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存在主义视角解读《罪与罚》

2018-03-28 10:21张慧诚
昌吉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罪与罚多夫耶夫斯基

张慧诚

(昌吉学院图书馆 新疆 昌吉 831100)

《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倾注了所有心血酝酿十五年的一部忏悔式的作品,一经出版便引起巨大轰动。“有人从中看到了不必要的残酷;有人称赞他对黑暗社会的批判激情;有人欣赏他表现出来的宗教神秘主义倾向;有人则肯定他对上帝及其所创造的世界的怀疑……”[1]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种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解读。自存在主义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作为存在主义的起点,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地关注其作品中的存在主义。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满怀激情的笔触,以拉斯科尔尼科夫追求自由解放和反抗意识,对上帝怀疑,对理性的否定作为存在主义的思考,最终还是将人类的生存交还给了上帝。

存在主义思潮产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战争虽带来了文明、科技、权利与欲望的满足,但对人精神方面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对战争的不安与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欲望满足后的架空,使得人的精神世界没有了归属感。基于这样的精神空荒,存在主义哲学家们带着他们的哲学思想拉响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号角。哲学家们把克尔恺郭尔公认为存在主义的先驱,克尔恺郭尔的存在思想为存在主义创始人海德格尔和将存在主义发扬光大的萨特提供了思想基础。在萨特这里,存在主义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上帝不存在,一切皆有可能”为起点,将人的存在分为自在存在和自为存在。萨特将人的存在归结于人的意识,人一生下来就是“存在”的,这个“存在”就是自在的存在,“是其所是”,因为人的意识意识到了存在,它不是必然的而是一种偶然。人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偶然的事实的话,这种事实便促使自我意识要求摆脱这种存在的偶然性,给避免这种存在的偶然性的自我意识选择的必然性。我们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为了摆脱“是其所是”的自在存在,实现“不是其所是”而想成为“不是其所是”的自为存在。萨特将存在分为自在和自为的同时也提出了第三种存在:为他的存在。“存在先于本质”,一个人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是通过自我谋划、自我选择来造就的,但这些远远不够。在萨特的眼中,自我的存在是以他人的存在作为条件和参考的。是他人的存在使自我更加了解了我的存在,在与他人发生关系时,自我成为了另一个主体和形象,这个形象完全归因于他人。萨特这一套完整系统的存在主义理论影响着现代中西方文学,并掀起一股存在主义的浪潮。

存在主义自萌芽到形成一个哲学流派,其哲学的核心都一致,那便是以人为中心,以人的个性和自由为出发点,用人的非理性活动作为真实存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中后期杰出的俄国作家,他多舛而复杂的生活经历以及小说创作道路,使他成为了俄国文学史上最复杂和最矛盾的作家之一。由于自小在“看家神”大街生活,看尽了大城市下的下层穷苦人民的人生百态,使他更醉心于表现穷人的社会和生活。同时受母亲和有权势的姨母的影响,笃信宗教的思想也在他幼小的心中扎下了根,成为其之后小说创作的重要指导思想之一。而作品中病态人物的描写,也来源于他的生活体验。从小在医院生活与身患癫痫的经历使他对表现病态人物的生存情有独钟。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矛盾、复杂的世界观与人生观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复杂性和矛盾性在他的作品《罪与罚》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他复杂和矛盾的最终点落在了人身上。正如他在彼得堡军事工程学院与哥哥的信中写道:“人是一个谜,需要揭开它。如果你一辈子都在解开这个谜,那就别说浪费了时间。我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2]所以透过《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探讨着人的可能,“通过现实中和心灵深处在劫难逃的犯罪运动以及光明和善的运动表现出来的人”[3],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罪与罚》对人类和世界的思考。

克尔凯郭尔受父亲阴郁的思想精神的影响,加之先天的驼背跛足,生性孤僻,终身未婚,痛苦孤独缠绕一生。他认为人的存在就是一场悲剧。为了生活而工作的人们终日在家庭、权利、福利和义务中周旋,在非真实的状态下沉湎于日常事务、鸡零狗碎的生活,这是有限并毫无意义的。只有当人们认识并越过人类一时的、有限的这一界碑时,才能感受存在,重获自由。而在人的主观性创造出的无限性和人的客观有限性之间有一条鸿沟,要跨越这一鸿沟,只有孤独体验,自身具备了心理条件,爱才能发挥它的能力使人获得再生,而这一过程需要一个“助产士”帮助他完成。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小在“看家神”大街的生活境遇,看尽了大城市下的下层老百姓的苦难生活,不时发作的癫痫病,也需要他寻找一个精神安慰。如果说小时候的经历不能完全构成一个人的人生,成年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牢狱和流放生活更让他体验到了人的苦难,然而,由于自身世界观的局限,他没有能清楚产生社会苦难的根源在于阶级剥削和压迫,仅仅从个人的理解出发把这一切归于宗教信仰。他认为“没有什么比耶稣基督美好、更深刻、更可爱、更智慧、更坚毅和更完善的了。不仅如此,我怀着忠贞不渝的感情对自己说,这绝对不可能有。不仅如此,如果有谁像我证明,基督存在于真理之外,而且确实基督与真理毫不相干,那我宁愿与基督而不是真理在一起。”[4]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了信仰上帝的基督信徒,他将“基督的爱”这一宗教精神完全地写进了《罪与罚》的世界中。

《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作品通过展现俄国社会下层民众普遍存在的苦难,以拉斯科尔尼科夫犯罪、救赎为主线,表现人在生存困境前的可能性。通过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探索,陀思妥耶夫斯基错误地将人类的存在交给了上帝。人的存在是个体孤独的主观体验,然而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不停地在和人和这个世界打交道。人不可能单独的生活,这是一种冒险。拉斯科尔尼科夫正在孤独的进行冒险,他的冒险应证了存在主义代表人物萨特的一句话:不能恰如其分地解决他人和世界的关系,他人即地狱。

《罪与罚》的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一个肄业的法律系大学生。在大学里简直没有什么朋友,他不愿去同学家拜访同时也不愿意同学的到访,唯一的朋友就是拉祖米兴,而拉祖米兴却连拉斯科尔尼科夫住哪里都不知道。拉斯科尔尼科夫一个人在如橱柜般的阴暗的出租屋里苦思冥想,对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都感到厌恶,于是他毅然决然的跟每个人断绝了关系,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失去工作后,没有收入来源靠母亲抚恤金维持起码生活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欠了女房东几个月的房租。为了避免女房东的讨债,他总是怀着害怕与恐惧的心情像猫一样的偷偷溜出去又溜回来。作为房东已故女儿未婚夫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房东除了追还房租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情面。而拉斯科尔尼科夫对这一切置若罔闻,面对房东的恫吓,他选择了避而不见。终于女房东将拉斯科尔尼科夫告上了法庭,在警局他写下了还债的信条。到此房东和拉斯科尔尼科夫紧张、激烈的关系才告一段落。作为拉斯科尔尼科夫唯一的朋友,拉祖米兴出面担保要回了信条。拉祖米兴热情地走进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生活,他正在翻译书籍,见拉斯科尔尼科夫潦倒的不能生活下去便邀请他一起做翻译。这虽然不是一份美差,但足以维持基本的生活,可是拉斯科尔科夫拒绝了。拉祖米兴为他找来了看热病的医生,并时刻关注他的病情,对他嘘寒问暖,他都冷漠地回绝。无论拉祖米兴气得如何咆哮,他固执地认为拉祖米兴对他的帮助给他造成了困扰。母亲和妹妹的到来才稍微缓和了彼此的关系,可是母亲和妹妹与他的关系也不容乐观。妹妹决定要嫁给卢仁,他认为妹妹是不必要的享乐和为他所做的牺牲而拼命反对,使母亲和妹妹一度陷入痛苦之中。最后为了杀人之罪,放弃了与母亲和妹妹的亲情。拉斯科尔尼科夫执着的要在孤独中完成他的伟人之路,期间却有意识的伤害了周围的人。

人不仅是在自在和自为的存在着,同时也在为他的存在。自我意识和实现自我价值的行为,在满足自我的同时,孤立的、排他的行为不仅会使自己陷入僵局,也容易将自我意识误入歧途。拉斯科尔尼科夫与世隔绝的在苦思如何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他决定用杀人来试图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把杀人的原因归结于社会的黑暗和人类的贫穷,自己的贫穷。其实,他也并没有穷到无路可走,可以找份工作,接受拉祖米兴的翻译差事,改善赤贫的状况。拉祖米兴也很穷,可是他完全自力更生,知道用无数挣钱谋生的方法来挣钱糊口。拉斯科尔尼科夫如拉祖米兴一样有挣钱糊口的能力,可是他却没有像拉祖米兴一样努力的摆脱赤贫,而是将自己的贫穷交给了社会,交给了贫穷本身,最终酿成了血案。失去工作后的九等文官马拉美多夫,对自我和社会失去信心,酗酒成命,惨死在马蹄之下。由此可见悲剧的存在不是社会一手造成,而是由于人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拉斯科尔尼科夫与其相关连的人物表明,最高的存在主义是人和人的关系。

人是偶然被抛到世界中来的,人的命运与存在完全属于偶然,但正是这种生存的无意义性,我们要通过自己的选择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存在先于本质”,一个人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是通过自我谋划、自我选择来造就的。拉祖米兴,是《罪与罚》中唯一一位富有正能量的年轻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着墨较少却不可缺少的人物。他热情憨厚,深受同学们的喜爱,因为贫穷也被迫休学了。休学后的拉祖米兴并没有被贫穷压得透不过气,他积极的为自己寻找出路,改善贫穷的局面,准备继续求学。为此,他可以寄宿在房顶上,可以忍受极端的寒冷和非常的饥饿。在自己积极的努力下找到了一份翻译的工作,维持了生存,并邀请杜妮亚入伙准备开办一家翻译社。在普遍贫穷的社会,谁又能说拉祖米兴的选择不伟大呢?他所有的选择都与贫穷有关,马拉美多夫说:“贫穷不是罪,而赤贫却是罪。”拉祖米兴可以自由的为自己的人生规划并选择,选择摆脱贫困,因为他唯一的责任就是摆脱贫困。他不能让社会带给他的贫穷使他更贫穷,他的存在是要对自己和世界负责,所以必须要摆脱贫困才能有更多的权利和自由打破贫困,帮助更多的人走出贫困。他默默无闻肩负着责任,走出了一条宽而广的人生路。拉斯科尔尼科夫本应与拉祖米兴相同,但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企图通过谋杀放高利贷的老妇人和抢夺她的财务来梦想成为拿破仑式的不平凡人物。然而一个人的存在不是看他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具体的行动使他成为了什么样的人。选择是自由的,行动却负有责任。拉斯科尔尼科夫选择做一个不平凡的人,一个伟人,他要通过杀人来完成这一目标。为什么要选择杀人,拉斯科尔尼科夫自己解释说是因为贫困。贫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杀了放高利贷的老妇人,抢了她的财物,自己将拥有一笔财富,同时也可帮助更多的穷人走出贫穷。可以看出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善良并心怀天下的人,他怜悯穷人,帮助了马拉美多夫一家。他的帮助并没有使马拉美多夫一家有所好转,他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于是在穷困中,拉斯科尔尼科夫头脑中产生了一个理论:世界上的人分两类:一类是平凡的人,他们只是繁衍同类的材料;一类是“不平凡的人”,他们是统治者,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可以为所欲为,甚至可以随意杀人。正是这样一个荒谬的理论,让拉斯科尔尼科夫铤而走险。他要杀掉放高利贷的老妇人,一个被他认为是吸人血的虱子。他用斧头成功的杀死了老妇人,意外的杀死了老妇人的妹妹,侥幸逃脱了没留下任何杀人线索的凶案现场。事实证明,拉斯科尔尼科夫并没有因为杀人而成为一个伟人,而是如老妇人一样成为这个社会的虱子。同样的他将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法律和自我责任。

在《罪与罚》的世界里,处处充满着罪恶。马拉美多夫,一个被免了职的九等文官,出于同情和怜悯娶了害着肺痨又带着三个孩子的卡捷琳娜。在贫穷的家庭里,对于卡捷琳娜来说,马拉美多夫承载着她和三个孩子的希望。可是马拉美多夫在失去官职后,终日流连在酒馆,成了嗜酒如命的酒鬼。偷走了家里最后一笔钱,索尼娅被迫做了妓女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甚至要帮助父亲偿还酒钱。马拉美多夫的嗜酒,让原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马拉美多夫意识到了他给家人带来的痛苦,但是他却没有自我忏悔,最终惨死在马蹄之下。斯维里加洛夫,一个五十岁颇具财产的地主,嗜赌好色。在杜妮亚做家庭教师期间,爱上了杜妮亚,杜妮亚的拒绝让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失去爱后的斯维里加洛夫准备自杀。在妻子逝世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忏悔。他用妻子留给他的财产救助穷人,帮助马拉美多夫的三个孩子,使他们得到好的生活,帮助杜妮亚摆脱贫穷。乐善好施并没有让斯维里加洛夫对生活有所期待,在自杀之前,斯维里加洛夫想最后挽回杜妮亚的爱。再度遭到拒绝后,绝望的斯维里加洛夫最终举枪自杀。陀思妥耶夫斯基用马拉美多夫的死和斯维里加洛夫的自杀否定了有罪之人的存在,却对拉斯科尔尼科夫网开一面。这是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将人类的生存最后交给上帝,在人走向上帝路途中需要自我忏悔。马拉美多夫就是没有进行自我忏悔,最终没有得到上帝的宽恕。而斯维里加洛夫虽然进行了忏悔,但却没有得到爱人的拯救,最终自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表现的宗教救赎思想与克尔凯郭尔的不谋而合:在救赎的路途中,不仅要进行自我忏悔还需要一个助产士帮助他完成新生。拉斯科尔尼科夫犯了杀人之罪后,终日惶惶不安。面对警探波利菲尔的三次盘问,心理几经崩溃。索尼娅带着虔诚的基督信仰和遭受的苦难,让拉斯科尔尼科夫爱怜这个姑娘,并向她道出了杀害老妇人的经过。索尼娅认为,拉斯科尔尼科夫杀死老妇人的行为是偏离上帝的行为,她让拉斯科尔尼科夫站在大街上对世界忏悔,向上帝忏悔。在波利菲尔的劝说下,索尼娅的感召下,拉斯科尔尼科夫最终自首,流放西伯利亚接受法律的惩罚。在索尼娅的陪伴下,西伯利亚的流放完成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新生,也完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的探索。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告诉我们:“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状态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5]《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关于人类生存的思考,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倾注了所有心血酝酿十五年的一部忏悔式的作品,“有人从中看到了不必要的残酷;有人称赞他对黑暗社会的批判激情;有人欣赏他表现出来的宗教神秘主义倾向;有人则肯定他对上帝及其所创造的世界的怀疑……”[6]我们在审视这部作品时,除去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解读,看到“他对黑暗社会的批判激情”外,还要持一种批判的态度正确对待作品中表现出的浓厚的宗教思想和存在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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