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理论视域下的诗歌意象探析
——以花意象为例

2018-03-28 10:06孙晓艳
昌吉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桃花框架意象

孙晓艳

(滁州学院外国语学院 安徽 滁州 239000)

引言

意象是客观的感性物态与人的主观情意水乳交融后在作家心中形成的物我合一的感性形式,以主体所感受的物象为基础,借助物象的感发,来传达作者的主观感情。诗歌创作的过程就是诗人寻找客观事物作为意象、建构意象语言、从而使其主观情感能够生动形象地表达出来的过程。诗歌意象在其创作过程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是诗歌的灵魂和生命。纵观诗歌意象方面的研究,成果颇丰,研究者或从文学的角度探讨诗歌意向的表现形式,或从美学的角度研究诗歌意象的艺术手法、艺术效果,或从翻译的角度分析意象的翻译,或从对比的角度对中西诗歌意象进行比较,还鲜有从语言学的视角对诗歌意象进行系统、全面的研究。语言是诗歌意象的物质外壳,是诗人借以传递主观情感的载体,以语言学为视角对诗歌意象进行研究显得尤为重要。

鉴于此,本文将花意象的研究置于认知语言学的视域,以唐诗中的花意象作为研究主体,以认知语言学的概念整合理论为框架分析花意象的象征意义构建及其心理认知过程,以期为诗歌意象的研究提供不同的理论视角。

一、概念整合理论概述

概念整合理论是基于心理空间理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一种认知理论,是探索意义构建中信息整合的一种理论框架。Fauconnier认为意义的构建是在包含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网络中完成的,读者对于意义的理解过程是在这样一个网络中进行的动态过程。概念整合网络涉及到四个心理空间:两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1和Input Space2),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含有层创结构的整合空间(bending space)。[1]输入空间是由独立认知域的信息所构成的空间,类属空间则抽象反映出输入空间共有的组织和结构,输入空间的结构和抽象信息进行匹配后被投射到类属空间里。在这个过程当中,类属空间和两个输入空间选择性地将各自的元素部分投射到第四个空间即合成空间,再通过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扩展(elaboration)的过程生成新创结构。概念整合是思维活动,尤其是创造性思维活动中的一种认知过程,是一个不可或缺、一般性的操作方式。

二、花意象的概念整合分析

唐宋是我国历史上经济与文化繁荣发展的时代,也是诗歌发展的鼎盛期。这个时期的诗歌作品如百花齐放,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据着显赫的位置。大量意象的使用是诗歌的一大鲜明特色,其中花意象的诗歌更是无所不在。

花儿泛存于世,其形、色、味多种多样,千姿百态,外在形神最易引人关注;同时,又有着丰富内在的结构,人总能从它的娇艳传神、趋于纤柔、易于凋零的特点中涌生旷若宙宇的遐想和感叹。尤其是花儿的生性和千古不变的兴衰规律与文人的某些品质有寓通意近之处,故而对花卉的赞颂、倾心早在古著中就已沉积了丰厚的底蕴。叶嘉莹曾说:“人之生死,事之成败,物之盛衰,都可以纳入‘花’这一短小的缩写之中,……因之它的每一过程,每一遭遇,都极易唤起人类共鸣的感应”[2]。正因如此,花意象常被唐代文人赋予众多的内涵精神,成为诗人常用以抒情达意的自然意象。

诗人借花意象来叙情,主观情感构建时势必涉及到心理认知活动,这一心理认知过程是如何具体展开的?概念整合过程中的信息整合可以有效地解释人们理解意象的心理运作机制,因此,以概念整合理论为框架对花意象的象征意义构建及心理认知过程进行研究尤为重要。通过梳理唐诗宋词发现,花意象常被诗人用来喻指美人、爱情、美德、人生、青春,等等[3]。下面以美人是花、爱情是花、美德是花、人生是花这四个典型花意象的隐喻为例,运用概念整合理论的四空间网络框架来分析花意象构建过程中的心理认知过程。

(一)美人是花的概念整合分析

花形的美弱和花期的短暂等自然属性与女性生命之间的某种相似性,花的神韵与人的胸怀、气度、品质和情趣的高度契合,常常被文人用来借花喻人,达到了花的象征义与人的精神情感共通契合、人花通灵的审美境界。

例如《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4]”诗句描述的是崔护落榜,在独游长安城郊南庄农家时,受到一位秀美的姑娘热情接待,与院外桃花相映成辉,彼此印记深刻,翌年清明再来时,院门紧闭,姑娘不知何踪,只有桃花依旧迎着春风盛开。我们从概念整合的角度来剖析“人面桃花相映红”,输入空间一:初生桃花色粉红,诗人印象深刻。输入空间二:漂亮女孩在待客时,由于害羞脸上绯红,给诗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类属空间:两者都赋有新生、漂亮和粉面,并且都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合空间:年轻漂亮女孩绯红的脸蛋和初生的漂亮粉红桃花都给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第二年花依旧,人无踪。突生结构:女孩和桃花一样美丽,且她对诗人更具吸引力,人不在,花似无趣。在这首诗歌中,诗人并没有直述女孩子的漂亮,而是以花为衬,女孩的脸被隐喻为桃花,给诗人留下了美丽而深刻的印象。这个隐喻的结果来自于一种类属的整合,其包含了两个输入空间:桃花的原空间和女孩的脸的目的空间,这两个心理空间共享相同的结构和词汇。两个空间潜在的隐喻对应物反映了对应物关系的一种跨空间投射。在目的语中,年轻女孩的特点是又漂亮又害羞。当给诗人递水时,脸上立刻绯红,而在源语中,初生桃花的特点就是漂亮、新生、颜色粉红。两输入空间的对应物的选择不是随意的而是由两成分角色所共享的关系结构所驱动的,投射到两个输入空间的类属空间反映了两个输入体所共享的相同结构:年轻、漂亮、脸色粉红、给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通过两输入空间的部分投射和跨空间的映射,形成了突生结构,整合构成了两个输入空间的关系和成分,产生了桃花笑起来象年轻的女孩子在春风中。并且我们还可以推断出隐含的信息:当女孩走了,花让诗人勾起了对女孩的记忆。景虽美但不及思念,诗人未见想见之人,再美的景色对他也无欢意。女孩的美及诗人对女孩的强烈眷恋都能通过桃花得到诠释。因此,后来人们描绘女孩的美丽时常用“面若桃花”。

(二)爱情是花的概念整合分析

花意象的隐喻营造源自于心智共鸣,即为诗人与读者在花和爱情的概念整合方面达到某种情感上的交融。花儿生长需经历发芽、开花、培育、枯萎,而爱情也要经历懵懂、成熟、呵护和分离。爱情是花这一隐喻激活了一组对应关系:花的绽放对应爱情的萌芽,花的培育对应爱情的呵护,花的枯萎对应爱情的结束。在类属空间里,这些相似性构成了跨空间映射的基础,在层创空间里,呈现出一种新颖、雅致的美情美景。

刘禹锡在《竹枝词》中描绘的:“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5]”前两句诗描写了红遍山野的桃花和春水击山而流的自然美景,一方面让人感到春意盎然的自然气息迎面扑来,另一方面水山相倚、顺溜轻拍的情景烘托出女主的萌动春心和懵懵懂懂的苦闷愁惑。“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这两句借景抒情,用“花红易衰”类比爱情虽甜亦美,但衰落更替较快;用“流水滔滔不绝”类比失恋后的愁苦似水无尽。

这两句以“花红易衰”“水流无限”等自然现象构建起输入空间一;输入空间二为“爱情衰落”“愁苦无穷”。输入空间一中“花红易衰”“水流无限”等自然现象的背景已在人的认知框架中有深刻的认识,在跨空间整合中,花红投射爱情,流水投射愁苦,花红易衰投射爱情短暂,水流无限投射愁苦不断。输入空间一和二的部分元素在一一对应的映射过程中,经过整合后继续拓展跨空间意义的延伸,并最终完成概念整合过程中花意象的扩展。花有盛衰,爱情亦复如此,诗人描写爱情用花代之,在诗中作为爱情的象征。流水不断,愁苦也如流水一样连绵不断,在诗中愁苦即是流水的象征。根据花与爱情在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模糊性,经过背景知识的结合和整合活动之后便凸显了其新创意义:以花红喻美好的爱情,桃花虽美但无法长红,爱情虽美却无法长久。通过新创意义的构建形象地描绘了失恋女子因爱情不能长久而感到的愁苦,让读者为主人公不幸的爱情遭遇深深触动。

(三)美德是花的概念整合分析

由于某些花的特殊生长环境和特征与文人的人格理想有相通之处,因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些花便具有了相对稳定的艺术内涵,成为高尚、纯洁、正直等君子品质的代名词。梅花迎雪吐艳、凌寒飘香,被认为是坚韧不拔、不屈不挠、自强不息的人格象征。兰花生长在深山野谷,以清婉素淡的香气长葆本性之美,被赋予高士遗世独立的情怀。菊花傲然开放,不畏严霜,寓意为冰清玉洁、孤冷高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而被认为是一种虽处恶劣环境仍保持纯洁的象征。

陆游《卜算子·咏梅》描绘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6]”这是一首典型的托物言志词。驿站外的断桥边,梅花孤单寂寞地绽放,无人问津。黄昏来临时,已是愁闷的梅花孤零零的,却又偏遭风雨的摧残。梅花并不想与群芳争艳斗宠,也无视百花的妒忌与排挤,即便凋零碾作泥土依然能够散发着缕缕清香。

这首词的输入空间一是“梅花”,输入空间二是“诗人”,两个输入空间建立了不同的输入框架:梅花的框架和诗人的框架。梅花的框架包含“摧残、寂寞、群芳妒、香如故”等元素,诗人的框架里包含“人生坎坷、抑郁、受人排挤、忠贞不渝”等元素,梅花的被摧残却“香如故”,辛弃疾的怀才不遇却矢志不渝使得两个不同的输入空间共享“境遇”“品格”等相似元素,并进行跨空间映射,在整合空间中整合了输入空间一中“梅花”这个较为简单具体的框架来描述“诗人”,因此,在合成空间中形成的意义便是:词人的品格正如梅花一样忠贞不渝。经过合成空间中对输入空间的映射和我们背景知识的组合完善,我们可以从这首诗中看出词人如梅花一样身处逆境,坚持不媚俗、不屈邪、矢志不渝的情怀与抱负,也构建了“梅花精神”“品格如梅”等新创意义。词人借花言志,寄寓个体的身世感怀,同时将花作为完美人格的参照,使得花意象承载了丰富精神内涵,形成了“人花通灵”的模式。

(四)人生是花的概念整合分析

花朵的生长经历发芽、开花、花落、枯萎,人生也要经历出生、成长、转变、死亡。花和人生相似的周期构成了跨时间映射的基础,在审美的想象中构建了花对人生的象征意义。

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中描绘,“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7]”其中“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乃幽居雅聚之所,也是精神文化汇集之地。诗人通过追忆流露出对开元盛世的怀念。后两句原本是诗人向往的秀美江南,现在尽是落花凋零和艺人流落。从岐王宅里的“寻常见”到崔九堂前的“几度闻”再到落花时节“又逢君”之间,前后时间跨度四十年,历经时代沧桑、人生巨变。诗中没有正面涉及到时运以及诗人的身世,但透过诗人追忆与李龟年的过往,表现出对给唐代社会物质财富和文化繁荣带来浩劫的那场大动乱的感慨。

在这个构建的概念网络中诗人创作的情感因素(唐王朝从繁荣昌盛的顶峰衰落下来,诗人本人辗转漂泊、晚境极为凄凉的状况)激活了输入空间一“落花”和输入空间二“李龟年的人生”,输入空间一的“落花”组织框架被扩展成为合成空间的组织框架。输入空间一被称作源域,输入空间二被称作目标域。两个输入空间的内部元素相互匹配后形成类属空间“转变”,组合后形成跨空间映射即“人生是花”的隐喻映射。花朵从盛开到凋零的景象正如李龟年的从人生顶峰到没落的境遇。跨空间映射在花朵与人生、花的含苞待放与人生的崭露头角、花朵绚烂盛开与人生的辉煌、花朵的凋零与人生的没落之间建立一一对应连接。落花的框架令人深刻地体味了人生这一框架。花朵从盛开到凋零不可重来,人生的轨迹也如同花开花落一样一去不复返。红花的凋落与李龟年的人生,这两个输入空间的对应元素在类属空间中基于相似性“转变”而匹配,被投射到整合空间。经过人们的记忆和建立在体验基础上的文化与认知相关概念,诗中“落花时节又逢君”的层创意义得以整合:诗人对于时代沧桑、人生巨变的感慨。

三、结语

通过对诗歌中花意象的隐喻进行概念整合分析,不难发现诗歌意象创作的过程就是诗人主观情感在线认知的过程,美人与花、爱情与花、美德与花、人生与花在某种程度上的相似性是两个输入空间中概念类比的基础,美人是花、爱情是花、美德是花、人生是花这四个隐喻将类属空间中的相似性概念进行整合,从而使得层创空间中的新的概念得以构建。运用整合理论为框架对花意象的象征意义构建及其心理认知过程进行研究,一方面证明概念整合理论对诗歌意象意义建构和理解的认知解释力,扩展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范围;另一方面,也为更好地赏析中国古典诗歌及诗歌意象提供了不同的理论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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