会上,慕雅德是关于鸦片问题的主要发言人,他发表的《鸦片的使用与对华宣教事业的影响》(The Use of Opium and its Bearing on the Spread of Christianity in Chi⁃na)一文,被会议接纳为全体在华传教士关于鸦片问题的立场[27]。慕雅德在会上发言道,“鸦片是在基督的福音在华进步的主要障碍,笼罩了1/3的人类的心灵。”他引用一位中国基督徒的话说,“废除鸦片贸易比建立1万家医院和1万座教堂更有效。”鸦片使医生和传教士的努力都付诸东流[28]。慕雅德进一步指出,“鸦片贸易让大英帝国的名字蒙上一个难以磨灭的污点,对在华的基督教事业造成严重影响,是所有基督徒的耻辱。作为传教士,我们有责任对罪恶的贸易做出回应。”[29]此次大会通过以下决议:吸食鸦片是一种身体上、道德上和社会上的恶习;鸦片贸易对中英两国都造成严重伤害,是在华宣教事业最强大的障碍。会议代表全体在华传教士呼吁迅速废除鸦片贸易,并恳请所有基督徒热切祈祷,唤醒英国政府和其他基督教国家的良知,结束罪恶[27]。1878年的《教务杂志》高度评价了慕雅德发表的文章,认为他的文章是传教士大会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文章之一[30]。除此之外,他于1877年在宁波出版了《鸦片问题:大英帝国的鸦片政策及对中国和印度的影响》一书,指出英政府鸦片贸易政策的错误[20]47。这些传教士先行对于鸦片问题的发声,影响了浙江传教士群体,促使他们在反鸦片立场上团结一致,从而为遏制鸦片流毒的行动奠定了基础。
面对浙江鸦片之毒泛滥,传教士通过开办戒烟所、向政府请愿等方式遏制鸦片传播。其中运用自身的技能,医治鸦片病人是最直接最普遍的方式。传教士梅藤更说,“我们开办戒烟所,就是对鸦片贸易的实际反抗。”[31]1844年,雒魏林创立仁济医院,照看数千名鸦片病人。他采用“顺势疗法”,逐渐减少病人的鸦片量,同时用氨水、葡萄酒和补品缓解病人因禁食鸦片出现的症状,直到最后完全停止鸦片的使用[19]227。在他的治疗下,大部分病人的症状都得到了缓解,并放弃吸食鸦片。由于雒氏疗效出众,大大增强了医院的名声[19]384。1846年,玛高温在宁波北门外江边租用道教场所“佑圣观”的几间房屋,开设名为“浸礼医局”的诊所,一边传教一边治病[14]79。1878年,玛高温出版了《救溺死烟毒编》,介绍治疗鸦片病人以及处理鸦片中毒的方法。玛高温同时被认为是第一个引用“一体疗法”来治疗鸦片病人的人,在华行医超过30年[32]。1875年,白保罗(Stephen Paul Barchet)接替玛高温主持医疗和传教工作,接手后将诊疗所从佑圣观迁到姚江边,前后增建男女病房,新添床位10张,同时将诊所改为“大美浸礼会医院”。1889年,兰雅谷(J.S.Grant)继任院长后将自己担任宁波海关检疫官13年的薪资全部捐给医院,并扩建了一座有60张床位的住院大楼[33]。1878-1885年,该院共接诊676位鸦片病人,每位病人被要求至少留院3-4周以保证疗效。医院自开办初至1885年医院总共接诊82645人,在宁波名噪一时,赢得了不少国人的好感。宁波道台就曾通过美国领事史蒂文斯(E.Stevens)为医院捐赠200美元[34]。同时,国外对华的资助也络绎不绝。1859年,一位英国驻印度的鸦片税务官,在退休后捐献其毕生积蓄共计3000多英镑用以建立戒烟所,对当时在华的反鸦片运动无疑是雪中送炭。第一批资助于1859年到达宁波,在戴德生和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麦嘉缔(David McCartee)的倡议下,由英国圣公会传教士高富(Frederick Foster Gough)着手兴建一所临时医院,收留了不少鸦片病人,治愈率达50%[35]。
与此同时,杭州的戒烟工作也发展迅速。1871年底,受圣公会主教罗赛(Russell)的委托,爱丁堡医疗传道会(Edinburgh Medical Missionary Society)的高尔特医生(Galt)在杭开办戒烟所。该院有大候诊室、外科手术室和附属礼拜堂,以及足以容纳24张床位三个大病房。创办初期,每周超过90位鸦片病人就诊。高尔特采用逐渐减少鸦片量并辅以补药的方式治疗病人,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仅1874年上半年治愈患者160例[35]。1869年,圣公会传教士麦多(Meadows)在杭州设立有16张病床的戒烟所,开始治病传教。1870年前后,他创办广济医院又扩建该院。医院平均每月20位病人住院,接诊上百位病人。1881年11月,圣公会传教士梅藤更接办戒烟所。在梅氏的管理下,医院发展极为迅速[36]。1884年,广济医院新增就诊人数2920人,住院病人235人,外出接诊1357人;治疗鸦片自杀未遂者68人,其中救活51人,全年共接诊4707人[34]。1885年全年接诊总数剧增至10024位,接诊达13040人次,其中外出接诊达7931位,住院人数达374位,鸦片自杀79例,救愈60例。全年收治123位鸦片病人,治愈117位[37]。传教士精湛的医疗技术和周到的服务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英国麦克莱爵士(Lord Maclay)为广济医院捐赠10000英镑,清政府的盐运使、英国商会和红十字会也为杭州的其他教会医院捐赠[38]64。由于就诊人数迅速增加,梅藤更意识到培养更多的华人医生成为当务之急。1886年,梅氏开办广济医校,培训了14位中国医学生[37]。1910年,梅氏更是花费15000英镑创设广济学堂,在当时是首屈一指的高水平医校,专门用以培养医生。同年,梅氏招收了60位学生,开始了每届为期5年的培训,为当时浙江乃至全国提供了许多医学人才[38]87-88。
来华传教士的接踵而至,传教工作也从浙北扩散到浙江南部。1867年,英国内地会传教士曹雅直(George Stott)抵达温州,居住城内晏公殿巷,成为首位来温的新教传教士。1876年,中英签署《烟台条约》,规定温州开埠。1877年,曹雅直在花园巷购得黄姓房屋建立教堂(今花园巷堂)[14]85。1880年,曹雅直在鹿城开办温州第一所西医院,同时附有戒烟所,由传教士稻惟德(Arthur Douthwaite)担任主治医生。在温期间,稻氏共治疗了200余名病人。其中包括一位名叫厉厚明的银匠。厉厚明曾吸鸦片多年,穷困潦倒,遭家人抛弃。在戒烟所期间,厉厚明在戒除鸦片后受洗成为传道人,开办教堂聚会,成为乐清北白象镇宣教的开拓者之一[39]。
在温州开埠后,越来越多的传教士来温传教。1877年,英国循道会派传教士李华庆(Robert Inkerman Exley)到温。次年,李氏在城内嘉会里巷置房设立教堂[14]88。1881年,循道会派苏慧廉来温。苏慧廉发现本土鸦片的种植是鸦片泛滥的最大原因,尽管本土鸦片质量不如进口鸦片,但由于价格低廉,传播更为泛滥[16]170。1886-1887年,苏慧廉在城西教堂开办戒烟所。一面利用药物治疗,一面通过祈祷加强病人意志。这种身体与心灵双管齐下的治疗方式效果出众。在成功戒除鸦片后,许多病人受洗成为信徒。其中四位来自永嘉碧莲的男子在戒除鸦片后,回到家乡建立教会,后又邀请苏慧廉去布道,至终在碧莲产生出20多个教会分会[16]46-47。1891年,苏慧廉建立了一间戒烟所。他通过给病人服用惠氏片剂的奎宁,并且每日辅以大量的食物补充病人营养,成功治愈了一位吸龄达27年的鸦片病人。苏氏的医疗传教方式大大推动了宣教事业的发展,同时反作用于禁烟运动。在治愈5位鸦片病人后,苏氏受洗了他们同村的12位村民,并每周定期在村里祖庙举行30-40人的聚会。这些人和其他一些人自愿组成了反鸦片社团,签署禁烟约定,任何违背誓言的成员将罚款数美元[40]。这种民间的反鸦片组织借助群体力量,对成员之间的行为更具约束力,促进了禁烟运动的发展。1893年,循道会传教士海和德(J.W.Heywood)在原来戒烟所的基础上开办诊所;1897年,在定理(John Dingley)的资助下,苏慧廉兴建了定理医院。该院每年就诊数量超过10000人次,成为浙南地区首家初具规模的西医院。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医疗需求,在定理的朋友白累德(Henry Blyth)的帮助下,苏慧廉又创办一座可容纳150张床铺,同时包含手术室的大型医院[16]154-156。1911年,白累德医院接诊数量超过2万人次,住院病人超过1千人。1931年,医院的接诊数量超过4万人次,住院人数达4千人,为近代温州的医疗事业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41]248-271。
除了用医疗手段治理鸦片病人之外,传教士还成立反鸦片组织,推动政府废除鸦片贸易,谋求从根本上解决鸦片问题。1890年,慕雅德和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美国海外传道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传教士惠亨通(Henry Whitney)、内地会传教士克拉克(Samuel Clarke)、浸礼会传教士邵涤源(Arthur Gostick Shorrock)和伦敦会传教士杨格非(Griffith John)成立反鸦片协会的常委会(PermanentCommitteeforthePromotion of Anti-Opium Societies),致力于反对鸦片贸易并唤醒中国基督徒的禁烟意识和世界各地的基督徒的舆论,并为鸦片贸易的结束以及正在增加的吗啡贸易祈祷[12]48-49。1891年6月,传教士在广州召开大会,会议决定一面向清政府请求禁止本土鸦片的生产和鸦片进口,一面向英国议会请愿废除鸦片贸易[42]。包括玛高温在内的许多传教士签署了一份鸦片危害中国社会的证据书,要求政府禁绝鸦片贸易[43]。1896年,全国性的反鸦片组织中国禁烟会(The Anti-Opium League in China)在苏州成立,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杜布斯(Hampden C.Du-Bose)为首任主席,梅藤更被高票选为该协会的司库[44]。在中国禁烟会成立后,各地纷纷成立反鸦片社团,宁波就成立了由中国基督徒和非基督徒组成的高效组织[45]。1906年5月,杜布斯函告在华各地传教士,征集禁烟请愿书,得到1333名传教士的签名。同年8月,杜布斯将这一呈文转呈光绪帝,在一定程度上促成清政府于1907年与英国签订了《中英禁烟条约》[11]204。1910年,全国鸦片产量比1906年下降了75%[11]216。至此,在中华大地弥漫了百年的黑色毒雾,终于基本烟消云散。
在鸦片战争的大背景下,传教士与鸦片在同一时期的入华,使得二者之间的关系富有争议,来华传教士成为颇被人诟病的群体。在文化侵略范式的框架下,传教士大多被视为“鸦片贩子”与“西方特务”,而忽略了传教士参与禁烟运动的这一基本事实。事实上,无论是宁波的玛高温、白保罗,杭州的慕雅德到梅藤更,还是温州的曹雅直、苏慧廉,以他们为代表的浙江传教士,在浙江大地成立了数十家的戒烟所,对当时卫生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浙江来说,无疑起到了一定的正面作用。
事实上,传教士夹在清英政府之间,处境颇为尴尬。英国政府希望通过鸦片贸易打开对华贸易新局面,而清政府在清末通过扶持本土鸦片种植以防止白银外流,同时征收高税收以增加朝廷收入。传教士的禁烟言论与行为,无疑是两边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然而绝大部分传教士参与反鸦片运动,颇具勇气。暂且不论他们的禁烟言行是基于宗教信仰原则,认为鸦片贸易有违圣经的教导与人道主义原则,或者是为了宣教事业的发展而采取的传教策略,但从客观事实上看,他们对中国近代医疗事业做出了一些难以忽视的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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