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媛媛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80后”文学最早以创作青春文学的面貌出现,一出现,便受到市场的热捧,但却游离于主流文坛之外。随着个人的成长,“80后”作家的文学创作也日趋成熟,题材日趋多样,很多“80后”作家的文学创作一方面逐步适应市场的需要,另一方面也开始进行先锋性的探索,努力向主流文坛转型,颜歌就是其中的一位。颜歌的小说风格多变,前期的作品玄幻空灵,通过架空历史背景,表达青春期少女的敏感,对友情、爱情、亲情、青春和成长的独特感受。从《良辰》开始,颜歌逐渐从玄幻文学和青春文学的框架中脱离出来,开始进行小说实验性的探索,以先锋派的姿态创作了风格多变的小说。在颜歌的小说中,我们既可以发现通俗性的元素,即其小说获得市场欢迎的原因;也可以看到实验性的探索,即颜歌向文坛转型所做的努力。本文就以具体的小说文本为例,分析颜歌小说创作通俗性与实验性的双重探索,即小说中通俗性元素与纯文学元素的兼容现象这一问题。
《良辰》和《异兽志》这两部作品,是颜歌进行转型的初始期作品。在这两部小说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其适应市场需要的一些元素,比如说唯美的语言。但是,我们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颜歌在这两部小说中做出的转变,感受到这两部小说中体现的纯文学意蕴,比如说在主题表达上,颜歌不再执着于表达自己青春期的哀思与愁绪、表达“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心思,而是开始进行现实性的思考,人性的思考,小说主题得到了深化。王涛指出:“他们都在瑰丽的魔幻色彩和对现实的贴切关怀的相互彰显中,共同显示出了作者对人生以及人性的真切感悟。”[1]85
《良辰》这部小说,由十个小短篇构成,每个小短篇的主角的职业各不相同,有号丧者、汽车修理工、兽医、花圈制造者等等,但是这十个主角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顾良城。“爱情”与“磨难”是《良辰》这部小说中两个重要的通俗文学元素: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顾良城们,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和女主相爱,争吵,分开,然后再次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充斥着混乱、虚无与绝望。这些顾良城们不断地遇到生活赋予他们的磨难,然后用爱情来化解这些磨难。“爱情”与“磨难”这两个通俗文学元素的使用,在小说中起到了激发读者阅读兴趣的作用。然而,与前期小说不同的是,这两个通俗文学元素在这部小说中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构成故事情节,吸引读者的注意,而是超越了小说的故事情节,在主题上得到升华,进入到人性探索的层面,这使得《良辰》这部小说具备了纯文学的意蕴。小说《良辰》探究了“爱”的真正意义:顾良城和女主角相爱、伤害、分离、相遇、再次相爱,他们所在的世界是肮脏的、不美好的、互相伤害的,但“爱”是这个世界上拯救所有不美好事物的良药,有了“爱”,就有了力量,就能看见这个肮脏世界的美好所在。颜歌在这部作品中探寻了“爱”的本真,探寻了“爱”真正的含义。她不再是那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喁喁地诉说着爱情的少女,她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了,她开始去探寻大千世界中“爱”的真正含义。
《异兽志》这部作品的结构和《良辰》差不多,由九个故事加一篇后记组成,每个故事是相对独立的,但是之间又有关联。小说通过介绍兽的故事,进而对人性和兽性进行了拷问。《异兽志》这部作品也体现了通俗文学的元素与纯文学意蕴的兼容。一方面,在小说通俗性元素方面,这部小说使用了玄幻文学的元素——悬疑。小说中设置了很多悬疑点,读者可以在阅读的过程中寻找答案,解决疑问。这种小说结构的设置,可以激发读者的好奇心,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使小说更具趣味性和可读性,从而受到市场的广泛欢迎。另一方面,和《良辰》一样,这些通俗文学元素的使用不仅仅构成了小说的故事情节,而是超越了故事情节,进入到人性深处的探索。《异兽志》通过对人性和兽性的拷问,重新对人性进行审视,揭露了人性的残忍与不堪,带领读者重新审视自我,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转型初始期的颜歌,注重小说主题的深化与社会意义的表达,通过深化小说的主题使作品具有一定的纯文学意蕴,但她的小说仍然有明显的通俗小说的元素存在。
出版于2008年的《五月女王》,是颜歌进行先锋性形式探索很重要的一部作品。自《五月女王》起,颜歌开始在小说中使用四川方言,开始构建属于自己的平乐镇世界,将日常性的生活场景描写得更彻底,小说的现实性增强。但是《五月女王》是一部关于青春成长的作品,其中仍不免有一些青春文学的元素存在。
《五月女王》是一部关于回忆和成长的小说。小说以双线索的方式展开叙述,一条线介绍少女袁青山的成长故事,另一条线通过小镇人物志的方式,表达对袁青山的怀念。这是一部青春题材的作品,颜歌通过袁青山长成巨人而遭受歧视的成长经历,表现了青春成长的疼痛。在主题表达方面,这部小说明显地体现了青春文学的特点。杨剑龙在谈到“80后”青春文学的特点时指出,“用自己的笔记录自己成长的经历,包括校园生活、朋友交往、爱情体验等,是整个“80后”写作最普遍的内容。”[2]73《五月女王》这部作品表现了作者的青春体验,青春成长过程中的孤独、嫉妒、疼痛、不舍等情感在小说中均有表现。袁青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她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渐渐长大,有自己的朋友,也有暗恋的对象,和别的孩子比,日子过得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日子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袁青山开始疯狂地长高,比一般的孩子高出一大截后,还在不停地长高。为了躲避邻居的闲言,袁青山被自己的父亲关在了仓库中。在仓库中,袁青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得知妹妹和自己暗恋的男生在一起后,袁青山又涌现出了无限的嫉妒;好在她最后找到了一个爱自己的男生,却因为父母的仇怨不能在一起,陷入深深的痛苦中。阅读这部小说,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袁青山的孤独与无助,体会到她青春成长过程中的疼痛。
虽然这部小说在主题方面有明显的青春文学元素的体现,但是它并不同于颜歌创作前期的作品,原因在于颜歌在小说创作时进行了先锋性的形式探索,主要体现在平乐镇的建构和方言的使用两个方面。一方面,在小说背景的设置上,颜歌不再建构虚拟的架空世界,而是将笔落到了实处,回归日常生活,以白描的手法,建构了一个十分贴近我们生活的小说背景——平乐镇。颜歌在《五月女王》的开篇介绍了这个小镇的样子:“从永安城出发,自西三环出,过渠县、崇宁县两个县城,就进了永丰县地界,再往西沿着逐渐破败的国道走半个多小时,左转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永丰县县城平乐镇。那里的人个个都是我的父老乡亲……我们平乐镇只有东南西北四条街,镇中心斜着的是两个丁字路口。站在丁字路口一个下午,就能看镇上所有的人:北门上住着客家人,东街上都是些脓包样的二流子,南街的人个个都是操扁褂的,唯有西街才有几个读书人——而在镇外那条公路修好以前,这些人都还没有来,有的只是农民们。”[3]3颜歌笔下的平乐镇是以她成长的故乡四川郫县为原型构建的,颜歌用她的笔书写她眼中的这个城乡结合部,写这个小镇上鸡毛蒜皮的小事,写她的父老乡亲,写他们麻麻辣辣的生活。她说:“平乐镇是我的,四条街上的父老乡亲,吃肥肠粉、喝花茶、抽天下秀、说四川话。”[4]颜歌没有对这个小镇进行史诗般的书写,而是将自己的笔落到实处,写这个小镇独有的人物、独有的事物、独有的语言,写这个小镇的平凡生活。平乐镇这一现实背景的设置,让小说更贴合实际,更容易让读者对小说的故事情节产生共鸣,进而更好地体会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是颜歌小说先锋性形式探索的一个重要表现。
另一方面,在语言的使用上,颜歌摒弃了自己驾轻就熟的华丽缥缈的语言风格,最大限度的在语言上做了减法,运用具有乡土气息的四川方言叙述故事,语言风格更平实,也更接地气。颜歌指出:“从2008年开始,我尝试着在作品中使用可以被非四川人理解的四川方言,因为我要写的是四川的故事。方言的使用,一方面让我可以更勇敢地写人物对话;另一方面,它让我从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人成为了一个有些好笑的人。”[4]四川方言的使用,是颜歌小说进行先锋性探索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方言中蕴含着特有的文化内涵和民族特色,小说家利用方言进行创作,更有利于文化氛围的传递、情感的表达等等。颜歌是四川人,写的是四川小城麻辣鲜活的平凡生活,四川方言的使用,不仅增添了小说的地域特征,也更有利于小说中人物性格的塑造。如果将整部作品比作一盘菜,四川方言则是一把辣椒,是不可或缺的,它的存在,让整盘菜更有味道,更能体现麻麻辣辣的四川风味。
综合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五月女王》这部作品延续了青春文学的一些元素,但是在小说形式上,颜歌进行了实验性探索,开始在作品中建构属于自己的“平乐镇”世界,开始使用四川方言,在小说先锋性形式探索的道路上做出了重要的尝试。
出版于2011年的作品《声音乐团》是一部很特别的作品,一方面,颜歌在小说中使用了玄幻文学的一些元素,在作品中安排了“兽”这样一个角色。另一方面,颜歌在这部小说中进行了结构的探索,更加注重小说技巧的使用。下面具体分析一下。
一方面,在《声音乐团》这部小说中,作者添加了一个玄幻文学的元素——“兽”。小说中这样写道:“召集所有的乐师,演奏马勒第二交响曲,当所有食用了兽身体的乐师演奏出这曲子的时候,兽会重新开始鸣叫,它的心脏就会回到身体。”[5]364整部作品围绕着让兽重新鸣叫起来这一主题展开故事叙述。“兽”这一元素的引入,使这部小说带上了流行的元素,提高了作品的趣味性,更能吸引读者的注意。
另一方面,颜歌在这部小说中进行了结构上的实验。《声音乐团》采用了一种嵌套的结构,讲述了三个关于声音乐团的故事。这三个故事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互嵌套,环环相扣,相互依存而生,形成一个“俄罗斯套娃”式的结构。颜歌在安排小说的结构时,没有将三个故事由大到小排列,而是把第一个故事拆成了四个部分,分别放在另外两个故事中,并且每个故事之间都有对应。比如说,人物角色之间的对应:第二个故事中的刘蓉蓉对应第三个故事中的酒吧老板,周云涛对应圆号手,孙震对应双簧管手和指挥家,刘新军对应长笛手,杨英对应定音鼓手,表姐对应小提琴家;再比如说,故事情节的对应:第二个故事中,刘蓉蓉从小就喜欢许家少年,却被其强奸,刘蓉蓉复仇未遂,许家少年出国深造。刘蓉蓉后来与周云涛发展成恋人关系,但她却并不爱周云涛。第三个故事中,酒吧老板与圆号手只是发生了一夜情,便再无联系,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之间并非是真正的爱情,这与第二层中刘蓉蓉和周云涛的关系对应起来。酒吧老板与指挥家、双簧管手的关系扑朔迷离,尤其是与指挥家的关系,酒吧老板听从指挥家的一切安排,但在故事的结尾,酒吧老板却和指挥家呈现出一种对峙的状态,刚好和第二个故事中刘蓉蓉与许家少年那种又爱又恨的关系对应起来。这种嵌套结构的设置,使文本与文本之间形成了一种互文性,增添了小说叙述的不可靠性。在我看来,使用这种嵌套结构的好处在于,让第二个故事和第三个故事形成了一种相互对照、相互补充的关系,我们在第二个故事中没有搞清楚的真相,可以在第三个故事中发现。当然,通过比较对照,小说中人物的谎言也就一步步地被揭示出来,阅读到最后,我们会发现,在小说中,没有人是诚实的,每个人都在说谎,每个人的故事好像都是用谎言包裹起来的。这种结构上的实验,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增添了小说的阅读趣味。
《声音乐团》这部作品,在借鉴玄幻文学元素的同时,进行了小说结构上的实验,这两点都有效地增添了小说的趣味性,更能吸引读者。
综合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颜歌的小说的创作,一方面蕴含着通俗文学的时尚元素和固定模式;另一方面,她也一直在努力地进行小说实验性的探索,不断地向主流文坛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